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1 / 1)

女儿在出国前和画家的儿子结了婚。她只跟父母宣布了一声,什么仪式都不要,第二天便登上飞机。画家的儿子送她去上海,然后从上海回北京。从机场回到家,小菲觉得这就是她跟老欧做老两口的开始。

找老欧的人又多了。有的是书迷,女书迷也不少。他的书在全国有一定的影响,在这个省可是了得,光凭那书的页数、重量,都是省里的文学丰碑。老欧总算活成他自己了,尽兴写,尽兴玩,桥牌恢复了,钢琴也常常弹。小菲有一天从话剧团回来,见到一屋子客人里有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老欧弹钢琴她翻谱,半个屁股挤在老欧屁股上。客人们一走,她立刻把那个琴凳用肥皂狠狠搓擦。老欧一看,知道一场吵闹免不了了。

“行了,啊?”他说。

“骚狐狸撅尾巴扭屁股,骚气擦都擦不掉!”

“别说那么难听的话!”

“噢,你护着她?我偏说:骚huo!骚huo!”

老欧拧开电视,开足音量。邻居早就习惯酣睡在他们的喧哗声吵闹声电视噪音里。邻居们也喜欢听电视,既然他们不好意思老是登门来看电视,听听也好。

话剧团从一个乡巡回到另一个乡,大戏小戏都演,小菲又成了金牌:哎哟,跟肖邦似的!什么狗屁娘们,听过肖邦没有?”

“你再说一句,我就走!”

“她们凭什么上我家来?欺负我呀?”

他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也没想出来自己要找什么。想起了:是找钥匙。他拿了钥匙就往门外走。小菲喊道:“别走!”

他走到了变成邻居家腌菜作坊的门厅。她又叫:“你不吃蜜柑了?好不容易排队给你买的!”从他背影看,也看得出他要疯了。她把盘子递上去:“喏,吃了再发疯去。”

他走回来。她开始换鞋,穿外衣:“你不走了,我走。我化妆去。”

到了五点票还没卖出去一张。假如观众不到二成,演出就得取消。党委书记越来越算柴米油盐账,他说:“省委宣传部要我们演,他们就得拿钱,不然我们贴不起老本。”他叫演员们化了妆待命,自己到剧场门口拉观众去。

到了五点半,票房通知演员们,卖出去六张票,还是书记在门口跟人说这个戏如何在北京获奖,其中一个演员就从这部戏登上了银幕。快到七点,票子售出去二十二张。书记叫大家御妆,演出取消。小菲心里好酸,连都汉也不要来看她的戏了。

她抠出一团御妆油,浑身无力地瘫坐在那里。似乎把这一脸妆御掉,就是彻底地下台。她仔细看看镜子里的脸庞,化了妆只有四十岁。男人在欧阳萸的年龄是不愁没人爱的,何况他又在走上坡路。这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省份,出一点名有一点钱全省都是新闻。多少女人想把她小菲挤出去?她们会同情老欧:妻子是个破落剧团的老演员。老欧你找我们中间的谁不行啊?

刚要把御妆油涂到脸上,书记在舞台上欢叫:“军区来了几卡车观众!别御妆啊!还是我们部队靠得住!”

还是都汉靠得住。小菲见一排排军人整齐地入了席,却没看见都汉。军人来了有三百多人,真是一个营的兵力。小菲穿着服装走到台下,问一个军人,都汉什么时候到。军人说:“首长病了。躺在病床上还嘱咐;一定要把队伍拉到这个剧场。”

“他什么病?”

“好象是肺炎。高烧。昏迷不醒。”

演出结束后,小菲给都汉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勤务兵,说全家都去了医院。第二天一早,小菲醒来就拨都汉家的电话。这回是儿媳妇。她说:“爸爸今天早上去世了。”浑身受十几处伤的老军人,最后输给了肺炎。

“怎么会呢?……”小菲抽泣起来。

儿媳妇马上受这边抽泣的传染,抽泣得语不成句:“……太突然了……他的肺上有弹片……不过没想到……太大意了……”

从追悼会回来,一连几天,只要小菲一想到都汉在临终的床上还命令部队去看她演戏,给小菲助威、捧场,她眼泪就止不住。欧阳萸这天晚上给她递了一块毛巾,说:“这一来,我也没人嫉妒了。”

她抬起泪眼,看他是想逗她乐,立刻吼叫起来:“你有没有良心啊?我前世欠你的,都汉前世欠我的,我们都还了,你有良心吗?”她也不要逻辑了,她只管把满心委屈发出来,有一半为都汉发。

他怔了。因为他发现她是真舍不得那老头儿。假如他一生中妒嫉地作痛,那么就是此刻。

虽然和蒙蒙的笔战打了一阵歇下,蒙蒙并没有停战。欧阳萸的长篇小说问世一年之后,蒙蒙写了一篇批判这部小说的文章。她的伯父对她恩重如山,她要和他伯父的无耻叛徒打到底,打出死活来。文章出来后,第二天、第三天,省报市报版面如雨后发蘑菇,一片一片黑压压全是攻击欧阳萸的文章。方大姐人缘好,不象欧阳萸,死党没有一个。文章不仅批判他的作品,也批判他的为人。眼看着客人们就稀落下去。

欧阳萸手快,每天写了小说还能写一两篇辩论文章。但渐渐的,报纸不再登发他的东西。

他这天吃了晚饭,拿起帽子出门去了。大街上很繁华,小菲却觉得繁华景象中他更是形单影只。人们可以在一夜间把一个人孤立成这样。谁让他好好的去革省长、方大姐的命?但他若不是这么个人小菲会这样爱他吗?她默默跟在他后面。

他停下来,跟一个卖炒板栗的农民聊了几句。小菲赶上去,胳膊套入他的胳膊。

“一看就知道是我们旅部当年驻地的老乡。”他说。“生活好多了。”

小菲从侧面看着他。第一次在旅部见到他,他就是个侧面,正在写一手绝顶漂亮的小楷。

“你别担心。”他说。

“冷不冷?”她试试他手心的凉热。

“不会又来一场文化大革命的。”他说。

“来了更好。”

“这是气话。”

她想,才不是气话。看看他身边喊“欧老师”的女人剩下几个?一个也不剩。只不过是报上批判批判。再停了他的工资,压一堆罪名试试,那些喊“欧老师”的女人就会举起她们的小白拳头喊“打倒”了。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小菲可学聪明了,索兴搬到一个避静村落,看你们还能把他往多低去贬。也省得她忧心、妒嫉。你们别理我们吧,让我守着他安安静静享几年清福。

“其实蒙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心眼宽,不象女孩子。”他说。

她“哼”了一声。爱错人了吧?

他们走到护城河边。这么老的一对也在树林里晃,在平时他会难为情。他忘了。全部心思都在蒙蒙身上。他想搞懂这个叫蒙蒙的女人怎么会这么恨他。小菲心想,他现在搞不懂,就懂不了了。女人爱不成,是会恨的。恐怕开始就不是真爱。真爱得识货。

暮色变成钻灰。树变成成黑色。人影是最黑的。他把她的胳膊拉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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