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卯时正。
现在是和头酒开席的时辰，但许海青和铁马一直等到酉时过半也没等到人。
陆万里迟到了半个时辰，甚至连个提前的招呼也不打，这意思摆明了是没把铁马放在眼里。
但许海青看的出铁马很沉得住气，但他也看得出这场和头酒的意味已然变了味道。
比如此刻栖凤楼楼下已是人满为患，而街外的三岔路口两侧也站着形形色色等着看热闹的老百姓，或者说是在等和头酒变鸿门宴！
这简直就像个节日，在许多人眼中，有时和和睦睦并不是人们所期待的结局，相反血和暴力却永远能吸引人的眼球和神经。
而等冷风渐盛，在街道百姓议论纷纷的嘈杂声中，突然多了一道极其醒目的声音。
那是哒哒的马蹄声。
三岔路口的百姓们登时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将各种复杂的视线汇集向码头的方向，听着从轻到重的马蹄声，看着健壮的四蹄踩过几洼积水溅起水花。
而人和马被高挂灯笼拖长的影子从转角现出之际，也现出了一个身形！
来了。
所有人都在心中默念。
陆万里到了！
缰绳被大手勒紧，马背上的男人驱策着胯下马儿交接踏蹄，随后人跃下马，步子往前迈，朝着栖凤楼恍如健步如飞，到了二楼就握拳拱手！
“淘沙帮陆万里，诸位。久等。”
站在楼梯口的男人身形壮硕但不高，其腰似虎，脊背如熊，双足踏地如泰山压顶，双拳交握犹如不移的坚石！
陆万里。
这个男人生的面相粗犷，下巴上长满倒刺胡茬，头发如刺猬皮般又短又利，随即还未等铁马开口，人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凳子上。
许海青蹙眉，草上飞翻了白眼，都觉得这人好是豪横。
而唯独坐在东主位上的铁马纹丝不动，他笑意温和地看着陆万里，似乎毫不在意对方的迟到和令人不悦的态度。
铁马站起来，拱手之余语调尽显主人风度：“陆帮主能来，是给在下的面子。”
陆万里高举单手示意，放下后按着酒桌：“铁帮主客气，我陆万里是粗人，铁帮主既然肯摆和头酒请我，那是我陆万里这一年在西京挣的面子够排场。呐，明人不说暗话，我有话问你。”
陆万里说话直来直往惹人生厌，但铁马却客客气气坐会座位：“请讲。”
“他。”陆万里一指靠在窗口的草上飞，“昨夜到我的码头打了人，我手下兄弟和他过招切磋，他打不过跑了就算了，还出言不逊。铁帮主，这件事，你得给我个交代。”
草上飞一听就冷下面色，语调还阴阳怪气地说：“哟呵，陆帮主这是属狗的，上来二话不说就打算张嘴咬人？”
陆万里不生气也不看他，只是盯着铁马保持着笑意。
许海青不禁有些反感陆万里目中无人的态度，可他看得出铁马却是一点也不生气。
“陆帮主说的是。”铁马客套的颔首，“我手下的兄弟打了人，这是他的不对。陆帮主既然要个交代，那我铁马便敬陆帮主一杯，在此给你陪个不是。”
“好！”陆万里一拍桌案，“爽快！”
铁马倒酒一饮而尽，随即示意草上飞过去给陆万里倒酒道歉。
草上飞不说话，他心里虽然不舒服，可还是遵从地上去倒了酒递给陆万里。
而陆万里还是没看他，伸手接过后喝完酒又说：“那么第二件事，我去年向铁帮主借了城东码头，期限是一年，而今年的今日，已超过了四个月。”
铁马平静地回答：“对。”
“好。”陆万里倒了一杯酒，举起来就说，“那我在这里向铁帮主陪个不是，请。”
他说完就先顾自喝光了酒，而铁马也立刻将酒喝干，令酒桌的气氛显得极为和气。
铁马放下了酒杯：“那么该我说一件事了。”
陆万里爽利地直言：“但讲无妨！”
“码头租借期限现下已经过了，我现在打算收回码头。”铁马正色直视桌对面的陆万里，“陆帮主，劳烦你带着你的人离开码头。”
谈到正题，缩在楼梯口偷听的小二都憋住了呼吸。
可坐在客座的这名淘沙帮帮主竟轻轻摇头，并且在众人注视他的目光里，朗声说：“这块地方我不能还给游龙帮。”
话刚出口，楼下一帮竖着耳朵的酒客都惊地瞪大眼，大气也不敢喘。
谁能想到陆万里居然敢跟铁马摆架子？
而草上飞已然生了怒意，他眸子骤凝：“姓陆的，看来你是打算敬酒不吃打算吃罚酒！”
铁马当即给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冷静，而后看向陆万里问：“陆帮主，按江湖规矩，你们淘沙帮来西京讨饭吃，我游龙帮给了面子也算是客客气气。可你现在这话，于理不合。”
陆万里点头承认：“对！是不合道理。不过就算此事我做的没道理，但我还是得这么说，也必须这么做。”
楼梯口传来了倒吸凉气声，一帮人都惊讶地看着隔着酒桌对视的两大帮主，只觉今晚恐怕要出大事！
铁马蹙眉头问：“敢问，陆帮主可有说法？”
“有！”陆万里了当地回答，“当初的淘沙帮不过区区八十多人，如今已是四百多人，我的兄弟跟着我是为了讨一口饭吃，如今饭吃到了，可现在若是要他们别吃饭，我陆万里，做不到。”
草上飞靠着木窗讥嘲：“讨饭吃还讨出歪理来了。”
陆万里还是不看他，而是对着铁马诚恳地说：“铁帮主是一帮之主，我想你一定懂一个人如果吃不到饭，那一定会很惨，而且还会发疯。”
铁马当然懂，可正是因为他懂人吃不饱饭会发什么样的疯，所以他也听懂了陆万里的话中深意！
铁马终究失去了笑意：“所以你今天来赴宴，不过是想告诉我，你打算继续做码头的生意。”
可陆万里一听反倒笑了，他站起来明确地回答：“是。你们游龙帮要吃饭，可我们淘沙帮也要吃饭。所以这码头的饭我们不打算让出去，至于你们要不要来抢，我们便各凭本事。人情嘛，是我陆万里欠你的，来日你若有困难，我陆万里必赴汤蹈火。另外，今天这桌和头酒的帐算在我的头上，算是我陆某人给铁帮主配个不是。告辞。”
陆万里说完就要走人，可他后半句话不但丝毫没有给铁马留半点情面，还将这桌和头酒的主人变成了自己！
而此刻这等嚣张至极的人已然要走出这栋栖凤楼，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了游龙帮之后！
“慢！”
喝声响起，陆万里就转过头，旋即看着这个一直默默无闻坐在铁马身旁的男人突然站起来。
陆万里问：“敢问你是？”
许海青振臂抱拳：“本王乃是梁王，司职七部尉都统，今日来此除旁听之外，还有一事找陆帮主。”
陆万里听到许海青的回答就变了脸色，不过是一副轻蔑且不屑的脸色。
“梁王找陆某有何赐教？”
陆万里扶着楼梯的扶手，侧身看着许海青问。
许海青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楼道寂静无声，楼梯口的人们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而就是半晌之后，所有人都在栖凤楼落针可闻的二楼，听着梁王殿下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的木板发出脆响，且直直走到陆万里的身前，露出一口白牙。
“无他，拿你归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