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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阿幸·番外三(1 / 1)

别人有千万种选择,而我,从来只有一种。

——楔子

我是弃儿,随水漂流至道观,被过路的道士捡了回去。稍大些,顺理成章入道门。后来得一点儿机遇,随师父修习无上道,道号观宇。

师父夜观星象,偶见两颗紫微星,当即愁眉不展,连声哀叹。

我问他有什么可愁的,反正厮杀之下总能活出来一个,完全无须烦恼。

他瞥了眼我,气急败坏道:“兔崽子,你以为老子在急什么?天道出了错,关我屁事啊。”

那我就更不解了:“跟你没关系,你还急得跟个兔子似的,古里古怪。”

按着平时对他的了解,师父也不是个心怀苍生、舍己忘我的主啊…让他关心天下兴亡,还不如关心鸡腿烤熟没有。

“呵…是不关我事,但跟你的屁事儿有点关系。”他冷笑一声,拉住我的耳朵,把我拽到观星台前,“抬头,集中注意力,好好瞧瞧天上。”

好吧,我认认真真地看一看,到底有什么猫腻。

说来惭愧,虽然大家都夸我天赋奇高,有希望继承祖师爷的衣钵,超脱世外。可我有那么些许贪玩儿,所以吃饭的本事学得不算很到家。就像这观星术,寻常倒还好,都能看清楚。遇着影响较大的事情,愣是得专心致志观个半天,才能窥出几分天机。

幸好底子在那儿,稍微专注点,就了解了个大概。

我愣了半天,讷讷问道:“我是不是摊上事儿了?”

如果我没看错,其中一颗帝星,似乎和我联系很密切…

“没错,你是那颗杀星的吉星。”师父露出了恶劣的笑,似乎很高兴我能栽这个大跟斗。

“他奶奶的。”我忍不住骂出声来。

傻子都能看出这两颗帝星,其中一颗光芒温润,另一颗凶光外露,让我去辅佐温柔的那个啊,这多简单!怎么偏偏是这煞神的辅星?

哭丧着脸,碎碎念道:“师父,不去会怎么样啊?”

这不是争大白菜,而是争皇位,一不小心可是会死的……

他把拂尘一甩,作出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平静地说:“不会怎么样啊。大不了尘缘难断,永世不能得道而已。”

我!日!

“得,您老保重身体,我要下山了。”

天下这么大,我就两条腿,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人给揪出来,真是实惨。

帝星的光芒非常微弱,我估计这俩人年纪都还很小,暂时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慢慢找,慢慢等。

当然了,其实找寻的过程也并没有特别困难。天下二分,帝星最有可能从皇室出,我把两边皇室看个遍,想必总能寻到些东西。

琢磨半天,先去了北边的梁国。

哎……

真不是我挑事儿,梁国皇帝都生的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啊?别说帝星,我连个正常人都没看到。

要是燕国还是这副鬼样子,那天下大概是要完了。被这种利欲熏心的草包统治,是个人都想揭竿而起。

怀着非常忐忑的心情来到燕国,我通过各种不可描述的途径,成功接近了皇子。

要问用的什么方法,我只能说,大部分人都是信鬼神的,随便露两把刷子,就多得是愿意为你引荐的人。

出乎预料,燕国这边皇子质量还不错,尤其是二皇子和九皇子,都是人中龙凤。硬要比较的话,也许九皇子更适合皇位。

那时他才五岁,只是小萝卜丁一个,我留了点儿印象便离开盛京。此后一直关注天象,又过几年,帝星逐渐成型。

果然,燕国那小子,就是其中一颗紫微星。他之光芒,温润照人,非我所要辅佐的对象。

我的良主,在北方。

启程前,我又去了一次盛京城,告诉九皇子,他命有三劫。

什么?

觉得我善良?倒也不是啦,我会和他透露天机,只是因为他的每一劫都和我的帝星关联,跟着他,就能找到我要辅佐的君主。

嘁,这小子性格真差,听不得别人说实话,竟然要把我赶出京城。

走就走,反正也是个破地方!

在各地又寻两年,我许久未精进的测命术,竟在这段时间里有了长足的进步。

莫非天命,当真这么渴望我助他?

心中隐隐感觉到天道难违,忽生渺小之感,难得惶惶。

我看到了帝星的命运。

一生坎坷,但有法可破。只要…杀了她,便是通天坦途。

妈耶,这简单,不就杀个女人?

赢定了,昔有封神榜封神,今有我观宇辅佐良君继位,真是想想就让人兴奋。

我搓搓手,即刻奔赴北方,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遇到了我的帝星。

他身量矮小,穿着破衣,完全是小孩子模样。

从身后拍了拍他肩,得意道:“找到你了,小倒霉蛋。”

他闻声转头。

嗯,眼神不错,坚韧中带着勇敢,勇敢里藏着狠辣,有点儿百折不挠的意思。

我甩甩拂尘,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正经一些。清清嗓子,严肃地看着他,道:“恭喜你,要翻身了。”

穷小子,虽然之前的日子苦些,但没关系,你遇到贫道,可以蛟龙翻身了,哈哈哈哈哈哈!

翘首以盼,等着他感恩戴德地恭维,岂料他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绕了过去。

“小子!”我扯住他衣袖,感觉脸部肌肉有点酸痛。皮笑肉不笑道:“你去哪儿啊?”

得,总算给了我个正眼,可惜没什么敬佩之情,满满都是冷漠。

“请道长让开,我要去给夫人买面。”

夫人夫人夫人!

小混蛋才多大啊?脑袋里都是女人,真是没出息。

眼看他真的要走,我急忙说:“贫道有事和你说。”怕他不理,马上补上一句,“和你的夫人有关!”

果然,必须加这句话,他才会搭理我。

如果没记错,他是叫谢咎吧?

姓谢这屁孩停下脚步,瞥了瞥我,说:“那你说罢,尽量快些。”

呵呵,能耐啊你!

看你待会儿还有没有这么厉害,接下来我要说的,可不是什么小事情,而是可以改变人生的泼天富贵,试问有几个人能稳得住?

我心底暗暗冷笑一番,故作平静地开口:

“话说天道有常,八年前却出了个异端,衍出第二颗帝星。一颗坐南,一颗镇北,南方贵极,路途坦荡,更遇贪狼做吉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北方凌落,命途坎坷,凶险无比…”我刻意卖了个关子,抬头,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嗯,没有任何变化,死小子。

翻个白眼,懒得和他兜圈子,没好气地说:“简而言之,你是北方那颗帝星,这辈子就一个字,惨。要多惨有多惨,要什么没什么。”

他愣了愣,问我:“道长不是说与夫人有关吗?”

妈!耶!

说了这么多,只知道夫人!

色.欲熏心,迟早要完。

“急什么?贫道话还没说完!好好听着!”我差点吼出来,还好多年清修让我保持了最后的冷静,没有在大街上丢脸面。

把他扯到一旁无人处,叽里咕噜一股脑全说出来:

“你那夫人是个怪胎,同时身为两帝辅星,是南方小子的吉星,你的凶星。别看她只是一介女流,告诉你,毒着呢!贪狼天姚,双障桃花,最擅长迷男人眼,挖男人心,有她一人相助,抵十个名臣。不远离她,你就等着死吧!”

小子露出迷惘表情:“你是说,夫人会害我?”

“没错,你还没傻到极致嘛。”我拍他脑袋一下,道,“不用绝望,他有再多人相助都没事,有我辅佐,你不可能输。”

“为什么?”他又问道。

“因为…”

我挑眉,乖张道:“我会测命。”

未来如何,逃不过我眼。

天道公平,让谢咎的路途比燕国皇子艰难许多,同时,它也把我安排给了他。

“南方帝星命极贵,然短命,无子,本该死于十一岁的风波。他的辅星入梦而来,替他改命。”我深深望他眼睛,继续道,“两帝相逢,会于今朝。那颗帝星,就是方才和你一道的人。”

“你要取胜,有两个法子。十七年后,阻止吉星入梦,此世命运全部推翻重来,南方帝星即刻陨落。在新的一世里,你为梁帝,一统天下,娶徐氏女,夙梦圆满。”

“如果错过,还有一次机会。冬日围猎,将燕君,斩杀于荒野!此后,皇袍加身,登玉阶,意气风发,君临天下。”

“若最后一次你还不能把握,等着你的,便是身死道消,一抔黄土。”

我含笑问他:“如何?”

男孩垂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半晌,淡淡道:“说完的话就请让开吧,我去买面,夫人他们还在等我。”

“……”暴跳如雷。

“他们不会在!傻子,你夫人是梦外的我送过来的,时辰已到,如今快回到现实了,你还想遇着她?”

虽然搞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那女人送进梦里,但我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动静。气息已经很微弱,只怕马上就要消散了。

他未作声,走出几步。

我阴桀地盯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太阳了狗,才会遇到这么个君主。

“你是我的吉星,对吗?”背着身子,他低声问道。

我冷哼一声,很不想理他。

“如果有那一天,请你帮她入梦。”顿住脚步,谢咎如是说道。

“你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

难道刚刚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只要阻止那个女人入梦,一切悲惨顷刻就会结束,多好啊!

“你年纪小,可能是没听懂,我再解释一遍。重来一世的话你就能跟那个夫人长厢厮守了,如果放她入梦…”

他打断我的话,小声道:“道长,我想遇见她。”

转头,谢咎微微一笑,亦是沉沉一叹:

“想遇见现在的她。”

也许再来一次仍会遇见,可彼此到底是什么样子,无人可知。无论如何,至少他知道,他是如此地眷恋此时的夫人,深切又虔诚。

得她一声阿幸,已是一生幸运。

我拧起眉心,提醒他:“谢咎,你之心软,伴随而来的,可能是坎坷前途,不怕吗?”

“怕啊。”他笑了笑,冲我摆手,道,“叫我阿幸吧,我要去买面了,夫人会饿。”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的面,再也送不到她手上。但我仍是让他走了。

此后,很多年没见,我想他必是九死一生,欢愉寥落。

十七年眨眼便过,我如约前去助那女子入梦。没过多久,燕帝醒来,他二人同行,准备上山围猎。

最后一次翻盘的机会即将到来。

但我想,也许,早就不存在什么机会了。

某日,我途经山巅,忽感心房一阵剧痛,刻骨钻心,久不能言。

属于我的君主,陨落。

长叹之后,我突然想起几十年前,师父问我,为何想要修道。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人间情爱,是穿肠毒药,缚足枷锁,唯有修无上道,方可脱离极苦。”

师父狠狠敲了下我的额头,说我胡言乱语。

真想叫他来看看这情有多苦啊,直叫人,连命都不要了。

世间繁华不能留我。我毕生所求,在玉山之巅,云雾深处。

尘缘尽断,我遂归去。

我是丙七,慈悲门三阶杀手,过手任务七十有二,无一败例。

不过这不算什么,慈悲门中活着的人都没败过。因为失败,等于身死。

我们是阴沟里的老鼠,刀尖舔血,以命搏命,见不得光。

很多次我都忍不住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如果这种日子叫活着的话。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十分佩服甲一。

他入门九年,共接手任务四百三十二起,无一失败,去年成功挤掉原甲一的位置,成为慈悲门新任榜首。

除了吃和睡,他的人生只剩下杀戮,即便这样,也能坦然地活下去,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我太软弱了。

人之所以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存活,大概是因为他们很擅长在黑暗中寻找光吧。

哪怕只有零星一点,我也尽全力去追。

甲一,这个比我还小几岁的少年,成为了我的光。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却也不敢去死,所以我找了个看上去很棒的人,把他当成支撑我生命重量的柱子。

第一次见到他,他才八岁。

那时他刚被门主领回来,狼狈、瘦小,还不是慈悲门第一杀手,甚至没有什么武功。可他的眼神,已经很接近现在。

冷得像最冷月的积雪。

我那时已经完成第一个任务,足足杀了十六口人。因为少不更事,眼界极窄,刚刚崭露头角,便自以为天下第一,甚至心高气傲地问门主,为什么要把这个弱鸡带回门中。

门主笑了笑,说:

“他不要命。不要命的人,最是可怕,日后你就晓得了。”

没多久,我体会到了他的深意。

门主把四处寻来的孩子关入斗兽场,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那个,可以留在慈悲门。

十五天后,出来的人,是癸七。

他不让我们叫他癸七,而是固执地重复:“我是阿幸。”

后来,他拼了命地接任务,费尽心机活下来,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尊严尽毁,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想,他可能是在等谁。

只有心里藏着目标的人,才会这么渴望活着。

癸七用了九年的时间变成了甲一。

我也用了九年时间,从癸二变成丙七。

我们都长大了。

而我作为一个偷窥者,偷偷摸摸,见证了他所有成长,并牢记心间,自愧不如。

甲一十八岁的时候,杀了门主,接管慈悲门。

我决定追随他。

和他一起清理完反叛者,重整门规,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燕军便攻入了北梁,不久后,梁国灭亡。

国灭那日,门主拉着我,彻夜痛饮。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也许我忘了说,但甲一真的长得很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再后来,有人上门寻他。

他们在屋内谈了很久,具体聊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会谈结束,送走了客人,甲一问我:

“陈骇,你愿意助我复国吗?”

别人都叫我丙七,只有他,坚持叫我陈骇。

其实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

我点了头。

那夜,他三言两语,轻飘飘地告诉我,他是梁国遗落在外的皇子。

我不解问道:“皇帝从来没管过你,为何要卖命替他复国呢?”

别的我不懂,争夺皇位是会死人的,这个我还是清楚。

在我看来,实在不值。

窗外月色很好,甲一趴在窗户边,把玩酒杯。

许是银辉惑人,我竟然从他眼底,错看一抹泪光。

他说:“我想让她后悔。”

他声音那么低,那么轻,但我莫名读懂了,这是充满恨意的言语。

“好。”

有人遗弃了他,我要帮助甲一复仇。

门主把慈悲门的事务交给我打理,自己出门去了。几个月后,换了张脸回来。

幸好我们做杀手的不太认脸,我还记得他的气味。

他笑着和我说,现在他叫谢云臣。

我没当回事,因为不管他叫什么名字,我都只会把他当作甲一对待。

化身谢云臣的门主奔赴燕国,他要去参加科举。

探子每月一报,我知道他凭借一纸《重农策》夺下榜首,知道他成了尚书省右仆射。

很厉害,但我丝毫不惊。

甲一本来就是最好的,无论到哪里。

计划正在进行中,我放下门中杂务,至燕国,欲助他一臂之力。

在那里,我认出了当日拜访的人,他是方公公。这个人还不错,他一心一意地为着主子,很是忠诚。

可,甲一杀了他。

因为他背着门主,派人刺杀一个女人。

我觉得,我大概知道甲一等的人是谁了。

方公公没做错,那个女子,该死。

她活着,他便破绽百出。她死了,他才能战无不胜。

果然,一遇到她,门主就变得不像自己。他竟然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人掳回来,不久后,又完好无损地把她送了回去。

真是疯了。

她是燕帝的贵妃,像花一样娇嫩,让我很想拧断她纤细的脖子。

燕帝病重,贵妃单独出行,本是绝佳的捕杀机会,甲一再次选择放弃。

哪怕他嘴里说着会复国,但我隐隐明白,没有这泰迪一天了。

门主给了我一张面具,我扮成燕帝的模样,带领十二金仙前去围杀。

燕帝坠崖之后,我疑心他并没有身亡,遂带人下崖搜寻,果真找到些痕迹,但之后,门主勒令我返京,不允许再下悬崖。

原来,他早就知道两人没死。

我深深看他一眼,仿佛这是最后一次,随后,回到皇宫,日复一日的暴.政。

我隐秘地期待着,在我惹天下众怒之际,甲一亲自将我斩杀。随后,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虽然看不到他君临天下的样子,可我想,总归还是极好的。

燕帝和贵妃通过信件联络宫里,我悄悄瞒下此事,不敢让甲一知道。另一方面,马上派出刺客,百里追踪。

琛贵妃是祸水,我一定要除掉她。

可我是丙七,他是甲一,丙七怎么瞒得过甲一?

他还是知道了,挡下刺客,也警告了我。

我哭着和他说,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复国,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魂归故里。

甲一没有理我。

那日,我一夜未眠,看着天上的星星,不断回忆着过往的人生。

冬至前一天,阳光很好。

我迷蒙着眼,觉得暖洋洋的,又觉得心有点儿冷。

燕帝来了。

“可有遗言?”他执剑问我。

死不可怕,不过死之前,我可不想戴着这副面具。把它揭下,扔落在地,笑了笑,道:“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剑光闪过。

头颅飞离的那一刹那,我不禁想到自己还有些秘密没说出口,如今看来,它们只有永永远远地随我长眠地下了。

“甲一,我追随你,其实不是为了光复梁国。”

北梁如何,与我并无关系。

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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