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1)

玉兰花簪蘸水, 如蜻蜓点落, 迅速地在墨绿色茶杯的水面上划出文字, 晋、鲁、宋、戴,握着玉簪的手一顿, 一个未成型的姜字一消而散。

恢复平静后的茶水中倒映着一个蹙眉的女子,女子的眉心间是一朵金灿灿的牡丹花钿。

孔雀台内所有宫人无不屏息静气, 没有一人去打扰座上的女子, 只有梅姑轻轻上前点上熏香,她知道菁姬在想些什么。

菁姬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玉簪,如今戴国与姜国结盟, 她停滞在姜王宫,欲回而不得,而姜君从未来过孔雀台看过她, 她知道,姜国似乎在解决北疆之忧, 越过北疆, 便是完全陌生的地域,北疆之外也有多国。

其中最大的,为中州人所熟悉的就是小夏国, 也只有小夏国, 到如今她知道的也只有小夏国的国都名为玉凉,那些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万里晴空之外的玉凉又究竟个怎么样的地方?

关于小夏国的种种,她清楚的知道戴国的每一寸土地,但玉凉, 她仅仅从商人的口中说过一些,只言片语,描绘了一个奇异的国度。这次如果不是她亲身来到姜国,连这些消息她都无从得知。

戴国与姜国本就相隔甚远,邻国纠纷,关卡重重,加上言语不通,山水相隔,交通不便,往来闭塞,哪怕是她从戴国到姜国也走了近一个月,姜国与小夏国之间的交往,安插的密探也都不曾传达过详细的讯息。

菁姬一直在挠头,她本就起得极早,头发也不曾梳理,她挠的用力,梅姑听得刺耳,若非穿戴整齐,那模样活脱脱像个野人。梅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样想下去,公主的头又要开始疼了。于是她故意放重脚步,上前几步高声道:“公主,这是王后送来的点心,可要尝尝?”

熟悉又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菁姬的思考,她抬头瞥了一眼,一个小巧的玛瑙盘子,透明莹润,口沿镶着金边,上托着三个精致的点心,深红色、淡粉色、墨绿色,配上橙黄色的玛瑙碗,感觉如蜜般,甜丝丝的。菁姬看得一愣,随即冷冷笑道:“她倒还真是有心,我只当她面冷心冷,不曾想她反倒还比她的夫君好说话些。”

真心善,还是收买人心?菁姬笑了笑,这王后姜嬴并非姜国贵姬,没有人脉,没有依靠,她凭借容貌坐上王后之位,还能坐稳,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能让这后宫中人都说她的好话,不简单啊。

梅姑笑吟吟端上,就看见菁姬勾唇一笑,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又见菁姬随手拿起簪子,去戳那个牡丹花形的糕点。明显感受到宫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菁姬抬起头,看到的依旧是脸上挂着沉闷微笑的女官们。

梅姑看着她,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自在,菁姬停下手,将簪子随手一扔,簪子从桌上滑下,坠下在地面上,坠下又弹起,叮铃一声脆响,菁姬冷哼一声道:“梅姑姑,你怕什么,人家姜君又看不上我。”

无视室内所有的宫人,梅姑大声笑道:“公主娇贵,就好比那名花,不是哪里都能养护的,还是咱们戴国的气候合适。”

“姑姑会说话,我是娇贵,娇贵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菁姬叹息一声,“对了!”菁姬抬起头,她今天起得特别早,而这几天又鲜有出门,更不梳妆打扮,到现在也还没有梳洗,头发就像蓬草般,起风了就四散飘飞,肌肤上痒痒的,菁姬不耐烦地摸了摸,又将散乱的长发捋了捋,往耳后收拢,一边问:“姑姑,我上次看上的那个?”菁姬顿了顿,发现她居然记不清他的名字,“珠姬的后人,朱公子,他现在又在做什么?我想他应该不曾离宫才是。”

梅姑眼角一跳,公主张口就笃定朱阳公子不曾离宫,而恰巧朱公子的确不曾离宫,可这都好久了,怎么公主还念念不忘?她努力压下心中那些浮躁的想法,但脑海浮现出那俊朗的脸,一股杂念是怎么也压不下去,朱阳公子实在是好看的过分,她跟着公主这些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但那样顾盼神飞、满身华彩的男人还真是让人忘不了抹不去。

“回公主的话,”梅姑跪下轻轻笑道:“公主自然是一个看得清的人,”她斟酌了一下方道:“朱阳公子似乎在替姜君监修公主台。”

“哈?”她不过是几天不出这孔雀台,这姜王宫怎么就修筑起新的宫殿了?

公主台?什么公主台?瞬间,脑海中浮现了五六个念头,眨眼间,菁姬拍掌笑道:“梅姑姑,你说,这王后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世,为何姜君就取名为公主台?”

梅姑无言,不是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她明白菁姬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果然,菁姬的声音又响起,只是这次因为声音的乍然提高,微微有些刺耳。“嚯嚯,这姜君倒是深爱这个王后,”菁姬轻呵声在梅姑的心上跳了又跳,她还是不说话。

“姜君果然一片深情,为了这王后,不惜出兵夺人,元后一死,就排除众议立刻将一个异族女为王后,这也罢了,居然还如此贴体,这天下的男人,都该自配不如啊……”前面也就罢了,谁不知姜国新君与太后的那点破事,只是这姜君如今无子,此番却大张旗鼓修来筑一个公主台,不就是宣告天下,即便不是儿子,是个公主又如何?这样的宠爱,何等有心,菁姬突然就有点羡慕这个姜王后。

梅姑头不动,却将公室内所有侍奉的宫人们看了个遍,左右的宫人虽然依旧低头,但脸上都是笑意。她见了心中不由冷笑,这些宫人都是从长乐宫出来的,是姜嬴挑选说来服侍公主的,公主当然并不喜欢,现在的公主就像剪去了羽翼的鸟,困于这个孔雀台中。

梅姑心中百转千回,脸色却如常,菁姬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掩住口鼻,又连连打了几个哈气,闷闷的笑道:“梅姑姑,你说放眼这五国,如今最年轻最尊贵的女人是谁?”

“自然是我,”菁姬没有回头,她自问自答,身旁的女官们脸上依旧含笑。

的确,并不是菁姬自负,放眼各国最尊贵的年轻女子自然是菁姬,戴国富庶,国内还算安定,四年前,宋国被戴国击败,一蹶不振,至今没有恢复元气,戴国又有一个郦砚歌,听说王太子更是堪称完人,而如今老戴王沉溺于仙术,追求升仙,王太子手握实权。诸国皆知,王太子甚爱其妹,这个九公主虽然年轻,可作为王太子的胞妹,既富且贵,所以得了个诨名,“金牡丹”,如今即便她名声不好,然而前来求娶的公子列侯,依旧是数不胜数,她即便养了十个百个男人,那又如何?大凡公主豢养男宠本就是常态。可一旦姜国王后的孩子出世,那最年轻尊贵的女子,便是这个刚出生的小公主 。

菁姬心中微哂,这几个女官个个都是人精,明明知道自己没有一日也不会有好脸色,然而她们依旧是笑容可掬。

公主,

是么?

菁姬想起了一些事,喃喃道:“也不知这次会是哪个?”

梅姑立刻反应过来,她低声贴耳道:“听说是华阳毅之二女。”

华阳毅的二女,华阳藤。

手中握紧一个玉佩,姜嬴睁着眼,眼睛中却只有一片白光,她眨眨眼,适应了,“王后,”甄女史强行拉开床帐,托住姜嬴的背,将半伏着的女子扶起来。

王后长长的乌发散落在她的手腕上,甄女史低头一看,枕上、被褥上,是许多根墨黑如鸦羽的长发,自打王后有了身孕,这落发是越来越多了,医师看过,却也只能说忧思太过,只能多多保重身子,她心中难过,但姜嬴的脸却是木然的。

顺从甄女史的手,姜嬴轻轻坐住,然而在耳旁仍是鸾铃的声音,姜嬴看着外面,扭头询问:“大王呢?”

一个乖巧的女官上前甜甜笑道:“回王后,大王早一个时辰便出去了。”

“他不会生我气的,是不是?”姜嬴似乎有些难过,“女史,你说这事我是不是做的不对?”

是她错了吗?可清漪对她说过的,那个女孩纯真而热烈,无拘无束,欢快而具有个性,钟灵毓秀、有礼有节,她活泼、睿智又感性,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难道还能坐视不理,让华阳藤嫁给别人,那清漪怎么办?当年茉姬对他那般,她还担心清漪会自绝女子,孤独终老,好不容易有了个好姑娘,她绝不让给别人!

当年她没有机会,所以有很多遗憾,可现在她有能力了,她绝能不松口,要放弃了,就毁清漪这一辈子。

虽然她还只见过华阳藤一面,但是她们借着书信已经交谈很久了,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少女,难道要将她的幸福折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婚约上?就这样让她嫁给王太子,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公主不是没有,先王还有好几个女儿在呢!况且华阳家的女子又不少,仔细挑选,总有合适的,甄昊为什么不理解她呢?

婚姻虽然是两姓之间的事情,而这些被人捧在手心的贵姬自然如此,她们的婚姻不是她们个人或者某个家庭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的事,她们结婚是为了祭祀祖先和延续宗族,可个人的幸福呢?

虽然姜嬴的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但甄女史却安抚道:“王后,哪有这么多对与不对,王后高兴就好,身体要紧。”

玉人何处教吹箫?甄昊仰头望去,就想到这样一句话,站在看台上的少女手持洞箫,满身华彩,黑衣霓裳,衣袂飘飘,他不由就想到姜嬴,甄昊只觉得恍若隔世,华阳藤这个样子与他昨日见到的灰头土脸的少女是那截然不同了,果然,哪怕是美人也是需要衣装的。

从屋内传来一声呼唤,少女应声而动,身轻如燕,甄昊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去,华阳夫人意外见了甄昊,脸上露出慈母般的笑意,直到她看见华阳藤挽起自己的衣裙,蹦蹦哒哒过来,她才略微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

“姨母,我知道你有话要说,你说吧,我听着。”说话的人是华阳藤,甄昊发觉她手中的洞箫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华阳夫人长叹一声点头,她看了眼甄昊,才缓缓道:“我的心意,大王也明白,关键是你,藤姬,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姨母,我累了,”华阳藤笑着说,眼神躲闪。

“藤姬,这是正经话,”华阳夫人明显不悦,“我听你父亲说,你在北疆好几天不睡觉都可以,怎么回到王宫,这还不到两天,就天天喊累了?你说说,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现在还记得几分?”

甄昊看见华阳藤那双灵动乌黑的双眸凝滞了般,慢慢失去了神采,她低头,无处安放的手只能玩自己的头发,华阳夫人也不追问,半天没人说话,华阳藤受不了了,这才嘟囔一句:“那些个公子王孙,淑女丽人,左大人、右大人的,我都没兴趣,他们家的儿子女儿也太多了,我哪里能一下子记清楚……”

“这就不行了?”华阳夫人依旧皱眉,“到时候要做了戴王后,你也要说记不得吗?”

甄昊听了这句,突然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本来只是顺道来看看华阳夫人和这个刚到的表妹,现在,他想听听华阳夫人的意思,他也想听听华阳藤的看法。

姜嬴是第一个看出来华阳夫人有意将华阳藤许配给戴国王太子的,而对此,姜嬴似乎很不高兴,他也只猜到一点,顾清漪与华阳藤年纪相仿,顾清漪从玉凉来,华阳藤亦然,只怕这两人有些故事。

姜嬴的弟弟,自然也是他的弟弟,只是姜嬴要夺的这人是华阳藤,在王都洛邑中虽然有着许多位贵姬,她们各有所长,亦不乏才貌俱佳者,但在这些人中最有价值的,就属华阳藤与甄鷨,甄鷨不仅仅是王叔安的长女,更是深得其父的怜爱,华阳藤亦然。

华阳藤低着头,华阳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见华阳藤又摸着自己手上的玉镯转圈圈,总不说话,她沉思半天,看了看甄昊才又开口:“藤姬,你不要怕,也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你的好机会,甄安那人,我是再清楚不过,他是绝对不会让甄鷨远嫁,所以,你要去,也必须去,你是什么个性,姨母是清楚的,你要做了戴国王后,姜国与戴国结百年之好,新的储君由你而出,这难道不是荣耀和千载难逢的机会?至于你母亲父亲那边,你不必挂怀,女儿大了总该出嫁。”

华阳夫人知道自己的手在抖,有些话她也不愿说的,藤姬自幼远离王都,没有享受过几天好日子,二哥与麋姬都是忙碌的,湫儿是长子,晚晴身体有缺陷,二哥他们哪里还有时间来爱护这个二女儿,自幼就远离故土,与山野莽夫、寒暑风霜相伴,藤姬要是去了戴国,她这一生只怕都要在戴国度过了,虽然说是锦衣玉食,但后宫的那些眼睛,那些数不清的女人,在那种地方又能有几分快乐呢?她都知道,但没有人比藤姬更合适了,

“藤姬,姨母知道,这是你的痛苦,可你要把它当成你的的幸运。”

“我知道,”华阳藤低声道,这很残酷,但她是华阳家的女儿。

“你母亲都明白的,你也该为她考虑,你要做了王后,你母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华阳夫人自然坚信,麋姬奋斗了半辈子不会看不透,而她既然应允了湫儿和那个小夏国六公主的事,麋姬也该有所牺牲,华阳家的荣华,华阳家的名望,这份责任,不可挣脱。

接过宫女端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华阳夫人继续道:“去了戴国,你要做贤德的后妃,还是守礼贞妇,没人管你,你只记住一点,你必须事事从姜国的利益出发,你的婚姻不是儿戏,是为了巩固戴与姜两国的关系!”说到这里,华阳夫人的语气又软了下来,“藤姬,你该高兴,你想想,你出嫁的时候,谁会比你盛大?你是没见过当年先王亲迎,那是何等荣耀,姨母给你保证,这次你出嫁,也必定会是如盛况!”

当年先王以亲迎之礼,三顾,迎娶华太后,数千量迎亲大车浩浩荡荡,不绝于路,一路上鸾铃锵锵之声此起彼伏,陪嫁的姬妾美人多如彩云。

甄昊当然没有看过那种盛况回想起来,但盛典中,他与姜嬴坐在车上,车上的大铃,声音悠扬悦耳,回忆起仿佛就在耳畔,那时,姜嬴带着华美的凤冠,受万人仰慕。

如果华阳藤嫁去,恰如华阳夫人所说,王太子会亲迎,大凡新郎看重这位妻子,一定会亲自到女方家来迎接,国君亲迎更是表示对未来新娘的尊重,也是向天下人宣布,这位女子必定会是未开的王后,戴国的女主人。

而华阳藤也会如此吗?这样幸福吗?在这个时代,一旦叛离家族,没有父母与兄弟的支持,这个婚姻真的会幸福吗?

他突然就想起了姜嬴,今天姜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次庆典与大婚无异,但主要还是为了祈福,而华阳藤匆匆而来,明着是为了给他送礼,但原来里面的深意却是为了给华阳藤择定婚事。

大典本是为了祈福,送礼也是为了祝福,但华阳藤一来,现在,唉,他其实也不想的,只是顾忌太多,姜嬴又太急躁了,好在顾清漪与华阳藤的事还没几个人知道。

见华阳藤又陷入了沉默,华阳夫人继续说:“好孩子,姨母知道你委屈,那么小就和你父亲去那荒凉的地方,现在又要你去戴国,你会害怕也是难免的,你放心,这婚事也不会太急,而且听说戴国是个繁花似锦的国家,要嫁给的是王太子,如果太过柔弱的女子,即便出嫁的时候再显赫,那又如何?你是最合适的,姨母放心,只是你也该反省反省,你现在连好好的穿一件衣服都做不到,到时候怎么忍受得了王宫繁杂的礼仪与大小事物?王太子英明神武,不会辱没了你,要知道,能有这样年纪匹配的婚姻可是难得的,要知道那晋国公主可是二八年纪,就嫁给了白发苍苍的鲁王,王太子不仅年轻,模样又好,不听外传,你看那个九公主王太子的胞妹,看看她就知道太子的模样是不会差的,这也是你赶上巧了,如果昊儿有公主,那让她去也是好的。”

突然被点到,甄昊一时一愣,他还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此番他和姜嬴已经去祭拜了宗庙,祭祀先人,何等庄重,所谓夫妻相交合,自然也是为了有继任者,后世子孙能代代相传,所以这婚姻必须要传宗接代,为了确保宗族永远延续相继,所以在华阳夫人看来,华阳藤的个人意愿自然是不值一提。

但是甄昊却觉得十分难过,这个时代的女子,年幼时在家制于父兄,既嫁又制于丈夫,丈夫死了还有可能要受限于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婚姻几乎限制了她们的一切,她们的生活范围太狭小,这些规矩禁锢了她们的一举一动,她们被困于无形的樊笼里,无法挣脱。

事事都从邦家利益出发,扮演好巩固两国之间的关系,可这是好的吗?这是对的吗?他一时说不清,可他却发现自己,现在他却在不知不觉地维护着这个制度。

甄昊还在想,就又听见华阳夫人说话,“傻丫头,不要藏多余的心思……当年誓约,当年闹得怎么厉害,生不同室死同穴,然而结果又如何呢?”

甄昊还在发呆,华阳藤却在转瞬间明白,那是在说华阳素的父亲,这件丑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远在北疆本不该有耳闻的,但素姐姐和她说起过,所以她听起来真的很不是滋味,当年他为娶其母叛离家族,结果身死,妻死,还只留下一个女儿,被人耻笑。

如果华阳素没有华阳这个姓氏,华阳夫人还会收养她吗?

女儿与男人是不同的,这种事情她早就知道,所以女子要告知父母亲长,更要有媒妁之言,可是父母之言,却让她感到害怕。

眼见华阳藤似乎还没有被说动,华阳夫人继续道:“我们这样的大族,一旦倒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所以晚晴这样的年纪就要嫁给甄瑛,至于你其他的堂姐表妹们一个个都被许配出去,你难道不明白?”

“姨母,这些事情我没有想过。”这种话,华阳藤当然说不出来了,她是姐姐,晚晴是妹妹,晚晴这辈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在北疆,风霜雨露,是吃苦长大的,哪有几天好日子过,将晚晴嫁给甄瑛,可晚晴的情况和其她的女子不同,爹娘明明最疼爱她的,她一点也不嫉妒,她知道晚晴比她痛苦多了,她的苦永远都无法体会,父亲母亲更清楚,难道她们不希望能将晚晴在家里多留几年,然后仔细挑选,择一个体贴温柔的女婿?

甄鷨是什么样子,彪悍骄纵,晚晴比甄鷨年纪还小呢!以后当了嫂子,只怕还要让着甄鷨,晚晴这个年纪,连结婚是什么都还不明白。

可是晚晴的婚礼,是为了家族利益,是因为带来好处,所以如此。哪怕甄家与华阳家矛盾不断,晚晴还是要与甄瑛成婚,如果她能多几个姊妹,她们代替晚晴嫁出去,可这些姊妹都不是母亲所出,她会高兴吗?她们就幸福了吗?

晚晴,晚晴,华阳藤鼻尖一酸,泪水在眼圈里打滚,还记得小的时候,下雪的时候,她们几个人围着热锅,喝着热腾腾的糖水,她拉着晚晴和大哥说话:“咱们现在同吃同住,一个母亲养的,譬如那树上开的花朵,同生同根,咱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但到如今,大哥远在北疆,生死难测,而晚晴马上就要与甄瑛成婚,而她,要远嫁戴国,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曾誓言,此生一定要做一个如母亲父亲一般的人。

父亲为家,为国,苦守北疆多年,母亲也是奔波劳碌。可她要是嫁入戴国,就要与晚晴和大哥永远的分开了。

还有顾清漪,明明已经约定好了的。

“藤姬,你要明白,不管女子身份地位如何,她都有可能被抛弃,所以我才选择了你!藤姬,你该明白我的苦心!”华阳夫人一改常态,她的眼睛是冷的。

华阳藤,抬起头,泪水从两颊下滑落,她是华阳藤,藤蔓青青,世人都说茑和女萝等寄生攀缘,蔓延缠绕在松柏大树上以求得更好的生长,可她华阳藤却绝不攀附他人。

她曾戏言过要嫁给戴国王太子当太子妃,然后回馈祖国,可她不曾想过,一语成谶的时候,她是这样的难过。

华阳夫人的声音清晰又沉稳,不带多余的感情,甄昊听了只觉得压抑无比。走神间,脑海中似乎传来女子的一片哀求和哭泣声,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拖着男子的衣服,哀求他不要离去,画面浮现在脑海,又迅速切换,他终于看清一张脸,那是已经被处死的廉美人,也是其他的女孩,她们都为自己无法挣扎的命运挣扎而哭泣。

心被猛然触动,甄昊不知道自己已经站起身来。

他来到这个时代看见了许多人,美丑胖瘦,各有千秋,妘姬和他的姜嬴,这两个绝世美人,只有在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女子,才能够走到他的面前来,而优秀的女子承受的苦难更多。

他的眼前突然变得模糊不清,而在模糊中,他看见华阳夫人泪水满眼。

心中百转千回,甄昊看着自己的掌心,几个月后,姜嬴的孩子也会出生,他的掌心会牵起一个小孩的手,哪怕只是想一想,他都觉得激动无比。

如果姜嬴生的是一个女儿,要是真的是个女儿,女儿要嫁人的,嫁给谁?如果他无能,这个女儿的命运会如何?他和姜嬴是否也有这样的一天,要受到这样痛苦的抉择,甄昊突然觉得浑身被冰冻了。

如果四海升平,他与姜嬴又仅有这一个女儿,以他的个性,他一直是秉承放任的态度,认为女儿没什么不好,女儿如果资质合适,自然也能做王太女,设想,如果他就以王太女的标准去培养她,结果如何?要是姜嬴又还生了儿子呢?

都说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兄弟姊妹的关系是最亲密的,是血脉血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同宗共祖,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血缘情深,情同手足,也不免相会互斗,何况是王族。

试想他的长女比次子大上一岁两岁、五岁、十岁?

如果长女被当做王太女来培养,这位小公主也是个性强势的,她已经习惯了权利,可那个小公子呢?将来,是否也会造成骨肉相残的局面?

他要怎么办?

“大王?”肩膀被轻轻的摇晃。

“昊儿,怎么了?”华阳夫人的声音骤然间在耳旁放大,甄昊猛然回神过来,才发觉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姨母,寡人无事,只是有些动容,姨母也不要逼迫太过,过犹不及,况且藤姬年纪还小,你不必着急,由她休息一下,好好想想吧。”甄昊笑笑,然而他知道自己这丝丝笑容,看起来十分沉重。

或许他实在是想太多了,明明这个孩子还尚未出生,他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可是他却变得如此患得患失起来。

还是往好的地方想想吧,如果真的是个女儿的话,那她一定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娃娃,能幸福就好了,他作为父亲又能做些什么?比如,如果,如果五国仅存一国,只有一个姜国,那他与姜嬴的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至于让他们被别人挑来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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