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微弱的声音传过来,张抗抗始料未及,还没等过去看,就见三福从床上跳了下来,脱口道:“娘,大姨说话了。”

“啊?”又是一个冲击,张抗抗彻底呆住了。

四福松开张抗抗的大腿,“娘,大姨说要喝水。”

张抗抗连忙哦了一声,赶紧走到床边,看着张萍萍问:“大姐,大姐,我是抗抗,你要喝水是吗?”

张萍萍无声的看着张抗抗,虽没有说话,却满眼含泪。

张抗抗把灯绳拉开时,张萍萍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

张抗抗伸手把张萍萍的眼泪擦干了,说:“大姐,不哭了,你回家了知道吗,没事了,真的以后都没事了。我去给你倒水。”

张抗抗说完,站起身要走,衣角就被张萍萍死死的拽住了。

张萍萍不肯让张抗抗走,拉着张抗抗的衣角,就一直哭。

大福已经倒来了一杯水,递给张萍萍,“大姨,喝水。”

张抗抗接过水,把杯子递到张萍萍嘴边,“大姐,喝水吧。”

张萍萍就着杯子喝水,一口气就喝完了大半杯。

“这都是我的孩子。”张抗抗说。

张抗抗指指底下站着的四个孩子,又指指床上说:“床上还睡着一个呢。”

“他们叫爱国,和谐,敬业,富强,还有友善。”

“大姐,你也可以叫他们的小名,大福,二福……”

张萍萍眼睛跟着张抗抗的手转一圈,最后落在三福和四福身上,指指三福和四福,努力的张了张嘴。

张萍萍用尽了权利也说不出话来,使劲动着嘴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似的,最后脸上生出一种绝望。

三福立刻在旁边道:“姥姥!”

张萍萍已经绝望的脸上立刻出现了重生的光芒,她眼睛里都泛起了亮光,使劲点头,嘴里呜呜呜说着什么。

张抗抗看一眼三福,问:“什么姥姥?”

三福笑道:“我和四福玩过家家,我做妈妈,四福做爸爸。五福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还带着大姨玩,告诉五福那是她的姥姥。”

三福说完,张抗抗欣慰的摸了一把三福的头发,高兴道:“好孩子,就是你们每天都和大姨说话,带着她玩,她才会醒来,会说话的。谢谢你们。”

三福得了表扬,眼睛里亮晶晶的。

第二天一早,张抗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赵永红,赵永红连连说:“是吗是吗,那真的太好了。”

张抗抗准备做早饭的时候,大福和二福已经把草割来了,照列喂了鸡和羊,两个人在后院玩,等着清晨第一个蛋下出来。

没有等多久,鸡窝里攒下了三颗鸡蛋,大福和二福拿着鸡蛋给张抗抗送过去。

大福把鸡蛋交给张抗抗说:“我们不吃,给大姨吃。”

张抗抗笑着看向大福,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鸡蛋说:“谢谢你们,大福。”

大福不好意思笑了笑,转头就和二福出去玩了。

赵永红在一旁羡慕道:“真好。”

张抗抗问:“什么真好?”

“我说你们真好。看着你和他们越来越好,越来越亲密,感觉你更像他们姐姐一样,你们互相依靠着过日子,我觉得真好。”

张抗抗笑了,“我觉得也是。你看我整天都这么忙,什么也顾不上,每天也是晚上吃完饭后有那么一点时间和我大姐说说话。平时都是三福和四福带着她玩,和她不停的讲话。昨天下午,我给两个孩子盛了点骨头汤,什么也没说,三福就在外喝一口,喂我大姐一口。我当时就,我就……”

张抗抗说着说着,又有点小激动了。

赵永红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道:“真好,抗抗,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是吗?”张抗抗坐在来,对赵永红说:“其实,我之前还是挺害怕的。毕竟面对他们四个。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开家庭会议,我坐在他们对面,他们四个坐一整排,像看什么一样的看着我,那时候我心里那叫一个紧张啊,手心都出汗了。”

张抗抗想起那时候就觉得心酸,然后说:“你看现在,我和他们说话,他们都会围着我。我真的很高兴,我也没想到,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赵永红笑道:“你肯定还会做的更好的。我相信你。”

“谢谢。”张抗抗也笑了。

赵永红说完,择着手里的菜,原本高兴的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表情。

她也是听到了张萍萍的好消息后才打起了精神,等高兴过了,再想想自己,便心里难受了。

“怎么了?”张抗抗问她,“你有心事?”

赵永红苦笑了一下:“我收到了我妹的来信。”

“嗯。她怎么了?”张抗抗问。

“她说想下乡了。”赵永红说,“其实她可以不来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劝她,但她一直找不到工作,最后还是要下乡的。”

“那你怎么想?”张抗抗问。

“我得快点回信,如果有招工的,让她赶紧报名。或者在家先做点什么。”赵永红说,“我不想让她也来。你知道的,简直暗无天日。就今年的招工也不来了,昨天冯坤去问了,得过了年后开春再说。”

张抗抗看着赵永红,鼓励她道:“会有好消息的。会的。”

“会吗?”赵永红眼前一片迷茫。

“怎么不会,一定会的。”张抗抗说:“国家肯定会记得你们,会有人记得你们。”

“希望吧。”赵永红道。

又过了些日子,一直到一九七零年十二月三日,冯坤高兴的拿着他的报名表跑进了院子里。

冯坤出去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他的报名表,冲进院子的那一刻,高兴的挥着:“你们看,我报上名了。”

周励拿过他的报名表看起来。

冯坤在旁边叫:“你手慢一点,别用力,千万别给我弄脏了。”

周励看完了报名表,就问:“你只报了一个空军?”

“是啊。”冯坤说:“我不想跑那么远,还去广州?我要报空军,他们说了,录取了之后就回帝都了,这样我不是可以回家了嘛,多好啊。”

周励把冯坤的报名表还给冯坤,道:“好好收着吧,什么时候体检?”

“后天,过了明天,周一开始。”冯坤看一眼周励说:“其实你最应该去报名的。”

周励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对了,今天报名的时候,我听人说了,说过了年陆军还来再征一批。好像是南边不怎么太平。”冯坤说。

周励点点头,“这个我有所耳闻。”

总之冯坤异常高兴,他终于算是一只脚迈出打渔张了。

晚饭吃过后,赵永红说要出去走一走。

冯坤立刻跟了过去。

冯坤走在赵永红身边安慰她说:“没关系的,过了年不是就要来招工吗,今年没有招,下次来招的话,肯定要的人多,我觉得你肯定能招工招走的。”

赵永红心里没底,说:“谁知道呢。”

冯坤在赵永红身边走着,转头看她一眼,见赵永红的头发长长了,之前一剪子剪了下去,这几个月的工夫又养了起来,这时候已经可以再脑后揪一个小辫子了。

冯坤看一眼那小小的辫子说:“你的头发长了。”

“嗯。”

“不剪了吧。”冯坤问。

“不剪了,冬天头发在衣服上磨来磨去的,容易脏领子。这扎起来就好了。”

冯坤听着赵永红说着话,突然说:“永红,我在帝都等你。”

赵永红愣了一下,没吭声。

冯坤连忙往前几步,堵在赵永红的面前,说:“如果你说不想让我走,我就不走。”

赵永红抬起眼睛看冯坤,笑了笑:“你走吧,咱们三个,能走一个是一个。”

冯坤一着急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永红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冯坤阻止他继续说,轻轻摇摇头,“冯坤,别说了。”

冯坤看着赵永红的神情,嘴边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星期天的一早,张抗抗在家里等着,她做足了准备,因为上周有人来剪头发的时候,告诉张抗抗,她们厂子还有几个人,约好了,下周一起来。

张抗抗等了许久,一上午都过去了,依然没来一个人。直到下午太阳落山,张抗抗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来。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张抗抗的理发店第一次没有人进。

张抗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走到门口往外看。

这一开门,就看见一个人影闪了一下。

张抗抗看清了来人,立刻喊一声:“大姐。”

蒋春梅早就在张抗抗家门口晃悠了,站在门口从门缝里往里看,看见有人出来,她立刻往自己家走。

这被张抗抗一叫,蒋春梅只能停下了脚步。

蒋春梅转过头来,脸上讪讪的,“五福她娘。”

张抗抗看着蒋春梅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刚刚她肯定是扒着门缝往院子里看了。张抗抗心下一动,便知道蒋春梅是来看热闹的,便说:“大姐,来家里坐坐吧,咱俩好几天没聊天了不是。”

蒋春梅只能笑着说:“是是。”

她跟着张抗抗进了院子,院子里没有人,几个孩子嫌冷,在屋里猫着和张萍萍玩呢,张抗抗就拉着蒋春梅进了厨房。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张抗抗说,“大姐,咱厨房坐着说话,屋里都是孩子,说不成。”

蒋春梅笑了笑,“也是。”

张抗抗去倒了一杯热水,热热的,又顺手盛了一小勺的白糖放进被子里,对蒋春梅说:“这天怪冷的,大姐,你喝点糖水。”

蒋春梅就喜欢吃甜的,这糖水啊,喝不够。可自己家她和张铁牛两个人谁也不会赚钱,没得钱买糖,难得喝一次。所以看见这热气腾腾的糖水,蒋春梅眼睛都直了。

她双手捧着杯子,说:“真好,这天够冷的,还是喝点热的好。”

张抗抗见蒋春梅已经开始喝了,故意说:“哎,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也不来人了,昨天也没来一个人。我还以为今天能来呢。”

蒋春梅喝一口水,慢悠悠的说:“以后也不一定能来。”

张抗抗就知道蒋春梅肯定知道什么,否则也不会特意扒着门缝看,就问:“大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和我说说吧。你看我还一大家子要养,本来上周说好今天来的,也没有来。”

蒋春梅听了,便拉着张抗抗道:“你知道吗,外面传你,传的可难听了。”

张抗抗立刻看着蒋春梅问:“传我什么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蒋春梅眼睛转了转,一副快问我,我一定要说的表情。

张抗抗隐约觉得肯定和自己理发店的生意有关,便说:“你说吧大姐,没事。”

“要我说啊,他们那些人就是嘴贱,什么也不知道就瞎传。传来传去,大家都信以为真,都不来你这里剪头发了。”

张抗抗看着蒋春梅,“都传了什么?”

蒋春梅一副可惜了的表情,对张抗抗说:“他们说你八字不好,克死了父母和男人。其实这倒不是什么新的,也没啥大影响我觉得,还是后面的话。”

蒋春梅继续说:“我和你说,他们说你和男人乱搞,一个寡妇,让外面的知青住进家里,还是两个知青。说他们晚上……”

蒋春梅看一眼张抗抗铁黑的脸,挥了一下手:“算了,我还是别说了。太难听了。”

张抗抗脸色是不好,她听出来了,不是什么好话,便说:“没事,大姐,你继续说。”

“其实吧,这话传不进咱打渔张,就算传过来也没人信啊,是不是。你这院子里,哪里是住了两个男知青啊,还有个女的。再说,也不是你要求他们来住的,是革委会决定的。再说了,你家里不还住着你大姐嘛,反正咱公社的人都知道你是清白的。”

蒋春梅偷偷看一眼张抗抗的表情,感觉自己这波先扬后抑做的算是成功了,就继续说:“我继续说了啊,你别生气。咱们自己公社知道,可外面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啊,是不是。他们就传,那两个男知青,每天晚上去敲你的门,有时候是一个人敲,有时候是两个人敲,有时候是他们一起敲……”

“哎哎,五福娘,你别难受啊,我当时听了就说了,那才是胡说八道呢,我和张抗抗家住紧挨着,从来没听过什么敲门,而且人家院子里还住着两个女人呢。可白搭,他们不信。”

“然后呢,大姐。”张抗抗问。

“我觉得他们不是为了传这个才说什么的,反正我听着,传到最后就一句话,他们说你有病。”

张抗抗紧紧皱着眉,两只手绞着衣角,绞来绞去的,气的自己浑身发抖,都要把衣服捅破了。

张抗抗的声音都在发抖,问道:“说我什么病?”

蒋春梅拿眼睛一直瞅着张抗抗,特意压低了声音道:“女人的那种烂病。”

张抗抗只觉得全身上下突然就没了力气。

她知道人心歹毒,可不知道竟有这么歹毒的。

她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生活,那些人也不肯放过她!

张抗抗气的浑身发抖,问:“他们还说什么了?”

“就这些还不够?”蒋春梅道:“他们还能说什么,就这一句话,你还能指望有生意,谁也不敢来了好不好。”

张抗抗努力压住自己心里的怒火,问蒋春梅:“大姐,这话你是从哪里听的?”

蒋春梅道:“我今天回娘家,我娘家那边的人拉着问我的。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我听他们说话的样子,好像传了很远了,要不然你这里也不会一个人也不来。”

张抗抗急切的想知道到底是谁开始传的,可流言来来去去,谁能找到源头。

蒋春梅见张抗抗着急,便说:“五福她娘,有件事我得和你说。”

张抗抗愣一下,忙道:“大姐,你说吧。”

蒋春梅犹豫道:“那个理发匠你知道不?他也开了一个理发店。”

张抗抗突然明白过来了,问:“在哪里?”

“就在咱们这边往东走,第七公社。近着呢。”蒋春梅说。

张抗抗彻底明白了。

她大概能猜出那些污言碎语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了。

蒋春梅要说的话说完了,把那一杯水喝完就回了家。张抗抗站在门口焦急的等,等了一会儿,赵永红他们就回来了。

张抗抗看见赵永红就说:“永红,麻烦你给孩子们做下饭,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赵永红连忙说:“我跟你去吧,你自己行吗?”

张抗抗摆摆手,“可以的,家里就麻烦你了。”

张抗抗说完就往村口跑,周励一句话也没说,立刻追了过去。

等周励追上张抗抗,张抗抗见周励来了,便说:“你怎么来了。”

“我跟你去。”

张抗抗就笑了,“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就跟着我去。”

周励看张抗抗一眼,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去。”

张抗抗没有和周励把听来的话说了,只是说去有事需要确定,就和周励往东边走。

两人走到第七公社时天都黑了,张抗抗找人打听了一下,就知道那理发店的位置。

张抗抗走过去,远远的站着往里看。

这天色已经黑了,那家大门还敞着,不时有人从里面出来。

显而易见,那些顾客就是这么被抢走的。

张抗抗看着那理发店,气的攥紧了拳头。

张抗抗欢迎竞争,可恨死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上次他们雇人来砸场子,见没成功,这次竟开始到处编排她的话。

张抗抗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立刻冲了进去。

周励在后面跟着,问张抗抗:“到底怎么了?”

张抗抗一口气冲了进去,走到院子里,就看见那个跛脚的女人正给最后一个客人解围布。

张抗抗冷眼看着那女人。

女人明显认得张抗抗,见张抗抗来了,立刻叫道:“你,你怎么来了!”

张抗抗走到那剃头挑子前,随手拿一把剃头匠用的刀子,问:“你认识我?”

那女人立刻改了口:“我,我怎么会认识你!”

张抗抗心下已经了然。

剃头匠闻声从屋里走出来,他之前被打一顿,打的很严重,直到现在都是架着拐杖。

剃头匠一出来,很明显也认得张抗抗,手指抖动着,指着张抗抗说:“你,你……”

张抗抗手里拿着刀子,虚晃了几下,说:“我怎么了?我来剪头发,怎么不欢迎?”

那老婆子已经给最后一个客人收拾好了,把围布一收,硬生生道:“我们今天不理发了,太晚了。这是最后一个。”

张抗抗说:“这送上门的生意还不要呢,你们今天不剪可以,那我明天还来。明天我第一个来,你们要找什么理由?第一个来的,不给剪?那我就第二个来。”

“你,你这不是砸场子来了?”那剃头匠喊道。

“你也知道是砸场子?”张抗抗看他一眼,说:“之前有人砸过我的,我觉得怎么着也得回砸一次吧。这叫礼尚往来。”

张抗抗看着那女人又说:“你们开理发店,我也开理发店,咱们真刀真枪的比试,别整天搞点子下三滥的手段。某些人但凡手上老实,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你们说是不是?”

剃头匠听着,就想挥动自己的拐杖,照着张抗抗的脑袋就砸下去,可他看一眼张抗抗身边的周励,又怂了。

张抗抗走到女人身边,猝不及防的拿手摸了女人手背一下,那女人立刻把手撤了回去,惊恐的看着张抗抗。

张抗抗笑道:“坏了,你也被传染了。”

张抗抗凑到女人身边小声道:“回去我就可以告诉所有人了,说你被我传染了烂病。”

张抗抗说完,笑着看着女人,拍拍手站直了身子,道:“行了,该传染的我也传染完了,该回去了。”

张抗抗看着女人的那张脸,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便更肯定,那流言就是从他们这里传出去的。

张抗抗和周励走出了剃头匠家,周励追上张抗抗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抗抗看他一眼:“他们背后捣鬼。算了,不说了,没什么意思。”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秋天的凉风习习,吹在两个人的身上。

张抗抗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一个人出来,在这无边的黑夜里,自由的随心迈步。

迎着秋夜的风,张抗抗觉得舒坦极了。

这也是她第一次放下了所有的责任,所有的包袱,第一次放空自己,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

周励走在张抗抗身边,看着她在黑夜里伸展开手臂,又闭上眼睛,迈着大步往前走。

“真好。”张抗抗突然说。

周励在一旁紧紧盯着路,生怕她这么闭着眼睛往前走,一下子掉进坑里。可没想到张抗抗突然张嘴讲话,便问:“你说什么?”

张抗抗转头看向周励,又说了一遍:“真好。”

周励看着她的笑脸,也被传染了一般,跟着勾了勾嘴角,说:“是啊,真好。”

两个人并排往前走,谁也不再打破这份安静和沉默,享受完全属于自己的秋夜和微风。

快走到打渔张的时候,张抗抗突然问周励:“你为什么不报名?”

周励没想到张抗抗会问他这个问题,笑了笑说:“不想报。”

“那你不想从打渔张出去?”张抗抗问。

周励诚实道:“以前或许想过,可现在完全不想了。”

张抗抗猛地停下了脚步。

周励转头看她时,只见她定定的站着,对周励说:“不,你要回去。要从这里出去。”

“为什么?”周励说,“我觉得在打渔张生活一辈子也挺好的。”

张抗抗笑了笑,“不,你不是这么想的。”

周励一滞,不知道张抗抗是怎么看出来的。

张抗抗继续说:“你不是这么想的,你不但想出去,你还很想参军。你有自己的抱负,有自己的想法。”

张抗抗说完,往前走着,回头看一眼周励,问:“你为什么不去报名?”

“周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他必须走的路走。像冯坤说的那样,你身体素质高,文化水平也好,为什么不去参军。据我所知,参军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路。”

周励听了张抗抗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只能听她继续说。

“我觉得我们四个,年龄相仿,好像是相同的,可又不尽相同。冯坤有他的路要走,赵永红也有自己的路,我也是,还有你,周励,我相信你也有。我相信你心里有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为什么?”周励问道。

“你的眼神。你的眼神很坚定。”张抗抗说着说着突然又笑了,“我胡说的啊。我只是怎么想的怎么说出来。”

周励也笑了,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快到家的时候,周励突然问:“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在这里,我还能走吗?”

黑暗中,张抗抗停下了脚步,她背对着周励,看着面前那扇紧闭的门。

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身后那灼热的目光,在殷切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张抗抗想也没想,喃喃道:“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去找你呢?”

张抗抗说完,抬手推开大门,一只脚迈进去的时候,对着院子里喊:“张抗抗回来了。”

周励看着张抗抗的背影,那么坚定,心里反复的想着她说过的那句话: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去找你呢?

周一早晨,冯坤起了个大早,他要去参加体检了。

体检站设在县里的第一中学,要求八点之前报道,然后开始体检。

可早起第一班车从打渔张经过时就已经七点四十了,如果坐那辆车走,冯坤是绝对赶不上的。

所以冯坤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去找张来福借革委会的自行车。

赵永红给冯坤包了两个窝头,窝头里夹了点咸菜,让他体检后吃,省得一直饿肚子。

冯坤接过来就要走,周励在后面跟过去,说:“我跟你一起。”

冯坤敲开张来福家的门时,是张晓开的,张晓看到后面的周励,想着一大早竟然就见到周励了,开心死了。

两人向张来福说明了情况,张来福本想端一端,可没架住他闺女胳膊肘往外拐,一个劲的在他身边求着,便同意了。

周励和冯坤刚要走,就听到张来福问:“周励,你也报名了吗?”

周励摇头,“我没有。”

张来福松了一口气,他闺女和周励的事还没定下来,周励可是不能走的,便说:“好好,那你们去吧。”

冯坤骑上自行车走了,一直到了晚上,他还没有回来。

赵永红在院子里急的团团转,对周励说:“这去个体检也该回来了,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周励也有点着急,“是啊,走之前冯坤还说呢,说中午就能体检结束,这下午就该回来了。”

周励说着站起来,“我去找找吧还是,你们在家里等着,别着急。”

周励正要出去,就看见大福他们跑了进来,对周励喊:“冯坤叔叔回来了,回来了!”

周励和赵永红还有张抗抗连忙跑了出去。

就看见远远的一个人,推着个自行车,身体晃来晃去的往这边走。

周励连忙跑过去,一过去,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周励把自行车接过来,问冯坤:“你喝酒了?”

冯坤松开自行车,身子更站不住了,左摇右摆的,一双眼睛找说话的周励,晃来晃去才找到焦点,笑着对周励说:“我就喝了一点点。”

周励一手扶着冯坤,一手推着自行车无奈道:“好好,就喝了一点点。”

赵永红也跟了过来,一把扶住冯坤问:“这是怎么了,喝这么多!”

冯坤笑着看赵永红,手指比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的说:“你知道吗永红,我不用和你分开了。”

赵永红和周励一听,就知道,冯坤体检没过。

周励对赵永红说:“你先把他弄回家,我把车子还过去。晚上必须要还回去,明天一早他们还要去开会呢。”

赵永红就说:“你快去吧。”

赵永红扶着冯坤走进家门,冯坤看见站在门口抱着五福的张抗抗,就说:“张抗抗同志,你好。”

“你好你好。”张抗抗也听到冯坤那句话了,知道他是因为没办法当兵了,才喝醉的。

赵永红把冯坤扶进屋里,赶紧又倒了一杯水,拿着水进去的时候,周励已经回来了。

周励怕她们两个女人弄不了冯坤这个大男人,赶紧一路子跑回来的。

“怎么样?”周励问赵永红。

“完全醉了。”赵永红无奈道。

“把水给我吧,我去。”周励接过水,就走进屋里。

张抗抗和赵永红两人站在院子里,彼此看对方一眼,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都知道,冯坤对这次能离开,报了很大的希望。

谁知道,还是落选了。

“没事了,你回去睡吧。孩子们也该累了。”赵永红对张抗抗说。

张抗抗也安慰赵永红道:“你也是。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吧。”

“嗯。”

两人说完话,各进各屋,却听到从冯坤和周励的房间传来了呜咽声。

那声音好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一样,闷闷的,应该是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巴,又捂住了头,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他的哭声。

于是那痛苦的声音,传出来后就变成了呜咽。

是那种绝望的、无比痛苦的诉说。

第二天,冯坤没有起来,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他连房间也不出,中午的时候张抗抗让大福给他送进一碗饭,大福上学走之前偷偷去看了一眼,回来告诉张抗抗,冯坤一口也没吃。

这样的状态,又过了两天,冯坤才算缓了过来。

他好像认命了一般,不像之前整天嘴角挂笑了,一副毫无精神支配的样子,只是拖着那副身体机械的重复着前一天的动作。

这样的氛围似乎会传染,张抗抗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除了打渔张本地的社员会来理头发之外,原本约定好的给外面人理发的周末,再也没有人踏进她的门槛了。

张抗抗有点惆怅。

这眼看着马上就进十二月,随即就要过年。

先不说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就这四个孩子的冬衣也该做新的了。

二福穿的去年大福的冬衣,勉强可以穿,四福则穿的二福的。到了三福这里,就断了层。还有大福,去年的冬衣太小了,给了二福,他现在穿着张抗抗给他改的厚外套。可再冷一点,那衣服就撑不住了。

家里有布,可以给孩子们做衣服,但没有棉花,张抗抗得去买。

可家里的钱有数,又要准备过年,又要买棉花买各种御寒的东西,张抗抗觉得手头实在是太紧了。

其实只要有人来剪头发,张抗抗就能赚一笔,过年的钱也都有了。

赵永红知道张抗抗发愁,便宽慰她,大家过年前都爱捯饬捯饬,肯定会再来人的,再等等吧,不着急。

可张抗抗知道,那些人估计不会再来了,谁会冒着那种流言蜚语,还往这打渔张跑。

张抗抗想了想,还有就是她最擅长剪短发,这天一冷,大家都把头发扎了起来,剪短发的也越来越少了。

就在张抗抗烦恼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要过年了,上面要来慰问演出,有样板戏,还有歌舞,可好看了,尤其是那些演员,一个个长的,都跟电影里的大明星一样。

张抗抗还在想着,等镇子上开始演出了,她要带着孩子们去看。

可她没想到,她还没去呢,就有人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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