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回门(1 / 1)

天色已晚, 谢允川让谢夫人和陆晚晚先行回府,自己跟姜河入宫面圣。

长长的汉白玉甬道被月色照得明晃晃的, 檐下宫灯随风轻舞,灯下的穗子坠着小铃,撞击在一起, 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快,穗子又分开。

空荡荡的宫殿里点着上好的熏香, 香气沉沉。

皇上独坐空殿,正低头阅奏章,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金色影壁上, 殿门一开, 唯一影伴他阅奏章。

天下都是他的, 天下却无人比他更孤单。

“臣参见皇上。”谢允川单膝跪下去。

皇上停下手中的事, 抬眼望了他一眼,不疾不徐, 不远不近地问:“今日那幅字朕写得如何?”

谢允川道:“皇上的字入木三分,臣自愧不如。臣代晚晚多谢圣上恩典。”

皇上目光温和,殿下这老伙计是他曾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两人白霜攀鬓,还得在人前做戏。这一生忙忙碌碌也不知做了些什么,他叹了口气, 又问:“阿琛好些了?”

“托皇上洪福,已无大碍。”顿了顿,他又说:“成平王他……”

“放心, 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指了指面前的折子:“这些折子里,十张有九张是弹劾他和他的下属的。”

谢允川沉目,道:“陛下如今将御林军交到骆永成手中,朝臣又步步紧逼,我就怕他狗急跳墙。”

“现在还不是让他狗急跳墙的时候。”皇上想了一下,才说:“所以朕打算让他去江南巡盐。”

巡盐是肥差,朝中人的焦点会被皇帝彻底打乱,他们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便不会急着站队,便能维持眼前相对的稳定,为北地的二皇子留更多时间,等他羽翼渐丰。

“此计极好!”

“希望老二争气些,在宁候的扶助下立威扬名。”皇上抬手揉了揉睛明穴,有些疲惫地问道:“对了,陆晚晚是何来头?”

谢允川不解抬头,缓缓说道:“她是陆建章的嫡长女,命苦,生下来才两个月母亲就死了,陆建章的续弦不喜欢她,主张将她送去乡下,去年底才接回来,接回来后妹妹看不惯,嫡母不喜,父亲又不护,过得步步惊心。我和在歌看她聪慧温婉,一直有心许她琛儿,谁知竟先出了这事。”

皇帝微微皱了下眉。

陆晚晚身上有他熟悉的感觉。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那种感觉,头一个让他有那种感觉的人他也很多年不敢再想。

“你可知道她母亲是谁?”

那一刹那,闪过谢允川脑海的是浮光掠影,是电闪雷鸣,他如蒙惊雷,半晌才愣愣问道:“你觉得她和陈小姐有关?”

皇上缄默未语,他看着案上幽幽的烛光,跳跃的橘黄烛光摇曳不已,如人生变换莫测。

“为何无关?”默了片刻,皇上才看向谢允川,启齿道:“我有预感,她一定和她有关。”

谢允川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皇上还未放下?当年咱们私闯岑家……”

话及此处,他忽的想到什么,他问:“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咱们准备启程回京,你听说允州岑家嫁女,非让臣与你同去一探究竟?”

皇上略一思索,那是他这辈子头一回做那么荒唐的事,自然记得,他点了下头。

谢允川道:“晚晚的母亲便是那日咱们看到的出嫁的岑家小姐。”

皇上微阖了眼:“去吧,朕乏了。”

谢允川张了张嘴还打算说什么,只见皇上朝他挥了挥手,他立时闭了嘴,转身离去。

徒留一声微叹在殿内流转。

殿门一开,风透了进来,烛光又微微颤了颤。

“皇上,时辰不早,您该歇息了。”姜河走进来,准备伺候他回宫歇息。

他微抬了下手,吩咐道:“去查,陆建章过世的原配。”

————

是夜,陆晚晚回府,先去谢怀琛屋里看了眼,见他已经躺在床上,背朝里在睡觉。

她进去,他也一动未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这倒奇怪,她以为谢怀琛如何都要等她回来的。

她掖了掖被子,正打算离开,无意间一低头,瞧见谢怀琛的睡颜,他微微耷拉下来的眼皮子颤个不停。

原来是在装睡。

她顿时来了小孩心性,提起裙摆坐在床沿,理了一小缕发丝,在谢怀琛鼻翼上轻轻拂动。

装睡的谢小公爷本打算趁她转身的时候吓她一跳,脸上却忽然生出痒意,他忽的睁开眼,去拂令他发痒的东西,却一把捉住了陆晚晚的手,一扯,将人带入怀里。

陆晚晚笑得狡黠:“小公爷,你醒了?”

谢怀琛知道自己捉弄人不成,反倒被人捉弄,恼了,他蹭到陆晚晚的耳畔,张嘴轻咬了下她的耳廓。

陆晚晚吓得叫了声,浑身微微颤栗,她怕疼。

但他只是轻轻的,点到即止,不疼,有些痒。

她去推谢怀琛:“放开我。”

谢怀琛笑了,将她抱得更紧:“不放。”

“新婚不到半月,少夫人留我独守空房,久久不归,我都快等成深闺怨夫了,本打算捉弄你,还反被你戏弄。”谢怀琛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扶着她的肩膀,面对面地说:“你看,短短半日,我憔悴了多少?”

陆晚晚认认真真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得出结论:“这几日你睡得多了,好像有些浮肿,明日天气不错,起来去园子里走走。”

谢怀琛去抓她的手,意外抓到她手背的伤患处,她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怀琛目光下移,落到她的手背上,被火星子烧过的地方破了皮,露出猩红的血肉。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陆晚晚吹了吹痛处,将灯笼着火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他,谢怀琛听得眉心紧蹙,他喊谢染送来药。

“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小伤,我等会儿回房,让月绣给我敷药。”她要抽回手。

谢怀琛攥得紧紧的,他抬眸望向她:“你是嫌我手法没有月绣的好?”

陆晚晚知道和谢怀琛没有道理可讲,遂由着他。

谢染拿了药进来,他用纱布沾药轻轻敷在她手背上,怕她疼,还时不时轻吹一下。

陆晚晚定定看着他,他垂首敷药的神情认真极了,仿佛手中捧的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床头。

“今日我见到皇上了。”陆晚晚跟谢怀琛说。

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然后呢?”

“他待昌平郡主可真好。”话及此处,她微微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我真羡慕郡主,她虽年幼失怙,皇上却待她如同亲生女儿。”

顿了顿,她又说:“我爹呢,将我扔去允州,不管不问,只要我不能带给他利益,他随时可以放弃我,而我能给他带来利益的时候,他又不顾廉耻上前讨好。你说,世上为何会有这种父亲?”

一边说着,委屈涌上心头,眼圈一红,泫然欲要泪下。

说来奇怪,这么多年她都没像今日这般多愁善感。

谢怀琛一怔,慢慢地,皱起了眉。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晚上回来带你去河边放花灯。”

陆晚晚抿了抿嘴角,认真挑选起来,琳琅满目的花灯,她选得眼花缭乱。

她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盏绘着清荷的灯,想到谢怀琛还等着,于是摇摇头:“算了,就这盏吧。”

斜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清荷灯:“没你喜欢的,那我给你绘一盏。”

陆晚晚侧目看向他:“你还会作画?”

“本公子三岁学画,你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就画得一手好画了。”谢小公爷大言不惭道,他央老板拿来笔墨,又端了个小马扎,压着陆晚晚的肩膀让她坐下。

陆晚晚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谢怀琛时而看她一眼,手中的笔翻飞不停,很快,他停下笔,朝陆晚晚招了招手。

她凑过去一看,山寺秋月下,一个少女披着海棠披风,悄然出门,脚下停了只兔子。

原来他画的初相识时她的模样。

纤毫毕现,就连她裙摆的海棠绣花都栩栩如生。

陆晚晚轻阖眼帘,将灯抱在怀里,笑道:“你画得真好看。”

谢怀琛亦笑:“对我的仰慕之情是不是绵绵不绝?”

陆晚晚没理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花灯傻笑。

谢怀琛去抢花灯:“人多,我帮你拿。”

她不松手,将花灯紧紧抱在怀里,摇头:“我自己拿。”

他便笑了,牵起她的手:“走吧。”

两人走了一阵,前头一堆人围着,谢怀琛走近一看,才发现是胡人在卖玉料原石。

不少人围着看热闹。

“想不想开块石头玩玩儿?”谢怀琛问她。

上一世在北地,她住的地方是西域人入大成的第一个城镇,住了很多胡人,她隔壁邻居就是个卖石料的商人。她跟着学了些看石头的本事,见谢怀琛有兴趣,她便来了兴致,道:“来。”

谢怀琛牵着陆晚晚钻进人堆。

人堆中央是一老一少两个胡人,老的约摸六十来岁,脸上沟壑纵横,双手开了冰口,天气回暖也未好,想来日子是过得极清苦的。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的身粗布麻衣,长得十分水灵,尤其是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又圆,如同一泓清泉。

老头捧着块石头:“这块成色极好,各位想不想试一试?”

有人问价,老头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众人让他短两个钱,他摇头不干。陆晚晚纳闷,哪有生意是这样做的,老头就跟生怕得罪不了客人一样,频频摇头,一个铜板也不肯相让。

少女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翘着手指剥松子,偶尔朝小老头转两圈,眼里满是困惑,看两眼又转回头继续剥松子,攒了小把便递给老头。

她的模样乖巧又可爱,很是讨人喜欢。

谢染笑道:“这老头卖东西不成,养孙女倒还养得不错,孝顺着呢。”

陆晚晚瞥了眼,观察了片刻,随即摇头:“那丫头未必是他孙女,丫头生得面白肤嫩,不细瞧根本看不出是胡人,还有,她虽披了脏兮兮的衣裳,可脖子手脸都干干净净的,身上披的褙子也不怎么合身,应该不是她的。”

老头浑身脏兮兮的,透出不修边幅的寒酸,少女身披脏衣,但骨子里有几分骄矜的贵气。

谢怀琛一直在瞧石头,听他们说话,这才抬首看过去。那丫头脸色苍白,坐在马扎上,动一动便会皱下眉头,下意识看向腹部。

这怎么那么像……受了伤?

陆晚晚没再管那丫头,她蹲下身,去选石头。谢怀琛见她衣衫落到地上,怕沾了灰回头她又不高兴,便蹲到她身后,将她的衣衫捧起。

他觉察到一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本能抬眼望去,却是那小胡姬正偏头看着他。他别开眼。

陆晚晚左挑右选,选了块长相奇丑的原石,问老头:“老伯,这块多少钱?”

老头报了个价,不高。

她捡了便宜似的,喜滋滋地对谢怀琛说:“就它了。”

“长这么丑,里面真有翡翠?”谢怀琛纳闷。

旁人也劝她:“这块石头品相不好,怎么可能有翡翠,这钱肯定打水漂了。”

陆晚晚不为所动,笃定道:“我就要这块。”

谢怀琛老老实实掏钱。

就当花钱打个水漂看热闹了,他心想。

老头接过钱,乐呵呵地将玉璞放在架上,拿起法条锯动手开石。

周围人议论纷纷,都说陆晚晚这钱白花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谢怀琛牵过她的手,用手绢一点点擦干净她掌上的碎石屑。

石头切开的那一瞬间,老头神情惊讶,这块料子不错他知道,却不知里头竟是一块紫罗兰冰紫春料,完整无劣,竟连棉质也无,水头十足。

“夫人好眼光。”老头将石头递给陆晚晚,赞赏道。

谢染接过石头,亦夸她:“少夫人竟还有认石的本事。”

陆晚晚抿唇笑着:“小小把戏,不足挂齿。”

谢怀琛也开心,这是意外之喜,他笑道:“你有这本事,以后咱们没钱花了就去跟人赌石。”

陆晚晚眼睑微垂,点了下头。

她最初跟那胡人学认石,就是为维持生计,那胡人很聪明,先不将本事全教给她,让她帮他开石,她一双手被磨得血肉模糊。她愣是咬牙将事情干了下来,在安州那般荒芜的地方,求生极难,有门本事比什么都强。

那人再是刁难,她皆咬牙受下。

后来她靠这个赚了不少钱,宁蕴打点的本钱也就有了。

北地,天高皇帝远,做官的都没什么规矩,见钱眼开,没她赚的钱打点,他又如何能在短短三年之内声名鹊起?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以前的事。

逝者如斯,再不会来。

她眼前有触手可及的幸福,值得她放下过往的一切去好好珍惜,她下意识紧紧牵着谢怀琛的手。

“走吧,咱们该回去了,小婿第一次登门见岳父就迟到,往后怕是会翁婿不宁。”谢怀琛大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猫生病了,今天送它去了医院。

接它出院之日,就是我日万之时(握紧我的小拳头,为我的猫祈个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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