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他们向司令敬礼:一定不辱使命,不负期望!

面对世界最强大的对手,空中肉博空前惨烈、残酷。紧急起飞警报随时都会拉响,每天,都可能带回将敌机击落的喜讯,每天,都可能有熟悉的面孔永远不再回来。欢乐为经,悲痛为纬,编织成无形的网,时时刻刻笼罩着机场,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团长就像左右不讨好的小媳妇,最难当。上级要求空中指挥必须掌握好战斗队形,不允许丢下部队不管陷入同敌机的缠斗。要求绝对正确,但可想而知,在瞬息万变高速运动着的空中战场上,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咬着敌人屁股的同时,也被敌人咬住了屁股,哪里还有什么“战斗队形”机械、呆板的指令导致多少绝好的机会在眼前白白丧失,当团长的就是这么一个命:打不下敌机,当不上“空战英雄”而且不论胜仗、败仗,下来了你就竖起耳朵干等着挨批吧。

敌人劈头盖脑的枪弹那没啥,上级劈头盖脑的批评受不了。两位年轻团长在部队面前依然迈着矜持的步子,露出强装的微笑,躲进小屋才敢将往肚子里咽的眼泪流在脸上。先发牢骚后骂娘,几杯闷酒壮了胆:管他娘的什么队形哩,拼下他几架来再说话!要不,总得让人戳后脊梁。

机群巡逻归来,唯独少了指挥员孟进。一种不祥的预兆揪着林虎的心,他后悔,不该同孟进说胡话。

孟进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悄悄脱离了机群,飞出了指定的空域,单枪匹马越过三八线去找敌人拼命。 地面部队看得真真切切,一架米格15同七、八架f-86纠缠在一起,如牧羊犬冲进狼群作殊死斗,天空被飞机拉出的白烟切割成乱七八糟的碎块, 不间断的机关炮声震荡山谷。他如愿以偿地打掉一架f-86,自己也无可避免地被击中。他本来可以不死的,已经跳出,可惜山太高,伞还未张满,人就触了地。尸体抬回来,安详如沉睡状,似还在梦忆将敌机打下那幸福的瞬间。

林虎肝胆欲裂,伤心莫名。按照他的脾性,立即就能冲到机场,发动,升空,去拼命,去报仇!有另外一种力量强抑着他的冲动。战友鲁莽的死使他清醒、使他成熟。军人应该不怕死,但仅仅不怕死还不是一个称职的指挥员。脱离了自己部队的牺牲堪称悲壮,同时亦是必须禁止和避免的。上级把整整一个团队数十架飞机交付与你,肩膀上压着沉沉的责任啊!

静下心来认真研讨经验教训,发动群众探索新的战法战术,化悲痛为力量有着相当实际的内容,报仇雪恨绝不是蛮打乱冲。仗愈打愈好,愈打愈精了,他的组织指挥也渐渐炉火纯青。 团队击落击伤的数十架f-86中有他两架,但他最感得意的还是部队战斗素质的整体提高,所有的翅膀都摔打得更加灵巧,更加刚硬。

从朝鲜归来,刘亚楼再度召见:“林虎,你打得不错。盂进死得可惜呀!”司令一句话,令几年的甜酸苦辣喜怒哀乐七荤八素化为一汪泪水,夺眶而出。

刘亚楼掏出手绢:“朝鲜战场是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胜利的经验要总结,血的教训也要总结。地面总的讲是和平了,但空中的战争还远未结束呀。”

朝鲜战场,对我们新生的人民空军是一次最大的实战锻炼,使得我们1958年在东南沿海应付那样一个复杂的局面,肚里不慌,信心十足。

1958年7月27日, 我们冒雨隐蔽飞到汕头,就是准备打他一次伏击。

当天和28日。国民党飞机都来侦察过,我们伪装得很好,他没有发现。

7月29日一清早, 我把飞机拖出来试车,突然,机场周围的高炮同时开火。原来炮兵有一条,闻机声就开炮。我赶忙下令“停!”这不是要暴露自己的秘密嘛?搞得我很紧张。

我命令把侦收国民党飞机频率的机器搬到指挥所,我戴上耳机,直接听国民党飞行员相互间及同地面指挥的通话。这本来是违反规定的。我不管,我是现场指挥员!

国民党也精得很,到空中只说一两句英语,是个信号,表示集合完毕。

他瞒不了我,我知道他们已经起飞了。他一到澎湖,还要向地面管制说一句短话,听不清楚,但我已知他们到了澎湖。我就是凭经验计算时间,叫赵德安他们起飞。虽然准确到“秒”不可能,但大体时机不会差太多。

经过多年的反复演练,我们机组在空中配合已经相当默契,领队长机不用讲话,做个动作,僚机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同时,空、地配合也相当娴熟了,雷达一发现敌机,马上就能推测出敌人的航线、时间,算好提前量,给赵德安正确的引导。

敌人四架飞机,两架一组,交叉飞,互相掩护,像交叉并行的两条蛇。

根据多年经验,我知道他们就是这四架,于是告诉赵德安不必顾虑,放开打。

以后许多文章都提到,说地面指挥如何如何果断、正确,他们说来说去也没说到点子上。空战的现场指挥固然重要,但功夫完全在现场之外。

现场指挥就那么几句话,这几句话怎么得来的,要靠对敌情长期的摸索、研究并根据其规律进行严格的训练。打个比方,现在马家军破世界纪录,拿世界冠军,你不能说现场指导不重要,但真正的心血是在竞技场外。

我无意识地看表,妈呀,“采访”已整整进行了四个半小时了,然而,我不收场,林副司令似乎也没有要收的意思。我明白,我触动了那个能够使将军滔滔不绝下去的兴奋点。

首长确实忙,还要进餐,我致谢,起身告辞。

林副司令拉着我的手,话犹未尽:几十年前东南沿海的空中斗争,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仗,但经验非常丰富。现在打高科技,情况有变化,但基本规律不会变,空军作为现代化军种,没有高素质的人,就没有最后的胜利。我有一个心愿,将来离休了,把那段经验好好总结一下,留给后人……

我也有一个心愿:将军,你要是年轻二十岁,多好!中国的天空需要你……

(注:本文发稿时,林虎中将已经退出现役。

8

举国上下若癫如痴向2000年奥运会主办权百米冲刺期间,首都某大报举办体育知识有奖问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学生、高中生知道五十年代中国破女子世界跳高纪录的是郑风荣,破男子轻量级举重世界纪录的是陈镜开,获第一个世界冠军的项目为乒乓球男子单打,得主容国团。恕我戏言之,若增加一问:同时期非体育领域,也曾经有过一个同等辉煌相当著名的“三比○”是何项目?为谁创造?百分之百,无人能够应答。

当“为国争光”的聚焦灯再不肯切换角度就那么顽固执拗地照耀着世界体育竞技场的时候,当一枚金牌的含金量已达几十上百万而一枚英模奖章的价值仅与铸造物本身等同的时候,当各式各样刺目耀眼的“星星”占领了荧屏版面封皮广告并将“非星类”扫地出门发配犄角旮旯的时候,我为中国还有爱国主义的热情感到兴奋,亦为“爱国主义”的进化感到困惑。

所以,不知“三比○”、更勿论什么“赵德安”请千万莫要大惊小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包括在空军领率机关无数次碰壁答复“不知道”之后,我终于在广州某干休所的门球场上找到了本节主人公——赵德安。

老人身材魁伟,红光满面,一身“李宁”运动服,一双“耐克”运动鞋,脖子上挂着两样物件:口哨,秒表。挥锤击球,一丝不苟;举手投足,状如青年。初看,以为是中学体育教师或资深体育教练。

在运动场外绿草地上,我与“七·二九”空战的空中指挥员盘膝而坐。我刚要对他能于“百练之中”接受采访表示感谢,一双大而有力的手已将我的手紧紧包裹,上下摇晃,说了一句令我受用不起的话语:“还有人能记起我赵某,谢谢,谢谢。”

※ ※ ※ ※ ※

赵德安,山东潍坊郊区人氏。

“历史上,我还当过一天零几个小时的国民党兵哩,不过,档案袋里没记载。”

故事一开头,山东人特有的爽快憨直便显露无遗。

1945年,山东闹灾荒,十六岁的赵德安饿得心发慌,正拎着一个破瓦罐满世界瞎游荡想觅点吃食哩,就叫几个国民党一根绳子绑了兵。傻乎乎连身国军制服还没穿上,又让共产党“俘虏”去,成了正牌“八路军”管他奶奶什么“军”谁给饭吃跟谁走!“那会,什么‘朴素的阶级感情’,球吧,就是这么一个朴素的‘不再饿肚感情’”使他接过瓦蓝瓦蓝的“三八大盖”就再没想起回家的事。

同老蒋血战三年,参加大小战斗怎么也有百八回,冲锋、坚守、围点、打援,全干过,刺刀尖对刺刀尖地赌命、隔着深深的堑壕将捆着炸药包的长竹竿伸过去炸敌人的地堡也干过,身边战友不知倒下去多少,偏他回回都从枪子弹片的缝隙间钻出来,蹦蹦跳跳抡抡胳膊踢踢腿,从上到下的“零件”都齐备完好。时间久了连自己也纳闷:“肯定哪位高祖烧过高香积过大德哩。”

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团政治处主任负重伤。通信员赵德安“嚓”“嚓”扯烂衣服给他扎紧了伤口,把他背到了卫生队。队长说:咦,你这个小鬼力大手巧不赖嘛,留下跟我干吧?赵德安说:那哪成,前边打得恁凶,我得赶紧返回去。队长板起驴面孔,发起脾气比他妈营长还厉害:混蛋,瞎眼看不见这缺人嘛?我给你们营长打电话!于是,老大不情愿地又干开了卫生兵。

战争年代,卫生兵也并非太平活计,枪炮一响,就得到火线上死人堆里去扒拉,瞅见能哼哼会叫唤的就赶紧往下拖,常常缺胳膊少腿的没有背下来,先把自己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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