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瑞兽熏炉吐香,黛绿捧来螺钿漆茶盘,上头两个釉瓷茶盏,是用来招待章宝林的。

章婉莹正说到自己和程曼妮自制胭脂玩的事,虽然她口吻很是嫌弃,但虞令绯看得出她并不讨厌程宝林:

“我说了,要按方子上来,她非要乱添东西,往里面加碾碎的干花瓣——若是红色的也就罢了,做出来也不见得真要用它。”

“可她拿的什么,桂花瓣、紫丁香,混在一起,嗨呀,气的我。”

章婉莹说到这,拿起茶盏饮了好几口水,虞令绯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笑道:“慢点,别呛着了。”

“你们关系倒不错呢。”

“哪有的事,你身子重,又有皇上占着,我跟你见面少,满后宫一眼望去还有几个人,只能和她做伴了呗。”

说到这她想起程曼妮从前老是帮柳语珂欺负自家表妹,又忸怩着开口,“原先我也讨厌她,当然我现在也觉着她挺讨厌的,但是吧,总之我会好好看着她不惹事生非的,也不让她到你面前碍眼。”

虞令绯失笑,拿手点她:“我还未说什么呢,瞧你护的。”

“是她不愿来吧。”

“你怎知的。”章婉莹失口道。

她来之前的确喊了程曼妮,有意带她一同来景阳宫待上个半日,景阳宫可是个好去处,样样都是宫里最精细的,连小厨房的吃食都不断,走了还能带点。

可程曼妮想了想还是推拒了,只说自己要绣花,章婉莹不信:“你别是又背着我自己做胭脂吧?”

“我可警告你,不许再加方子上没有的物什进去。”

程曼妮面容自然地应下:“一定,一定。”

章婉莹更气了:“我就说你不是打算躲房里绣花的吧!”

程曼妮赞赏看她:“我家阿莹变聪明了呢。”

章婉莹气得转身便走,宫人忙跟上她离去,走出了段距离,宫人突然见自家主子闷闷不乐地喃喃道:“自入宫后,再没有人唤过我阿莹了。”

宫人不知如何接话,好在小主也并未期盼着什么回应,这句话便如轻扑扑的残枝落叶,随着风飞远了。

章婉莹甩甩头,发上的步摇滴答作响:“说起来,我近日从未见过柳才人。”

虞令绯悠悠道:“自我有孕,便免了晨昏定省,宫中这么大,零星住着四五个人,哪能轻易见着。”

“你就不怕她憋着什么坏?以她那高傲的性儿,怎就甘愿俯首称臣了呢。”章婉莹摇着菡萏花样的纨扇,“且程宝林还很是怕她呢,轻易不敢违背她,跟我一处玩乐便罢了,往你这来是不敢的。”

虞令绯指尖拈着个蜜饯青梅,看了她眼,道:“程宝林自来聪慧,她若是真怕极了柳才人,也不会与你深交。她不来景阳宫,便能明哲保身,否则万一我出了什么差错,皇上第一个疑的就是她。”

“若说对柳才人内心的惧意,想必是没有的,倒是给柳才人几分面子情,大家都过得去,也就这样了。”

“那、那为何此前她都听从柳才人的、现下却不怕了呢?”章婉莹不懂。

“柳才人倨傲的紧,想要什么自己不争,使唤旁人去出头,到最后落得的是一事无成。她之前不愿放下架子争宠,现下不敢争宠,你瞧,她现在甚至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后宫之中,原本还是各自为战,她有个程宝林就比别人强一分,拿捏人的手段么,左右离不开程宝林家里,否则她还能脏了手亲自去动程宝林不成。”

“现在,你自己也说了,后宫还有几人?你与我向来交好,程宝林又没她人品打眼,不管是怎么看,本宫若是烦了,别说拿她开刀,就是两个一起罚了也不为过。”

“她巴不得本宫忘了她呢,哪里会再出来搅风搅雨的。”

章婉莹听了这席话,半晌道:“没想到她看起来高傲得像天上玉女般,怎么半点胆量都无。”

“你这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任凭家世再风光,惹了皇上不喜又犯了忌讳的,你看宫里还容得下吗。”虞令绯说完,将青梅送入口中,眯眼吃了起来。

章婉莹见她吃的满足,也从镂花碟子里捏了个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酸得她牙都要倒了,忙吐到帕子里,皱着脸道:

“这什么东西!”

“蜜饯青梅呀。”虞令绯笑眯眯道。

“哪有蜜——酸汁青梅还差不多!”黛绿捂嘴笑了笑,又忙给章婉莹添茶倒水、让她好歹漱漱口。

待她收拾好后才道:“宫里也就你一个是真真正正的妃子,我也不是盼着柳才人倒霉,就是看不起她那做派,虽然她一肚子坏水,可连施展都施展不出,缩手缩脚的。”

仿佛想到什么章婉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虞令绯探寻的目光下说了出来:

“你说,既然我在宫里就是个摆设,还有程宝林,我们连侍寝都未曾,就要一辈子待在深宫了吗?”

章婉莹离开后,虞令绯照例用膳后歇息了会儿,以养心神,她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思及章婉莹那句话便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章婉莹小心翼翼吐出那句话时,面带试探,眼含期待,她是真的想出宫。

于私,她自然也不爱宫里还有旁的妃嫔,尽管皇上从不多看她人一眼,只专心陪她。

从前未想过,不过是因着不敢去细想,但章婉莹吞吞吐吐的一句话,就像捅破糊窗纸那般轻易地就让自己动了念头。

虞令绯手心全是汗,脚也冰凉,她竟才发觉自己也有**,是独占一个人的**。

这种冲动与渴望被她硬生生压在心底不知多少年,她以为那火焰早就灭了,如今看去,却仍有一丝微弱的光,倔强地燃着。

虞令绯静静看着,蓦地伸出手去,将这丝未死的微光握在了手中。

极热极细的一丝,便如一条凝实的火线从她的指尖刺入,一个呼吸间就游走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虞令绯小腿不由痉挛,脊背往上一弓,宛如被拉开的弓箭,倏然间,弓箭射出,她双腿一窜,猛地睁开眼,这才惊觉自己原来早已陷入诡秘难测的梦境。

贵妃娘娘梦魇了。

燕澜回了景阳宫,见黛绿正给她按着腿,挥挥手让黛绿下去,自己接了过来:

“朕不过没陪你用午膳,怎么就魇着了?”

言语里有疼惜,还带着点虞令绯离不开自己的异样满足。

虞令绯看着他,燕澜得了消息来得太快,实则她还未想好如何开口。

正想着时,她腹部传来一阵异感,仿若胃肠在动作般,虞令绯哎呀了一声,捂住了腹部。

燕澜目光一凛:“可是身子难受了?”

“不……不太像。”虞令绯等了等,又没有动静了,她回忆着这个时候太医的叮嘱,“应是太医说的胎动?”

正给虞令绯开安神方子的太医还未离开,便又使他来看了看,太医把了把脉息道:“娘娘身子无恙,若是肚腹有异,应就是龙子在动作了,恭喜皇上、娘娘。”

“本宫尚且记得,此前说会有两个方向都有胎动。”

“往后月份愈来愈大,胎儿的动作也会更明显更频繁,赶上两个孩子都动的时候,娘娘自可体会得到。”

“如此。”

虞令绯低头轻抚着肚子,从燕澜的角度正看着她柔美的侧脸,自打虞令绯怀了身子后,燕澜常常觉得她的风情又盛了些,从前看她只觉得美而灵动,现下更多了似水般舒意的柔情。

他们的孩子孕育在她体内,却并未让她失了美色,更添三分身为母亲独有的气韵。

燕澜只看着她,看着她与自己的孩子,便觉心底软成一片。

“皇上。”虞令绯轻轻唤道,拉着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这个动作这几旬来他们未少做,燕澜并不陌生,“听母亲说,若是胎动之后父亲与孩儿多多相处,日后感情也会好些呢。”

“坊间传言而已。”燕澜说着,眉眼却软化了些。

虞令绯心头便如饮了温温的蜜水般,初次体会到孩儿的动作使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孩子,一时间也不去烦忧后宫之事了。

燕澜陪了虞令绯小半个时辰,因着前头大臣求见方才离去。

甫一出了景阳宫,卢德新就过来了,小声道:“方才奴才去问过两位姑娘了,黛绿姑娘说上午章宝林来与娘娘说了话,提到了……想出宫的事儿。”

燕澜大步走着,上了御辇,沉声道:“是想出宫玩闹,还是?”

“仿佛是想、想不回来了。”卢德新往下埋了埋头,小心道。

不论如何,即便皇上不幸妃子,按律来说后妃也是皇家中人,此生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后妃有这个愿景,就如摒弃皇上般,是要触怒天颜的。

卢德新等了半晌也未等到燕澜发怒,他都打好劝说皇上的腹稿了,要提醒着皇上章宝林与贵妃娘娘关系好,还是从轻处置吧,没想到皇上竟一言不发。

卢德新偷眼看了看,发觉皇上手上的佛珠耷拉在御辇边上,正闭目养神。

这就是已有成算了。

卢德新依旧皇上的习惯推测道,难不成——

他不敢多想,忙招呼着内监起驾,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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