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教室里,苏可和文龙一逮着机会就昏昏沉沉的趴在桌子上。
志华单手托着下巴,边看书边静静的观察苏可。
她一双手已被泡的发白,手掌纹变得又粗又深,那一道道洗不掉黑泥留在上面,像一个老汉的手一样沧桑粗糙。
志华停下手中的笔不禁咽了一下喉结。
发觉睡梦中的苏可不觉间抱紧了肩膀,他脱掉短袖衫轻轻的盖在她身上,自己只穿一件深灰色的背心。
被寒颤打醒的文龙眯着干涩的眼睛,酸溜溜的嘟囔:
“老兄,你没看到我也睡冷了吗咋不给我盖盖啊”
志华勾起嘴角打趣道:“正宇的要不要我让他脱了给你”
不等文龙回应,他就招呼正宇过来。
正宇正和云凯顶着头看一张不知哪来的报纸,听见志华叫他,一脸懵的探过身:“华哥,啥事”
志华用力撇开文龙拉他的手,一脸坏笑的朝正宇使了个眼色:“文龙说他冷”
说着瞄了一眼苏可,又向正宇示意了一下。
正宇立马明白了,站起身两步跨到文龙面前,鼻子往腋下深深嗅了一下,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闻一闻神清气爽啊”
说着就要脱身上的短袖,文龙急忙赔笑:
“宇哥宇哥不用不用小弟不冷了不冷了您请穿上穿上”
一旁看笑话的同学都七嘴八舌的调侃起来。
钱宝亮边笑边说:“文龙,我的这个更香”
孙杰也调笑到:“龙,脚冷不,我脱袜子给你套上”
几个男生你一嘴他一舌的吵嚷开来好不快乐。
苏可是真的又累又困,就是这么大的吵闹声也没有惊动她半分。
上课铃响了,志华才不舍的把她唤醒。
课间操的时候,志华把一脸憔悴的苏可按在桌上:“我帮你请假你再睡会吧”
说着就要脱下衣服,苏可忙按住他的胳膊:“穿背心不雅观我就趴一会”
听到他们讲话的徐明远,从桌洞里掏出一个长袖衬衫扔给志华:
“给干净的”
不等回应,潇洒的招了一下手,搂着万承钧出了教室。
童维从苏可的窗户外走过,从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太多的依恋。
他是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站起身来往外走。
他想陪苏可一起留在教室里,见两个女生没有要出去的样子,也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且一个大男生没有借口的不出操,一定会换来班主任的单独谈话。
童维的全部心思都在苏可身上,他能感觉的到,她一定是非常的乏累。
如果不能借用这个课间操的时间休养精神的话,接下来的两节课会很难捱,他不能去打扰到她,好让她美美的睡个大觉
一首轻快的爱情鸟和嘈杂踢踏的脚步声,就连女生们尖细的欢笑声,也没有惊扰到睡容憨憨的苏可。
文龙趴在窗户外一脸羡慕的啧啧:
“八十睡得可真香,我要是睡这么香就好了不行哈我也被勾起来了我也去趴一会”说完打着哈欠进了教室。
当苏可被周依叫醒后,拿开身上的衣服还给徐明远。
她双手揉搓了几下灰白无光的脸颊,又在手心里倒了点水拍打在额头上。
周依帮她在肩膀上揉捏了几下,她伸了伸懒腰瞬时清醒力气了许多。
化学老师正从前门进入教室,苏可的视线假装在跟随老师,偷偷的停留在童维身上三秒钟。
虽然没有等到他的回头,但望着那贪恋的身型和俊美的侧脸,让这个刚从长时间的昏沉中开脱出来的女孩,不由得流露出痴痴的傻笑
大收之后,天气越来越热,好多天都没有雨水。
小河里已经快要见底,大河里也紧着水田的灌溉之用,旱地里扎巴高的玉米苗都枯黄的打着蔫。
苏可又是连续两天的晚自习请假,往地里拉水浇地。
一天放学的时候周宏追上她:“八十,你家地浇完了吗?”
苏可打了个哈欠,笑笑说:“还得一晚上我看你家浇一遍了”
周宏点点头:“我姐夫开时风来拉水快的很要不晚上我去帮你浇”
苏可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你妈都不舍得使唤你,拿你跟宝贝似的,我就更不敢了呵呵”引得一旁的志华也笑出了声。
周宏哼了一下鼻子,不甘心的翘了翘下巴:
“我也没少干活好不好要真干起来,你女孩子还是不如我”
可欣接过他的话:“那可不一定就那沙袋都被她锤成啥样了别看你胖,也搁不住她一下呵呵”
周宏立马不服气:
“我还就不信了我又不是没锤过改天去八十家里,让正宇和我比试比试”
一直看热闹没说话的正宇,十分不屑的瞄了他一眼:
“我可不跟你比沙袋,就八十家那个,我一使劲不得打透了哪天我们一起去湖里摔跟头,怎么样”
和吕聪一起并排骑行的江涛,回过头大嚷大叫:
“好好啥时候这回我一定要去”
吕聪也兴奋的说:“正宇,啥时候,说一声,咱们一起练练呵呵”
正宇神气的昂了昂头:“好,商量好就去”
苏可早早的吃过晚饭,从家里压了井水盛放在大铁桶里,用平车拉在地头间。
然后换用小水桶提到地里,一瓢瓢的浇在秧苗的周围,再用潮湿的泥土,把秧苗的底部培的高高的,最后盖上一层厚厚的干土。
茭白的月光下,每家每户都在地里忙活到很晚,一边要留心踩到秧苗,一边提着沉重的水桶来回挪动。
只所以要傍晚之后浇苗,那是因为白天太阳大,浇在秧苗周围的水很快就会被蒸发掉。
晚上浇下去的水可以保存时间长一些,有利于秧苗根部的吸收和成长。
夜里吃过水的秧苗在第二天就能生长不少,根部也会往下扎深了些。
苏可的手掌被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还没愈合的茧子又裂开了,露出里面粉色的嫩肉,一碰到就生出一股钻心的疼痛感。
她用妈妈的破褂子包在水桶的提手上,疼痛感会缓和很多。
爸爸用碘伏水给她消毒的时候,疼的眼泪都出来了,还呲牙咧嘴的硬说不疼不疼
两天后,正在上课的学生们听见轰隆隆的打雷声,都禁不住欢喜雀跃起来。
望着黑压压的天空,苏可开心不已的叹了一声:
“嗨…老天爷终于开眼了”说着看了看还留有淡黄色药水的手掌。
周依也顺着她的视线抬头仰望:
“是啊我星期天浇的水,今天腰还疼呢赶紧下下来吧”
她话音刚落下,豆大的雨滴就像锤鼓一样,咚咚当当的掉落在地面上,紧接着就哗啦啦的下起了滂沱大雨。
忽明忽暗的天空中好像挂满一串串水帘,浇灌着每一寸庄稼地,滋养着每一个秧苗。
一阵阵温热的凉气从外面扑进了教室里,吹动着女生的长发,翻动着书摞上最上面的那一本书。
也许是太久没有感受到大雨带来的乐趣,也许是那一丝丝凉风唤起了少年的稚气,本来安静的教室渐渐的喧腾起来,而且越来越兴奋,越来越大声,甚至听见了响亮刺耳的口哨。
其他班级也同样的情景,而此时,老师们就会说笑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当停步到各自班级的后门口、窗户外的时候,一瞬间又板起了铁青的脸色
二班的班主任背着双手,慢慢踱步在走了廊上,看了看手表才用力咳嗽了两声。
他板着脸走到讲台上,闹腾腾的教室像锤破了的皮鼓一样没了声响。
班主任扫视着一个个眼神闪躲,身形不自在的学生们,忍不住的扬起了嘴角,不过很快就收了回去,又换成了冷面怒视。
但令他自己尴尬的是,刚酝酿好的情绪,正要教训众人一番,清脆而调皮的下课铃声恰如其时的响了起来。
他禁不住的自我嘲笑了起来:
“得,骂人都不给机会走了下不为例啊”
班主任忍住笑,在全班学生带着节奏的嘘喊声和大笑声中款款而去
下课铃响起时,苏可本已随着志华往门外走了,但被神情急切的左一鸣喊住了脚步。
她眼角虽扫过一丝游移,还是微笑吟吟的回应了他。
而明知苏可留在了教室的童维,却在望了一眼正在和左一鸣讨论问题的身影后,在刘斌的搂肩下,一脸惬意的走出了教室,加入到走廊上笑声喧嚷的人群中
大雨痛痛快快的下了一节课,课间时渐渐变小了,豆大的雨点稀稀疏疏,不缓不慢,此起彼伏的敲打在树叶上,似乎很是悠闲自在。
调皮的雨点儿像谁扔下来的钢珠一样砸在积水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形成一片片错落有致的花丛。
随风飘洒的水雾打湿了走廊,满满登登的学生们都在用青春的狂热迎接大自然馈赠的美好年华。
男生之间互相打闹推搡,嬉笑不断。
女生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感受着清凉的雨丝,惬意而亲密的体会着阔别已久的天降水珠打在裸露肌肤上的感觉
童维透过窗户向教室观望,虽然只看见人影晃动下的苏可,但当他眼神晃过志华时,一种莫名的炫耀感席卷全身。
但他很快就清退了这个念头,回过神来的他,甚至有点鄙夷自己刚刚冒出的思想。
因为他曾信誓旦旦的向苏可表态,自己尊重她的友谊,他甚至设想了下次见面时向她道歉的场景。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文龙在正宇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便一脸坏笑的悄悄围在了江涛身边。
趁江涛不注意,正宇从后面锁住了他的两个胳膊,大喊:“文龙,快”
江涛被突如其来的控制惊的嗷嗷乱叫,同学们纷纷表现出的看热闹的架势,拍手起哄大喊大叫。
文龙立马抬起江涛的一条腿,随即脱掉他的人字拖扔到雨水里。
眼看不断扭动的江涛,就要从正宇的环抱里秃噜下来,钱宝亮和田华也哄闹着掺和上来,一起按住了江涛。
挣脱不了的江涛更大喊着嚷嚷起来,声如炮竹般划破了厚厚的雨雾,很快他的另外一只拖鞋也飘浮在了黑亮亮的水面上。
在黑色和雨声的掩饰下,童维笑的很是开心。
也许是很久都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的开怀大笑过,看着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的哄闹开玩笑,他一直咧着嘴巴,撑疼了腮帮子也不想停下来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老天爷真是给足了面子,连绵的雨链变成了蒙蒙的雨雾。
住校的学生们互相招呼着伙伴一起往宿舍跑去。
走读的男女生们涌在走廊上嘻嘻哈哈的穿好各自的雨衣。
一个个神采奕奕的少年们,卷起裤腿,提着鞋,光着脚,试着水,牵着车子陆续走出了校门。
校门外聚集了一些身穿雨衣,拿着雨具的家长们。
苏可怕妈妈崴着腿脚出门来找她,就一直把雨衣带在学校里。
她穿上雨衣和伙伴们说笑着出了校门,就准备骑上车子。
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她循声回头大声答应:“哎爸爸我在这”
她单脚撑地,摘下雨衣帽寻找着爸爸的身影,爸爸推着车子来到她身边。
苏可见爸爸戴着湿漉漉的苇帽,身上一半雨衣一半塑料布,卷着高高裤腿,脚上布鞋完全湿透了,她禁不住心疼的牢骚:
“爸爸,我都是拿着雨衣的,你全身都淋湿了”
爸爸笑呵呵帮她把雨帽戴好:“走吧等会还得下大”
周宏招呼着苏可爸爸:“大叔你来了”
爸爸听出了周宏的声音:“是周家二小子啊嗯快骑上走吧”
说着爷俩并排骑行在周宏等人的后面。
当听到中年男声喊苏可的名字,童维就竖起了耳朵,在雨衣的遮盖下,他故意慢悠悠的和刘斌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不觉间他听见苏可的声音就在身后,他便让出道骑到了边上,一度和苏可并排骑行。
虽然他知道苏可光顾着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自己,但他心里的窃喜已然是表露在铺满雨水的脸上了。
先到路口的刘斌,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唠唠叨叨的抱怨:
“你干嘛去了啊我以为你迷路了呢”
童维一脸淡然的泱泱起来:
“还说我呢,我还以为那个穿黄色的是你呢,一直跟着人家,谁知道你跑那么快”
刘斌被他怼的没了脾气,也就没太在意他暗暗偷笑的神情
一场雨,时小时大的持续到了早上,原本沉闷的一切都在雨后精神灵动起来了。
清汪汪的稻秧苗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打卷的叶子也努力的舒展开来,尽情的呼吸着潮湿温润的空气。
整个世界像是快活地洗了个澡,千千万万的生命都在努力绽放出各自的风采,愉快的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毫无保留的散发着清新明朗的气息
苏可骑在上学的路上,她没有像平常一样快速的蹬车蹬,而是放缓了速度,拐到了一条小路上。
雨后的天空如山泉一样澄清碧绿,道路两边耸高挺拔的杨树上,有鸟儿唱着轻快动听的歌曲,翩翩起舞的叶子为它们伴奏鼓掌。
种着各种农作物的田地里,混合着一种独特的芳香,随着一阵阵清凉的微风拂过面颊,给人以无限温柔的恬静。
坑洼不平的小路是这个爱玩女孩的最爱,她故意让车轱辘压过一个个满满溢溢的水坑,每压一个就会溅起或大或小的水花,引得她咯咯唧唧的笑个不停。
遇见一个大点的水坑,雨水就被溅的很高,透着阳光会看到七彩的花朵
第二天下午,苏可爸爸和同村的人一起去了县城工地做工,临走的时候不停的交代她:
“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千万别随随便请假…”
“有点稻草也没多大影响…”
“撒化肥的时候,别一下提那么多…”
“打药的时候千万要围上嘴巴,实在不行也可以请人帮忙,花不多少钱”
听着爸爸一圈圈的重复着唠叨着,苏可脸上挂着幸福而顽皮的笑,嗯呀啊呀的回应着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