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张大福拿到钱后情绪上一直就很低落,他手里捏着那一块钱,捏了许久才把钱放到书包里。

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张抗抗看见他的眼眶都红了。

张抗抗心里一阵唏嘘。

这四个孩子,大福是最大的。虽然他平时没有怎么说过,可张抗抗能看的出来,他心事比较重,什么事都爱存在心里,再加上是底下那些孩子的大哥,张大福时时刻刻都表现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也做好了可以随时保护弟弟妹妹的准备。张抗抗看着他红红的眼眶,知道这个孩子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张抗抗就在想,如果是她呢,如果是她处在这么一个环境,亲娘跑了,亲爹死了,一个哥哥带三个弟弟妹妹在毫无血缘关系的后娘身边长大。会开口问后娘要学费吗?

张抗抗想了许久,如果她在大福这个年龄,她或许也是不去要的。

如果后娘主动给了钱,接过时又是什么感受呢?

张抗抗不忍心在想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张抗抗心底突然涌出一个词,那个词就叫做施舍。

张抗抗站在大福的立场上思考了一下,只觉得那种对孩子幼小心灵的冲击,是无法估算的。

张抗抗记得以前看过一句话,是奥地利精神病学家阿德勒的:“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张抗抗不想让这四个孩子用自己的一生去治愈童年受过的伤,以前的伤痕已经存在,张抗抗能做的,只能是让以后的他们,童年时光再也没有伤害。

张抗抗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是该和大福谈一谈了。

中午大福二福要和宝根宝华一起去上学,张抗抗嘱咐三福看着点五福和四福,她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三福带着四福趴在床上一边看着五福,一边画画。

张抗抗走到大福身边,对大福说:“我们一起走。”

大福愣了一下,看向张抗抗。

张抗抗低头也看大福一眼,笑道:“我也出来透透气,整天在家里呆着,有点憋的慌。”

大福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二福转头看一眼后面,感觉张抗抗是要和他大哥说什么,便没有靠近,和宝根宝华一溜烟跑远了。

张抗抗和大福并肩走着,两个人走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只是捡着荫凉地儿走。

虽是进了九月,可这中午头还是热。两个人走了一小会儿,都出汗了。

张抗抗擦一下汗,顺手把手里的手帕递给大福。

大福正犹豫着接不接,就见张抗抗把手帕展开了,拍在大福的脸上。

大福的脸被手帕蒙住,立刻就不能走了,他看不见前面的路了,连连停下脚步,把手帕扯下来,看着张抗抗。

张抗抗笑着说:“用完把手帕放书包吧。”

大福点点头,擦好了汗,把手帕放进书包里。

张抗抗和大福并肩走着,低头看一眼大福小小却十分坚定的小身板,道:“大福,我有话和你说。”

大福点点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张抗抗一边走一边说:“大福,你知道我吧。”

“嗯?”大福不懂张抗抗说什么。

张抗抗继续说:“我是地主家的,成分不好。我爸爸妈妈都没了,一个爷爷现在也在监狱。我想去看看他都不可能。”

“还有两个姐姐。我二姐你见过,大姐在县里。”

“虽然有两个姐姐,但她们都已经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张抗抗抬头看一眼宽大树叶中晃眼的大太阳,拿手遮一下,继续说:“你可能不太明白,一个成年人,结婚后有了自己的家是什么意思。那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和她最亲最近的,就是自己家的家人。最重要的也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男人。”

张抗抗说:“你长大了大概就懂了。我想说的是,对于我来说,我的姐姐,她们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顾,有自己的家人需要她去奋斗。而我,有的就是你们。”

“大福,我说这些话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你们四个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你们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们,我们是互相依靠着才能过下去的。其实,这也是我努力活下去的理由,有时候我就想,如果你们四个都不在,我带着五福,该怎么生活下去。你们小的时候,我带着你们长大,等你们长大了,我干不动了,你们也不会不管我的。是不是,大福?”

大福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张抗抗,只见张抗抗笑着看着他,“有没有血缘有什么重要的?我们在一个屋檐下吃饭,一个房间里睡觉,时间长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没有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我们是要互相靠在一起,才能活下去的,互相依偎,互相帮助,互相依靠。就像我给你们做饭,你们每天早晨都去割草喂羊一样,这个家是我们六个人的,是不是,大福?”

张抗抗看大福时,只见大福眼睛里闪亮亮的。

她笑着把手放在大福头上,小光头已经长出了新的发茬,张抗抗手放上去就感觉到了,看着大福道:“你头发长出来了,等晚上我给你剃一下,好不好?”

大福听懂了张抗抗的意思,他点点头,说:“好。”

“好,那就去上学吧。到了学校把钱交给老师。然后提醒二福也交上。放了学就赶紧回家,吃完饭再出去玩。”

大福说了声好的,就看见张抗抗朝他挥挥手转身往回走了。

大福站在原地,看着张抗抗的背影,他努力了很久,终于把手举了起来,朝张抗抗的背影,挥了挥。

张大福再往学校的路上,脚步异常轻松。

等他到了班里,乔老师下午上完课后,张大福突然站了起来喊一声,“乔老师。”

乔老师停了下来,看着张大福问:“怎么了?”

张大福从书包里拿出那一块钱,那钱早就被他理的平平整整的,一点点的压平了,又在手心里攥了好久,钱湿了又干了,又湿了,又干了。

张大福双手拿着那红色的一元面钞,递给乔老师,高声道:“老师,我交学费。”

乔老师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张大福竟然主动交了学费,而且还不是全班最后一个,看一眼那一块钱问:“你的?”

张大福郑重的点点头,“是,老师,这是我的学费。”

乔老师不可思议的摇摇头,道:“我还以为你会拖到过年还不交呢。这次怎么交的这么快!行行,好,老师收下了。”

此刻班里所有的孩子都看向张大福和乔老师,原本闹哄哄的班级,都安静了下来,这是大家第一次见张大福在班里交学费,以前他的学费都是老师每天都班里点名批评还没有交,然后一拖就要拖到过年呢。

当所有的同学把目光都放在张大福身上时,张大福觉得自己终于直起了腰,他看着乔老师继续说:“乔老师,我弟弟也要交。”

乔老师也笑了,道:“行啊,下节课我去他班上,会提醒他交上的。”

张大福点点头,转头回自己座位,一转身,就看见全体同学的眼神。

张大福上学两年,第一次在班里把腰挺直了。

他很高兴。

今天是他最最高兴的一天。

张晓从革委会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蹦一跳的走。

大家中午都蹲在地头吃饭,找个荫凉处一坐或者一躺,休息一会儿继续上工。

赵晓才不在地头吃,她嫌风大,吹过来的尘土都把饭弄脏了,便跑到革委会跟着她爹在办公室里吃,吃完了还能坐在那里歇歇脚,反正没人管她,也没有人敢管她。

张晓吃过饭,端着她爹张来福的搪瓷杯喝着浓茶。

喝了几口,就看见人从县里来了,还捎了一些东西,其中就有信件。

张晓端着杯子就往外走,见那人哗啦啦一下都放在了桌子上,说:“这还有些文件,谁的谁自己来找吧。”

张晓喝着水翻一翻,就看见一个信封上写着周励的名字,字体很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字。

张晓连忙把信拿了起来,着急忙慌的把杯子送到屋里,就往地头上跑。

张晓拿着信,在地头转一圈,知道人多的地方肯定没有周励,他指定又找个没人的地儿凉快去了。

找了一会儿,张晓终于找到了在树荫下躺着的周励。

他脸上盖一个草帽,遮住了他的脸。可张晓依然一眼就能认得出是周励,便往周励身边走过去,小声叫:“周大哥。”

周励睡着了,睡的死沉死沉的。

张来福不让他挑粪了,可分给他一个掰玉米的活,周励他们小队负责一大片,几个人又被临时抽调走了,剩下了三个人掰玉米,除了周励,还有两个妇女。周励干的就要多了。掰了几天的玉米,掰的手腕子都是酸的。

张晓走到周励身边,喊了两声没喊醒周励,就蹲了下来。

张晓这一靠着周励蹲下,周励好像梦里觉察到什么一样,立刻一个激灵,忽地坐了起来。

张晓被他猛的起身吓一跳,惊呼:“你醒了?”

周励这才看清是张晓,便道:“哦。”

张晓笑着说:“我喊了你几声,你一直睡,喊不醒。”

周励连忙站起来,走远了两步,才问张晓:“你有什么事?”

张晓见周励看见她就跟什么似的躲的远远的,气的脸都红了,一双眼睛看着周励,好像要哭出来一般,可酝酿了一会儿情绪,觉得可能是这大太阳太毒了,把她的眼泪都给蒸干了,气呼呼的把信往前一递:“你的信,我给拿来了。”

“哦。”周励接过去,低头看一眼信封,然后说:“谢谢。”

张晓自觉没趣,站起来拍拍身上,说:“那我回去了。”

周励看都没看她,一手拆着信,低头说:“好。”

周励把信打开,抬头就是大哥好,周励便知道是周星写来的。

他往下看了看,署名的确是周星,又把信给合上,重新放到信封里。

放好后,周励一抬头吓一跳,张晓竟然还没走。

他原以为她已经走了,没想到还在那里站着呢。

周励吓一跳,问:“你没走啊。”

张晓没回答,却问一句:“信是谁写来的啊?你怎么不看了?”

周励把信放上衣口袋里,说:“回去看。”

张晓咬咬下唇,皱着眉说:“是个女孩子写的?”

周励看她一眼,眸子深了许多,道:“是。”

张晓熟悉那种眼神,那是周励爆发前最后的警告。

就像那天,她一直拉着凳子靠着他坐时,周励看她就是这种眼神。

张晓不敢再问了,心里又特别想知道是谁寄来的信,可看到周励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张晓只能退一步,咬着牙说:“好吧。”

张晓见没办法在聊下去了,深深看一眼周励,转头就要走。

她走了没多远,停下脚步往回看,就看见周励又躺下了,脸上依然遮了一个大草帽。

张晓就那么看着周励,看着他那两条大长腿伸的直直的,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张晓就觉得自己好像就坐在他身边一样,随着他的呼吸,自己也在呼吸的,同步同频率。

周励的呼吸声好像就在自己耳边响起一般,张晓痴痴的看着他,直到周励轻轻翻一□□,张晓才缓过神来,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往回跑。

周励傍晚下了工,回到家就躺下了。

赵永红感觉不太对,就问冯坤:“周励怎么了,第一次见他回来就躺下。”

冯坤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进去看看。”

冯坤进了屋,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对赵永红说:“好像是发烧了。”

张抗抗端着碗正往外走,听到说周励发烧了,停了一下,把碗放在桌上,看着冯坤问:“这么热的天,一直干活,是不是脱水了?”

冯坤便说:“你不知道,之前是让他挑粪,挑了几天的粪,周励肩膀都是血印子。他只是没说过,晚上睡觉的时候,衣服都脱不下来。”

赵永红在一旁站着,听的眼圈里闪着泪,说:“他们欺人太甚了。去挑粪的,至少两天就换一拨人,就周励,一次也没换过,一连挑了好几天。”

冯坤叹口气,“谁说不是呢。”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又看不见,你和他一个屋里住着,怎么不帮他上上药什么的?”赵永红看向冯坤问。

冯坤也委屈,说:“你得让我能摸的着才能给他上药啊。他说吗,他连我也不说。他每天都要熄了灯之后才脱衣服,每次脱的时候我都看不见,黑灯瞎火的,有时偶尔听到他嘴里发出嘶的一声,我问他怎么了,他就说碰到了。我也是后来在他床上看到他的衣服才知道。”

冯坤指一下肩膀那里说:“就衣服这里,都是血印子。我才知道,他受伤了。”

赵永红的眼泪啪嗒嗒就流了下来,气狠狠的说:“这人怎么就这么倔啊。”

冯坤说:“谁说不是呢,就这早起还出来拍球呢。我压根就没想着有这么严重。这几天又让他去掰玉米,我看他们小组里的壮劳力都给抽走了,就他带着两个女人在那里掰玉米,那么一大片,手都掰肿了。旧伤没好,新伤又上了,能不发烧吗?”

“那那……”赵永红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要埋怨冯坤什么了,自己心里知道这怨不得冯坤,可又没有个地方抒发情绪,气的直流泪。

他们三个一起来的,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就像一家人一样,赵永红心疼。

她抬起头问冯坤:“现在怎么办啊?”

冯坤说:“我刚把他叫起来喝了一大杯的水,他就睡过去了。一会儿我去找赤脚医生那里看有没有退烧药,再要点什么药来给他肩膀上的伤消消毒。”

赵永红无奈:“也只能这样了。”

张抗抗招呼着孩子们吃饭,听两个人说着话,抬眼看向周励屋里。

她突然站起身,走到屋里,烧起了水。

冯坤胡乱吃了几口,就匆忙去找医生了。

张抗抗见水开了,拿起一个盆子,舀了些热水,又打了点凉水,摸了摸是温的,温度正好,便对赵永红说:“拿毛巾给他搭一下额头吧。”

赵永红不知道怎么弄,便问:“怎么弄。”

张抗抗顾不了那么多了,说:“我来吧。”

她端着水进了屋,屋里周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张抗抗走到周励身边,就觉得热气从他身上不停的往外蒸腾。

张抗抗对身边的赵永红说,“这烧的很不低,不能这么个烧法。”

张抗抗说完,拿起泡在水里的毛巾,拧了个半干,又叠好,叠成额头差不多宽的毛巾条,然后搭在周励额头上。

张抗抗给周励搭毛巾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周励的额头,她的指尖猛的一热,张抗抗触电一般的急急把手指蜷了起来。

她紧张的看一眼周励,还好,他好像没什么感觉,依然闭着眼睛。

四个孩子知道周励生病了,也不吃饭了,一个个站在门口往里看。

张抗抗看一眼孩子们,便说:“你们快去吃饭。一会儿还要你们帮忙呢。”

四个孩子很听话,又跑去吃饭。

张抗抗见冯坤没回来,她和赵永红谁也不方便给周励擦一□□子,便喊大福。

大福听见张抗抗叫他,连忙跑了过来。

张抗抗看着大福说:“我想让你帮个忙。”

大福点点头,“好。”

张抗抗便说:“你看这里有个毛巾,你给你周励叔叔擦一□□子,我告诉你擦哪里,腋下脖子手心脚心这些地方都要着重擦一擦。记住,毛巾要带点水,不要拧的太干。好吗?”

大福点点头,“我听懂了。”

“那行,我在外面站着,你不会的,再问我。”

张抗抗说完,和赵永红往外走。

二福已经吃完了饭,也跑了过来,看着张抗抗说:“我也能帮忙。”

“行,你也进去吧。”

二福得了张抗抗的同意,也进了屋,帮着大福给周励掀背心。

大福在盆子里洗一下毛巾,然后给周励擦身子。

二福就在一旁小声说:“你不是最不喜欢他了?”

大福看二福一眼,突然想起张抗抗和他说的那句话。

大福原封不动的学给二福:“我们在一个屋檐下吃饭,一个家里睡觉,我们就是一家人。要互相帮助。”

二福瞪着眼睛跟看鬼一样的看着大福。

大福才不管二福的目光,低着头给周励擦身子。

不一会儿大福就给周励擦好了,端着盆子走了出来,对张抗抗说:“擦完了。”

张抗抗把盆子端出来,又换一盆水,给大福:“你就在屋里待着吧,直到你冯坤叔叔回来。没事就给他擦一擦。水凉了,就出来换一盆水,好不好?”

张大福点点头,“好。”

二福跟着他哥后面,也去帮忙了。

三福见大人们都很忙,吃过饭后很自觉的拉着四福去看五福去了。

冯坤这一趟可跑远了,去了赤脚医生家,人不在,背着药箱去给邻村的人看病去了。冯坤就在他家里等,等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那人才回来。

冯坤一把拉着医生就往家里跑。

医生到的时候,周励还在昏睡,就连大福二福一直给他擦身子,他都没有感觉。

医生给周励上了药,又留下点药,说先把药吃了,过一夜看看怎么样吧。

冯坤来了之后,就自觉接过去给周励擦身子的工作,张抗抗看时间不早了,让大福和二福洗洗先睡了。

夜深时,孩子们都睡着了。

张抗抗又起了火,烧了一锅的水。

她把开水盛到一个大碗里,凉着,怕周励突然要喝水,水太热喝不下。

又把水盛到盆子里,在外面叫了一声冯坤,告诉他水送来了。

冯坤从屋里出来接水,张抗抗便问他一句周励怎么样了。

冯坤说:“刚刚出了一身的汗,这一会儿摸着好像是退烧了。”

张抗抗说:“那就好。”

然后又把冷好的水端过来都给了冯坤,这才去睡觉。

等到第二天早晨张抗抗起来时,从屋里一出来,就看到周励在外面院子的椅子上坐着呢。

张抗抗没想到他竟然起来了,就问:“怎么起来了,好了一些没?”

周励抬起眼睛看张抗抗,嘴角扯了扯,“好了。”

“那就好。”张抗抗说。

她转身进了厨房,倒了一大碗水,端给周励,“你先喝点水,发烧最怕烧脱水了。”

张抗抗端着碗站在周励面前,周励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碗底时,张抗抗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就那么突然碰到了张抗抗的指尖。

两人的指尖在温热的碗底相撞,张抗抗连忙缩回了手。

那一下,又让她想起昨晚碰到周励额头的时候。

“我,我去做饭。”张抗抗没敢抬眼看周励。

周励嗯了一声,看着张抗抗落荒而逃。

昨晚那一会儿,他是有感觉的。

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听到张抗抗和赵永红的声音,只是想睁一下眼睛,可怎么也睁不开。

直到他听见旁边有水声,知道是张抗抗在拧毛巾。

随着周励的额头一下清凉,好像顿时卸去了压在头上的千斤重一般,轻松很多。

然后周励就感觉额头一点温热滑过,好像有蚂蚁咬他一样,□□从额头直接传到了心脏。

那温热倏然消失,随即周励就听到耳畔如雷般的心跳声。

紧接着就是张抗抗的声音,她虽然在努力掩饰自己的慌张,可闭着眼睛的周励,此刻对声音异常敏感,他能听得出张抗抗惊慌的语调,还有自己胸膛里□□。

然后大福二福就进了屋里,周励用力睁了一下眼,模糊中,他看见张抗抗离开房间的背影。

就像此刻的背影一样,周励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

他说不清,也不想说清。

周励往后坐了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端着张抗抗送来的水,好像她手指的温度还在碗上一样,手指触达的地方,就是她的温度和痕迹。

周励不知不觉就着碗边就把一碗水给喝了,这时,张抗抗从厨房出来,探头看一眼周励,没想到周励正端着碗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张抗抗本想偷偷看一眼周励喝没喝完,要不要再给他加一点,没想到周励和她心有灵犀一般,那一瞬间却朝她这边看过来,张抗抗一个猝不及防,赶紧缩回头去,却没注意到门槛,直接“咚”地一下撞了上去。

张抗抗吃痛的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气,疼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心里一阵忐忑,不就是加个水吗,直接问不就好了,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还白白撞一下头。

张抗抗气自己太没出息了!

她一只手摸着撞疼了的地方,也不问周励要不要添水了,老实待在厨房里吧还是。

那声清晰的撞击声,周励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声音传过来时,周励下意识的皱起了眉,眼睛突然闭了一下,好像是自己碰到了头一般,那种疼就在自己身上一样。

周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等他发现时,他正揉着自己的额头,好像自己真的撞到了一样。

周励恍惚中,把手放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刚刚按压额头的手指,心下一惊,心里骂自己一句傻子。

可是那疼却是真的疼。只是那种疼不像是疼在身上,而是心尖尖上突然被人揪一下一般,心疼。

心疼的周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儿个发烧烧傻了,还是怎么样。他只知道,自己很热,非常热!

大福和二福这时候从屋里走出来,两人都看见周励在外面坐着,大福只是看了周励一眼,转身就去后院拿筐子去了。

二福喊一声:“哥,把我的筐子一起拿来吧。”

然后走到周励面前,问:“你还烧不烧了?”

周励笑着摇头:“不烧了。”

二福说:“那就好。”

这是大福从后面过来,背着一个筐子,手里还提一个,走到二福身边说:“走吧。”

二福连忙把筐子背起来,对周励说:“我们去割草了。”

周励点点头:“注意安全。”

他抬眼看向大福,又说:“谢谢你,还有二福。”

二福摇摇头,“我就光给你掀着衣服了,别的什么也没干。”

大福倒是没说什么,拉着二福就要走。

二福显然有重要的事还没问,一脸可惜的被拉走了,想着吃饭的时候再问吧。

张抗抗知道周励刚好一点,早起煮了一大锅的米粥,大米放的少一点,都是汤。

张抗抗记得以前学到的,米汤是人体最好的补液。发烧和拉肚子导致的脱水,喝米汤是最好的了。

张抗抗这就煮好了米汤,又切了一小盘咸菜丝,热了点窝头,早起的饭很清淡。

赵永红和冯坤也起来了,问了问周励怎么样了,便帮着张抗抗端碗什么的。

快吃饭时,大福和二福也回来了,三福他们还在睡觉,三个小孩昨晚睡的晚,到了吃饭的时间也没醒。

张抗抗叫大福和二福先吃,不用管弟弟妹妹,等他们醒了,在给他们做。

几个人围着小桌吃饭,吃着吃着,二福突然发问了。

他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终于忍不住了,就问周励:“周励叔叔。”

周励正在喝汤,听到叫他,把碗放下问:“怎么了?”

“我想问你件事。”二福说。

“问呗。”

“男人长大了都有那个吗?”二福说。

周励差点一口汤噎死自己,他知道二福昨天帮着大福掀他背心了,不知道这孩子要问什么,只怕问到什么不该问的,这桌上还坐着两个女人呢。

尤其坐着张抗抗。

当周励不停的使眼色让二福闭嘴的时候,二福显然没有接收到周励给他的信息,继续问:“就是你这里一条条的,那是什么?”

二福指着自己的肚子问。

周励松了口气,心想吓死我了你个小兔崽子。

冯坤坐在周励身边,听二福这么一问,便说,“一条条的?什么啊,我怎么不知道。”

冯坤说着,趁周励不注意,手指一夹,便掀了一下周励的背心。

周励对面坐着的正好是张抗抗。

张抗抗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眼睛不受管制的朝周励那边瞥了一眼,就那一眼,周励的腹肌全被她看见了。

张抗抗手抖了一下。

周励眼看着张抗抗猛的低下头,立刻甩开冯坤的手,盖住了自己的腹肌。

冯坤在一旁无所谓的替周励回答了二福的问题:“不是所有的男人长大了都有,那是慢慢练出来的,不信,你看我就没有。”

二福便说:“怎么练的,我看着特别结实,我也想练。”

周励轻咳几声,“这种男人的话题,等私下咱们再谈。”

二福点点头,反正就觉得好看,自己也想有。

周励早晨没吃窝头,灌了三大碗的米汤,冯坤要去上工时,他也要去,冯坤劝他不要去了,休息一天吧,反正他也不怕没工分。周励非要去,说自己闲不下来,一会儿不动,就浑身疼。

几个人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都走了之后,张抗抗把家里收拾好了,三个孩子还在没睡醒呢。

张抗抗往屋里看一眼,三个孩子睡的香着呢,四福依然是喜欢趴着睡,三福则是爱出汗,天气已经凉了很多,可一睡觉就是一脑门子的汗。

张抗抗给三福擦了擦汗,见三个人睡的香,就悄悄走出了卧室。

在院子里坐着,张抗抗把孩子们的衣服洗一洗,刚晾上,就有人来了。

张抗抗听着叫门声连忙去开门,门口站着好几个女青年。

几个女青年围在张抗抗家门口,看见张抗抗出来,其中一个就说:“肯定是这里了。”

张抗抗试探着问一句:“你们是来剪头发的?”

那个刚刚说话的女青年就说:“是。我们是听妮娜说的。就一起来了。她说剪头发的女人特别漂亮,看到你,应该就是了。”

张抗抗笑了,连忙说:“那快进来吧。”

几个女孩牵着手就走进院子,打量了一下这院子,就和张抗抗说起了自己的要求。

张抗抗一边听着,一边思考。来人都是因为妮娜的头发实在剪的太好看了,也要剪一样的。

张抗抗认真给了每个人意见,她们脸型不一样,发质不一样,有适合剪刘海儿的,有不适合剪的,有长头发好看的,也有短头发更适合的。

张抗抗说完了自己的意见,那几个女青年都拍手说好,让张抗抗直接给她们剪。

价格还是和妮娜那次的一样,一毛一次。

几个女孩都互相认识,说起话来就比较随便,她们这里看看那里转转,都对张抗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中一个人就问了:“听说你这么年轻就有好几个孩子了?”

“你从哪里学的剪头发啊?”

“你这毛巾怎么洗的啊,怎么这么干净?”

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和张抗抗聊天,一点也不怕生。

张抗抗一一回答了她们,闲聊的时候才知道她们曾经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现在都工作了,今天是一起来的。

已经剪完头发的女青年十分满意自己的发型,还说要带朋友再来。

也有说回到家就把姐姐妹妹都带来剪的,张抗抗连连说好。

这一上午一直在忙,大福他们放学时,张抗抗还有两个人没剪完。

那几个女青年都很好说话,说让张抗抗先去做饭,她们不着急,别饿着孩子。

张抗抗给大福他们煮了面条,又好吃又好做。

煮好了面条,大福主动去帮忙盛碗端碗,带着弟弟妹妹吃饭,吃完饭又和二福一起把碗筷洗干净了,然后带着他们去玩,压根不用张抗抗管。

张抗抗腾出手给剩下的两个人剪完头发,几个人都说好看,满意的付了钱,张抗抗剪了五个人的头发,收到五毛钱。

张抗抗只觉得自己手腕酸,喊大福帮忙从屋里把那个记账的小本本拿出来。

大福见过好几次张抗抗在那个小本本上写东西,听到张抗抗叫他,连忙找出来,给张抗抗送去。

张抗抗揉着自己的手腕,对大福说:“你帮我写行不行?我手腕酸。”

大福无奈的看一眼张抗抗,可张抗抗压根没注意到大福无奈的表情,低着头揉她的手腕,说:“你就记上今天的时间,9月23日,5毛,就可以了。”

张抗抗余光看见大福迟迟没动,便抬起头看着大福问:“怎么了大福,写完了?”

大福很为难。

他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不说话。

张抗抗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见张大福手里拿着铅笔,本子也翻开了,却不肯下笔。

张抗抗突然想起大福以前的那个小本子,她记得上面大福歪歪扭扭写着的几个数字,1234。

就这四个。

张抗抗突然就明白了,不敢相信的问大福:“你是不是不会写?”

大福看向张抗抗,点点头说:“我只会写到4。”

是的,张抗抗让他写的第一个数字9,就把他难住了。

张抗抗没想到大福已经八岁多了,马上就要九岁了,数字才会写到4,往后别说写了,数估计都数不顺。

张抗抗知道这不是大福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是大人没有教,是老师没有教。

张抗抗看着大福那涨红的脸说:“没事,大福,不会写,我们慢慢学。”

她看着大福问:“那你会数数吗?从一到一百。”

大福道:“这个我会。只是不会写。”

张抗抗点点头,又问:“那二福呢。”

二福听到问他,便喊一声:“123……10,我能数到10。”

张抗抗就问他:“那你会写吗?”

二福在屋里喊:“不会!”

张抗抗看着大福,心想,孩子们的功课,看起来要提上日程了。

张抗抗便拉过来本子,在上面写了一个9。

“大福,来,这就是9。你现在大了,学写的话肯定很快,你试试。”

大福点点头,转身就去找小树枝。

张抗抗连忙拉他一把,“大福,在本子上写,给你笔。以后咱不在地上写了,写不清楚,容易写错,我也看不出来。以后我们都在本子上写。”

大福低头道:“那太浪费了。”

张抗抗笑着晃一晃手里的五毛钱:“不浪费,学习没有浪费的,你看,今天我就赚了五毛钱,够你们买本子和笔了,而且咱们也攒了很多鸡蛋,也可以换笔和本子,从今天起,你们要用多少本子就买多少,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好好学习。”

大福用力点点头,对张抗抗说:“我知道了。”

三福突然从屋里探出一个小脑袋问:“那我也可以买吗?我想画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咖啡里爱放什么?

我想喝甜的时,就喜欢放蜂蜜。

感觉黑咖和蜂蜜还有冰块真的是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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