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静得吓人。
往来忙碌的医生护士，呻、吟的病人, 焦急的病人家属都消失不见, 张晓明环视一圈, 只能闻到医院特有的刺鼻消毒水味。
冷冷的白纸光灯投射在光滑的墙壁上, 几人站在走廊上，尚未恢复意识的涂老板躺在加急病床上, 被四人团团围住, 小石见周围情景，忍不住后退一步，手肘“哐当”一声撞在病床侧面的扶手上，金属的脆响吓得他一个激灵。
经历过张瞎子家捉鬼，小明老师也云淡风轻多了, 他甚至还有闲工夫感叹：“哎，不知道马上要上的恐怖综艺会不会比这可怕。”
纪文澜敏锐：“你是艺人啊？”
小石：“你们能正经点吗？这情况都不怕的？卧槽一个人都没有,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声音其实不很大，但病院空空荡荡，声音在走廊上回荡, 更渗人。
小明：“额，其实我倒不是很怕, 而且怕也没有用啊。”
纪文澜：“我喜欢看恐怖电影, 世界上比较恐怖的鬼屋乐园都去过。”
小石：“……”
小石没法, 试图从先前教育过的道长身上寻找一丝丝的温暖, 道长却说：“我推着病床走, 小明老师帮忙看护一下。”
小石：行吧, 就他一个人怕。
……
比起廖道长，纪文澜好像更喜欢小明老师，他跟在人身边，手帮忙扶着病床：“张大师，这什么情况啊。”
小明：“叫我小明老师就行了，别叫大师。”
“也没什么情况，鬼打墙听说过吗？”
纪文澜：“当然听说过。”
小明：“这比鬼打墙高级一点，鬼打墙圈的是一亩三分地，猫妖的法力比较强，把医院圈起来了。”他唏嘘道，“也挺正常的，医院阴气特别重，不说太平间，就算是走廊上都是各种各样的死鬼，来这的人也人心惶惶的，一点阳气都没有。”所以鬼片才会挪到医院和学校拍啊。
“也别太担心，找到施法的猫就能出去了，要不然涂老板死了，我们应该也能出去。”猫妖和他们又没有结仇。
哆哆嗦嗦的小石：“这不行啊，他就算是个人渣，也得先过司法审判。”
纪文澜：“问题是杀猫不犯法，罚钱就能走，这样看的话，让他被报复死了好像也挺正义的。”
小石：“那怎么能一样，猫又不是人。”
纪文澜冷静指出：“人家猫妖说，人又不是猫。”
小石闭嘴了。
“喵～”
猫叫声软软柔柔，像是q弹的果冻触在人心上，听者却无心欣赏，尤其是小石，手指握成拳头，手心中全是温热的汗水。猫叫声由远及近，魔音般灌进耳朵，一会儿从左边传来，一会儿从右边传来。
廖光手持桃木剑，在把箱箧翻来覆去捣鼓了很多遍后，他还是将七星剑收了起来，青铜制的宝剑虽然锐利，却也有可能下手太重，一不小心直接把猫妖送去见阎王。
还是桃木剑好，杀无形之物来的厉害，有形之物，一剑下去最多九分之八死，还有九分之一的命苟延残喘。
小明老师的法器不够多，也没有廖光讲究，就直接把厚厚的佛经卷吧卷吧卷成了纸筒，攥在手上，他没有出手汗的习惯，佛经末端皱巴巴的，却是干脆的皱。
“喵喵喵喵喵——”一声声一声声，鼓点般的打在人心上，主要攻击手顺着声音不断调整步伐，他们像是紧绷在弦上的弓箭，蓄势待发。
一声、两声、三声，小明老师的脑子很好，逻辑学也不错，他从声音中总结出了简单的规律，每隔两秒钟猫就会叫一声。然在在某个瞬间，当猫叫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时却戛然而止了。
在哪里？
“上面！”
电石火光间，一直负责害怕的小石展现出了他身为片警惊人的预判能力，曾多次沿街追赶小偷的他有股天然的直觉。
廖光眼神一凛，桃木剑向上突刺，站在吊时迟那时快，桃木剑精准地越过翘起来的九条尾巴，戳中猫妖的菊花，而佛经纸筒雷声大雨点小地落在了猫的脑袋上。
受到了惊讶的猫咪疯狂夹起九条尾巴，后腿把尾巴死死锁住。
“滋啦——”
白纸灯光闪灭了一瞬，吵嚷的人声又回来了。
……
小石忧郁地点了根烟。
火都快烧到烟屁股，他都一口没吸。
纪文澜：“在装深沉啊？”他摆弄手机，在被鬼打墙的时候他试图按快门键照照片，结果却是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来。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小石：“屁啊我是真深沉。”他苦大仇深地扔掉烟头，用鞋后跟碾碎，再踢到阴井盖的小洞里，“你说这咋整啊！”
猫没抓到，人还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下一波，这片警都出动了，人都不抓回去审问审问，实在说不过去，但要是在警察局里被猫妖弄死了，那他们就不要工作了。
都能想到＃虐待犯人＃＃警局黑暗现状＃诸如此类的标题。
“哎——”为什么要摊上这种事情哦！
小明老师从店里出来，就看见片警同志长吁短叹：“你们不进屋？”
折腾大半天后，为了防止医院阴气太重，他们把还休克的涂老板偷渡回了阴森森的，已经关门的兔肉馆。
小明：哎，哪里都危险，与其送出去祸害人不如呆在店里吧。
工商局的同志不是小年轻了，体力不行，胆子也不够大，从医院出来后就找了个理由溜走了，走之前还跟张晓明他们盘桓了许久，要了刚才打过黑猫头的佛经纸筒以及道士的符箓，即便廖光跟他说猫肯定不会找他都不相信，一定要把符箓揣在怀里。
小石：“外面暖和，再呆呆再呆呆。”
纪文澜：“外面太阳大，等等等等。”
正值秋日，夕阳西下，风声鹤唳，秋风吹过，小石打了个寒颤，而拍照片的纪文澜开了闪光。
小明：你们确定？
“快点进来吧，傍晚是逢魔时刻，妖魔鬼怪都在外面漂，小心撞阴客。”
两人：“？？？”
我我我我我、我马上进来！
……
他们进屋没多久，之前被带走的厨子等人也回来了，毕竟他们不是杀人，是杀猫，警察也就批评教育一下，再工商局罚款，连刑事拘留都不会有。早上见证了厨子被掐之后，他们心有余而戚戚焉，想着要跟得道高人在一起才能保命，就回到了阴森的店铺中。
小明也没管他们，直接跑到血腥味最浓重的小房间，廖光蹲在地上，手上拿罗盘，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小赵和大橘被安排在大堂，前者拿着手机打游戏，后者呼呼大睡，白裙子围绕着大橘上下飞舞，很想撸一把。
小明：“道长啊，你在做什么？”
廖道长也不避讳：“我觉得有点怪。”
小明：“什么怪了？”
廖道长：“猫很怪。”
小明：“？？？”
廖道长：“我先前看过古书，说猫很记仇，但也很识时务，一击不成，会蛰伏很长一段时间，等没有危险了再动手。”他们是天生的猎捕家，讲究万无一失。
但他们遇上的猫妖很狂野，一天三杀，就算被阻挠也阻止不了他想要再上的决心。
小明：“额，可能是同族被杀的仇怨？”
廖光：“这是个原因，但我就怕不仅仅只有这个原因。”
小明：“？？？”
那还有什么原因？
廖光：“你再等等，我总觉得这里有点问题。”
小明：“是有问题啊，这么大的馆子，猫的鬼魂不见也就罢了，连人的鬼魂都没有。”干净得堪比佛门圣地，就白裙子一个傻乎乎地在店里逛。
很不正常。
没有人的鬼魂……
廖光眉头一抬，这算什么，灯下黑吗？
他就说哪里奇怪，这里没有鬼啊！
小明老师的知识体系还是不完善，遇上某些小概率事件就不知道古怪在何处，他不耻下问：“没有鬼，有什么问题吗？”
廖光不置可否：“你有没有听说过，黑狗血、黑驴蹄子都有驱邪的作用？”
小明：“这我知道！”看过盗墓类小说的人都知道，不仅可以驱邪还可以防粽子！
廖道长娓娓道来：“黑狗血黑驴蹄子本身就是大凶之物，驱散鬼怪的原理是以毒攻毒，但有两种血比黑狗血还要凶。”
小明：“什么？”
廖光一脸正气：“姨妈血，稍微弱一点的是少女的血。”
小明：“……”
有点尴尬。
廖光又把话题转回了原点：“猫恐惧因为这是他们的枉死地，但按照常理，这里血气冲天，又很阴寒，鬼魂会很喜欢，他们不在这，怕是有凶物。”
小明预感不妙：“白裙子能够进出自如。”
廖光：“……“
小明：“还有那只黑猫……”
廖光叹气：“要不顺着这条线，查查看？”
……
纪文澜：“穿白裙子的女孩？黑猫？20岁上下？”
小明点头：“对。”
纪文澜沉吟：“我试试。”
他没有电脑，但有手机，手机里有各大报社记者集结的论坛。
“有更具体的描述吗吗？”他突兀地问。
“头发长度，眼睛大小，眉毛、鼻子……”
纪文澜对小明老师怀揣着敬畏之情，对廖光同样，他的幻想世界中曾经存在着玄幻与离奇，更有能够看见未知事物的人，当小明老师出现时，曾经模糊的人物剪影跃然于纸上，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张晓明不负众望，抬头，视线落点有点怪。
“长头发，比肩下一点。”他手伸手比划，“大眼睛，杏眼，鼻梁高高的，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不比明星差。”
“眼角有泪痣，美人痣，网球王子里迹部的那种。”现实中好像没见过有泪痣的人，小明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比较。
还好纪文澜看过网球王子，他说：“你等等。”
细化成这样，再找不出来，啧啧啧。
数以百计的照片以极快的速度从他眼前划过，纪文澜的精神高度集中，他心头有杆秤，模模糊糊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
张晓明自认动态视力不错，却跟不上他的速度。
厉害厉害！
纪文澜忽然停下来，长舒一口气：“你看是不是这个。”
小明把脑袋凑到屏幕前，大眼睛、高鼻梁、黑长直、笑起来还有酒窝，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和白裙子一模一样。
小明老师笃定：“就是她。”
纪文澜点开照片，女孩的生平宛若一张铺成的白纸，在两人面前展开，无从遁形。网页中的女孩穿着正常的卫衣外套，显示是南都本地某大学的大二学生，自己也是本地人，在某次出门喂流浪猫后失踪。
小明看了一下日期，失踪日期是五个月前，按照警察的一贯判断方式，这么长时间可以被算作遇害，但失踪二字却倔强地挂在了寻人启事页面上，父母怀揣着一丝丝希望的心赤、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资料接着向后推进，她爱吃、爱笑、喜欢猫，家里曾经养了一只英短，是学校爱猫者协会的成员，定期参加流浪猫救助行动，吃的话关注了不少吃播的博主，小明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或许是她最爱的博主。
张晓明的眼神动了一下。
纪文澜说：“我帮你打下来？”
小明：“不用，我拍照了。”
纪文澜说：“是不是遇害了？”
小明：“嗯。”
纪文澜将屏幕上的字一个一个看过去，捏碎了咀嚼：“猫，和这家店有关？”
小明：“我不知道，有可能。”
纪文澜：“她没告诉你？”
小明：“她不能说话，只会傻乎乎地笑，还有嘤嘤嘤地哭。”
哭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喜剧的，让人开怀的味道。
纪文澜：“我想抽根烟。”
小明老师：“去吧。”
小明老师进门，纪文澜出屋，前者把手机放在廖光鼻子下面，他正拿着罗盘到处找。
“你干嘛？”
廖光先看过女孩的资料然后说：“找墓穴的地点。”
“人枉死也有墓穴？”
“埋藏尸体的地方，就是墓穴。”
小明沉默了一会儿闷闷道：“我有点难受。”
廖光：“嗯。”
小明：“我应该对白裙子好点，她可能是我的粉丝。”
廖光：“嗯。”
小明：“我觉得那种黑猫搞不好和她有关系。”
廖光：“大概，猫有的时候比人重感情多了。”
白裙子还在围着大橘转悠，很快她的注意力被小赵手上的游戏机吸引住了，“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倒映在她虚无的瞳孔里。
女大学生鬼佛系吃鸡。
……
纪文澜抽了一支烟，他会抽烟，但很少抽，只有烦到不行了才会放纵一下。
小石不一样，他虽然是人民警察，小孩子们的榜样，烟瘾却大破天，一天一包。
消耗量太大，软中华抽不起，只能抽熊猫。
小石躲在角落里抽烟，看见纪文澜，乐了：“大记者，你也抽烟啊！”
纪文澜：“入台里后学的。”
“电视台还教这个？”
纪文澜看他一眼：“我才入台的时候挺中二，天天想着要揭露报道社会黑暗面，和时间赛跑，全面跟进惊天大案，用笔杆子将逍遥法外的道德犯人绳之以法，也成为中国无冕之王的代表。”
小石特别有感触：“懂，我当年也觉得自己应该办个惊天大案，一下子从片警中脱颖而出，成为当代的福尔摩斯，然后进刑警侦探六组。”
纪文澜沧桑：“然后我就成了记录民众口角的。”
小石还安慰他：“没事，你就一看客，旁观，我就是那中间调解的。”更惨。
小石：“所以你又愁什么？这次不是要有不小的案子吗？虽然写不出来，就算写出来经过艺术加工润色，但这故事真挺离奇的。”
纪文澜看他一眼：呆逼真好，连我的痛都不懂。
纪文澜：“谁跟你说这个。”他终于把烟屁股扔了，“我只是觉得等了这么多年，大案子来了，我能当刀笔吏了，但我真人一点都不高兴。”
小石：“啊？”你在说啥？我没懂啊！
纪文澜翻了个白眼，带着王者的蔑视，进屋了。
他跟四肢发达的小呆逼没办法交流。
靠，跟这种人抒发情感，我也中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