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要用后半辈子的潦倒无能来偿还前半生的春风得意。
“喂，华，你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你最近还好吗？生意还顺利吗？”才刚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大大伯迫切的问候。
可是，爸爸的这个电话来者不善，他是来找大大伯兴师问罪的。爸爸冲冲地吼道：“以后叫锋不要再去找平。二嫂跟我说锋带着平去赌场赌博，一开始还赚到六万，后来倒输了三万，在赌场里打了条子才放平回来的。锋自己在外面不务正业就不要拉身边这些亲戚下水，像什么话？”一阵炮轰似的话语打了大大伯一个措手不及。
“我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红她们家的事我不会去过问，懒得管，也管不了。就算知道了也只是给自己找气受。”大伯无奈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哀嚎，“我说这个平也是脑子没一点用，就被几句话给忽悠，我可以说，他以后肯定没出息。”
爸爸听着越发气愤地说：“不管平他有没有出息，锋也不可以害别人。他这明摆着是要托人下水。你得跟他好好说说，做人还是要踏踏实实的，不要想着靠一些歪门邪道暴富，我听平说这个赌场是锋和几个混社会的人开的，搞不好他自己都得搭进去。”
大伯冷笑了一声，自嘲道：“他哪里会听我的？他人懒，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天天等着掉馅饼的好事，卖苦力的活他看不上，他就盼着有一个投机取巧的机会能大赚一笔，我说有什么用？他也不会听我的。再说，我现在自己都很难熬，哪有心情管他们？儿孙自有儿孙福。”
爸爸这才感觉到大伯话里无处不透着失意和痛苦，语气放柔，问：“大哥，之前你说在打算去外地当保安，你现在是在做这个吗？”
“不是啊，原本我是在明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当保安，可是这里的人心思坏，我也是嘴不好，会絮絮叨叨几句，就被老板给辞了，我求着他不要辞退我，他才松口，只是老板说想留下就只能扫扫地。”大伯看似平静的语气后面遮不住的心酸和悲凉，人心险恶，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大伯母凑过来，情绪激动地冲电话喊着：“华，你说他是不是来糊涂了？明好不容易托关系才找到当保安这么好的工作，他天天跟那个小区里另一个男人抱怨说又是太累又是工资低，转头那个男人就找到老板说他的坏话。这下好了，自己被挤出去，白白让那个男人捡了个大便宜。我也说你大哥，怎么会这么没脑子？都这么大的人还被别人当猴耍了。现在那个老板看他也不爽，总是明里暗里地给你大哥使绊子，你大哥经常要挨骂，你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是风风火火的，谁知道现在要这样低声下气的，唉！”
心寒载着电话里的声音，静静地传过来，爸爸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一般，默默地拿出一根烟，点燃，皱着眉头吸了一口，他一开口，颤抖又扭曲的声音把自己吓坏了，连忙收嘴，故作镇静地咳嗽，快速地翻动眼皮，抹去红眼眶的痕迹，良久，他才平复好情绪：“在外面工作肯定不比在家里舒服，既然都发生了，就想开点，大哥的身体做了手术，也不能过于辛苦，还是养好身体最重要。没想到外面的人心思这么坏，以后要多留个心眼。”
倒是不见大伯吭声，大伯母喋喋不休地说：“是啊，我一直都教他说在工作的时候要多留一个心眼，想赚人家的钱都不容易，况且人家老板怎么会喜欢员工在自己背后说三道四。你知道像你大哥这么大的年纪，在大城市里根本找不到工作，当保安都是多少人挤破头皮争的，他倒好，直接拱手送给别人。华，还是你好，在家就能赚到钱，不像我和你大哥，要来这受委屈。”
爸爸心酸地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同时自己心底潜藏已久的愁绪也在汹涌，说：“现在钱都不好赚，在家也赚不到钱，说不定我也要去外地打工。”
大伯抢过伯母手中的手机，担忧地问：“华，怎么了？这几年做生意不顺利吗？”
虽说家里的处境确实已经到了要背井离乡外出谋生的地步，但是刚刚的话也只能是爸爸的调侃，他拉不下面子在别人手下干活，看别人的眼色。
他强撑着最后的一丝倔强说：“也还好，还不至于把自己饿死，就是这几年没赚到什么钱，就是再怎么难过也不至于到要去外面打工的地步。”
可是大伯是多么精明的人，他明白爸爸这个人一向都是心比天高，从来不愿意展示自己的狼狈，除非真的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他叹了口气，如蜉蝣天地间一般，虚缈地说：“华，你得少抽点烟，抽烟烧钱又对身体不好。现在赚钱难，能省一点是一点，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花钱也不要大手大脚的，得学会精打细算。”
爸爸心里顿时一堵，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可惜大伯去。没有适可而止，依旧滔滔不绝地说：“华，你现在也不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了，该定下心来。你说你前几年，打一百块一炮的麻将，一个下午就输了五千多，赚钱不容易花钱倒是像流水一样。你……”
不等大伯说完，爸爸就烦躁地说：“嗐，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听着人心烦，我自己知道，不要你多说。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这一顿不满的发泄，大伯顿时像漏气的皮球一般，不作声。
冷静的片刻，爸爸才觉得自己刚刚语气太冲，可是他实在拉不下脸来认错，只能别别扭扭地说：“先这样说，你在外面也照顾好自己，如果工作太辛苦就不要做，回家来，身体最重要。”
大伯闷闷地回答：“好，我知道，你也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