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1 / 1)

洪钧又把刚发生的沧桑巨变对邓汶说了,邓汶当然替他高兴,但更多的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嘀咕道:“真是越大的老板越感性啊,说改就改、说定就定了。”又满腹感慨地问洪钧,“你说,咱们这帮人是不是都得被老板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洪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邓汶又问:“你当初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转机吗?”

洪钧老实回答:“我的确是一直在等,不过我并不知道等的是什么。”

邓汶“呃”了一声,似乎愈发感到人生际遇的无从把握,叹道:“嗨,人在江湖真是身不由己啊。”他又马上醒悟过来,笑着说,“咱们这是怎么了?你这是大喜事啊,怎么弄得这么伤感,怨我怨我,哎,哪天我请客,好好给你庆贺庆贺。”

洪钧说了正要出差,邓汶忽然说:“哎,我发现你和柳峥还是有缘分啊,你官复原职,她也又高升了,昨天新闻里刚报的一大批人事任免里有她。”

洪钧惊讶地说:“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难道你不看电视的吗?”邓汶同样惊讶地反问。

“我才和柳峥通完电话,没听她说呀。”

“人家怎么会向你汇报这种事,你呀,这既是国家大事,也和你本人关系重大啊,你怎么能不关心呢?你刚才在电话里是不是光讲你自己的事,都没问问人家的情况吧?”

洪钧无语,邓汶又说:“我真得提醒你一句了,你呀,也太以自己为中心了,就算客套你也该关心一下人家啊。”

邓汶又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什么洪钧都没在意,“重登大位”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拨乱反正”的豪情也所剩无几,他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到连自己都找不到自己,却抗挣着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渺小,便仿佛又感受到了多年以前的那种压力,他马上苦笑一下,其实今日的柳峥对他最多只剩一份关心,可是,他又想,也许关心就是一种压力,而且是最大的压力吧。

***

比尔这几天坐卧不宁,韦恩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杰弗里也匆忙坐火车回了香港,都没顾得上在景星酒店一起再喝次早茶,只是急急地说了句“你这份工要是没了,我可以帮你想办法的啦”,这话不仅没让比尔宽心,反而更让比尔意识到自己的这份工看来是打到头了。他近几天把广州几家比较知名的猎头公司都骚扰了一遍,甚至连维西尔一直雇佣的猎头公司都去了电话,对方起初很兴奋,热情地问道:“怎么?又有哪个position要找人啊?”他吞吞吐吐地总算让对方明白过来是他自己要找position,对方顿时泄了气。比尔知道自己这种垂死挣扎侥幸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因为猎头向来只帮公司找人,所谓帮人找职位都是幌子,无非想充实一下自己的人选资料库而已,他也担心当初最多只是自决于洪钧个人,而如今的做法简直是自决于维西尔,但他只能豁出去了。

洪钧头天来的电话把比尔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洪钧动作这么快,也没想到自己在洪钧心目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以至于令洪钧这般急于杀来广州,他强作镇定地笑着说:“我去机场接你吧。”洪钧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用,我认识路。”

比尔这些天偶尔也会觉得后悔,恨自己见的世面少,不懂得世事无常,古人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显然不适用于瞬息万变的今天,这不,改为三个月河东、三个月河西还差不多;他恨自己当初怎么会只图一时痛快地羞辱洪钧,看来落井下石的事今后万万做不得,井里的人最痛恨的往往不是推他下井的人,而是往井里扔石头的人,哪怕只扔了一小块石头,就像他,就只扔了一小块石头。比尔自忖时日无多,也不认为向洪钧告饶能挽回什么,便打定主意死硬,士可杀不可辱,决不能让洪钧反过来羞辱他。

想归想,但总觉得腰好像不由自主地要弯下去,膝盖也不由自主地要软下去,比尔连中饭都没吃,好像以此惩罚自己的罪愆,又不停地拨打洪钧的手机,什么时候飞机落了地、什么时候上了出租车、什么时候进了天河区,他都用心地掌握着,仿佛虽然自己的人没去机场,但自己的心却一路陪着洪钧呢,等听到洪钧说都已经看得见中信广场了,他便急匆匆冲进电梯下到大堂,又觉得仍不足以体现自己的殷切之情,便走到大门外眼巴巴地守候。

洪钧到了,行李不多,只有一个拉杆箱和一个电脑包,比尔快步上前握手,又坚持要把两样东西都从洪钧手里提过来,弄得在旁人眼中好像光天化日之下在堂堂中信广场门口正发生一幕抢劫案,洪钧觉得影响实在不好,便放弃反抗,任由比尔抢了过去。维西尔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并不很高,但朝向不错,正对着大片绿地,比尔谦让着请洪钧先走进去,几名员工正围在一起用广东话说笑,比尔沉下脸在洪钧身后说:“怎么不向ji好呀?!有给你们讲过多少次,在offi都有经验,去年只让你做技术经理带presales确实有些屈才了,我想请你同时把华南三省管起来,你看怎么样?”

比尔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自己还要被重用了?而洪钧还在继续阐述他的构想:“我已经把larry请回公司了,要他负责北京、上海的全体sales,还是按四大行业划分,只是都不涉及华南三省。但有一个问题,你身兼二职就可能有利益冲突,会不会一心只顾你的自留地,把presales都优先放到你的华南项目上啊?”

比尔忙条件反射似地表态:“ji你放心,我不会那样做。”

“呵呵,单凭你的决心不会让我放心,我也不相信任何人的觉悟。”洪钧说,“我会在你的考核指标上做文章,通过机制来制约你,使你在调配资源时首先考虑全公司的利益。”

比尔到此刻依然半信半疑,洪钧的举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正是洪钧在近一年前免了他的“华南王”,如今不仅没有把他撵出公司,反而让他成了“双冠王”,技术与华南统管,益发举足轻重了。其实,今日的洪钧与一年前的洪钧已经大不相同,这次东山再起反而使他的根基更牢、威信更高,他不必再像当初那样疑虑华南搞独立王国、尾大不掉了。

比尔惴惴地问:“你真觉得我能胜任这么多工作?你……一点都不记恨我?”

洪钧推心置腹地说:“起码现在我觉得你行,先干起来吧,我会全力支持你,如果以后有什么问题再根据情况调整。至于你我个人之间,说实话,你小子是够招人恨的,我当初搞不懂,本人对你不薄啊,我失意了你怎么会那么得意?后来一想,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做得好好的广州地区经理被我调去管技术,有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才让你继续管华南,同时也要替我带好技术团队,这样我可以轻松些,如果我记恨你,两个人都累,何必呢?”

洪钧说得轻松,但做出这个决定并不轻松,在飞机上他特意拿出记事本写下一段话,然后强迫自己一遍遍地念,直到确信自己见到比尔时可以自然地微笑才把本子收起来,刚才在他将要告知比尔新的任命时又在脑子里默念了一遍,那段话是这样写的:“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对于一个人来说,过去的背叛最好忘记。”

比尔呆坐着,想来洪钧的话于情于理都说得通,自己如果再不识抬举未免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了,这么想着,心里就觉得有些感动,也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便从小凳上站起身,双手伸出来握住洪钧的手,摇了摇,脸憋得红里透紫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洪钧也有所触动,按着比尔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喝口茶镇定一下,说:“言归正传,第一季度马上就要过去了,咱们都是靠数字说话的,怎么样?把眼前的项目大致说说吧。”

比尔却依旧心神未定,恍惚间把几个项目像流水账一样报了一遍,洪钧显然不满意,克制着问:“bill,这几个客户,你有没有都亲自去见过?”

比尔顿时尴尬起来,支吾道:“呃……几个有去见过,也有的只是他们sales去过。”

“这样可不行,你我无论职位多高,都还是sales啊,”洪钧的语气严厉,“可绝对不能坐在office等着sales把单签回来啊!你是一线的teaeader,一定要亲自去见客户,凡是快要close的单子,不仅是你,我也要去见,这样才能保证最后关头把握住。”

比尔红着脸,忙说:“那……,我马上让他们联系一下第一资源广东公司吧,那个项目听说挺大的……”

“是na工程吗?”洪钧打断比尔,不容置疑地说,“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你的sales目前能做的最多是和他们保持私下联系,没有我的同意,不可以和第一资源广东公司有任何公开接触,也包括广西公司和福建公司,这不是个单一的项目,等我先做好总部的工作、确定整体战略后再说。”洪钧把不明所以的比尔撂在一旁,忽然自言自语道:“这是一出大戏,这么大的戏只能有一个导演好戏该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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