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1)

依稀记得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雨下了停,停了下,奶娘直捂着她的嘴,不准她出声,而她那个时候直哭着要姐姐,因为她知道爹爹已经死了,姐姐在骗她,骗她躲在这里……而那个晚上,她亲眼见到了三次一剑封喉,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奶娘,另一个是,那双眼睛。

她只对这三道冰冷的剑光记忆深刻,因为那是幼小的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人接二连三倒在她面前,并且继那双眼睛被割伤后,自己也立即中了一剑,是让人从背后无情刺穿,割破了姐姐刚送给她的新裳……

那一夜的记忆已然成为她幼年的噩梦,擎苍救她于剑下后,她有半年的时间开始自闭,不说话不哭不笑。直到入云府整整一年,她和翩若渐渐熟了,才忘记了一些过去,将自己当云家二小姐看。当然,这中间她曾有个养母,是擎苍派来照顾重伤的她,随后将她寄养于云府的借口。那个时候,依兰养母是宣城第一舞伶,艳名远播,清誉却不大好,只因与野男人私通,有了她这个‘私生女’,而爹爹云孟亭垂涎养母美色已久,如此顺水推舟之下,心甘情愿做了这个野男人。

“师父,夜草莫非在这尊弥勒佛后面?”旁边的人靠着她坐下,脸如桃杏,姿态闲雅,身上传来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

“睿渊,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她伸出素手,遮住睿渊眼睛以下的脸,紧紧盯着那双灵动瞳仁,“十二年前,你来过这里吗?”

“你看我刚才的反应就知道我有没有来过这里,十二年前我才九岁,住在深宫内院,天天被母妃逼着上敬书房,根本没机会出宫。”睿渊眨眨眼睛,任她遮住他的脸,“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让我的这双眼睛给迷上了?”

“那你可有兄弟来过这里?”她隐约记得,有人称呼那个被刺伤双眼的男子为‘公子爷’。

“这个徒儿不知道,因为平日不太与这几位王兄亲近。”睿渊毅然道,笑起来:“原来师父来这不是寻什么夜草,而是盼情郎来了,难怪刚才一点也不怕那黄眼猫头鹰。师父,你给徒儿绘绘那男子的样子,说不定能给你找出是我哪位王兄曾英雄救美。”

他的样子?

她的脑海只闪过一道站在雨里的背影,以及一双流血的眼睛,“我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那年我才五岁。”

“哈,原来徒儿比师父还大四岁呢!”睿渊笑得更欢,少年瞳仁灵动,尚余孤瘦雪霜姿,“五岁的你能记住有这样一个人,说明这个人当时带给了你很大的触动,是什么事让你这么难忘?”

“当时我站在他后面,他回头看我,突然一把长剑朝他的双眸刺过来……”她只记得这个血淋淋的片段,不记得他为什么回头看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站在他身后。

“噢。”睿渊怪怪的叫了声,突然倾颜过来,“看来师父还是让徒儿这双眼睛给迷上了,你早说嘛,何必拐弯抹角……你瞧,是不是这样?”他陡然将双眸调皮的眨了眨,而后骤然冷下来,换上与他的年岁格格不入的孤傲冷漠,静静盯着近在咫尺的她。

她被吓了一跳,一把推开这个界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男子,“别玩了,我们回去。”

“师父,我这样是不是特像一个人?”睿渊抓住她的袖子,不让她走,“外面有眼睛闪着幽光的夜猫,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坐在这里多好。”

“那你一个人坐这里!”她懒得理他,一把甩开这个男子的手,大步走出去。睿渊这家伙现在在言语上越来越放肆了!

而后坐上坐轿,匆匆回了凌府。

御敕府,有人坐在她的桌前翻阅她的琴谱。

“爷,你怎么来了?”穿了松软舒适的白色亵衣,墨发披肩,长指在翻阅那册子,双眉齐拢。他在看她的琴谱。

“唔。”他将手中的琴谱静静阖上,看着她:“你的箫吹的不错,想必琴技也差不到哪去。我今夜想听听你弹琴。”

只见临水阳台处,早已摆好一柄千年紫檀绿倚琴,琴尾处有两只凤头燕双宿双栖。

“妾身不会弹琴。”这句话她早在他京城的别庄说过了!

他起身,稳步踱到凉台处,悠闲的欣赏外面的夜色,没有丝毫退步的意思。

她眉心折起浅浅的痕,掩住,坐到琴架前,玉指一拨,第一个指法就败了。

他没有出声斥责,也没有回头。

她息音,再重新开始。

“好了。”他终于出声,打住她的破碎琴声,“你连她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轻雪的指尖正疼得厉害,突听他这样一说,立即冷道:“妾身不敢跟任何人比。”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眉峰微皱,道:“这本《有凤来仪》不仅仅是本琴谱,更是一本内功心法,其中七音五律,七十二指法皆被打乱,是以心法成谱,如果你想弹,必须先懂些内力,并且需要人亲手教。不然……”

他回过头来,静静望着她:“你会将你体内的脉息弄乱,重则脉断毙命。”

她心头重重一跳,知他说的是实话。这本琴谱是擎苍留给她的,让她替他保管起来,可以练习前面的简单音律,后面的不可动。那日她在有凤山庄给他助兴的曲子就是这首琴谱的开头部分,是以苦竹箫练成,吹得有些吃力。

她道:“妾身只是做娱情之用,并不知个中曲折,爷真是好魄力。实不相瞒,妾身五岁那年曾将左手摔伤,伤了手骨,至今无法弹琴,虽喜音声,却只能以笛箫排遣安慰。如果爷想听曲,妾身可以以箫代替。”

“手是如何摔伤的?”他的视线看向她的左手,并没有让她吹箫。

“有一次娘亲带着我走山路,天黑路滑,摔下了山坡,手扎到了尖石。”其实是娘奶带着她逃命的途中不小心让幼小的她摔到了乱石上,让石尖穿进掌心。

“是谁教你吹箫和魔音?”他对她的回答不予追问,脸上淡淡的,又问出一个问题,两人就像在饮酒聊天。

“是我自己摸索的。”他知道她跟擎苍的关系,还故意这样问。达摩魔音乃凤翥宫花右使擎苍的绝学,教她一些心决让她做防身之用罢了。

他的剑眉微微动了一下,唇角抿成直线,突然道:“可想学心法?我可以帮你打通五经八脉……”

“不想!”她拒绝的很快,清冷道:“如果我可以学,擎苍早教会我了,再说,爷府上不宜有一个这样的姬妾,描红妆,弄歌舞,服侍少主,才是妾身该做的。”

抬起头,才发现他眸子里噙着试探与揶揄,以及另一种深意。

他望望天边的月,笑了笑:“也是,你只是本少主一个暖床的妾。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你这个侍妾应该知晓一些吧。”

他将她的身份直接弄成侍妾了,因为侧室跟侍妾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那妾身先去沐浴,请爷稍候。”她对他曲了曲膝,走进房里。

一刻后,等她沐浴香汤完,她看到他坐到了临窗的坐榻上,手上拿着她那支苦竹箫细细观看,而后竟然抬手贴在唇边,吹响。

霎时,房里盈满荡气回肠的音律。不是轻轻柔柔的声音,而是清丽高亢的荡气。他吹的是那首‘有凤来仪’,在她的基础上,纯熟美妙数倍,音律延长完整,而且情意相融。他的眼是望着外面的,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这首曲子的后半部分让他转成了低音,带着淡淡的忧。

她静静站在那里,没有打断他,有些惊讶。

他却陡然停下,回过头来:“这是完整的‘有凤来仪’,我希望你在听过一遍后,下次能将整曲吹给我听。”白色的亵衣,衬得他的脸有些冷。

“如此美妙的曲子,不适合做床榻助兴。”她道,突然想起那夜的助兴,觉得他和那妲儿亵渎了这首曲子。这首曲子,该是凝聚了作曲人对心爱之人的绵绵心意吧。虽没有过于缠绵悱恻,却是字字真切,旋律畅快,让人随音律可看到一对天仙伉俪在梅花林里,箫为剑,琴做袖,凤求凰。

他斜飞的剑眉动了一下,显然也想起了别庄的事,黑眸中一下子冷却下来,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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