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娘。”映枝攥紧了纸,抬头看着李氏,“娘愿不愿意让我入宫?”

李氏蓦地一愣,旋即又笑开,“枝枝说什么傻话,不论入宫还是待在家里,娘只是希望枝枝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映枝点了点头。

子瑕,会纳其他人入宫么?

这个疑问刚升腾起来时,映枝凭借直觉做出的回答就是——不会。

子瑕不是那样的人,她也明白他是怎样的人。一个人能找很多种借口和理由,但行事的结果、言语中的目的,却是真实不假。

这么久了,也有这么多风雨了,子瑕是怎么对她的,她很清楚。

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当初在西南时,她就会拒绝子瑕了。

“娘,我……自然是愿意的。”映枝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又突然扬上去,“要不,我问问子瑕他以后会不会召其他姑娘入宫?”

李氏定定地看着映枝,转而安慰道:“枝枝别去问了。”

她拍拍映枝的背,道:“要是入宫了,回府里住的次数就少了。这些日子枝枝安安心心地和你姐姐出去玩,想做什么都可以。”

“其他的呀,让你爹爹给你去解决。”

映枝笑着扑到李氏怀里蹭了蹭,道:“好的,娘亲最好了。”

李氏望着窗外的眼微微眯起。

想娶她家枝枝,没那么容易。她才不管做了皇帝还是做了谁,不给点下马威,怎么能行?

禁宫中,炼丹房里。

丹炉燃起袅袅青烟,大总管常禄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躬身垂头,不言不语。

他身前有个床榻,帐子上的纱帘精致奢靡,掀开纱帘坐在床边的年轻君王,则面露遗憾。

岑瑜接过宫人端来的汤药,轻轻舀起一勺吹凉,送到塌上卧着的人唇边。

“父皇,喝药了。”岑瑜轻声道。

塌上昔日威风的梁帝已经口不能言,他浑浊的双眼渐渐睁开,里头没有一丁点神采,嘴角的涎水滴落,左手抖个不停。

旁边的常禄心里感叹,太上皇已经中风成这般神志不清的模样了,陛下还真是好心,亲自喂他药。

费了好大的劲,一碗汤药终于见底。

“启禀陛下。”蓝衣的内侍从门外进来,低声禀报道:“长宁公主求见。”

岑瑜放下药碗,淡淡道:“求见太上皇还是求见朕?”

“回陛下的话,公主是求见陛下的。”

岑瑜静默片刻,眼中流过莫名的思绪,道:“让长宁去御书房等朕。”

内侍行礼退下,炼丹房中一片静默。

岑瑜看着塌上人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不知在想什么。

半响,只听得一声轻叹落在地上

“父皇,你后悔么。”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了。

岑瑜到御书房时,长宁公主正坐在一旁喝着茶。茶是热的,氤氲出一团团白汽。

长宁公主行过礼,脸上笑意盈盈,直言道:“皇兄应该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岑瑜取过一旁的奏折,眼睛都不抬一下,答道:“陈贵太妃不可能交给你。”

长宁的小脸登时垮了下来,“为什么?”

岑瑜抬起眼。

长宁公主的身型娇小,正是盛夏,她还铺了一片毛皮毯子在膝上。

其实,她身子并不弱。

岑瑜又垂下眼。

七年前的那个冬日,陈贵妃诞下的小公主夭折,产后伤心欲绝的贵妃怀疑是长宁公主暗恨她,所以为之,于是命人在御花园池子的冰面上凿了一个窟窿,然后将长宁推了进去。

自此,不论盛夏严冬,只要长宁不披毛毯,就觉得冷。

“她是贵太妃。”岑瑜淡淡道,“何况她也已经疯了,兴许也活不了多久。”

长宁皱起眉头,嘟着嘴道:“皇兄一定是怕我对她用私刑。”

岑瑜心道的确如此,要是陈太贵妃落在长宁手里,出来时就不一定只是疯了。

御书房的香燃尽三根,长宁公主见岑瑜丝毫不松口,索性起身告退。

她明日再来。

总有一天,陈贵太妃会落在她手上。

要让这位先皇宠妃尝尝什么好呢?

长宁公主笑眯眯地出去了,刚走到殿门外,就看见一个身着武将朝服的男人跟着内侍朝着御书房而来。

“公主。”正面走来的江成行礼。

长宁公主脸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有礼有节地道好,又问:“本宫听闻前些时候江世子遭了山贼,脸上还受了伤。”

“臣的犬子脸上的伤好全了,没留疤。”江成尴尬一笑。

江临前两天在校场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正巧被去找枝枝的长宁公主看见,羞愤之下说自己出京游玩遇到了山贼,与之大战三百回合虽英勇负伤但成功克退贼匪。

为此,隔天陛下还在早朝上提及此事,问他京郊的山上是不是有贼匪盘踞,气得他回家就又把江临揍了一顿。

他的儿子,谁也不像,怎么就喜欢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江成辞别长宁公主,整了整衣冠,在内侍的带领下,挺直了脊背迈进御书房。

御书房里,香炉中正燃起第四根线香,这是宫中的御贡用香。青烟一燃起,整个房中都有淡淡的清凉感。

深吸一口气,薄荷的甘香入肺,可屋中的气氛却没有分毫的平静。

江成不卑不亢地行礼,抬起头,双目如炬,先发制人道:“臣听闻陛下,想要召臣的二姑娘进宫?”

“镇国公请坐。”岑瑜毫无怪罪之意,还竟起身相迎。他笑得温和,颔首道:“朕是想封岐阳郡君为后。”

江成斜了一眼身旁那楠木椅子。

坐?

他偏不坐!

他家姑娘也别想娶,哼!

“多谢陛下赐座,臣站着就好。”江成看似眼观鼻鼻观心,但这叫大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谁第一个从了,谁就是输家。

要不是此人是当今圣上,他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江成斩钉截铁道,“臣,只有这一个亲闺女,自小养在山间,性子野,怕是享受不起宫中的尊贵。”

江成带映枝去过一两次校场,自然知道他家枝枝贪玩好动的本性,这宫闱重重尽是高墙的,枝枝怎么可能喜欢?

“国公所言极是。”岑瑜从左边一堆奏章中取出一只折子,常禄接过,递给了江成。

江成双目微眯,眸中透露着威胁。他冷哼一声,打开折子一看,脸却僵住了。

岑瑜坐在正中的龙椅上,笑道:“这座禁宫是前朝留下的,朕自幼长在此处,也觉着甚是无趣。再说等郡君进宫了,其他宫殿多半是要空出来。”

“不如,将后宫推倒了重建,至于此处的开支,就从朕的私库里出。”

郑易在他手下行商多年,从西域到南海均有置业,所积累的财富更是多不胜数。把这藏污纳垢的地方彻底拔去重建,所用之时也不过三四年。

江成看着那折子上的条目,又是花园又是丛林又是溪水和各类奇兽珍禽的,有一瞬间发懵。

半响,他嘴里蹦出来一句:“陛下,这……不妥。”

这他娘的哪是皇宫?!这明明就是儿戏!

不说别的,就算陛下在朝堂上挑个头,怕都是要被御史们揪着话把子骂昏君。

岑瑜似是料到江成会说什么话,只是嗯了一声:“朕意已决。”

江成满腔悲愤看着那折子。

他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居然,还有点心动?

陛下此举状似昏君,但昏却是昏在他家枝枝头上了,这就……怎么说。

很英明。

果然人都是有私心的,江成合上折子,心里酝酿着。

他可不能一个来回就被打败了,下马威还得下,就算是陛下,他也要挑挑鼻子和眼。

“不瞒陛下,臣其实想给小女找个赘婿。小女涉世未深,怕是对后宅之事不甚了解,臣就生怕她受委屈。”江成又出招,“而陛下膝下仍无子嗣,还是要尽早开枝散叶为好。”

这话说得就很难听了,好似嫁入皇家是要受委屈的一样。如果这在其他任何一个君王面前,怕是当场要治江成的大不敬之罪。

可惜,这是在岑瑜面前。这位可怜的新上任的年轻大梁新帝,还在等他的岳父松口放人。

岑瑜偏过头,对着常禄颔首。常禄便取过架上一只紫檀木盒子,打开一看,是一道朱笔亲书的明黄谕旨,盖着国玺,庄严隆重堪比册封御诏。

这一打开,江成的脸又僵住了。

岑瑜唇边的笑意不改,目光温和,不徐不疾的声音回响在御书房里:“朕就将此御诏赐予国公府,若是哪日郡君想留或是想走,全凭国公之意,朕绝不干涉。”

江成看着诏书旁的赏赐,里头有京城里的豪宅,京郊的良田,吴地最负盛名的流觞阁,包括郑易手上西域商道的三成利润,南海商道的五成利润……

最关键的是,平西军三枚虎符中之一竟然也在此中。

也就是说,只要枝枝离开皇宫,这些都是她的……或者,是他镇国公府的。

想走想留,不会拦,也让将来的陛下拦不住。

江成感觉自己遭遇了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打击,他默默抬起头,震惊到连脸上震惊的神色都没有了。

古有昏君建酒池肉林的,有兴建高台藏娇上万的,有烽火戏诸侯的,和现在龙椅上这位一比,好像也没差多少了。

陛下,您今日是疯了么?

“镇国公忠君爱国,朕一直都知晓。”岑瑜以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回应了他。

这日下午,江成回了镇国公府。

李氏来正屋里找他,急声问:“陛下怎么样?”

江成手里捧着紫檀木的盒子,一脸肃穆。

李氏的心高高提起,只听江成长叹一口气,破口大骂道:“昏君!”然后竟然又嘿嘿笑了出来。

李氏对着江成翻了个白眼,拧了他的胳膊一把,恶狠狠道:“你疯了吗?这可是枝枝要嫁的人啊。”

陛下要封后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封后大典定在了明年开春。坊间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是,陛下居然还要推了禁宫重建。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都像炸了一般,轮番对江成进行弹劾。

而江成不仅不难受,反而还很骄傲,谁叫他的闺女世上最好,陛下都栽昏了头呢?

众臣一听很是不甘心,纷纷表示他们也可以。没想到陛下力排众议,压下了所有进谏选秀纳妃的折子,并表示:

今生只娶岐阳郡君一人,要不然就不娶了,众爱卿自己选。

朝臣们气得人仰马翻,说好的明君呢?看这样子是要色令智昏啊!

但随着夏去秋来,秋去冬来,江南盐商被下马,吴地贪赃的佞臣被一个个□□,京城里头的大小官员纷纷夹紧了尾巴做事,上朝时劝谏的人就少了许多,最后甚至安安静静地为陛下准备封后大典一事。

朝堂上一派风平浪静,没人顾得上置喙陛下的家事了。

李氏在封后大典的前一晚遛进映枝的湘水苑,抹着泪塞给映枝一本小册子。

“枝枝看看这个。”李氏将那书放在案边,脸上微红,没有多言,又转而和映枝说了好些体己话。

映枝这几天被宫里来的嬷嬷教导了封后大典上的礼节,每天晚上到点儿就困,现在已是困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李氏见她丝毫没有闺愁,嫁女儿的一腔愁绪憋在心中,索性让枝枝早点睡,自己去找江柔哭诉去了。

映枝坐在屋中,轻轻叹了口气,子瑕跟她写过信,说进了宫还是可以随时出来玩的。

娘亲这种心情她能理解,只是过两日她们还会再见到的。

天色已晚,映枝困得头脑昏昏,钻进被子里就睡了。

第二日,除了登基那天开过一次的正宫朱门再一次被打开,这座至高无上的禁宫迎来了一位与陛下并肩同行的女子。

从正午到傍晚,祭天册封的仪式隆重至极,陛下在其他地方素来节俭,但对此事却不吝千金。

三十六列仪仗从宫道上走向正宫门前,映枝站在金銮殿前,岑瑜的身边。

钟声响了,城阙之上,相继有成片飞鸟掠起。

远方的天空渐渐辽阔,渐渐高远。

温柔的春风迎面,岑瑜的衣袍翻起。春阳透过参差的檐间,照进他的眼。

“枝枝,不会有别人,只会有你。”岑瑜认真地看着她,就像那日在西南那般郑重,“但海誓山盟谁都能说,我更愿意用此生践诺。”

映枝笑道:“好,我一直都信你。”

她不是会活在无谓担忧中的人,她能看见子瑕的付出,更愿意相信他的许诺。

这夜好似下了一场暴雨,春雷骤然划破黑夜,香炉里的烟渺渺不断,火星忽明忽灭。

窗外的雨水倾泻而下,打落一枝的海棠,花瓣落在细纱遮帘上,朱红浓艳旖旎。

缠绕在枝上的藤蔓柔软,勾着那依附吐露细嫩的新芽。池中的红鲤浮出水面,在氤氲湿闷的空气中露头呼吸,倏忽又一下钻入沉沉的池底。

雨声扰得人睡不着觉,耳边的声音模糊不清。

一夜窗棂敲击,时而疾风骤雨,时而微风细雨。窗前的花在雨中几番摧折,不胜风露,含羞带怯地垂着头。

这夜好似下了一场雨,家家户户点起了灯。

国公府里,李氏夺了江成的书,嗔他几句,二人熄灯睡去。

明日江成沐休,李氏要去看铺。江柔在女学读书,郑易还会挨家挨户上门推销。

明日江临依旧鼻青脸肿,被长宁公主笑话。明日谷雨站在御膳房里尝新菜,宫人们一溜端去凤鸣宫。

而凤鸣宫里,岑瑜披着外衫阅奏章,偏过头,看见懒觉睡醒的映枝在揉眼睛。

昨夜的雨在清晨到来前结束,海棠花瓣上滴落了朝露。春芽初长,新叶初发,曦光照进屋中,带着青涩的绿意。

映枝睁开眼,岑瑜笑着对她说:“枝枝,可要用早膳?”

她带着拖长的尾音,软软绵绵:“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他道。

明日的糖雪球看见只蝴蝶,一个飞扑跳出窗外。

煦煦和风里溶着鸟鸣,穿过它的爪间,越过汉白玉的宫阶,飞过蜿蜒起伏的金檐,一路从宫中吹向未知的远方。

百年的盛世佳话在文人墨客笔下传颂不止,在滚滚东逝的岁月里成为一艘小船。

这座江山将如同它的君王一般温柔,留下史官青简上的寥寥几字,待后人们当窗对月时浮想。

学识渊博者要为此刻做注脚,却用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野戏荒腔——身骑白鹿的岐山神女。

她坐在金殿前的栏杆上,指着人间与天幕的尽头。

她回过头俏皮地眨眨眼,提议道:“子瑕,你瞧!外头日头正好呢,我们出去玩吧。”

岑瑜笑意盈眸,站在她身后,揉揉她的长发,轻声道:“好。”

好。

你瞧,外头春光正好。

而我们都还年轻,可以白头偕老。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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