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衍把手放在殷世琛的手背上，强装镇定对殷煜说：“你出去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让人莫名心慌。
殷煜皱起眉头，“我看着你。”
沈衍不再说话，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有点痒。
是殷世琛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让我跟他待一会儿。”沈衍垂下眼，握紧那只手。
殷煜还想再说什么，见病床上的父亲缓缓摇头，闭上嘴离开了看护房。
听到门关上的声响，沈衍眼眶便红了。
“你怪我么？”他压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我好久没来看你了。”
病床上的人不会回答他，只是定定望着他，那双空洞的眼里却是多了几分轻柔。
“我最近一直在想，你把我害得好惨。”
沈衍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又说：“十几年了，我已经忘了是多久……因为你，我在这个疗养院里待了这么久，可你却从不醒来。”
殷世琛的手指动了动，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沈衍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对他撒谎道：“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十几年来，他一直都过得很好。
衣食无忧，不与人争，平平淡淡也无忧无虑。不过只是生活中少了一些乐趣，多了几分念想，几分不甘。
“我没有成为歌手，很意外吧。”沈衍往前凑了凑，把脸凑到殷世琛面前，对他露出一个笑脸，“你看，我的皱纹是不是多了？”
殷世琛张张嘴，啊了大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沈衍佯怒，“你当一辈子木头去吧！不会哄哄我吗？这么多年我就不应该被你哄一句？”
说着，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殷世琛明显紧张了，垂在床上的手不停地在颤抖，张着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别动了。”沈衍用力闭了闭眼，眼泪一下子滚落，掉在殷世琛的手背上。
“……衍、衍哥……”殷世琛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他的手。
沈衍神情一怔，突然笑了。
“诶，宝贝儿。”
这样熟悉的称呼与回应，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的沈衍算是殷世琛的学长，比殷世琛大了三岁。
以前刚认识时，殷世琛喊他师哥，后来就直接喊哥。
在一起之后，沈衍有时候喜欢调戏他，每次在他喊哥时就应一句宝贝儿，每每看到殷世琛耳朵尖发红，他就能乐上大半天。
可现在，殷世琛不会有害羞的模样了。
沈衍摩挲着男人的手背，轻声道：“我说你就是粗糙吧，你还不信，手都这么老了，还好现在不是冬天，不然你又得裂开了，到时候又得流血又要给我喊疼。”
他嘴里叨叨絮絮的，像极了训夫的小娇妻，殷世琛只是看着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释然，牵着嘴角艰难笑了一下。
沈衍看到了，轻轻拍了一下殷世琛的手背，“笑什么，是不是嫌我唠叨？”
殷世琛下意识张嘴要解释。
沈衍立马抢着说：“闭嘴，我不会改的。”
他们以前吵架的原因很无聊，有时候是沈衍唠唠叨叨惹殷世琛烦，有时候是殷世琛不会说话惹沈衍生气，每次都能冷战好几天，最后都是沈衍巴巴地服软。
“这一次，我不会服软的。”沈衍趴在他病床边，“是你对不住我。”
殷世琛试图抬起手，动作很慢。
沈衍闭上眼，把眼里的情绪都藏了起来，“阿琛，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男人没有回应他，看护房里安静得可怕。
沈衍不由叹息，“算了，我亲你吧。”
话音刚落，头上就搭了一只手。
沈衍怔了怔。
“……我……我、衍哥……”殷世琛声音很轻，试图想要说出连贯的句子，但都失败了。
房内的仪器不停滴滴响，盖过了殷世琛虚弱的声音，沈衍瞪大的双眼无力眨了两下，拉开他放在自己头顶的手，起身端坐在椅子上。
“衍哥……”殷世琛说话利索了一些，还突然对他笑了笑，笑得沈衍心里发慌。
他知道这不过只是回光返照。
殷世琛像是突然恢复了力气，伸手抓住了沈衍放在床上的手，轻柔凝结在眸底。
“衍哥，让你久等了。”
沈衍红了眼。
“我们分手吧。”
殷世琛说着这话，眼里满是心疼。
“不分。”沈衍咬紧唇角，“在一起是你说的，分手还是你说的，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第一。”殷世琛回道。
沈衍甩开他的手，捂着脸哽咽，“我等得起。”
“乖，别等了。”
沈衍不知道这会是殷世琛人生最后一句话，如果他知道的话，他绝不会跟他见面。
当仪器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看护房里陷入了一片安静，而后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沈衍却是什么也听不见。
他看着殷世琛闭眼断气，护士进来把他分开，医生替殷世琛检查，脑子里一片空白。
殷世琛离开他了，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沈衍呆呆任人拉着，明明上一秒他还在跟殷世琛说话，明明他也做好了准备。
可殷世琛走得还是那么突然。
祁乐看到林院长突然闯进去，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就连殷世坚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殷煜在一旁突然深吸了口气，而后开口问道：“我要进去吗？”
这话问的是殷世坚。
后者摇摇头，殷煜便抿紧嘴唇站到一旁。
沈衍出来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师哥……”殷世坚开口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沈衍无视了他，越过他们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殷世坚听着熟悉，想起了曲子的来历，“那是师哥以前自己创作的，送给我哥的成年礼。”
那时的沈衍跟殷世琛认识没多久，追人的其实是沈衍，只不过被殷世琛抢先告白，那个时候沈衍为了追殷世琛，可谓是什么办法都用上了。
这首歌，是沈衍当时自己编曲填词，自己演唱。
殷世坚那个时候其实并不认识沈衍，之所以会知道这些，都是沈衍当年跟他嘚瑟的。
那首歌，明明曲调很欢快，现在却是多了几分悲切。
林院长出来宣布抢救无效，眼里还含着泪水。
殷世琛的葬礼办得很快，也很赶。
沈衍期间不哭不闹，安静得让人心慌。
葬礼结束之后，殷煜扶着他回到车里，他一把挣开，“我不需要。”
殷煜有些尴尬。
殷世坚把儿子护在身后，拧着眉喊了一声“师哥”。
沈衍自己坐上车，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阿坚，帮我找个房子吧。”
他的语气平静得很，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殷世坚没问他原因，一口答应了下来后便先把人带回了殷家。
殷家里，祁乐听从殷世坚的吩咐，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一间房，准备给沈衍暂时住下。
“师哥，你这几天先住这边，找到房子后我跟你说。”殷世坚担心他出事，只能暂时用这种办法。
沈衍没有任何意见，点点头便上楼去了。
殷煜身为亲生儿子，在葬礼上也忙活了大半天，现在满脸疲倦，见沈衍上楼自己也跟着上去。
祁乐看他们俩都不太对劲，皱着眉担忧问道：“他们没事吧？”
殷世坚捏了捏眉心，“看着不像没事。”
“啊？那怎么办？”祁乐比他还紧张。
殷世坚弯腰趴在他背上，脸蹭了蹭他的脖子，“宝宝不如担心一下我……”
“别捣乱。”祁乐推开他的脑袋，忍不住教育他，“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我是真的累了。”
殷世坚说的是实话。
整个葬礼都是他准备的，不仅要照顾沈衍，还要照顾儿子，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现在一放松下来，比他熬夜加班一个周还要疲劳。
祁乐也心疼他，抬手揉揉他的头，“睡一觉吧，最近几天你都没好好睡。”
“那你陪我睡一会儿。”殷世坚难得撒娇。
祁乐就吃他这一套，侧头亲亲他的脸，“睡吧，我也困了。”
殷世坚奖励得亲亲他，“真乖。”
现在睡觉也不过是午睡，午睡的时间不长。
祁乐睡了半个小时就醒了，腰上被一双手臂紧紧搂着。
他掰了几下，男人的手越收越紧。
“想去哪里？”殷世坚刚睡醒，声音低哑又性感，好听得让人腿软。
祁乐当即就乖乖躺在他怀里，半晌后才转头望向他。
男人早已又睡了过去，眼睛下方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祁乐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太累了吧？”
殷世琛过世之后，殷世坚便一直在忙碌，就连殷煜也跟学校请假，在家里照顾着沈衍。
据他所知，殷煜对沈衍一反常态是因为殷世琛。
他不知道父子俩谈了什么，但他似乎看到殷煜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现在的殷煜没有以前的冲动易怒，多了几分隐忍。
房门被人轻轻叩响，打断了祁乐的思绪。
他刚想起床看看是谁，殷世坚便先他一步起来，走到了门口。
门外站着的人是殷煜，神情有些慌张，“爸，沈叔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