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耕云本想说希望很渺茫,但话到嘴边却成了——

“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马启明说:“现在我就是靠希望活着。”

耕云想像不出如果没有希望马启明如何忍受恶劣的环境、铁板一样的孤独、逼仄的空间和泛滥成灾的时间。

马启明又说:“没有希望我早就疯掉了。”

耕云看着马启明的眼睛,那双曾经充满愤怒和怨恨的眼睛现在看上去很沉静,沉静中透出炽热的期待。马启明在申诉书上签上了他的名字。

耕云理解马启明的眼神,这个男子汉正在承受的痛苦是无法想像的,妻子的横死、人所共知的绿帽子、自己的被冤枉、父亲的上访,等等这些都压在他的心上,他哪怕一分一秒也摆脱不了,夜晚难以入眠时咀嚼的必然也是这些,只有依靠睡眠那伟大的赦免功效,心灵才能获得短暂的自由……

沉静,这是包含了多少痛苦的沉静啊!

耕云会见了马启明之后,又和监狱长聊了一会儿。监狱长很同情马启明,支持他申诉,并答应尽量照顾马启明。

从水台子监狱出来时,已是黄昏,一阵阵秋风吹来,竟然很有些凉意,他把灰色风衣裹了裹。他正在发愁怎么到镇上时,一辆三轮车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突突”地开了过来,停在他身边。他一看,还是来时他乘坐的那辆。

“上来吧,别的没车了。”三轮车主说,“就我知道这儿还有一单生意。”

耕云爬了上去。车主说:“回去和来时的价钱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来时5块,回去15块。”

“太宰人了吧?”

“市场经济嘛,我要不拉你你还不得走回去。”

耕云别无选择。

回到镇上,街灯已经亮了,往县城去肯定没车了,耕云不得不在小镇上住一夜。

小镇上只有一家旅馆,在镇外敬老院里。所谓旅馆,其实也就是敬老院的一部分,老人没有住满,有几间空房,收拾一下,就开了旅馆,服务员都由老人充当。条件虽然简陋,倒是干净。这个敬老院据说是市民政局拨款建的,因为市民政局长的老家就在这个乡。院子里种了花草树木,长势葳蕤,晚上看去阴森森的。一个瘦得净是骨头的老人告诉他厕所在哪里,并给了他一个手电筒。

院子里静得很,好像没住人一样。他问旅馆里有几个客人,老人说今天就他一个。他又问这儿有多少老人,老人说28个。看来老人们都很安静。他上厕所回来时,猛然看到树阴里有一个老人,像个幽灵,吓得他毛发直竖。回到房间,正好那瘦得净是骨头的老人给他拎了一瓶开水进来。他问哪里可以吃饭,老人说镇上。

耕云来到镇上,有3家饭店还在营业,他选了一家相对干净一点儿的;吃过饭后,他问镇上还有没有别的旅馆,店主说只有敬老院一家旅馆。这样说来,那个三轮车主没有骗他。

回敬老院要穿过一片树林,路上没有灯,树林里很黑,幸亏他打着手电,否则他真怕自己会迷路。

回到敬老院,铁门已经锁上了,他进不去。他记得出来的时候老人告诉过他9点钟要锁门的。他叫了好半天,也没人出来给他开门。他想老人耳背,可能听不见,于是就想翻院墙进去。他正在逡巡,门却开了,开门的还是那个瘦得净是骨头的老人。

他说对不起,忘了时间。老人说他在惦记着他呢。

敬老院外边就是田野,夜里许多秋虫在田野里和院子里合唱。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时夏夜在打麦场上睡觉,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合唱……那个又瘦又小的男孩,在苦难的大地上撒欢、幻想、做梦,不过,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将来会做一个律师,那时他还不知道何为律师,甚至连这个名词也没听说过……30年前的他没法设想现在的他,现在的他也必定无法设想30年后的他,真是世事苍茫,浮生如梦啊……

他又想到水台子监狱里的马启明,他此时也在听秋虫的合唱吧,他会不会也想到童年,会不会也生出万千感慨?30年后,他还会待在监狱里吗?说实话,耕云对申诉基本上不抱什么希望,如果没有经历过一次次的庭审,没有经历过一次次固执的判决,他对申诉还是会满怀希望的。他知道所有申诉状最终都要转到市法院,说不定都要落入主审法官的手中;一次次当庭辩论都毫无用处,申诉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他之所以来见马启明就是想摸摸马启明的态度:如果马启明认命的话,他会劝他,让他“永远不要放弃希望”;但最终他会从这件事中解脱出来的,他不想陪着他们熬下去,他觉得毫无意义。见了马启明之后,他动摇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退出对马启明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这是不道德的。他做不出来。他注定要与马启明一家休戚与共……

尾声(4)new

夜里他听到了一些声响、一些说话声、一些脚步声,模模糊糊的,不很真切;当时他并没有完全醒来,所以早上醒来时他还以为那是他做的梦。天刚亮,外边就人影幢幢,他从窗子里看出去,外边有那么多老人在走来走去,表情都很严肃。

他起来到院子里的水池上去洗脸,正好碰到那个瘦得净是骨头的老人。老人问他睡得好吗,他说睡得很好。

老人说:“夜里小米去了。”

耕云一脸茫然,他听不懂老人说的什么。

老人解释说:“小米95了,她自己都活得不耐烦了,夜里从床上摔下来,就走了。”

“这会儿呢?”

“在她房里,大家伙儿这都去告个别……”

接着老人介绍的情况让耕云感到震惊。老人说她不是本地人,她老家在江西,她7岁就给人做童养媳,16岁参加农会,后来当民兵,再后来参加了红军,当卫生员,和一个红军团长结婚,然后就是长征,丈夫死于长征途中,她到了陕北。彭德怀派她和另外3人到武汉采购药品,她们在武汉被抓,两人死于狱中,她与另一女红军被押赴刑场,遇到游击队劫法场,她跳了崖,被一农民救起,这个人就是她后来的丈夫。她一直想找到原来部队,可是兵荒马乱的没能找到,而过路的部队又不相信她的故事。她和丈夫同居10年,直到1948年才同房,1985年她回江西老家,在她老家的那个县里还有她的烈士墓,与她第二任丈夫在一起。她还祭奠了一番……

回临江的路上,耕云老是在想夜宿敬老院的经历,有一种说不清的神秘感在其中。命运,他觉得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存在于他的生活中,甚至像空气一样存在于他的呼吸中。命运无常,这是他的深切感受。死于敬老院的那位被亲切地呼作“小米”的老人,她的经历多么坎坷,她的死又多么平常!

联想到马启明的案子,他忽然觉得马启明是被命运抛进了一个可怕的大机器中,他抗衡不了这个机器的强大力量,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个“产品”。人的一生是不可逆的,当几十年后,马启明默默无闻地死去时,有谁来为他的冤案负责?

“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他想,“一定要抗争到底!”

回到家,耕云决定多管齐下为马启明翻案。

首先,他直接去找市长王绰,可是市长不在办公室,没人告诉他市长的行踪,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到省里开会了,有的说下乡了,有的说出国考察了……好像市长有分身术似的。总之,见市长比登天还难。他把材料留给了市政府办公室,让他们转交市长。

其次,寻求媒体支持。他往多家报社投书,希望报纸能报道此事,但基本上没有回音;他又一家家给报社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好像串通过一样,回答如出一辙,那就是:表示同情,但这样的事太多了,已经没有报道价值了。他托了朋友,也没有多少用。

马启明父亲的上访也没有什么结果。

耕云总是劝别人“永远不要放弃希望”,现在他又这样劝自己。

他没有放弃,他想,既然媒体不报道,他何不写一本书来说说这件事,为此他向文联打听了出书方面的事。文联主席说现在出版界的事情很难说,你写出来也许出版不了,也许不但出版了奇#書*網收集整理,还能成为畅销书……这等于没说。

耕云正在考虑要不要动笔写书,忽然从报纸上看到本地黑帮被铲除的报道。他没想过这件事和马启明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几天后,后续报道出来,提到那把手枪,他一下子呆了:原来如此!

他拿着报纸看了又看,竟然看得热泪横流,心里的滋味很复杂,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悲伤,或者二者兼有,或者二者之间的情绪全都齐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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