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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相府皇陵(1 / 1)

我要阳光,

却只看到,

橘色的雨衣,

在风中飘荡!

——katie

早上,迷迷糊糊地被抱起,醒来的时候却躺在马车上。

掀开车帘,一凡飘然驾着马车,

隔着雾蒙蒙的夜色,望着那道白色的背影,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幕。

马车后面,小红和两个侍卫骑马跟着。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必须趁着阴气甚重的凌晨时分为一凡的母亲迁葬。

这个时代,迁葬是一件大事,本应该有许多和尚做法事,还有众多亲属在坟前念经祈福,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坟,甚至连墓碑上都没有文字。

我心里有些狐疑,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相信一凡不会伤害我,却不敢保证他不会把我劫走,一起行走天涯,

或者干脆为了让我重新变成那个逍遥郡主,而架空我的权力。

我果然还是不够了解他啊。

好在暗卫中已经掺入了我自己的人手,应该不会有事吧?

心里却越来越忐忑不安。

一凡递给我一把铁楸,自己便亲手开始启坟。

一铲一铲又是一铲,泪水一滴一滴又一滴,滴落下来,渗入土壤。

一铲一铲的声音,连绵不绝,仿佛一曲唱不完的哀歌。

我不敢问,也默默地挖着土。

“如花,你大概知道,我出生在你们王府,只比你早三个月。”

“嘎——”我的确打听过,然后很后悔不该打听。

“王爷曾经告诉我,我母亲临走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认祖归宗;而你的母亲,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跟随心爱的人,走遍天下、恣意山水。没想到我们俩却走到了一起。”

的确听爹爹讲过,但是如果你想用这个作为出卖我的借口——绝不饶恕!

“如花,母亲应该一直都盼着看看你,那时候她正一心等着你出生。”

“母亲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大多是你爹告诉我的。你相信吧,我曾经离家出走,流浪了很久……后来又碰到了王爷,他又一次救了我。”

“后来我也找过母亲的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一个舅舅,看到我以为是去催债的,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卖的女儿多了,他们甚至不记得卖掉母亲是哪一年,为了什么事。”

“母亲被卖的时候才六岁,她算得上是在封家长大。我不怪父亲大人,一个女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在普通的老百姓家已经很不容易了。遇到荒年,女孩儿总是吃不饱的那一个。”

“我也想找到母亲当年的小姐妹,那些一起被卖出府的丫头,大多都死在了勾栏院。有几个嫁了人,也没有太好的结果。只有一个做了老鸨的,隐隐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她说我长得很像母亲,母亲曾经是院子里最漂亮的丫头。”

“她告诉我‘你母亲那时候很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封家的大少爷常常去厨房偷了新做的梅花糖和她分着吃,那时候她笑起来比什么糖都甜。’

她很羡慕母亲怀了孕,以为我是在府里出生。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拉着我一个劲地说母亲有福气,然后就笑开了,厚厚的脂粉也挡不住深深的皱纹。我突然很害怕,再也不敢去追寻母亲的事情。”

“小时候,府里要给我配大丫头,我不肯要。长大了,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丫头,活蹦乱跳地样子,心里就很难受,生怕看到母亲的影子。”

“希望能在母亲身边长大,却又很高兴母亲那样故去,待在府里或许会更加伤心吧……”

“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

我哑然了,女性的痛苦,不仅仅是自己的痛苦,而是所有关心者的痛苦。

我想过搞男女平等,可是千年的思想不可能一朝扭曲。

仅仅作为国家象征意义上的政治领袖,我能做的事情,太少太少。

我只是发出了一篇诰令,允许嫡长女继承家业,甚至担当族长;同时鼓励提拔女官。

希望出现更多的女性,掌握家族的经济权利,承担重要的社会责任,希望天下的女性自强。

自强吗?如果最初给我选择的权利,我一定不会选择踏上皇位吧!

女性天生缺乏权力意识,这是许多不平等的根源。

好在这条政令没有受到太多反对,身为女皇,没有颁布这类旨意才是奇怪的事情。

殊不知,智慧的政治,绝不是朝令夕改、暴风骤雨式的变革,推行的政策,

应该在短期内具有最微小的影响,而能在长期改变政治格局。

这样才能受到最小的抵制,付出最小的代价。这是右相对我的教导。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从来没有想过,母亲的痛苦,让一凡背负得那么沉重。

我似乎有一点明白了一凡的用意,他正在努力地向我敞开心扉,让我分享他的痛苦,点点滴滴。

他的苦,承担着母亲的苦、女性的苦、庶子的苦,乃至整个身份社会中下层百姓的苦。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麒麟的比喻,万民的血泪化作麒麟,陪伴在君王身边,时时提醒天子,不要忘记普通人的苦难。

原来,这才是先帝把他安排在我身边的重要原因。

想想21世纪的中国,那些或和谐、或偏执、或循循善诱、或慈眉善目的领导人,无论在电视新闻中摆出多么亲民的姿态,只要□□们都过得逍遥自在,只要他们最爱的人都丧失了作为普通人的难处,那么他们就已经忘掉了普通人的苦难,不再感同深受,不再深切哀伤,而只是指手画脚、远远的观望。

我又想起了孔子对于麒麟的比喻,“礼崩乐坏”、“麒麟见于荒野”。

麒麟的出现,不是大吉便是大苦,不是治世,便是乱世,

不知道我能给一凡,能给天下带来什么?

我从他身后环住他,两个人比一个人温暖,

别担心,今天之后,天下便不再只有你一个人,记得母亲。

除了母亲的事之外,我知道他还有事在瞒着我,府里府外的事情,那些让他在半夜也会惊醒的事情。我越来越接近答案,却也越来越害怕揭晓答案。

母亲的棺木迁葬在封家的墓地。上午阳光晴朗的时候,我们赶到封家宗祠,父亲大人和其他族中长辈早已等候多时。我们跪在灵位前,身为族长的封丞相把母亲的名字“封四”添入族谱,众人向着灵位行大礼。

因为只有明媒正娶的夫人,名字能够纳入族谱,所以行礼之后,一凡的身份便也变成了“嫡长子”。但我想,他大概早就不在乎那个了。

礼成之后,所有见礼的族人一起吃午饭,差不多也摆开了近十桌,我们这一桌都是比较近的亲属,大多在婚礼后见过,小妹和几个小叔都在。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封丞相坐在上座。这在那个时代,几乎算得上大逆不道的事情,封相颤巍巍,恭恭敬敬地坐在上位,估计这顿吃不饱。

几个年轻人倒还好,反正是家宴,我早就颁了旨,不论官衔,只论长幼。加上我比较年轻,所以大家倒也没有太多顾忌。

舒德特意改了称谓,不再满口“一凡、一凡”,而是改叫“哥哥”。失了嫡长子之位,不知道心里会不会难受。

舒善还是老样子,“一凡哥”叫得热乎乎的。

几个弟弟都挺书呆,老是被小妹妹捉弄。一凡闲暇还是经常给妹妹写信,结果往往不是没有回音,就是被回信给呛住了,小妹妹老在信里骂大哥迂腐,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家长里短。

相国夫人没有来,大概心里终归不太好过。

我没有看见那个让一凡很紧张的叔叔封渠,随口问了一句:“封渠叔叔怎么没来?”席上的气氛顿失凝重起来。

一凡诧异地望着我,眼神有些闪烁。

封相镇定地望着我,像是早就编好了词似的告诉我,封渠在账目上犯了一些错误,被罚入川收账去了,大概一两年才能回来。

我皱了皱眉,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封相看了看我的脸色说,族里的长老本来主张重罚,因为舒让求情,此事便已经了了。如果封渠在四川地做得不好,可能还会再罚,那样就会在南方待得更久了。

当他说到舒让的时候,我一愣,才想起这是一凡的名字。古人有名和字,长辈对晚辈直呼其名,而平辈之间称字。奇怪的是,一般人自谦的时候都称呼自己的名,可是一凡却从来没有用过舒让这个正名,无论是自我介绍,还是在阿爹面前。

该死,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引起了左相的警觉,真不应该。

原本,我还打算探一探封大人的口风,听听他对耿氏的看法,这也一来,估计他老早做好了准备。封渠干什么去了,不妨查一查;另外,除非等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易放弃争取封大人。他毕竟是一凡的父亲,如果这个家族出了问题,且不说一凡情感上能不能接受,至少他在朝廷的位置就更辛苦了。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保护他的感觉,虽然明知自己未必有足够的实力。

封小妹看不过大家那么严肃的样子,讲了个笑话助兴,说是一家农户养了三只鸭子,又来又新买了一只鸡。新来的鸡问几只鸭子,平时都做什么消遣。

第一只鸭子说:“喝水,游泳,打泡泡”。

第二支鸭子也说:“喝水,游泳,打泡泡”。

轮到第三只鸭子了,它回答说:“喝水、游泳”。

小鸡问:“你为什么不打泡泡?”

第三只鸭子苦了吧唧地说:“我就是泡泡”。

有人笑了,有人哭笑不得。我瞥了瞥一凡,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左相对女儿实在没脾气,叹了口气说:“这个促狭鬼。”

封府回来,有点儿憋闷。我私下问过封相,对耿氏怎么看,封相说:耿氏固然可恶,但是哄抬物价之类只是敛财,没有作出太出格的事情,即使罚了也除恶不尽,还不如益发优厚地对待,等一等再看。他总是能把事情说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一凡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希望能帮封家做些什么,巩固实力,成为一凡的坚定后盾。一凡的几个弟弟,在一凡母亲入宗的事情上面大约也受了委屈,问问他们有什么意愿,我会尽量作出一些安排。左相诺诺不止,装出非常感动的样子。

后来,我也问了一凡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居然一模一样,就像两个人串通好了似的。我仍然还是很不放心。

心里把事情又回放了一遍,始终没有头绪。想找个人谈谈,却不知该找谁,想来想去竟然想到了无沙,大概只有他和这件事情彻底无关吧。他被关在皇陵这么久,我虽然力量太小,不足以保护他不被人利用,所以暂时还不能放他出来,但是我一次也没去看看他就太不应该了。打定了主意,我叫小红做做准备,挑个黄道吉日,去皇陵祭祖。

“想吃点什么?”

“不要太甜,也不要不甜,最好肉肉的。”无沙皇兄仰头望天做思考状。

“肉丸好吗?”

“好啊——”还在思考。

肉末、面粉,桃酥细细地碾成粉,敲两个鸡蛋,悠然地拌和拌和。

“和谁吵架了?”一身白衣不适合他,这个人真应该穿着锦衣华服,流连于花丛。

我一顿,犹豫片刻,还是给他讲起了现在的局势。

他被囚禁在地牢深处,生人勿近。

何况还戴着脚镣,只有我的戒指可以打开,应该是个安全的倾听者吧。

我承认,我无能,信不过身边的人,也信不过自己的判断。

“封舒让是吧,好像是个很漂亮的孩子,难怪你……哈哈,要是我,也抵挡不住啊!”

“关久了你,皮痒是吧!”不知怎么的,这样戏谑还带点儿亲昵的话竟脱口而出。

我哑然了,一个不知情的外人,突然之间怎么会这样让我有亲近的感觉。

“哈哈,如花,别恼了,自古君王多疑,不差你一个。不过,如果我是耿氏,如果我要逼宫,大概最需要的是军队的支持吧!”

豁然开朗,只要有军队的支持,不管他们有什么小动作,我只管一路杀过去。

“谢谢你,无沙皇兄。”

“叫无沙好了,这可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哦!”黑线,这都可以?

肉丸在小火的油锅里慢慢翻滚,由粉红色转为淡淡的黄色,捞出锅来已经变成了金黄。咬一口,嫩嫩的,软软的,夹着甜香。温好的黄酒,磕上蛋清,暖在心头。

“无沙,对不起,现在还不能放你出去,”想了想,“不过,一个人太寂寞,想要谁来陪陪你吗?”

那时的我仍然天真的相信,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有寂寞。

“谁都可以吗?”

“谁都可以,别说丫头走卒,就连有夫之妇都行,只要人家愿意。”这个无沙哥哥,无论作出多么不合礼教的事情,我也不会觉得太奇怪了,如果这样能够成就一段牛郎织女,被天下人骂也无所谓了。

“对了,先说好,故去的人,我可没办法!”补充一句。还记得他提起的那个给他下面的丫头,我实在无力回天。

“那,封渠好不好?”无沙似笑非笑,似认真非认真地望着我。

“无沙,你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龙阳,现代小说的里程碑耽美吗?

无沙翻了翻白眼,一副我是小受我怕谁的样子,我无语了,你果然惊世,果然骇俗。

虽然封渠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有点高,让我颇不放心,但是借机把他关在皇陵,不也省了我的一桩心事?

“好,我答应你。不过据说他去四川了,可能得过一段时间……”

“去四川?鬼才相信他们的话!如花,你真是单纯得可以,真不知道先帝怎么挑中你的。”弹了弹我的额头,痛啊!

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样子,他居然哈哈大笑。我不敢呼痛,生怕外面的侍卫冲进来治他的罪。

其实,我一直对这个皇兄亏欠很多。

更重要的是,我也想不明白,先帝怎么就选中了我?

也许我至少还算个正常的人类,温和的改良主义者,而眼前的这个人,简直是天生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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