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意外的冷,刺入骨髓的冷意自衣服的破损处钻进身体里。
何柏卧在干草堆上,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嘴唇冻得发紫。
他走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地儿,躺下没多久,身上的凉气还没散开,旁边走过两位衣着褴褛、头发脏乱的难民。
何柏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
“起开起开!这地儿是我们兄弟俩的,怎么出去个把时辰,就被你给占了?”
“就是就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孩?打死算了!”
其中一位手上的棍子抡在何柏身上,何柏奋力缩身,奈何几天没有吃饭,身上连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双手抱头,眼睛睁的大大的,死死盯了两人。
他脸瘦无肉,颧骨高起,眼窝泛黑,看起来活不了多久了。
被一个要死的孩子这么盯着,两人中稍矮的那人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算了算了吧,让他滚吧,别打了。”
高个不以为意:“打不打也是要死的。”
矮个子拽着何柏的腿,将人从草堆里拽出来,扔在旁边积水的泥路上。
何柏动也不能动,半边脸浸在水里,脏乱的头发贴在皮肤上,心里升起恶心黏腻的感觉。
他死死盯着草堆上的两人。
高个见他往这边看,气笑了:“哟,还敢瞪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言罢拿着棍子站起身。
走到何柏面前,棍子贴在他脸边:“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何柏张嘴,嘶哑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我不信。”草堆后面传出声音。
众人回望。
只见一位穿着不比几位干净体面的孩子自草垛后面冒出头。头发脏成卷毛,爆炸一样茂密的着走到何柏身侧,酒气喷在何柏脸上:“臭小子,你要不要给我做个徒弟啊?”
身后几人闻言大惊:“道长不可!”
道长哈哈大笑:“有何不可?”
说着抓起何柏,脚底轻点,眨眼间消失在庙前。
何柏不住庙里了,他如今住谷里。
除了他以外,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
老道士说要收他做徒弟,就收他做徒弟。
何柏问他:“师傅,你为什么会收我做徒弟?”
老道士打了个饱嗝:“我和当今国师打赌输了,须得进京为皇帝炼制不老药,可我懒啊,就耍赖说要是收了徒弟,就不去炼丹了。”
何柏:“所以师傅你就收我为徒吗?”
老道士:“没办法,皇帝派下的暗卫找到老道我了,我又没有徒弟,一路上一个孩子都没遇到,想耍赖也耍不成,还好遇到你了,可把为师乐坏了。”
何柏哦了声,他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呢,合着师傅就遇到他这么一个孩子。
老道士:“老夫不得已……”
何柏酒葫芦塞他嘴里:“师傅喝酒。”
何柏在哑谷长到十八岁,老道给他算了一挂,说他有一粧恩怨未了,打发他出谷报恩。
何柏握着手里的布条,那是锅底灰留下的,他带着布条和空空如也的口袋,下山报恩去了。
“何太医,宛福宫的娘娘病了,召您去看看。”
小太监站在椅子旁很久,没听见应答声,他轻晃摇椅:“何太医?何太医?醒醒。”
何柏睁睁眼睛:“谁?谁病了?”
“宛福宫的舒妃娘娘。”
何柏翻了个身:“我伤寒未退,怕过了病气给娘娘,你让她找林太医。”
小太监欲言又止:“这……这不好吧,舒妃娘娘点名叫您,说您开的药吃起来病好的快。”
何柏:“哪里不好?把伤寒过给娘娘,这个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小太监:“那,那奴才这就去回话。”
没一会儿功夫,小太监再次跑回来,不过这次没在何柏跟前停下。
他不停下,何柏叫住他:“你跑什么?”
小太监擦擦额角的汗:“贵妃娘娘病了,奴才去喊傅太医。”
何柏闻言也不睡了,麻溜的爬起来:“贵妃娘娘病了?严不严重?什么症状?你怎么不早说?走走走,拿上我的药箱,去给贵妃娘娘把脉。”
小太监:“……何太医,您不是伤寒未愈?”
何柏理直气壮:“刚刚吹风吹好了!”
小太监:“吹风还能吹好?”
何柏:“以毒攻毒懂不懂?哪儿那么多废话!”
何柏在宫里呆了几年,他整日坐在藤椅上,目光盯着西院,那是锅底灰的住处。
锅底灰长开了,瘦瘦小小的身子出落得窈窕动人,那双大眼睛里的机灵劲依旧。
可惜。
何柏垂下眸子,手上的叶子一片片撕碎。
他来晚了,锅底灰不再是他的锅底灰了,她成贵妃了。
桓岢崩了,何柏是高兴的,他想着锅底灰那么个人,整日呆在宫里岂不是要闷坏了,正巧皇帝死了,他可操控的手段多了,想把锅底灰弄出宫,简直易如反掌。
他还没来及动作,又闻宫里传言,说是殉葬的事。
锅底灰也在名单上。
何柏不觉得难受,他只觉得机会来了。
正巧锅底灰身边的宫女荷莲找到他,问他有没有假死的药。
何柏手上没有假死的药,可他能炼啊。
他凑齐药材,发现有一味药难寻,要出城寻找。
何柏连夜赶往城外,在一座山上找到了药材。
当晚他躺在溪边的石头上,幻想着锅底灰以后和自己一起躺在这儿的场景,想着想着笑出声。
“笑屁啊你。”
何柏吓了一跳,扭过头看见老道士不知何时来了,抱着葫芦坐在他旁边。
老道士样子没变,这些年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何柏:“师傅……”
老道士哼了声:“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皇贵妃也敢觊觎,不用费心思了,你这一生与她无缘。”
何柏愣了:“师傅……”
老道士:“你俩今生无缘,做再多也是枉然,。”
何柏急了:“可有法解?”
老道士:“强行破命,必遭天谴。”
何柏:“我不怕!”
老道士瞪了他一眼,先是气愤,后又无奈:“无解。”
“师傅!”
老道士一辈子只这一位徒弟,平日里左右看不惯,实则还是放在心上的。
“无缘就是无缘,说再多也无用。”言罢闷一口酒,来无影去无踪。
何柏人生无望,也没耽误炼制闭息丸。
丹药炼好,距离下葬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何柏把闭息丸给了荷莲,找到老道士,在老道士门前长跪不起。
他一生无所求,只求能得意中人。
老道士被他缠得没法:“有一法子,或改来世。”
何柏知老道不会骗他,说明今生真无缘分。
来世也好,来世也好。
他目光希翼,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老道士叹气:“此法艰难,须得人命去祭。”
何柏:“我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