第3章(1 / 1)

他格格地笑了,"怀着孩子逃跑。"

"没办法。等不下去了。"她低下头,像他一样想,她的成功是多么不可思议呀。还有,如果没有那个找天鹅绒的姑娘,她绝对做不到。

"而且全靠你自己。"他为她感到骄傲,也有些不快。骄傲的是她挺下来了;不快的是她始终没有需要黑尔,也没有需要他。

"差不多全靠我自己。并不全靠我自己。一个白人姑娘帮了我的忙。"

"那么她也帮了她自己,上帝保佑她。"

"你可以在这儿过夜,保罗·d。"

"你发邀请的声音听起来可不够坚决啊。"

塞丝越过他的肩膀瞥了一眼关着的门。"噢,我可是诚心诚意的。只是希望你别介意我的房子。进来吧。跟丹芙说说话,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保罗·d把两只鞋子拴在一起搭到肩膀上,跟着她进了门。他径直走进一片颤动的红光,立时被那红光当场罩住。

"你有伴儿?"他皱着眉头,悄声问。

"时有时无吧。"塞丝说。

"我的上帝啊。"他退出门,直退到门廊,"你这儿的邪恶是哪一种?"

"它不邪恶,只是悲伤。来吧。走过来。"

这时,他开始仔细地端详她。比刚才她一手提着鞋袜、一手提着裙子,两腿湿淋淋亮晶晶地从房后绕出来的时候端详得更仔细。黑尔的姑娘---铁的眼睛,铁的脊梁。在肯塔基他从来没见过她的头发。她的脸尽管比上次见时多经了十八年风雨,现在却更柔和了。是因为头发。一张平静得毋须抚慰的脸;那张平静的脸上与她皮肤同色的虹膜,让他不时想起一副仁慈的挖空了眼睛的面具。黑尔的女人。年年怀孕,包括她坐在炉火旁告诉他她要逃走的那一年。她的三个孩子已经被她塞进别人的大车,随着一车队的黑人过了河。他们将留在辛辛那提附近黑尔的母亲那里。在那间小木屋里,尽管靠火这样近,你甚至能闻到她裙子里的热气,她的眼里还是没有映出一丝光芒。它们就像两口深井,让他不敢凝视。即使毁掉了,它们仍需要盖上,遮住,标上记号,警告人们提防那空虚所包含的一切。所以她开口的时候他就把目光投向火,因为她的丈夫不在那里听她诉说。加纳先生死了,他的太太脖子上又长了一个甘薯那么大的包,不能讲话。她挺着大肚子,尽量靠近火堆,倾诉给他,保罗·d,最后一个"甜蜜之家"的男人。

农庄上的奴隶一共有六个,塞丝是他们中唯一的女性。加纳太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卖掉了保罗·d的哥哥,以偿还刚一守寡就欠下的债务。然后"学校老师"1来到,收拾这副烂摊子。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再毁掉三个"甜蜜之家"的男人,抠掉塞丝眼中的闪亮的铁,只留下两口不反射火光的深井。

现在铁又回来了,可是有了那张因头发而柔和的脸,他就能够信任她,迈进她的门,跌入一片颤动的红光。

她说得对。是悲伤。走过红光的时候,一道悲伤的浪头如此彻底地浸透了他,让他想失声痛哭。桌子周围平常的光亮显得那么遥远;然而,他走过去了---没有流泪,很幸运。

"你说她死得很轻柔。轻柔得像奶油似的。"他提醒她。

"那不是贝比·萨格斯。"她说。

"那是谁呢?"

"我的女儿。跟两个男孩一起先送走的那个。"

"她没活下来?"

"没有。我现在就剩下逃跑时怀的那个了。儿子也都走了。他们俩正好是在贝比·萨格斯去世之前出走的。"

保罗·d看着那个用悲伤浸透他的地方。红光消散了,可是一种啜泣的声音还滞留在空气里。

也许这样最好,他想。一个黑人长了两条腿就该用。坐下来的时间太长了,就会有人想方设法拴住它们。不过……如果她的儿子们走了……

"没有男人?就你自己在这儿?"

"我和丹芙。"她说。

"你这样挺好么?"

"我这样挺好。"

她觉察到他的疑惑,继续道:"我在城里一家餐馆做饭。还偷着给人做点针线活儿。"

这时保罗·d想起了那条睡裙,不禁哑然失笑。塞丝来"甜蜜之家"时只有十三岁,已经有铁的眼睛了。她是送给加纳太太的一件及时的礼物,因为加纳先生的崇高原则1使太太失去了贝比·萨格斯。那五个"甜蜜之家"的男人看着这个新来的姑娘,决定不去碰她。他们血气方刚,苦于没有女人,只好去找小母牛出火。然而,尽管事实上每个人为了夺到她完全可以把其他几个打倒,他们还是不去碰那个眼睛像铁的姑娘,所以她能够自己挑选。她挑了整整一年---漫长、难熬的一年,他们在草荐上翻来覆去,被有关她的梦苦苦纠缠。渴望的一年,强奸似乎成了生活唯一的馈赠。他们使克制成为可能,仅仅因为他们是"甜蜜之家"的男人---当其他农庄主对这个说法警觉地摇头时,加纳先生吹嘘的那几个人。

"你们都有奴隶,"他对他们说,"年纪轻的,上了岁数的,起刺儿的,磨洋工的。如今在"甜蜜之家",我的黑鬼个个都是男子汉。那么买的,也是那么培养的。个个都是男子汉。"

"抱歉,加纳,不敢苟同。根本没有黑鬼男子汉。"

"要是你自己胆小,他们就不是了。"加纳咧开嘴笑了,"可如果你自己是个男子汉,你就希望你的黑鬼也是男子汉。"

"我可不乐意我的老婆周围尽是些黑鬼男子汉。"

这正是加纳酷爱和期待的反应。"我也不乐意,"他说道,"我也不乐意。"无论什么人,邻居、陌生人、小贩或是内兄弟,都得等一会儿才能领会这个意思。然后是一场激烈的争论,有时还要打上一架,但每次加纳遍体鳞伤、洋洋得意地回家时,他已再一次向人们表明了什么是真正的肯塔基人:勇敢和聪明得足以塑造和称呼他的黑鬼们为男子汉。

于是这就是他们:保罗·d.加纳,保罗·f.加纳,保罗·a.加纳,黑尔·萨格斯,还有狂人西克索。都是二十来岁,没沾过女人,操母牛,梦想强奸,在草荐上辗转反侧、摩擦大腿等待着新来的姑娘---黑尔用五年的礼拜天赎出贝比·萨格斯之后服它再走进这房子一次。

就是这个女人,当年有本事去修理一只疼得撒野的狗,现在正架起腿晃悠着,将视线从她自己女儿的身体上移开,好像视野里根本容不下她的身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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