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甄昊一只脚踏在石阶上, 放眼而去, 彩带缠枝高悬, 宝灯高挂,湖面亭台上是处处明灯璀璨。宫女们手提宫灯, 如栽树般隔着距离在曲折的长廊上站定,湖面上漾起丝竹管弦的乐声, 而甄鷨那几个孩子们, 看起来是在下午已经疯够了,都由嬷嬷们看护着。端雅的贵妇人都围着华阳夫人一起说着话。来的人也不算少,但在这偌大的地方, 人就散开就稀稀疏疏了,倒显得有些儿安静。

仔细环视一圈,甄昊发现来的人大多都是他还算眼熟的, 左右不是姻亲就是血亲,长的少的, 男男女女也有几十来个, 有些他还能叫得出名字,但有些个关系辈分实在是绕的太复杂,努力记了几次, 奈何人实在是太多, 外加诸事繁杂,他也就懒得记了。

除却这些,还有些请了却不肯来的,理由不同但大都是称病说来不了。

甄昊抬脚往下走了两步, 看着一旁半人高的长刺的红色月季花,大团团,红灿灿,看着喜人,但他却不得不苦笑一声,这些人不愿来,他也能理解,毕竟他同辈的亲兄妹都死了个干净,这还是多亏了“他”。他们这样怕他,这也是人之常情。

甄昊独自一人往下走去,白天烤人的暑气已经大多消散,在这大湖旁,风习习吹皱湖水带来一阵凉意,把每一寸肌肤都吹的舒展开。

箫声袅袅,笛声呜呜,冷月如霜,彩灯倒影在水中,湖上是大片片圆圆荷叶绿意绵延,洁白的荷花在皓月下绽放,他未说话,四周更无人开口,一时倒显得这夜晚是静谧无比。

甄昊缓缓往下行,举头望明月,心中思忖,自莲花台事变后,他身边每一个人的心中好像有一根紧绷的弦,他累,其他何尝不累,王宫的守卫也更严了,别看现在一派安详,实则埋伏了不知多少守卫,是真的严戒如一个飞虫也许不放进来。

这几天死了多少人呢?如果走出王宫去,走进那断头台,可以闻到空中飘来血的腥气,受株连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此事牵扯甚广,甚至有好几个身处高位的重臣,而他也不得不听从王叔他们的意见,斩草除根,因为当年新君只顾与华太后作斗争,却并不在意鲁国势力,鲁太后生育先帝,还养了好几个孩子,许多大臣亦是娶了鲁女,甚至先王的后宫之中也是如此。

此后,华太后主政,在她的打压下,如日中天的鲁国一脉暂时隐去,低声许久,而公族与后党相争,互相逼迫,再后来新君执政,他只顾打压华阳家的人,却不曾关注过暗处的鲁国势力,直到今日埋下了祸患。而这华阳家,她们再不好,但华国与姜国已经合并,她们都是姜国人了。但鲁人不同,鲁国与晋结盟,鲁王对他几乎是不留情面了,他们一个个是都想要他死啊!

莲花台之变,仿佛巨石投水般溅起极大的涟漪,此事之后,甚至在姜国各地都引起了不小的波动,王都还算好的,但在许多郡县,尤其是离得远的,贫苦的地区,甚至有人以昏君无道的口号而造反,但都被华阳湫等人给迅速镇压了下去,虽然不成气候,但也可知民间积怨如此。

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鲁国势力的渗透,敌国的细作,天灾**带来的饥荒,以及这几年的君王无道所带来的积怨,引发了一个个连锁的反应,弄得他是焦头烂额,但也借此机会,罢黜了一大批官员,朝野上下都露出新的气象来,包括在姜国各地,都新委任了一批大臣,这些人就像是及时挖去了身上的烂肉,虽然过程奇痛无比,但却是值得的。

莲花台之事,就像点燃爆竹的火星,如今全国戒严,而王都尤甚,这几天他也是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所以他才趁此机会摆宴让他们放松一下。

想到这,甄昊不由长吁一口气,随即他笑了笑朝下招手,在下的侍立的王叔安一众见了立刻赶上来,往甄昊站着的台阶上走去。安成君等几位王叔跟着甄安在左边侍立,而甄羽与李白圭几个重臣则排开站在他的右侧。一同跟在后的宫人到了都垂首,恭恭敬敬地捧着玉盘,盘上堆放着颜色不同的文书。

甄昊扫了眼,只捏起一张薄薄的信纸,用拇指揉搓了几下,却没有打开,反而是朝一旁的宫人道:“去请莲公主过来。”

宫人听了点头,甄昊本要给六公主一个新的封号,但因为恰好丽妃欲意弑君,得知培养的人刺杀不成,她便立刻饮了毒酒,死了,这丽妃的头衔便空了下来。这妃位本就是三夫人之一,仅在姜赢与丹姬之下,甄昊索性将这封号给了她。

而自打莲花台之变后,也不知道怎么传开的,这宫内诸人都喊她莲华公主,更兼甄昊平日里也只喊公主,并不以妃号相称,于是这一来二去的,也就这样叫开了。

而甄昊知道了后,便与华阳夫人商议,将她赐姓华阳,六公主又给华阳夫人磕了三个头,华阳夫人不过依礼推让了几下,就认下了这个干女儿,名字也有了就是华阳莲,那女子似乎也喜欢,也就这样定下了。再者莲花台之上六公主表现惊人,并且在姜国期间的表现又无不妥之处,因此连一向不满意她的安成君都再没理由可挑剔的。

得了甄昊的令,立刻有宫人一路小跑下去,口口通传,甄昊抬头就看见在远处湖心亭上,坐着几个人,姜赢与六公主对坐着,而那身旁站立的绿衣女似乎得了通告,回首朝这边望来,眼见簪摇花动,女子们立刻动了起来,朝这里走来。

甄昊收回目光,又朝玉盘上看了看,他挑出一个红纸封皮的文书,撕开一个口,取出里面的信纸,淡金色的纸上不过五行话,飞扬的字迹,如灵蛇走尾,甄昊拿着纸默读了一遍,众人见了都是屏气凝神。

甄昊抬起头似乎沉吟了片刻,然后又低下头,扫了几眼,才昂起头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捏着金纸缓缓笑道:“这金牡丹好大的架子。”

这世上还有几个金牡丹,无非是那戴国公主,听大王这意思,难道是与戴国没谈妥?安成君想到这忍不住就要插嘴,甄昊伸出手将手中的金纸递与一旁的王叔安,甄安两下看完再递与自己身旁伸长脖子张望的安成君,传阅一圈,诸人脸上表情不一,皆是各有所思。

远处穿着绿衣服的女子走来,甄昊从思考中回神过来,一身绿入眼,甄昊一愣心中不由有些歉意,自打他给了那侍女一个绿豆的名字,这人便只穿绿了,好在她皮肤白皙倒也相称,看得人眼睛舒服。

“大王宣召?”绿豆走上前来行礼,甄昊嗯一声,点头道:“请你们公主稍后,等会寡人有话要说。”

“卿以为如何?”甄昊偏过身,独朝一旁的李白圭问道。

“臣愿意去!”李白圭拜倒朗声道。

“你想去哪?戴国还是鲁国?你心中可有准备,你不怕么?你之兄长如今正被囚禁在鲁国,三弟正在小夏国,生死一线,老夫人又仅仅有你们这三个儿子,寡母年高,”甄昊笑道。

李白圭涕泣道:“蝼蚁尚且偷生,虽是贱命,但贪生惧死,臣亦然,只是臣要死早该死了,兄长使鲁未完成王命,大王却不曾责怪,反而重用臣,如今国难家难,臣岂敢贪生,死又何惧,只怕辜负君命。”

“卿拳拳报国之心寡人懂了,只是你想去戴,还是鲁?”

“这……”李白圭一时息声,要真让他挑,单论心他是想去鲁国的,但要想有一番施展,他却想去戴国,只是,大哥他,他们自幼一起长得,三兄弟犹如掌心掌背,若是生死别离,真是犹如刀割,他实在是哪里抉择。

“寡人要你去戴国,”知道他选择困难,甄昊帮他做出了选择。

李白圭听了,不由仰起头,只觉得心中感激不尽,他自当誓死以报君恩!

“白圭,你站起身来,”甄昊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寡人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记得,要活着回来!”感受到肩上轻轻的两掌,李白圭激动的无言以对。

“至于鲁国你也不必担心,寡人说了拿图去换,那就去换,”甄昊笑道,他扫视一圈,朝众人笑道:“鲁王不是很想要江山入战图吗,明日就遣侍者即刻启程,就带着这图送给他!”还有他的一份份大礼,他忍到今天,甚至以身犯险,就是为了拔出鲁国的这些叛逆,希望鲁国能喜欢他的这份重礼。

安成君听了皱眉,虽然他对江山入战图没有什么想法,他并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但世人皆知,华太后酷爱此物,鲁王本求的是泽国江山图,但这江山入战图同样是无价之宝,大王居然真的要将这无价之宝送与那老贼,真是太憋屈了!越想越气,安成君不由嚷嚷:“君上,难道还真的给?”

“给,人若无信,何以立足于天下?寡人自当一言九鼎,寡人说的,那自然是真的!”况且他请华阳准备的刺绣也快完成了,也暂时无碍了。

甄安重视开口道:“还请大王三思,”甄羽与其余几位大臣亦是附和。

甄昊笑笑:“这样的宝贝,他难道舍不得损毁不成?况且不过暂寄于他那罢了,他今日这般折辱吾姜,也不怪寡人明日无义。”

见甄昊心意已决,众人也不再争论,更兼看着身旁君主自信的模样,甄安是感慨万分,看着年轻君王的笑容,他只感觉仿佛回到了昨日,那时他与先王,南征北讨,何尝退缩过,而一旁的甄羽与李白圭等人见了君主这般模样,心中一时都泛起起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甄昊见众人再无异议,便笑道:“你们去各自准备,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你们的才能了,”

“绿豆请你们公主上前来,”甄昊朝下面侍立的女子喊道,又朝身旁人笑道:“虽说杂事犹在,是片刻不得松懈,但今夜难得如此,你们也放轻松些……”众人点头称是,又看见华阳莲走上来,也都各自回避了离远了。

华阳莲扶着侍女走上前来,甄昊捏着信朝她笑道:“鸿雁送家书。”

眼见熟悉之物,华阳莲赶忙接过,知道甄昊素来随意,连行礼也顾不上连忙拆开,甄昊也不去看她,却抬头望月,心中不由问道,也不知妘姬她们在万里之外的异国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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