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莫名忐忑的心情，苏成意看完了最后两场演出。
虽然做了伪装，但这样的伪装在熟稔的人面前实在是不够看的。
比较亲密的朋友之中，估计就只有徐洋这个大聪明认不出来。
那就只能祈祷当时他们没有人在看节目了。
火热的气氛中，苏成意悄悄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
很好，这代表着并没有翻车。
不然楚大小姐的夺命连环call早就来了。
稍微放下心来，苏成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舞台上。
选手表演完之后继续下场更换服装，倒霉蛋发起人继续控场拖时间。
“接下来就是宣读出道名单的环节了吗？”
苏成意忍不住问。
“怎么可能？”
见多识广的会长非常笃定地摇摇头。
“据我所知，这种节目肯定还会有煽情环节，骗一波大家的眼泪。
看到那个大屏幕没，请看VCR！”
随着她铿锵有力的发言，竟然言出法随，大屏幕上出现了白底黑字的一个问句：
“有过否定自己，想放弃的时候吗？”
苏成意有些惊讶地一挑眉，震惊于会长的老谋深算。
会长一摊手，隐约有些洋洋得意。
“你看吧，我就知道。不过这种环节是骗不到我的，拙劣的把戏也就骗一下第一次追星的人！”
苏成意不置可否地转过头，继续看大屏幕。
首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林易水，她小脸紧绷着，眉头微皱，努力听着工作人员的问题。
良久，就在苏成意以为她又是没听懂的时候，她才有些丧气地垂下头，回答道：
“有。”
登时对面她的粉丝群体就爆发出一阵被虐到了的哀嚎。
“有时候，说话很慢。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别人就走掉了。”
林易水垂着脑袋继续一字一顿着说着，像只流浪小金毛，瞧着非常可怜。
就在工作人员也被可怜到了，准备出声安慰的时候，她又接着说道：
“但是锦之姐姐，一直会听，听不懂也会听，所以我很谢谢她。”
“所以她给了你很多肯定对吗？”
“嗯！”
林易水抬起头来，眼神和语气同时变得很坚定。
她眼里有光的时候，瞳孔就会很漂亮，像是澄澈的蓝宝石。
“吭。”
苏成意正看得很认真时，旁边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声音。
略带疑惑地转过头去，会长表情管理已经失控了，一副绷不住了的神情。
“呜呜呜呜我们锦之为什么这么好啊遭不住了真的！”
刚刚是谁在说这种拙劣的把戏骗不到人的
大屏幕的画面切到了下一位，钟星月。
苏成意原本以为她这种性格是绝对不会说有过否定自己的想法的，但她苦笑了一下，回答道：
“说实话，不想承认。但是来参加节目之后，就一直在否定自己。
有时候会问自己，为什么你做不到，但是别人可以？
八年了，我第一次有坚持不住，想放弃的感觉。”
她这句话说话，场内一阵唏嘘的声音。
举着星月灯牌的粉丝有些泪点低的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
苏成意也有些感慨，一时间觉得能坚持到现在留到最后的，其实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作为已经出过一次道的人，我做得还是这样不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一行吧。”
南韵温婉地笑了笑，又仰起头，似乎在忍眼泪。
“如果这次还是失败的话，我大概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有时候，放弃是比坚持更难的抉择。
但是，伱知道的，失败总是贯穿人生始终嘛。”
徐洋看了这段不得被虐死。
苏成意忍不住想。
他其实还挺喜欢南韵这位选手的，希望她能够出道。
她长得像韩冰，但是音色和气质都让他联想到林知婉。
这段视频播放到结尾的时候，选手们已经重新回到了台上，都专注地看着大屏幕。
苏成意看到陈锦之站在不远处，她换回了一开始的制服，恍惚间像是穿着一中校服的模样。
“为什么VCR没有锦之的镜头？”
会长抹掉眼泪，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节目组不会这么贱吧？最后一次采访的镜头也剪啊，我就说怎么这么大方地把别人夸锦之的镜头放出来了。”
对啊，为什么陈锦之没被采访呢。
苏成意忍不住抬头看向她站的位置，她的侧脸看上去很安静，似乎早就知道节目组采访了除她之外所有人的事实。
此时，屏幕上出现了新的字幕。
“当你想要否定自己时”
画面一转，一对面目很和善的中年夫妻抱着小白狗出现了。
背景很简单，像是普普通通的温馨家庭。
“韵韵啊，什么时候回家？爸爸妈妈想你了。
从你进入这个行业开始，回家的次数就很少。
你看，你的小狗音音都长这么大了.”
这时候一直强装镇定的南韵终于坚持不住，蹲下身哭了起来。
下一位出现的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不用介绍都知道这是谁的家长。
台下不少观众也认出来了这位鼎鼎大名的导演，顿时发出一阵惊喜的呼声。
“Honey，最近还好吗？难过吗？
妈妈每一期节目都有追哦，你真的很棒，虽然跳舞还是像稻草人一样。
节目要结束啦，交到朋友的任务完成了吗？”
和刚刚完全不同画风的一位家长啊。
林易水的位置离苏成意这边很近，于是他很清晰地看到她低头气鼓鼓地嘟囔了一句：
“Nichtwirklich.（才不是呢。）”
全恩妍的家长和苏成意想象中的精英阶层父母一模一样，面对镜头像是在开记者会。
“恩妍啊，你要感谢你出生在了好的时代。
让你可以有机会追梦，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是会被说胡闹的”
她的父亲一本正经地说着，母亲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他才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笑着说：
“当然了，你一直很棒。女儿，爸爸妈妈都很爱你。
如果觉得累了的话，就回来继承家业吧.哦，这也不能说？”
又被怼了一下，他匆匆起身关掉了摄像头。
“到底在说什么呢！好丢脸啊！”
全恩妍尖叫了一声，把脸藏到手掌之后。
钟星月的家庭倒是和苏成意想象中不太一样，还以为她这种性格会是全恩妍那种家庭培养出来的。
没想到出镜的是一大帮子人，手里都举着星月灯牌。
“加油星月宝贝！我们全家都是你的粉丝！”
一个小男孩也奶声奶气地喊：
“姐姐加油！我已经叫同学都给你投票啦！”
“不加油，不加油，不如早点淘汰掉回来多陪陪我老爷子。”
一个端着茶杯的老爷子摆着手唱反调。
“爸！你说什么呢！这要播出去的呀”
在镜头前维持了好几分钟笑容的钟妈妈发出尖锐爆鸣。
“.对不起啊大家，我家就是这样的，一家子活宝，见笑了。”
钟星月捂着脸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这和她之前营造的野心家反派形象差距太大了，倒是挺拉好感的。
台下的观众们都忍不住笑了。
苏成意刚要勾起嘴角，忽然就看到了角落里微微仰起头，目光专注的陈锦之。
他知道为什么唯独她没有接受那段采访了。
因为只有她没有家人可以提供后续的录像。
屏幕重新变得漆黑，新的字幕出现。
“当你想要否定自己，想要放弃的时候。
记得回头看看。
你的家人永远是你最强的后盾，最铁杆的粉丝。”
杀人诛心。
苏成意几乎不敢再看陈锦之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他移开视线，却看到她藏在身后，紧紧攥住话筒的手指用力到微微泛白。
看着其他选手都有着亲人的支持，有着温暖的退路的时候，她又在想什么呢。
是想到离世多年的妈妈，还是想到那个该死的有名无实的父亲。
为什么要让她这样见证别人的幸福？
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周围她的粉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所有人都安静得可怕，几乎能听到压抑着情绪的呼吸声。
一直到发起人手握话筒，开始宣读出道名单的时候，这样沉默的气氛也还在持续着。
苏成意低下头，思绪有些混乱。
早知道这样就不让她来参加这该死的节目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给她写了信的。”
会长双眼发直，咬着后槽牙一直重复这句话。
苏成意感觉都能听到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也对，节目组要求粉丝准备的礼物呢？
想到此处，他才又抬起头来看向舞台。
20位选手分成两排站在舞台上，在她们对面是11个座位，被念到名字的人才有资格坐上去。
排名从第十名开始公布，第十一名被留到了最后。
苏成意无心关注其他人，只是看着陈锦之的身影。
上期她的排名明明是第一位，但她和往常一样默默站到了队伍的最边缘。
从苏成意的角度看过去，她略有几分苍白的侧脸若隐若现，看不清楚神情。
发起人公布名次的话术并不干脆，总是拖拖拉拉的。
在他描述此人特征的时候，镜头就会给到几位符合特征的选手，并在其中徘徊，制造悬念。
台下粉丝的心被这样的手段拿捏得死死的。
第十位是南韵粉丝所期待的名次，苏成意感觉她们那一块紧张得都快要缺氧抽过去了。
但很可惜，并不是她。
被念到名字的练习生哭着发表感言，然后走向标有“10”号数字的位置坐下。
这样的环节重复几次，在公布到第四位的时候，苏成意才听到了比较熟悉的名字。
“这是一位外国选手，她的普通话不好，时常逗笑大家”
发起人这话一出，镜头立刻给到了全恩妍和林易水。
这两人都是传说中的皇族，全恩妍没心没肺地笑着，林易水还是小脸冰冻。
“她总是元气满满，带给所有人欢乐。她就是NS娱乐公司——全恩妍！”
“耶！！！”
全恩妍都没有话筒，兴奋的声音却自带混响。
她拨开聚上前来恭喜的人群，首先扑进了陈锦之的怀里。
多亏她这样的举动，苏成意终于得以看到了陈锦之的正脸。
她低头浅笑，很宠溺地摸了摸全恩妍的脑袋。
发表感言的时候，回想起这三个月超级辛苦的日子，全恩妍才后知后觉地掉起了眼泪。
“这些天有很多时候都想逃跑，呜呜呜，谢谢大家一直支持我，让我坚持到了最后。
锦之欧尼，我说过要和你一起走到最后的，我在上面等你。”
苏成意听着她的发言，忍不住想，这三个月简直是普通话集中训练营啊，她和林妹妹的普通话都进步神速。
“恭喜我们恩妍妹妹成功出道。接下来公布第三位.”
发起人一说话，镜头就给到了陈锦之。
“什么意思？！”
会长立马像惊弓之鸟一样弹了起来，一副敢说陈锦之是第三名她就要抱着炸弹和节目组同归于尽的架势。
“这位选手展现了超强的实力，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超高人气。”
嗯，模棱两可的话。
“她在舞台上非常有魅力，是一位‘大赛型’选手。”
这下连苏成意都有点慌了。
“她就是让我们恭喜个人练习生，钟星月！”
？？？
顿时场下一片哗然。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她和陈锦之争最后C位的，没想到她居然提前离场了。
钟星月粉丝所在的位置一阵喧哗，但她自己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的情绪。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支持我到现在，这个节目让我成长了许多，也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她的发言也很简短，深深鞠了一躬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那么最后的一二名也没有了悬念，发起人抬手示意。
“请NS娱乐公司练习生Iris陈锦之，个人练习生林易水，来到舞台中央。”
林易水看上去似乎有点紧张，陈锦之冲她微微一笑，又点点头以示鼓励。
苏成意瞧着林易水的表情，忽然理解了她为什么会紧张。
她不是想要C位，她是怕她的好妈妈给节目组塞的好处太多了，紧张只是因为不想抢陈锦之的C位。
两人一起走到舞台最中央，准备迎接最后的结果宣布。
“两位现在是什么心情，请小水先说两句吧。”
发起人把话筒递过去。
林易水接过来，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措辞。
所有人都很耐心地等着，她终于慢慢开口道：
“粉丝，大家都很爱我。我知道的，谢谢。
妈妈，我交到好朋友了。”
这家伙能说到这程度已经很努力了。
欢呼声响起来，林易水侧身轻轻抱了一下陈锦之，似乎在跟全世界宣告这就是她交到的好朋友。
“好，那么接下来话筒给到Iris。”
发起人说完这句话，工作人员就从旁边上台，递给发起人一个盒子。
苏成意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的盒子。
好家伙，抠门节目组连盒子都没换一个。
“方才的采访环节，很遗憾我们没有联系到Iris的家人.
但是我们委托粉丝，为你准备了其他的礼物。
现在打开看看吧。”
陈锦之显然是不知情的，她的目光短暂向天青色的灯牌那边扫了一眼，像是在说“你们居然瞒着我”。
她拆盒的动作很小心，首先从里面抽出一封信来。
“亲爱的Iris，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站在了这趟旅程的重点，即将迎来你最盛大的花路。
成为你的后援会会长之后，我认识了许多和我一样爱着你的粉丝。
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操着各式各样的口音，唯一不变的是，都会唱你的每一句歌词。
每当我日复一日过着社畜的生活时，总会想到你。
就像黑白电影忽然有了色彩，你总是有这样奇迹一样的魔力。
锦之，出道快乐。
请带着我们所有人的梦想，捂住耳朵向前跑吧。
我们会永远爱你，支持你，站在你身后。
——Iris粉丝后援会全体成员。”
陈锦之读到最后几句话时，总是会短暂停顿下来平复呼吸。
她在忍着不掉眼泪。
她向来不爱哭的，更何况是这种场合。
苏成意仰头看着她终于流露出几分脆弱的神情，竟然会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一封短信念完之后，周围粉丝已经是哭作了一团。
陈锦之小心地将信封收好，将盒子里的项链拿出来，看到了下方的贺卡上简单的几个字。
龙飞凤舞，字迹很熟悉。
“一路走来，辛苦你了。毕业快乐。”
戴项链的时候，她的手指似乎有些颤抖，重复了好几遍才扣上。
接过话筒，陈锦之抬起眼睛看向镜头，璀璨滑落的眼泪竟然比项链上点缀的钻石更加耀眼。
“谢谢大家陪我走过这一段路程。这个夏天，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她深深鞠了一躬，再起身的时候，已经轻轻扬起了嘴角。
“在这个时刻，忽然想到了一首诗。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这时候陈锦之的目光忽然遥遥望过来。
隔着这么远，她是看不到漆黑的台下的自己的，苏成意敢肯定。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与她对视。
在场几千人，只有苏成意知道为什么陈锦之会在这时候提到这句诗。
这句诗是他念给她听过的。
在一中的天台上，某个寻常的早读课。
晨光熹微，万物苏醒的当口。
两人靠在栏杆上吹风，苏成意没由来地想到了这句短诗，于是就随口念了出来。
那时候陈锦之似乎接了一句什么，被风吹散，他没有听清。
只记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她整个人都被罩在那样温柔的金色光辉里。
一如此时，聚光灯下梦幻的轮廓。
回忆里的她和舞台上的她一齐开口，消散的声音重新在耳畔响起。
“——然而，我见过黑夜将近的第一缕光。”
“恭喜NS娱乐练习生Iris，C位出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