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多一半儿的考生,三箭总分,大都在二十二三分上下;二十五分以上的,为数就已经不多;三箭之中,能有一箭射中红心的,就为数更少了。

林炳学箭,黑夜里能射香头,号称百发百中,“林无敌”的雅号就是从箭上得来的。今天秋高气爽,云淡风清,自以为天公作美,有十分把握。只见他拿起弓箭来,略瞄一瞄,弓弦响处,一箭正中红心,先搏了个满堂彩。第二支箭飞出去,又紧挨着第一支箭射中了红心,喝彩声一声未落一声又起。林炳得意忘形,想在人前露一手,来一个左右开弓,借以压到本良,挽回前两场的败局。于是喜滋滋地抽出第三支箭来,却不搭在弦上,而是把弓换到右手去,左手拉弦,左眼瞄准儿,随着弓弦声响,一支箭嗖地飞出,却为过于骄傲,又加恰起一阵微风,只见那支箭滴溜溜径自飞到红心外两环的地方插在靶上。

观众中发出“唉”地一声,为他失手未中红心而惋惜;有的却大声叫好,认为左手开弓尚且能中八环,总分又是全场最高,实在得之不易。林炳自以为在弓箭上可以稳拿满分,却不料一时疏忽大意,丢了两分,又羞又恼,低着头走下场来。

本良上场,先不去取弓箭,却从地上拣起一张铜元大小、黄中透红的乌桕叶来,走到靶前,啐口唾沫,把那张叶子贴在碗口大小的红心正中央,这才快步跑回。跑到兵器架前,挑一张铁胎硬弓,领三支钢镞利箭,把上衣一脱,露出里面一件紧身窄袖、对襟密扣、黑地镶白边儿的粗布箭衣来,稳步走到发射线旁边,左侧身而立,前腿弓,后腿绷,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伸手先拉了拉空弦,试了试弓的强度,这才抽出两支箭来,一支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箭头朝后;一支搭在弓上,箭头朝前,一眯左眼,略瞄一瞄,弓引如满月,箭发如流星,只听得两声弦响,两支联珠箭一前一后嗖嗖地同时直奔红心,端端正正紧挨着并排儿插在乌桕树叶上。喝彩声刚起,本良已经换过脚来,右侧身而立,右手执弓,左手拉弦,弓弦响处,一支箭也飞向红心,和那两支箭成品字形插在乌桕树叶子上,观众中发出巨雷般一阵喝彩声,赞不绝口:“好神箭!”“好神箭!”

在一片赞叹声中,本良走到兵器架旁边,向小军借一张长凳和一条长绳,走到靶子跟前,把长凳四脚朝天放倒,压上两块大石头,再把靶子抱到凳子上,用绳子把靶子绑在凳子上,再用一根长绳子拴住凳脚,把长绳的另一头交给了看靶子的小军,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大步走向监考台,再领六支箭,插在腰间,又向在场观众借一只草鞋,也掖在腰带上。

观众们上午已经领教过冬瓜的妙用了,如今倒要看看他在草鞋上又做些什么文章。只见他从肩上摘下弓来,大步走到白线前面,向看靶小军一挥手,小军用绳子拉动长凳,靶子就跟着长凳横向移动,成了一个活动靶。本良抽出三支箭来,两支朝后,一支朝前,只听见弦响三声,三支箭一支紧跟一支流星般向箭靶飞去,一二三,全都整整齐齐地插在红心上。

观众们、绿旗营的大小头目和一众兵丁们、台上的主考官和监考官们,全都喝起鼓噪长彩来。

喝彩声还没有停止,本良一躬身一抬头再一扬手,把那只草鞋向空中扔上去足有三丈多高,就在那草鞋升得不能再高马上就要往回落的片刻,“嗖”地一支箭射出,箭头穿过草鞋,卡住箭翎;草鞋又带着箭往下落,落到离地一丈左右,第二支箭又飞出,跟第一支箭交叉着插在草鞋上;等到草鞋离地仅三五尺的时候,第三支箭这才平向射出。草鞋落地,小军过去捡起来,送到监考台上来:三支箭不前不后,交叉着插在草鞋上。神箭神射,主考官惊奇不已,一边称赞,一边连连回头对左右监考官说:“这样神箭,有年头没看见了。”

三场下来,城里城外传说纷纷,都说这一科本良的头名武秀才是瓮中捉鳖──稳拿的了。只有林炳闷闷不乐,回到栈房里,大叫:“既生瑜,何生亮?”倒在床上,直出长气。不恨自己本事低,却怪刘教师偏心眼儿,留后手,存心让本良压他一头,叫他当众出丑。

晚饭以后,林炳自分魁首无望,“壶镇林无敌”偏又被壶镇同乡人压倒,自己也觉着没趣儿。心想:与其坐在这里眼看着别人披红挂彩,还不如趁早回家去,图个眼不见心不烦。正想叫跟来的小厮来旺儿去看轿子,忽然想起临行时父亲说过:如果进城去碰到什么疑难事情解决不下,可以去请教李老儿李联升。如今碰到了这样窝火的事情,何不去请教他呢?想到这里,一骨碌从床上滚起身来,端正衣帽,也不带从人,径自出门往后街走去。

这个李联升,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原是林炳祖父手下的一个门子1。当年在道台衙门当差,颇出过一些坑杀良民伤天害理的歪点子,因此得到老爷的格外赏识。官面上活动,财运上也就亨通,与赵公元帅孔方兄2也渐渐地结下了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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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门子──本指官府的守门人,后来成为官员亲信仆人的通称。又:清代儒学中的公役称为“门斗”,“门子”往往也被称为“门斗”。

2 赵公元帅孔方兄──“赵公元帅”指财神赵玄坛;孔方兄指铜钱,因为铜钱的正中有一个方孔,所以戏称“孔方兄”。

道台老爷退归林下作终老之计的时候,李联升失去靠山,想到平时揽的事儿太多了,生怕苦主寻隙报复,又怕同僚眼红生事,也就收拾收拾,回到本籍来,投靠了县里耶稣堂的洋大人,拜倒在基督脚下吃上了洋教,借着洋教士的势力,仗着在衙门里办事多年的经验,父子二人,在这县城里包揽词讼,说合做中,居然也是一位手眼通天的乡绅了。等到草鞋离地仅三五尺的时候,第三支箭这才平向射出。

按情理说,林李两家有上下之分、主仆之别,谈不上什么通家世交,可是一来李门斗当年办事巴结,又是同乡,道台老爷一向另眼相看;二来李门斗还乡以后,巴结洋人,勾结官府,在县衙门中走动颇勤,已经挤进本县头面人物的行列,林家遇有粮税减免、地亩争执之类的事情,反倒要去求他。因此,这两家的关系,近年来早已经是坟地改菜园儿──拉平了。

林炳到了李家,老门斗父子接进书房里热情款待。寒暄客套之后,林炳备说今年比武,被一个叫吴本良的压了上风,魁首无望,特来辞行,准备明晨一早返里等话。老头子打听这吴姓考生的身家本末,却又是一师所教的两个徒弟。再一细问,才知道还是个外县迁来落户才刚四代的石匠。老斗门端着水烟袋眯着老花眼沉思半晌,突然一拍茶几笑出了声儿,把盖碗里的茶水泼出了好些来。林炳还不明就里,老家伙却一迭连声哈哈大笑说:

“贤契不必挂心,也不必回乡返里,只要小老儿略施小计,就管叫姓吴的这小子乖乖儿地把这头名武秀才双手捧给你小哥。一来替小哥出出气,二来也算是报效一番老东翁多年的知遇之恩。哈哈!”

林炳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呢,老门斗的儿子李梅生已经醒过茬儿来了,忙笑着作了一番解释:原来,当时县试,由于录取的秀才名额每科都有一定之数,而各县的童生却多寡不一,为了避免童生多的县份跑到童生少的县份去找便宜,因此每科各县县试,不论文场武场,只限本县的童生报考,外县的童生只能各回各籍去应试。否则,不但要遭到黜退,弄得不好,还要办他一个“冒籍报考”的罪名呢!

林炳一听,不由得喜出望外,赶紧就托老门斗代写一个禀帖,参吴本良冒籍报考,请求严办。这一回,吴本良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要不拿出点儿颜色来让那个小石匠瞧瞧,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儿去?

要按林炳的意思,反正教师也教不出什么新鲜的来了,不如就连教师一起告:就说他是个长毛头子,还不一告一个准儿,连命儿都留不下?但是恶讼师的意思,认为一来名声要紧,徒弟告师傅,即便告下来了,也惹人耻笑;二来要是官府追究起来,林家也要落一个“窝匪”的罪名,岂不自寻烦恼?要是图省事儿呢,趁早把武学馆退了也就完了;要图个永远省心呢,也好办!诡计多端的小讼师无愧是道台衙门老门斗的嫡传,不但全部继承了乃翁心狠手辣点子多的衣钵,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他站起身来,扒在林炳肩膀上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老门斗年纪虽老,耳朵倒还不聋,听梅生说的一番话,正中下怀,喷出一口浓烟,哈哈一阵奸笑。李梅生和林炳相视之下,也纵声大笑起来。

书房里烟雾腾腾,上下翻滚。窗外月色朦胧,树影依稀。夜幕笼罩着大地,遮盖着丑恶的人世。蓦地里天空中飘来了一片乌云,挡住了本来就不甚光亮的月色,霎时间一片漆黑,天昏地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六回

一片痴心,吴本良奔走改籍

满腔热血,刘教师痛陈世情

第二天一早,林炳拉拢了壶镇的几个武童生,联名向主考官梅得标递了一张禀贴,参的是外籍考生吴本良冒籍报考一节,禀请查办。

梅得标一连三场亲临校场看考生比武,对本良的武艺十分赏识,正和几个监考官商讨,要取吴本良为今科县试第一名武秀才。刚好这当儿接到了林炳的禀贴,颇费踌躇,就和几个监考官斟酌如何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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