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沈行之看来, 夏扶薇算不上漂亮。
至少算不上是惊艳的。
那是一张很平淡的脸。但很奇怪的是，她身上总是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会让人忍不住去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最要命的就是这种耐看, 越看越会觉得这是一张有故事的人，而不像普通漂亮的皮囊，能够被一眼看穿。
有的人夺目, 有的人入心, 大抵如此。
纤秾合度, 含而不露；身影袅袅，温温柔柔。
沈行之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女人身段纤细, 穿着淡黄色的法式复古桔梗连衣裙, 衬得皮肤如白瓷一样。
有一瞬间，他觉得她身上的气质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
那是属于哪个时代呢？
沈行之也说不出来, 总觉得那种气质是含蓄温存的，是收敛着的，是下一秒就会像一阵风烟般飘走的。
就像一株漂亮又洁白的栀子花, 还没有过被这个世界的空气污染过。
那双眼睛，会说话, 却又偏偏不说的样子。不是星星，不是月亮，确是一汪浅浅的春水, 那么澄澈楚楚，似乎有未完成的梦，时刻笼着感伤主义的阴影。
就连她的傲慢也是收敛的, 无声的；安安静静，却又不卑不亢的。一般人看不出来, 但是沈行之却能清清楚楚看得出来，她的眼里，没有任何人……
沈行之记得那节课，他在讲期末考试的内容，快小课间的时候，夏扶薇在门口出现了。
他让她进来找位置坐，那人就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选了最角落，最靠近窗户的地方坐了下来。
沈行之本不想注意她的，但那很难。
真的很难。
那个女孩身上就像有一层莫名的光韵，一种不着痕迹的风情似的，能够让她与周围的其他人明显隔离开来。
那时候，所有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可是他的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飘到角落。
沈行之很快就发现那个女学生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都没有，而是一直看着窗外。
高数很枯燥，很多女生都不喜欢，这一点他理解。但大部分学生为了装装样子还是会看一眼黑板，或者看一眼他，最后低头玩手机。
可是那个女生不是。
她就是一直看着窗外，看得那么入迷，那么沉静，仿佛周遭发生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让沈行之觉得那个角落就是一幅自成一派的画。
他想知道她的名字。
其实他没有必要去问的，但是他还是问了，因为他想知道这样的女生会有怎样的名字。
他问了两遍，得到答案。
夏扶薇。
不得不说，那是让他心头一亮的名字。而且悦耳的名字用悦耳的声音念出来，是会有化学作用的。
他抬起头看她，近距离看向了那双眼睛。
干净，澄澈，明亮。
整个人就是万紫千红，争奇斗艳中，一抹安静的芍药白。
夏扶薇走后，沈行之鬼使神差地走下讲台，走到了那个位置。他着实有些好奇，窗外到底有怎样的景色能如此吸引人。
但最后他失望了。
窗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棵平平无奇的香樟树。那让他有些泄气。
……
期末考试的时候，沈行之又见到了夏扶薇。
那时，他认为夏扶薇是一定会延毕的。毕竟一个没有来上过课，唯一来上过的一节也没有认真听的学生，怎么可能合格呢？
在数学上讲，这是概率问题。
监考不是沈行之监考的，他只是最后到教室转了一圈，然后收了最后的试卷。
但就只是那一圈，眼睛就又不由自主落到那个女人身上了。
沈行之看见夏扶薇先是呆坐着，且那种状态似乎已经持续了很久，最后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才左顾右看，然后慢吞吞的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些什么。
那种状态更像是画画，而不是解题。
不过，因为解不出来数学题而在试卷上面胡乱“创作”的例子他早就见过无数次了，根本不新鲜。
更何况这次期末考试题出的难了些，她这种学生不会很正常。
只不过，不会就一定不合格。而不合格对一个大四重修的学生来说，就意味着延毕。
不过，或许她真的不在乎吧。
沈行之心里有一丝遗憾，替夏扶薇遗憾，因为那样是对她自己的不负责任。
只是令男人没有的想到是，当他最后把卷子拿回家，在灯下一张一张展开批阅，最后翻到写着夏扶薇名字的那一张时，自己竟愣了半秒。
那张试卷，上面写满了字。
字体很清秀，很可爱，像丁香嫩嫩的枝杈。中文的地方像小楷，数字的地方像卡通图案画上去的。
当然，让他惊讶的不是夏扶薇写了东西，而是当他发现那些东西是对的时候。
起初沈行之以为夏扶薇是作弊，他甚至在批完所有人的卷子之后又回来反复看了那份试卷，越看就越觉得奇怪。
因为最后一道大题，整个考场只有她一个人做对了。
没有过程，只写了答案。
因为那道题是沈行之自己出的，网上没有现成的答案。所以夏扶薇就算是上网查，作弊，也不可能蒙出答案。
这件事引起了沈行之极大的兴趣。
所以他去查了。
自己本身就在体制内，再加上家里从政，人脉还是有的，想查一个还没出社会的女孩子简直易如反掌，翻翻资料的事。
所以他隔天就知道了，夏扶薇的父亲是数学教师，而夏扶薇自己从小就是各种数学比赛的金奖银奖常客，同时也是以数学满分的成绩进的h大。
只是，进了数学系后，她就几乎天天不上课了，就连考试都是消极对待，好像是故意跟父母和曾经的自己对着干一样。
沈行之一看就明白了。
夏扶薇虽然什么都会，但是她不爱数学，之前的成绩是父母逼迫出来的。这也就能说明了为什么上课时，她会一直看向窗外。
虽然谜底解开了，但他却仍然走不出来那道题给他的漩涡。
沈行之甚至觉得，自己只是解开了最浅层的第一小问，后面还有一道一道的其他问题他没有看清。
也可能一辈子都看不清。
但没关系，此时此刻他想让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只要出现就够了。
所以他用了点小伎俩，把夏扶薇毕设的导师换成了自己。
或许这件事夏扶薇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然，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绝大多数男人都是进攻性动物，沈行之也不例外。
只是他的进攻是隐藏的。
更多的是观察，然后再锁定猎物。
……
弄论文的那段时间，沈行之顺理成章的和夏扶薇交换了联系方式，见过几次面，不过话题都是围绕着毕业论文。
最后答辩的那天，外面下了暴雨。
夏扶薇抽到的号码是倒数第三个，讲完之后就离开了。但沈行之是评审，需要等所有人答辩完才能走。
他看着她走出去，没有时间说别的话。
他以为那是和她最后一次见面。
但很意外的是，当沈行之从大楼里出去的时候，看到夏扶薇还站在门口。
很明显，没带伞。
沈行之是英国留学回来的，养成的习惯就是每天都会带着一把黑伞，恰好，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需要我送你回去么？”
他问。
夏扶薇看了看他，然后摇了摇头，继续站着。
天气已经明显转凉了，沈行之看着她两条露在外面的腿就觉得冷。
“有人会来接你？”
他又问。
男人拿着伞把，用伞尖戳了戳地，侧过脸观察那人的神情。
只见夏扶薇抬眸望了他一眼，然后很快移开，嘴唇动了动但是没说话。
一看就知道没有。
“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
夏扶薇像是很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不用。我等停了再走。”
“这场雨会下到明天早上。”
沈行之告诉她。
他总觉德自己和对方就好像在博弈一样，很无声无息的博弈。
但很幸运，他赢了。
这或许是因为那场雨看样子实在是下得没完没了，答辩场地的新校区又离旧校区很远，夏扶薇位置靠后，当时整栋楼里都没有什么人了，她蹭不到其他的伞回去。
“谢谢老师。”
她很有礼貌的点了点头，很温顺地走到他身边，但却没有抬头看他。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吸引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是对于沈行之而言，一个瞬间是不够的。
所以他二十八了，还没有谈过一段长久的恋爱。
他曾经确实有两个相处过的对象，父母安排的。但也只是到约过两次会的阶段，手都没有牵过。
对于异性而言，他能做到绅士，但也止于绅士。
但在夏扶薇身旁，他觉得仅仅做一个绅士是不够的。
有好几个瞬间。
好几个瞬间他都觉得自己的绅士虚伪到令人厌恶，他应该变成野兽，去侵略一点儿什么。
沈行之是成年人了。
其实他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他很清楚。
他撑起伞，偏向夏扶薇那一边，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不远也不近，恰好都能在伞下。
上车后，他问。
“回宿舍对么？”
那时候大四刚刚答辩完，还没有正式毕业，但很多学生已经搬出去了。
可很显然，夏扶薇不会是其中之一。
果不其然，那人点了点头，“嗯，26栋，麻烦老师了。”
沈行之看了一眼她，随即收回了视线，然后启动了车子。
他知道，自己还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他不能吓到她。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了26栋女生宿舍楼下。
他把车里的备用伞递给她，告诉她说不用还了，然后看着夏扶薇打开车门走出去，一直上了楼。
沈行之看着夏扶薇打开车门走出去的时候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说点什么。但很快他就确定了，也笃定了。
他已经锁定了猎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要等她毕业。
一定要等到她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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