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容易将自己最糟糕的脾气留给最亲近的人，将最好的脾气留给别人。
爸爸草草地挂断电话，将手机狠狠地丢在沙发上，如果有人揭穿了爸爸精心的伪装，感觉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受到威胁，他就恼羞成怒，心里无名地烧起来一团火，却又不敢想清楚到底为什么生气。
妈妈走过来，在爸爸旁边坐下，尽力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观察爸爸的神态变化，说：“你刚刚干嘛要那样暴躁地和大哥说话？你在外面人跟前还更有耐心，在自己亲人面前这么没耐心。他们都是我们的亲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我们遇到难处，也只有他们会真心地为我们担心。正是因为他们也把你当亲人，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的坏脾气。再说，你大哥本来就在外地被人瞧不起，你这个弟弟又冲他大喊大叫，不懂得尊重他，他该有难过？”
爸爸吐出一口烟雾，眼眸中闪烁着几分悔恨，无精打采地说：“我知道，只是我真的很烦，不想听到那些话。本来就已经很多烦心事，身上胆子又重，我也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无缘无故地想发脾气。”这些年，爸爸已经被生活中无穷无尽的搓磨折断了棱角，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春风得意，亲人相继离去，事业的失利，他就想曾经风光无限而今遁入末路的英雄。
妈妈心疼又无力地叹口气，说：“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自从买房子开始，我们就一直欠钱，这都已经好几年，债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所以你大哥说的也没错，确实不能像以前一样大手大脚。现在我们也不年轻了，这一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还完那些钱，我们尽量能多还一点是一点，争取把债还完，不要连累两个孩子。”
“要说，这还得怪你，你说干嘛非得在县城里买房子？如果不买房子，我们就不会欠钱，现在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爸爸难言不满地说。
“那个时候，我们身边只有几万块，你就说要借钱买十多万的汽车，汽车是消耗品，到现在得贬值很多钱，可是你看现在的房价，一直在往上涨，如果我们那个时候不买房子，可能这一辈子我们都没钱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再说，那个时候买房子也是为了让两个孩子能在县城学校里读书。房子是我们一家人住，现在住在自己买的新房子里比之前住在租的破破烂烂的房子舒服多了，也更心安。”妈妈耐心地解释道，同时也为爸爸的不理解感到一丝心寒。
可是此刻爸爸被冲昏了头脑，一味地职责妈妈说：“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不想让我买新车开，你看身边多少人都已经换了新车，我的车已经开了六七年了还没换。人家口口声声喊我大老板，你让我怎么好意思？”
妈妈的耐心耗尽了，也不甘示弱地说：“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还有没有良心？既然你这么想我，那我也就直说。我确实不想让你买车，买车就只是你一个人舒服，买房子我们一家人都舒服。你天天和人家比，说这个谁换了新车，那个谁换了豪车，如果你这几年有本事，赚到钱，自然也可以去换辆车，是你自己没本事。你以为人家天天叫你大老板你就真的是大老板？做人能不能真实一点，在意那些虚名干什么？再说了，你能不能不要那么高调，赚到钱不要到别人面前炫耀，没赚到钱也不必要在外面打肿脸充胖子，往往那些低调的人更家里藏着很多钱，财不外露，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可以说，要不是这几年，你没赚到钱还要在外面摆谱，我们家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爸爸怒火攻心，怒气冲击着语言系统，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这个女人，简直是强词夺理，说话这么难听，我都懒得和你争。”
这个答案显然不会让妈妈满意，于是又开始翻旧账，滔滔不绝地说：“难道不是吗？你说我那句话说错了？不说别的，就是前不久，你和村子里那些混吃混喝的人去吃饭唱歌吃夜宵，不就是你要充面子，抢着买单，就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就花了三千多的，你知道要是赚不到钱，这三千多也会压死人的。你这样充老大，人家还以为你多有钱，这不是最近又总是打电话叫你去吃饭喝酒，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你又跑去买单。关键是你现在不能喝酒，一喝酒就醉了，那一次你喝醉了，连接电话豆不会，大冷天的，我要是不去找你，你就得冻死在外面。”
这番话正中爸爸的软肋，他甚至不敢直视妈妈的眼睛，把上身缩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左手顺势塞进衣服里，遮遮掩掩地说：“你说来说去不就这一件事，怎么这么小心眼？一件事要记这么久。”
妈妈越说越来劲，那些令人气愤的过去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就像是乖巧排好队过水闸的鱼虾。我有时候真的挺佩服妈妈的口才，无论任何时候，她都能振振有词，有条不紊地反驳，嚷对手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是吗？你不会就忘了吧？之前有一次同学聚会，明明在群里已经商量好了大家简单一起吃个饭，aa制，可是你又要充面子，硬是要一个人把饭钱揽下来，二十多个人吃饭，又是两千多，关键是你自己喝了很多酒站都站不稳，还说要请他们去唱歌，晚上又花了一千多，那一天你又花了将近三千，回来的时候，酒气都能呛死人。刚拖下鞋，踉踉跄跄地走到沙发边，就倒在沙发上。一躺下，就开始吐，吐得衣服上沙发上到处都是。你说你自己还有人的样子吗？你真的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拉高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地位？恰恰相反，你这样放低姿态，别人更瞧不起人，还会觉得你这种人就是个傻子。”
不知不觉，爸爸的眉头上了锁，眼眸发红，他频频朝妈妈射去不满又犀利的目光，可惜妈妈丝毫不在意，甚至越挫越勇，有时候，妈妈那张嘴就像匕首一般，瞄准亲人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妈妈偶尔竟会为自己的咄咄逼人引以为傲。
爸爸凶狠地一声吼：“嘿呀，不要在我耳边吵死，烦死人。我只是忍得和你争，你还越说越来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