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之城 > 历史军事 > 残唐五代第一部:王风委蔓草 > 章56下:早春无花逢蛟虎,童谣有耳动人心

章56下:早春无花逢蛟虎,童谣有耳动人心(1 / 1)

李罕之暴吼一声,右手抡案,左手往怀中掏出半爪铜钱,贯足劲,手臂一抖,掷撒出去,啪啪十数声响,围着的便跌翻了半圈,空手再虚的一掷,当着的便连撤。紧着案子也脱了手,又是几声惨叫。李罕之箭步左冲,踢飞半挣起的数人,夺了两柄刀在手,又是一吼,返身便抢,铿铿数声,腥血四溅。张慎思是唬得咬了舌,也勾着头向门口挤。这时,门外早闹动了,赌房一众力役拥棒执弓嚷了过来,得隙便涌了进去。李罕之见有弓矢,便转身向后杀,近墙六七步,脚上一蹬,一肩肘撞了过去,只听嗙的一声响,墙壁破了一个大洞,人已到了隔壁。

军汉、力役不舍,呼噪着拥上去。张慎思趁着人乱,觑了个怀前鼓囊的,一拳砸昏,搂着掏了钱便走。才走到楼梯口,便又听得嗙喀的一声撞响,中间那间“将官室”门墙洞开,飞跌出两三个人来,随后便是花和尚,袍子虽破了,却还是虎跳狮窜的,不见半点受伤之迹。里面有人怒嚷:“拿下那魍魉!”这声音很熟,张慎思躲到一边,只见几个将官模样的大汉都提刀赶了出来,其中一个年小的正是昨天在津头上要奈何他的那个。

原来韩允中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乐从训空欢喜了一场,气闷了一宿。一早却吃赵文玣、罗弘信等几个人拽到了这里,一定要听听成德的丧事排场。没想正在兴头上,墙壁上破出一个恶大汉来,众人都吃了一惊。乱了一阵,他当先便吃了两脚,趴在地上几乎挣不起来。赵文玣、罗弘信两个虽是有年的,却是一个性缓,一个性弱,开始不知是什事不肯恶扑,竟眼睁睁看着那鸟汉挣了出去。

张慎思见这厮们追了出去,心思又活了起来,拾了根棒掩了,踅到双陆室里,大嚷道:“都杀将来了,还握个鸟槊!”(握槊即双陆)人群即时乱了起来,张慎思提领推背的催着:“快走!快走!”得着时机敲昏了一个,一掏怀竟然还摸到了巴掌半大的银饼两个,心满意足,一溜烟走了出来。也不着急出城,寻了一家酒肆,哼呵哼呵地吃酒到近午,沽了酒,了了帐,依旧打城西观音门回到了船上。

船家正在甲板上扇着炉子,见了他便说可惜了,说是有一个好不魁大的汉子,拿着双刀给军家赶得没了路,跳在水里漂没了。张慎思知道是李罕之了,呵呵地骂了两句“也是该死”,催着解了缆船,自己依旧哼着“白面玉娘年十五,雀儿生角鼠穿屋”的俚曲,半躺半坐在甲板上向着天空那猫溺大的日头。待魏州城也隐没了,水上风寒,才起来往船仓去。

“哎,老哥,这水中寒不寒的?”

“员外好见忘,昨日不跌了么?”

张慎思道:“我怎见忘?我不寒,我是问那跌水的汉子寒不寒来!”船家道:“一时不寒,久了就上不来了!”张慎思不由地便叹声摇头起来,李罕之那鸟厮要这般死确实也可惜的,撩开舱帷要伛身进去,却看见花和尚就在盘在里面,身上裹着布被,膝上横着腰刀,唬得他啊呀一声便跌坐在了甲板上。

李罕之起了身,张慎思挪着往后退,强笑着道:“李大哥,又见了!”李罕之也不理会,对着发怔的船这道:“艄子,念你叹了我三声,且饶你一命!”张慎思挣扎着起来,道:“李大哥,我又何尝不在心中叹你的,赌房中的小事丢开了吧?”李罕之道:“将衣服剥了!”张慎思道:“哥哥,我这衣袍虽新,却小,穿着也不合身的,哥哥衣裳在哪,我与哥哥煨干!”李罕之道:“我剥可手重!”张慎思估计这厮谋的也不只这套衣裳,便嚷道:“李罕之,你读过圣贤书,又在佛堂久修行,如何一般人心也没有?”李罕之道:“值你娘的!什是圣贤?什是神佛?这便是!”说着将刀一挥道:“求吃得吃,求穿得穿,求生得生,求死得死!”

张慎思丧着脸道:“哥哥,我求它行吧?刀祖宗,看顾看顾孙儿吧!”便咚咚地磕起头来。李罕之嚷道:“挫鸟!人无硬骨,活着做什?”上去踩住了,便要动刀子。张慎思挣着嚷道:“祖宗,看在王大哥面上罢!”李罕之道:“谁?”张慎思忙道:“濮州王仙芝,与我极好的!”李罕之松了脚,道:“也罢!看在王仙芝面上,与你个方便,你自己跳下去!”张慎思眼睛鼓得大大的,脸也长了。李罕之道:“呆愣什的!姓王的有你这般的兄弟,想来也是空有虚名!”张慎思还待辩说,李罕之过来提起一丢,张慎思便飞出了船外,砰荡一声汩没了。

好大一会,张慎思才汩出头来,船已去得远了,骂了一阵,左近又不见有船,便顺着水向北游。两三里后,一身寒透,手脚便僵了,他心里着慌,听见有桨声,便挣扎着大声呼嚷。船没呼过来,吃了两口水,身子一倾,便吃水吞没了。再醒来时,天已黑了,也不知是死是生,身在何处。天明后撞着一只渔船,才知道还在魏县境内,只是到了永济渠北岸。张慎思包袱虽落在了船上,随身将着的银钱倒还在,重新上了一只船,到临河上岸,由澶渊阑过黄河,便到了濮阳。

河南的津口与河北的也没什不同,空船鸭集,客栈人稀,大概也要过了十五才得大动起来,穿得短破的穷夫饿汉却不少,船一靠岸便拥了过来,要帮着搬抬货物行李。张慎思在清河时也时常往津桥处寻人不是,不敢招惹这厮们,低了头便走。濮州城在濮阳下游一百里,一时寻不到东下船,张慎思也不乐意等,行不远,撞着了一个村子,便寻思赁匹头口,便冒冒然入了桑树围子。进去不远便是一个麦场,只见一群男女围一棵社树前嘁嘁喳喳论说着,旁边两三只黄犬马上便吠了起来。有人回头看了下,没在意。那狗见了,也丢开了,围着地上的一跳一蹲的土蛙嗅了过去。

人群中有孩儿的哭声,一个汉子道:“张哥,不到得孩儿家嚷这两句话做个戏耍便要杀头砍脑!”有人便帮腔道:“训几句便了么,值得攒蹄捆绳的?”一个也道:“穑长!开恩典,放了吧!”大的一嚷,那孩儿的嚎声便愈发起来了。

张慎思也挤过去看,只见四个八九岁上下的小小厮吃绳背绑在树上,旁边还有一圈年纪更小地垂首站在旁边抽嗒着。众人都看着一个宽肩憨脸的三十上下汉子在那里指戳吐舌:“张居言,你是没妇没儿,这绑的要是你屋里的,你受得?不损半根汗毛也捆的是做爷娘的心!”那张居言脸上似笑又恼,似恼又笑,见众人住了口,他才道:“心疼好过颈疼!我一早吩咐了的,那话嚷不得,是童谣,是谶语,是灭家破族的血刀子!在村里嚷嚷没事,吃外人听了去,告到县里,县中几个官是息事宁人的?没事还要使锄头挖的!高相公(高骈)铁打的遮天巴掌,一索子套来,青里白封捆人,剥齿割舌便都是反贼了!这四个阿物,我红脸白脸与他们说过多少回了?他们是长耳的?你们要放,这啬夫我也不做了,往后县中来人打门打户要粮要钱,谁都别腆了脸央我去抗!我即是牛托生的,挨了鞭也是知痛!”众人听了都讪讪的赔出笑来,都说由他发落。

张居言便肃着脸朝绑的小厮道:“听好了,绑一天,一口饭也不许到口,到晚绳子我来解!年小的,站半天,敢动我拿绳来捆!”众小厮抽泣着点头不止,人群便散了开来。

一个眼尖的便发现了张慎思,怪嚷道:“啬长,这便来外人了!”那张居言便看了过来,张慎思过去叉手道:“不相干!张啬长,张慎思有礼了!”张居言打看着也抬了手,道:“大哥也姓张?从何处来的?”张慎思手胡乱一指道:“那边,大年下的,往濮州访亲,失了路撞进自家门里来了!”张居言笑道:“是呢,一笔划不出两个张字,大哥,张居言有礼了!”便说起闲话来。

原来这张居言年才二十三岁,只是面上老了些。张慎思便问起雇头口,张居言道:“大哥,我这村里带脚的都得下地,如今税重年薄的,人畜都不敢喘气!这般可好,我正好要入城,便往城中去雇,极稳便的!”张慎思见他说得诚恳,便应了,他也走不惯远路。

张居言让他稍等,不多会便肩了一担大箩过来,扁担两头垂得沉沉地。里面是麦,怕有两百斤麦。张居言挑着却走得飞快,难怪他适才自言是牛托生的。张慎思道:“兄弟,这是要卖?了不得么,看你也不是什富家,如今好些人户有田也难得养活老小!”张居言点头道:“勤着干,懒着吃!又没娶妇养小厮,多少能余些的!”到了城中,张居言寄了担,将着去雇了匹走骡,临别时还嘱咐说,高相公为治严厉,不比他镇,凡事都要着意些。

押口头的也是了得,拽着缰子,两条腿走得生风,过午不久便到了濮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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