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只不过我把它忘记了。

其实也不是忘记,而是我脑子里有意识地想删除那件事,我一直以为已经把它删掉了,但当我们一起开向那片开了很多花的山坡上,我隐隐感到什么东西在向我逼近,我只是不确信这个世间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但它真的发生了,就像两年来就一直站在那里等我。

我是在他出事前半年才认识他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承认他真的很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他,而且是很快就喜欢上的那种。我永远记得他在太阳下戴着风镜走到我面前的样子,他歪着头对我笑笑,给我描述在天上往下看到的种种风景。他说从天上往下看油菜花漂亮得简直让人想死,他还说总有一天会带我上天去看看……可一直没有机会,直到有一天他说要退役了,他说他退役后就跟我一起回西藏看雪山……

那年春天,我还是西藏军分区的一个文艺女兵,正好跟文艺队到成都军区汇报演出,当我们在电话里偶然知道这一天我们俩正好都会在凤凰山机场时,很高兴,我们平时很少见面,我们认为这就是老天给我们安排的见面机会,想不到却是最后一面的机会。

那天我们从车上下来时,正好看见他和另外一个人向我们看来,现在想来那个拎着相机的人一定是你。那是那天我和赵烈在地面最近的一个距离,他向我扬扬手,连手都没有拉一下就匆匆上天了……

天啊,很长一段时间来我真的忘掉了那天的事情,所以后来我们在铁栅栏见面,你对我说“看见你,就像春天里吃到的第一口雪糕”时,我觉得在哪儿听过,其实我是真的听过,我不是想不起,只是在那次灾难后我刻意地去忘掉关于它的任何细节。

他从天上往下掉时,我还以为他在给我开玩笑,他曾说过总喜欢在比教练要求的低得多的高度才拉开伞因为这样更刺激……他真的掉下来时,我想上前去抓住他,但我却从高高的台子上往下掉,有一个人使劲地抓住我的左手,我没看清他的脸。现在知道了,这个人就是你。

等我醒来时,发现手腕上的水晶珠子散落了一地,队里的战友们帮我捡到了,回到房间发现少了一颗。

那是我祖传的水晶,我一直把它当做我的命,我在那一天失去了一颗贵重的珠子,也失去了他,我到处去找珠子,但没人告诉我它的下落……我一直没办法离开那个噩梦。秋天的时候,部队为了照顾我就把我选送到军艺读书,我以为我躲在远远的北京真的远离了噩梦,后来我就碰到了你,我觉得你能给我幸福和安生,但想不到,两年后,那个噩梦又出现了。

在首都机场碰到你那天,我刚刚从成都在坟前给他烧香回来,他死去一周年的那天我终于想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终于有勇气站在坟前亲口对他说“从今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晚上就碰到你。

不明白,同一天,为什么在人群之中我偏偏碰到你,让你拉着我深夜狂奔,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孽缘”?我以为你将是我的开始,想不到你却是我的结束。你是长在我肉里的一根刺,而且随着时间化成了肉,我知道它就在那里,但我拔不出来……隐隐作痛。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你是我的爱人,你也是我的敌人,你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我握你越紧,被割得越深,发誓,我们永不见面。

我很久都没有掐掉录音笔,我想让这些声音全部随空气消散掉,但它们像一群哀怨的夜鸟般在天花板上经久不散。

我对着残存一些电量的录音笔喃喃自语:

那天我真的不该企图伸手抓住一个往下掉的女孩,如果不去抓她,一颗细小的水晶也不会落在我掌心里,现在我承认,一个细节就可以改变命运……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四周空荡荡没有人,掌心冰凉,躺着一颗不知什么时候捏在掌心的水晶。我失魂落魄走向赵烈殓尸的地方,大家正在帮他整理残存的遗物,dv摔坏了,但盒带还残存,我看了带子,听不清他最后在说什么……

我要把所有关于灾难的细节全部留在这里,所以我把那部dv、那盒dv带、采访证,以及掌心上的那颗水晶全部留给了整理遗物的人,我要删除掉所有的回忆,全部删除!

每次我看到你手腕上的水晶就会觉得恍然刺痛,包括做爱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也不去想,其实我并没有做到完全删除掉它们,它们只是被其他琐碎的事情覆盖。我假装忘掉!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首都机场那天晚上我会坚定地开车把你带走,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似曾相识”,现在明白了,我和你根本不是“似曾相识”,而是那个灾难的春天还没有完,我们因为它相识,因为它分开,又因为它再次碰到一起,一张巨大无比的网抓住了两只小虫子,我们无处逃生,无可救药!

我为什么要留着那颗水晶,要是不留的话,就不会发现这个秘密,就不会伤害到我和我的兄弟,我将和你永远爱下去,一起变老。但我留着那颗水晶,命运真的会被一个细节改变。

世界太巨大了,巨大到我和你在两个不同的时间、两个不同的空间居然还能再见。菩空树总说:相见不如怀念,再见就是灾难。

即使我们还能面对,但我们没办法面对死去的赵烈。爱,是最昂贵的按揭,时间越长,利息越沉重,其实——爱,就是对所爱的人最大的伤害,你说得对,我已是你的敌人。

整整一个春天,我的世界寸草不生……我一脸狰狞回到北京,但再也找不到北,杂志社很快找了个理由把我开掉。我又是当初那个行尸走肉。

苏阳拍拍我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但我的手上有了一把他公司的办公室钥匙。

她再也没有消息,我们彼此深受内伤,只得隐身在高山深潭之中。

我的二十六年,从来没有一年如此凌乱不堪,生活就像一盘路边淘来的盗版碟,因为剧情无聊被迫按下了“快进键”,没有人物,没有对话,只有雪片般的马赛克上气不接下气跑过。

苏阳在他和唐显联手的瑞博公司里每月给我发六千块钱,还有“总经理助理”,全世界最无意义的职务。我无事可干,每天上午十一点才昏聩地坐在那个拥有巨大落地窗的办公室里,从京华时报头版看到中缝,喝着唐显送来的“功夫茶”解酒,听茶水穿越食道抵达胃部的声音像斯诺克落袋一样清晰无比。

我一度怀疑暴怒的自己是否得了乙肝,又怀疑抑郁寡欢的我是不是血糖偏高,我甚至以为这是不是老年痴呆症提前,并幻想某一天办公室外面的小秘书推门进来递给我文件时,我一动不动,她再推我,我就猝然倒下,人们就站在我旁边议论纷纷,有人说我是死有余辜,有人说我是酒囊饭袋,有人又说我其实是台独派来的间谍因案情败露服毒自杀……我想了很久,但并没有想妥自己的死法,于是继续这样浑浑噩噩过着日子。齐帅给我做过几次体检,每次都说我是典型的亚健康。

只有偶尔玩黑市赛车时我才会找到自己的魂,从延庆的古长城到大沙漠的响沙湾,一边躲着条子的追查,一边玩命地把油门轰到底。最近流行玩的是三十六小时的追逐赛,一路上有很多开得披头散发的拉煤的大卡车,有很多豆腐渣工程正在重新施工,夏秋有肆虐的暴雨春冬有风雪和暗冰,很多车手就在半路上顺着暗冰滑出公路,翻滚、撞击、燃烧……但我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我总能最终到达目的地:响沙湾那个高度差不多五百多米的大沙丘。然后看谁先把皮带挂到顶上那棵枯死的老树,谁就是赢家。我们约定不准上防滑链,只能用一挡和二挡变换着冲刺,暗中出没的流沙经常会让车轮打滑坠落,下面是一条干涸而坚硬的河床……秋天时有个来自天津的车手就这样被摔死,头卡在方向盘和侧窗之间,样子很难看。

我从来没出过事,有一次还和苏阳一起包揽过冠亚军,我还记得那天我俩在响沙湾一家破旧招待所里数着钱,把所有钱整整齐齐摆在席梦思床垫上,点一支烟,极有成就感地瞻仰着它们……三万块钱并不多,却是真实挣来的,不像与唐显合谋骗来的那块地,风生水起却惴惴不安。苏阳说他同意我的伪善:“至少我们的良心被狗吃得还剩下一半,比唐显吃鱼不吐骨头好一点。”

我们有点杯弓蛇影,其实那块地的开发进行得很顺利,一排排楼正拔地而起,曾经兴起过一阵清查违规用地的风浪,但苏阳那神通广大的妈妈像老母鸡一样把孩子庇护在翅膀之下。

只等来年楼盘正式发售我们就钵满盆溢,苏阳已经向巴黎—达喀尔组委会去过几次函件了,让日本公司进行车辆改装的计划也在进行,我们摩拳擦掌时,分明看见火花直溅。

除此之外,我仍然浑浑噩噩,时常喝醉,时常失忆,时常拿着车钥匙却不知该去干什么,想起干什么,却拿着钥匙去捅别人的车门。

我和严丽莎就是这样认识的。

你是我的敌人 第三部分

又是春天。不过对于我这样一个不需要季节的人而言春天已经无所谓,只有当抬头看见天空因沙尘暴变成褐红色,鼻腔嗅到空气中充满着土腥味,回家拼命挖着鼻孔里蚂蚁般的沙子,我才想起春天又来了。

那天,我正奇怪为什么车钥匙总是打不开车门并怀疑是不是沙尘把锁眼堵塞了的时候,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您是不是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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