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偶有风寒发热,他便衣不解带地侍候,端来温水,反复地给女儿擦拭额头,手心……那个阶段,两个人都无暇顾及其他。逮到机会便狠狠地睡觉,觉着女儿最美的时候就是在安静地睡的时候。

当然快乐的时光也是俯首可拾。亲情终究比爱情要给人与平静恒长的幸福。

孩子几个月会爬了,周末一家人总到公园里晒太阳,怕孩子缺钙。

电子相册里记满了成长的点滴。大片的草地,榕树,高低错落的灌木丛,满地落英。他与她总是穿着t恤短裤,趴在地上看女儿。那小家伙不知自己迷人,只专注于地上大张的落叶,和细细碎碎的落花,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拣起,端详一会儿,径直塞到嘴里去。在那家伙眼里,什么良辰美景都是虚设,只一个吃字是真切的。他眼疾手快夺了过来,女儿犹豫片刻又爬开了,她又看上另一张叶子。像条小爬虫,不畏艰险,蠕动着,每当爬出视野范围,他便一个鱼跃而起,跑过去抱回近处又随她玩去了。

他俩依偎着痴痴地看,自己的作品。像极有耐心的摄影师,在等待一朵花开。从花蕾,到徐徐伸展,张开,每一刻都看出惊喜来。不厌其烦地看照片,每天都拍出一个专辑来,“大了,又大了。”“你不觉得惊艳吗?”几个月的小家伙,像男孩子般,光着头,肥头圆脑。而她却能看出惊艳来,他亦点头称是,颇以为然。还逼迫每一个到家的客人看,紧盯着别人的脸,直到看出赞许羡慕才满足。

孩子才两岁就换了五个保姆。都要以为自己挑剔了。

妈妈和舅妈是自家人,是经常坐镇的。怕她们辛苦,又请了一个阿姨。

第一个是妈过去共事过的一个长辈。据说一个女人要养活一大家子,退休后仍不得安生。妈同情她,便让她来了。两个老人经常在一起聊天,家里的活却全仗妈妈在做,更令她生气的是,怕那女人闷,妈妈让她买来《知音》一起看,晚上又霸着电视追连续剧,竟像是来度假的,郁闷良久,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那女人添了孙子要赶回去服侍,她忙不迭同意了,又塞了有余的钱。松了一大口气。

第二章 等待花开(6)

妈妈善良,对人极好,总是为人说好话。

有一个保姆是老家门前的一个缝衣工,妈妈过去喜欢在家门前与之闲聊,说是人和善,做事细心,本分。及至干活的时候,才让人后悔不迭,慢条斯理,一顿饭要弄上好半天,端出来时只有两个菜,每晚洗刷竟弄到十二点去了。又有种种理论,“吃番茄会湿热死的,”“生女儿有什么用?”“我可是识文断墨的,去别的地方工作钱断少不了这个数。”异常高傲。

又有一个是远房亲戚。做事极有主见。每天到超市里逛,弄回一大叠广告单,蹲在电视前折纸盒,说是吃饭的时候用来装骨头。每次下班回来,她都有一种错觉,以为误进了哪个手工作坊。因为做纸盒有功,妈妈又将各种活包揽了下来。那个阿姨走了很久,至今她家仍有满满一抽屉纸盒子没用完。

他与她在背地里嘀嘀咕咕,晚上睡觉时又窃窃私语,像每对寻常夫妻,战线统一,数落着保姆们的奇闻逸事。绊嘴时就搬出保姆们的“语录”,“我可是识文断墨的,你别欺负人。”尔后搂在一起狂笑。

她工作极忙,又要强。家里总算是有人关照,便安心拼搏。那时他的公司刚刚开创,注册了,找了写字楼,又有人要加盟合作,一切充满憧憬。有无限可能。

像所有正常温馨的小家庭一样,每天傍晚夫妻俩都带女儿去散步,这个工业小城遂让他们看出无限风情来。山顶的人迹罕至的水泥亭子,前面有两只石狮子,女儿兴奋地趴在背上,手舞足蹈,夕阳照在她脸上,通透,可看到血液的鲜红,紫荆花大朵大朵地落下。他搂着她的腰,看山下高楼幢幢,人间烟火。又去新建的公园玩、散步。在郊外,占地甚广,有山有水,形态各异的桥,揉合了苏州广东特色的园林,人也不多。一家三口,走在回廊亭院之间。女儿会走路了,摇摇摆摆,跌跌撞撞,像只鸭子,每一级台阶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没有耐心的时候,就手足并用,爬将上去,令人捧腹。拍了许多录相片断,当时还犯愁,这么多,到老的时候哪能一一看得过来啊。

那时他们不知道,所有事情都会有激情消退的时候。

花儿开放,在风中独自俯仰。

孩子日渐长大,走路飞快,又会说话,敢驳嘴,调皮捣蛋,再不如婴孩时懵懂无知。他们做父母的新鲜劲也就过去。

作为男人,作为女人的自我感觉终又抬头。

……

结婚七年,数年两地分居。真正胼足相抵也是这两三年。

却是为了分离。

他与她之间没有火药味,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咄咄逼人的人。经历太多,太了解一件事的缘由,就会失去质问的力气。

聪明的人总是幸福的时候少,清醒的时候多。只有糊涂的人才更接近幸福。她一直喜欢张爱玲,喜欢她的透彻,看她的书多了,也变得冷静冷酷。也希望幸福,然而糊涂却不像一门功课,可以修来。

转眼孩子就三岁多了。在幼儿园里读中班。

很少送女儿上学。 总是蹑手蹑脚地起床,蹑手蹑脚地关门。

有时女儿从梦中惊醒,追到门边,仍绝情地把门关上。 即使在电梯里,仍可听到她震天响的哭声——“妈妈”。

想来也是,在最香甜的梦里,那个温热的依偎却已成空。 那种徨恐,失落,怎一个“妈妈”了得。

但也渐渐坚忍,学会习惯,不去伤感。想着那也是她稚嫩的人生必经的磨难,学会妥协,学会接受,学会习惯。有一天,她会在朦胧睡眼中怅然地看一眼那空衾,然后翻身睡去。

不再哭泣。

那天早上她亲自送了女儿上学。

想着女儿会磨蹭的缘故,便起得比平日更早一些。没有雨,透过落地窗往外看去,天地皆润润的,一种暧昧的潮湿。耐着性子细细地给孩子洗脸,接了水让她刷牙,喂她喝牛奶。拉着她的小手走在小区的花径上,清晨的风轻抚过她柔柔的发。 穿着粉红色有花边的衣裙的孩子,像一朵娇嫩的花

第二章 等待花开(7)

忍不住低下头吻去,孩子却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回吻,欣喜与幸福就像是滴落在鸡蛋花上的露水,晶莹剔透地四溅开来。

在幼儿园门口,当那个阿姨牵住女儿的小手让她与她告别,女儿的小嘴一扁,终还是哭了起来。

“她很久不会这样了,也许是你少送她来的缘故。”阿姨一脸诧异。

不敢多看,一阵风扬过,车子远离了那个温柔的漩涡。

爱是伤害的开始,爱是痛的前奏。

爱是一种负累,就像披上一件美丽而不舍脱下的外衣。日子久了,成为另一层皮肤,一旦揭下,便血肉模糊——

只是但愿,虽痛,却无悔。

第三章 来来去去(1)

学校组织体检,排队的时候,看到许多颤颤巍巍的老者。“那个是我们过去的校长,现在八十多岁了,年青时可是个大美人。”

看上去五十多岁的那几个女人窃窃私语着。正疑惑这些人的身份时忽然就明白了,那些是已退休的老师。顺着她们的手指看过去,那个“大美人”落入眼帘。

黑底大花的薄绸衣,肥硕的身体,布满老人斑的脸上那个高高的鼻子十分触目。年青时,应是“鼻若悬胆”的那种古典美人吧。

时光的残酷对美人来说更为难堪。

只是仍有人惦记着她年青时的美丽,这也是一种安慰吧。

总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美丽过,她是说那种完美,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次对女友说:“等到我无懈可击的时候我就去找他。”

女友一晒,“你会有无懈可击的时候吗?”

怔然中,忽忽就老了。三十岁的“反常的娇嫩”倏然而逝。

内心一直在等待“无懈可击”,总想着等到长大,等到真正美丽的那一天就如何如何,可是忽然明白,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来了。虽然别人都说她近年来是越发有味道了,但是距离自己心中的完美仍太远。她是瘦削的,五官清秀,她暗地里一直渴望丰满一些,风情万种。像《飘》里的思嘉,美丽,倔强,坚强,企图征服一切。

那位八十岁的“美女”,紧张地攥着那张体检表向前张望着,现在的她,更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吧。排队的人太多了,她顺着一张椅子滑坐下去,像一头笨拙的熊。

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青春逼人,高跟鞋的带子细细的,轻轻一跨,就走进帘子里去了。

忽然很害怕,时光像那张神秘的帘子,翻过来时,一切都过去了。

也许心中仍有梦想,也许内心深处仍不安分。所以时光的流逝仍是触目。虽然她从来不说,他也许感觉得到。他也许也不能确认自己最终是否可以让她安定。

于是他选择放纵,不要沉重。

也是说好了要离婚,所以他安心每个周末都去找那个女孩。

这两天,他都在女孩那儿。另一个城市,毗邻。

如若不是因为回公司方便,他大概要搬过去的,又舍不得女儿。又或许他的经济不能够让他随心所欲——最初的欢欣鼓舞过后,公司举步维艰。所以还在家里住着。

便有人让她封锁他的经济,让他窘迫,让女孩放弃。最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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