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相较其他人而言,林氏是最先发现异常的那个人。

本来对于外甥女留宿明英侯府这件事她是很不高兴的, 即便传话的人说是姑娘受了风寒身体不舒服, 她也不愿意未成婚前就让人留宿在外,若非当时夜色已深外面阴雨绵绵, 她肯定是要备车出门去把人接回来的。

和她的烦恼不虞相比, 沈四爷就很相信侄子的品性了, 还努力出言安抚妻子,好让她宽心,毕竟两个孩子都是有分寸的人,哪会做出出格事,她想太多纯粹是杞人忧天。

对此, 林氏的回应是毫不犹豫的朝着丈夫翻了个白眼, 和心思有些粗陋的丈夫相比,显然她更能敏感的察觉到两个孩子之间隐隐存在的汹涌暗流。

大概正是出于这种不可说的敏感,她对这桩婚事的关注与担忧要多上许多, 也一直在努力协调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晚晚, 作为亲近的女性长辈, 她对外甥女心底那种压抑得极深的不甘不愿是有种莫名的直觉的。

正因为这样,她才屡次为大公子出言,不过这种好印象截止到他将人留在侯府为止。

她心里不痛快,再看人看事时就不免有些挑剔,因而第二天沈惟铮将人送回来时她态度不冷不热,没了之前的亲切与热情。

诚如前一晚来送信的人所说, 晚晚确实面色不佳神情疲惫,像是受风寒所累,她关心孩子身体,也就没心思在细枝末节上过多纠缠,只心疼的带着人回了后院歇息休养。

事后回想,变化应该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一个待未婚妻再无之前那种隐隐的避讳,从眼神到举止都透露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浓厚爱恋与宠溺,恨不得眼珠子都黏在未婚妻身上,似乎完全不在意被人窥破那点男女情思,坦荡自然得不得了,看得沈四爷夫妻怔愣惊讶不已。

至于向来省心的外甥女,林氏离得近,自然也发觉了她的变化,此前那种隐约的疏淡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平和的温情与宽纵,像是她设想中那样成为了一个再合格不过的贤妻良母,在对待大公子的事上报以无限的宽容与耐心。

两人相处时的场面看得林氏纠结又牙酸,再想想此前暗地里那不容忽视的紧绷张力与汹涌暗流,她忍不住拍醒了身旁沉睡的丈夫,“你说晚晚和大公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看不明白呢。”

半夜被扰醒的沈四爷在妻子的压迫下无可奈何的去认真思考,想了半天,才给了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年轻人嘛,关系一时好一时坏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当年不也是这样,我还记得你因为我多看了某位姑娘一眼,气得几日不理我呢……”

沈四爷迷迷糊糊的念叨着这些陈年旧事,换来妻子恼羞成怒的一巴掌,虽然拍在身上有些疼,但好处是他终于能安心睡了。

他这边心宽的睡去,那边林氏想不出什么结果来,外甥女那边也只说了些漂亮话搪塞她,她操心了半夜,终于发觉想太多无用,反正只要结果是好的,两个孩子能好好走下去就比什么都强,何必凡事都要寻根究底呢。

心态放松之后,她不再纠结于此,也舒心的闭上眼睡去,毕竟明日里还有好一摊子事要忙碌呢,婚期将近,她可不得闲。

***

万众瞩目中,当今陛下的宠臣未来的明英侯婚期终于定了下来,陛下金口玉言下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冬月十一月二十八,距离如今也就不到五个月时间。

本来有些人还打算寻由头拖延一下婚期,但如今帝王亲自开口,这婚期就算是彻底定了,如无意外,寄居在宣平侯府的四房表姑娘日后成为明英侯夫人这件事就板上钉钉了。

一时间,此前许多还心中颇有不忿居心叵测的人家只得暂且熄了心思,转而考量起该如何同这个年轻姑娘打好交道,好同沈家这一辈中最出色未来必定有大造化好前程的沈惟铮早日交好。

尤其是在沈惟铮带着未婚妻参加了两场京中知名贵妇举办的宴会之后,那点儿心思更是火热。

毕竟,傻-子都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侯爷十分看重乃至是爱重他这位未婚妻,虽然此前大家已经心里有底,毕竟拿命拼出的功劳换一个御赐婚姻足够招眼,但在真正看过这两人之间如何相处之后,那就不再是心里有底的程度了,而是要暗自咂舌有些人看似冷漠实则痴情如斯,情根深种的模样看得人心酸牙疼。

在皇后筹办的秋日宴中,受邀参加的权臣勋贵们在觥筹交错时不免会将视线投到那两人身旁。

此次宴会是一门一府男女混坐,沈家作为帝王宠臣与一门双侯的勋贵,位置靠前视野佳,很是出了一次风头。

宣平侯府因为老夫人身体不佳只有四房代为出席,沈四爷夫妻同旁边两个孩子坐在一起,以一种格外复杂的心情接受着众人的眼神洗礼。

场中歌舞不息,沈惟铮头也不抬的将温好的桂花酒倒进杯中放到姚青面前,还不忘仔细叮嘱她,“说好的只能喝三杯,这是最后一杯了。”

虽然早已接受她醒来之后沈惟铮的改变,但姚青还是不太习惯他变化如此之大,心里清楚她劝不住,于是只好乖巧听话,以免他在外面有更多出格之举。

此前她就是太天真,没认清沈惟铮的决心与算计,所以才在外面同他争执,让这人有了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机会。

为此,她之后许久都不愿出门,实在是众人眼神太过怪异,沈惟铮不在意,她却是很困扰的,毕竟那些心怀叵测的谄媚巴结全都冲她来了。

宫中这场宴会若非皇后口谕,她肯定是不愿出席的。

宴会结束后,她坐着沈惟铮的马车回府,月色甚好的夜里,车中灯火微微摇晃,旁边那人闭眼靠在她肩上,身上是清淡的桂花酒香气。

“知道你不喜欢,下次我不会了。”闭着眼的沈惟铮突然道。

姚青收回赏月的视线,有些不信,“之前几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若非如此,她不会被哄骗了一次又一次,事实证明,男人这张嘴哄人骗鬼简直是信手拈来。

沈惟铮轻笑出声,凑近她耳边道,“那时候是为了哄你,现在说的都是真话,如今我达成了目的,自然不舍得再骗你。”

“你什么目的,我怎么看不出来?”姚青是真的不解,顺便把人往旁边推了推,她耳朵被那点儿湿-润热意吹得难受。

“我想让人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也得让人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沈惟铮压低嗓音,短短两句话说得杀气纵横又缠-绵悱恻,听得姚青分外不适。

他要让人知道,他们夫妻一体,彼此珍视,讨好她才能在他面前有一席之地,妄图对她出手,那就是他不死不休的敌人。

对于敌人,他从不心软。

马车中,姚青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你的心意和决心我都知道,只是,没必要这样。”

他们之间想要走下去,不再重复从前的错误,彼此是要做出些改变,她有心理准备也有明确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不该是沈惟铮现在这种钻牛角尖的模样。

同样是朝前走,沈惟铮直接一日千里,衬得她像是原地踏步一样,十分被动,姚青不习惯也不大喜欢。

若她涉世未深,此前不曾和他有过种种,现如今这情形显然能取-悦到她,然而她心已沧桑,早就非青涩少女,两人之间这样长久下去显然会再次出问题。

她心底偶尔依旧会有童年阴影遗留下的不安与恐慌,但她在学着努力面对,以一种更加坦然诚实的姿态去面对两人之间新的人生与羁绊,她相信沈惟铮心中同样会有不安,只是他不该将这些不安变成捆缚自己的绳索,从而作茧自缚。

“晚晚,别拒绝我。”马车中响起带着微微叹息的声音。

这句话让姚青心软了,但她却不打算妥协,如果照这样下去,很快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他们之间会变成同上辈子截然相反的极端。

她觉得,这不行。

“沈惟铮,沈子初,”她以一种再郑重不过的语气叫他的名字,“我问你,你会娶我吗?”

“当然!”沈惟铮毫不犹豫道,语气神态斩钉截铁,甚至有几分被怀疑的不虞,显然,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绝对不应该被质疑。

姚青无视他的不虞,继续平静的问,“我会嫁给你吗?”

“必须!绝对!”沈惟铮强压着被这些问题勾起来的翻腾情绪,“除了我,你不会嫁给任何人!”

“是,除了你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姚青看着沈惟铮的眼睛道,一字一句说得分明。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没对他说过这样好听的话,几乎让沈惟铮失神。

“虽然此前我们之间有过许多矛盾与波折,但这辈子既然我决定再次嫁给你,就绝不会反悔。”她柔软的声音在狭小的马车中显得格外清晰有力,“我会再次成为你的妻子和孩子们的母亲,我愿意和你一起渡过新的人生,如果你决定和我好好过,不再重蹈覆辙,那就冷静一点,理智一点,不要被某些情绪控制,反而变成彼此的负担。”

这是姚青的真心话,她有时候或许很胆小,但同样不乏勇敢坦然的时刻,在终于直面自己之后,她反倒比沈惟铮更为成熟稳重。

如果任凭沈惟铮这样患得患失下去,她很清楚彼此的未来,要么她不堪重负,要么他变本加厉,失衡的局面与感情会让他们之间变得更糟,那并非她踏出新一步后期望得到的结果。

这番话让沈惟铮久久无言,他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若非如此,两辈子下来不会是之前那个局面。

在她一场大梦醒来突然改变主意之后,他虽然开心,心底却依旧残留着长久以来积累的怀疑与不安。

这些潜伏得更深的东西在不由自主的操控着他,即便他看起来很好,和她之间似是进入了一个新局面,但实际上如何呢,恐怕真-相只有他自己清楚。

现在,她逼他面对自己面对现实,面对他们之间更好的未来,他除了顺她心意,还有别的选择吗?

毕竟,他是如此爱她,心与命皆系于她。

于是,对于她的心意,他诚实的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

***

冬月十一月二十八,天降瑞雪,成亲吉日,明英侯沈惟铮迎亲未来妻子。

宣平侯府中,除却姚青之外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忙碌状态,尤其是林氏,忙得简直脚不沾地,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

饰满耀目红色的闺房中,姚青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似曾相识的美貌姑娘,缓缓的眨了下眼睛。

她身上穿着精心准备的嫁衣,即将嫁给沈惟铮。

耳边许多人都在说话,有叮嘱有祝福也有教导,然而她一个字都听不清,只以一种格外平静的心情面对着即将改变的未来。

没有多年之前的担忧恐慌,也没有绵延不绝的紧张畏惧,她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一种什么模样,也期待着能亲手将它变得更好。

外面迎亲队伍已到,热闹得几乎翻了天,群情激昂的喜事里,视线所及,每个人脸上都是灿烂笑脸。

姚青被表弟一步步送到了花轿旁边,盖头被北风吹起来的刹那,她看到了沈惟铮写满喜悦的脸和落满璀璨星子的眼睛。

繁复的礼仪一道又一道,从宣平侯府到明英侯府,从姨父姨母身边到沈惟铮身边,姚青完成了她的出嫁。

洒满桂圆花生枣子的喜床-上,她被沈惟铮一点一点的挑起盖头,对上彼此的眼睛。

“晚晚。”他唤她一声,定定看着她,不再说话。

姚青伸出手,立刻被人握住,两人手指紧紧的交扣在一起,就像他们缠-绵纠葛两辈子的命运,再次成为彼此最深最难以割舍的羁绊。

“等明年春天,我们一起看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嗯,正文是真的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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