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萤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两只手也略带僵硬地放置在膝盖上。
哪怕是当时与阮安娜同站在全国各地的名师教授面前，她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而这一切的起因，全是傅老爷子口中那个词汇——“早恋”。
现在傅洲寒正在厨房里忙活着跟保姆刘姐一起做饭,柳萤正对着傅老爷子乖乖坐好。
好在此刻她身边还坐着傅涟和关若玉——尤其是后者,没心没肺半点没觉察到气氛的微妙,不停地嗑瓜子吃橘子，还招呼着柳萤一起看电视台正在放的综艺，总算让柳萤提到嗓子眼的心微微放下了一些。
傅老爷子不愧是老江湖，这会儿也没有半点外露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沏茶喝茶,面色淡淡地看电视，时不时还回两句关若玉的话。
这幅模样亲切和善，一点儿都没有针对柳萤的意思。
可惜只有柳萤才知道,傅老爷子的余光一直锁定在她的身上。
她总算体验到了如坐针毡是什么感觉。
傅涟将一切收入眼底,嘴角无奈地扯了扯，往自己爷爷身边靠了靠，讨好地剥了个橘子递给他：“爷爷，多吃点水果好，来吃橘子。”
傅老爷子也没客气,接了橘子吃了两瓣后笑眯眯地对傅涟说：“别只给我剥,来给你的女朋友剥一个。”
语气相当平和，真是个无比慈祥的老人。
傅涟嘿然一笑，也没反驳,还点点头应承下来。拿了另一个橘子在边上认真剥着，甚至还特意挑去了橘肉上面白色的脉络后又尝了尝才把剩下的递给柳萤：“快吃，这橘子一点儿都不酸。”
橘子是不酸，可是被老爷子这样盯着的状况下，柳萤是吃什么都没味了。
要说跟傅涟真的在早恋交往，可他们目前明明还是好同学阶段，两人相处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补习学习。
可要说真没什么，柳萤自己都不好意思否认。
所以被傅老爷子这样直白地戳穿这层暧昧懵懂，险些让脸皮薄的柳萤捂脸夺门而逃。
可是傅涟的脸皮厚多了，对“女朋友”这个称呼非但没有纠正的意思，还挺高兴地接受了。
等到吃饭的时候，这货表现得就更直白更明目张胆了，过会儿就伸着头看看柳萤碗里有没有吃的，殷勤地又是添饭又是倒水。
同一张桌上的关若玉倒觉得习以为常，毕竟平时在她的吃饭的时候傅涟就这个样。可是傅洲寒倒还是看见自家那个可以称得上是心高气傲的臭小子这种温柔小意嘴脸，一直盯得眼皮发抖牙齿发酸。
他觉得这样子要不得，好歹还在傅老爷子面前呢，要知道老爷子是个老成守旧的人，当年他读中学的时候早恋被抓以后挨了好厉害一顿揍。
作为出卖了傅涟的人，傅洲寒良心发现，决定好好提醒一下自家侄子。
于是他伸脚踢了好几脚傅涟，企图让他收敛一点。
不过傅涟很能忍，还是笑得满脸灿烂，甚至还很好心地往他碗里也夹了块排骨。
“你再不老实吃饭就给我滚下饭桌！”
傅老爷子一声吼，餐厅里忽地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正在拿着鸡爪辛苦啃的关若玉瞄了瞄，觉得这事儿与自己无关，而且鸡爪啃了大半就这样放下有点不好……于是继续啃着。
柳萤把背挺得更直，放下筷子不敢动作。
傅涟正在给柳萤夹排骨的筷子一顿，在极短暂的思考后小心翼翼地移到了爷爷的碗里，配上讨好的笑：“爷爷您生什么气呢？来吃排骨……”
“臭小子不知道你爷爷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啊，夹什么排骨！”傅洲寒侧过脸严肃地瞪一眼傅涟，又换上讨好的笑舀了勺豆腐羹：“爸，这蟹黄豆腐还不错，您别生这小子气啊，而且让傅涟带女朋友来也是您说的，没必要骂他啊。”
“你说谁年纪大了？谁牙口不好？”
傅老爷子避开傅洲寒的那勺豆腐，接了傅涟的排骨，原本脸上的慈祥笑容烟消云散：“我骂的是你！踢了我七次了，有完没完！”
“噗嗤——”
关若玉啃了一半的鸡爪从口中飞出落到了傅洲寒的那条浅色裤子上。
“对不起小舅舅！我不是故意的！”
飞快地把鸡爪扒拉着捡起来丢掉，关若玉还是没忍住笑，她挺同情地拍了拍傅洲寒的肩膀：“我知道外公当年最疼你了，不过我跟你讲哦，现在你地位没傅涟高的，他早恋的事情早就被外公知道了，外公没准备教训他的。”
这话一出，不仅是傅洲寒，就连柳萤都懵了。
傅涟眼睛一弯，冲着柳萤咧嘴灿烂一笑：“没错，我早就跟爷爷提过了你了，那次学校的文艺汇演他也在下面看着的，还夸你台风稳。”
“这……”
柳萤惊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她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有些紧张无措地看了看傅涟，又看看傅老爷子。
傅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把那块排骨尽数吃完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嗯，是的，而且那天你跟那些小朋友比赛的时候我也坐在礼堂后面。”
他没说的是，他不仅仅是目睹了柳萤舌战群雄的样子，他还是那天被邀请的百名大众评审之一……而且每轮给出的都是最高分。
柳萤脸上忽地就燃起了一团火，从脸颊开始蔓延燃烧，最后耳根脖颈都开始泛红，她本就生得远比旁人白净，这会儿更是更洋娃娃似的变得粉嫩可爱。
听了傅老爷子这番话后，柳萤小声嗫嚅道：“让您见笑了……”
“什么见笑了，小姑娘自信大气点，你比傅涟那小子去年表现得好多了！去年那小子被北海中学那位中国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姑娘给说得忘了词，今年你把场子找回来了，很不错了。”
傅老爷子除去教训傅洲寒的时候显得暴躁急性子，其他时候说话都挺慢的。上面这一段话说半句停会儿，吓得柳萤赶紧端正表情认真听指示批语。
“至于那个医院的事——”傅老爷子声音顿了顿，半晌没有继续开口不提，还自己舀了碗汤喝了两口，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也是个很坚强很好的孩子，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有些事情和要害你们都不理解……”
就在柳萤以为傅老爷子会建议自己停止关注长任医院相关事件的时候，这位精神矍铄的半百老人却呵呵笑了笑，目光依然平和：“不过没关系嘛，其实你们这个年纪的是非观比很多大人要来得正，而且你们都是好孩子，就照着自己心里想的去做好了，天塌了还有我们这些老东西撑着的，慌什么？”
听到此处，傅洲寒扒饭的动作都停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老爷子。
自己当年离家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看我做什么！老子年纪大了脾气变好了还不成？老实吃你的饭！”
“爸，不是，你这也太双标了吧！偏心傅涟也就算了，怎么连他女朋友也跟着偏心了啊！”
傅老爷子并不理会小儿子，他转过头慈祥地看着柳萤：“老头子我没多大能耐，但是对于政治政策国内外形势之类的还是很了解的，听傅涟说你们到时候比赛很可能会讨论这类问题是吧？那你有空可以多来我们家坐坐，我可以跟你讲讲这方面的问题。”
柳萤受宠若惊，自然是连连道谢应下。
她都没想到刚进门时看着有些吓人的傅老爷子原来……这么亲切。
坐在边上的傅涟没忍住，偏过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偷偷笑了。
要说傅老爷子是怎么知道柳萤的，这事儿还得从最开始那个让人啼笑皆非的高一校花评选开始说起……
傅涟这家伙面上装着高冷不理俗事，其实不仅自己拿手机号特意注册了账号给柳萤投票，还借了身边的亲戚朋友手机来投票……住在一起的保姆刘姐没有逃脱魔爪不提，连傅老爷子的手机都被征用了。
结果傅涟做事不够细致，忘记删浏览记录了。
傅老爷子紧追潮流，熟练地顺着历史记录翻到了自家孙子在干的勾当，再动用老狐狸般的智商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
傅涟这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哪里斗得过，分分钟就被套完了话。
一颗少男心，就这样被自家爷爷剥出来瞅了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