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千秋岁(1 / 1)

打仗这种事,有时候人越多,反而越打不起来。

昆仑神宫终究未被踏平。

听哥哥说,那天我走之后,娲皇携鸿钧老祖双双露面,欲将此事从中调停,能不血流成河,最好和平解决。

当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商量也要有底线。在苍凛君和狐帝的坚持下,东皇太乙最终还是被从御座赶下。那始终未过明路的天族太子陆压,将用他自己的方式,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作恶多端的鲛女夜来被魔君化出孔雀原身,啄瞎双目,丢入了太虚黄泉。她被罚镇在灵泉旁最大的一块补天石下,永世看守妙方境泉眼。数年过去,一尾被族中放逐出东海的男鲛找到她,便总是穿着身破破烂烂的盔甲守护在侧,须臾不离。

棠君帝姬辞帝位,转承长兄涂山少主九歌。历尽劫波的一龙一狐,从此相携归隐离恨天外,再不过问三界是非。

我后来问临渊,渡劫那天究竟怎么回事,神志又是何时清醒?

他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不知哪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块极寒的玉石台子上,每片鳞都快冻成了冰。我以为是梦里,睡着、醒来、又睡去……种种梦境交替,反复出现一个风雪山谷里的石洞,火堆……还有你。或许那玉石台子的寒气真有殊异之灵,我渐渐分清哪些是真的,想起许多无知无觉时候的事情。夜来每天来看我,我故作痴傻,听到许多疯话,也大概猜出置身何种景况,只得每日装睡,再偷偷借助寒玉的灵力复原修为。后来天劫突至,再不跑就没机会了,便借着雷火遮掩冲破雾遮云罩,回头看了一眼,才知道那么久以来,一直被困在昆仑墟。”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他苦笑:“我去了南海、跑遍玉琼川、去了阗星城、去了太微垠,又去了涂山,连霜满天都找不到……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全都消失不见。”

我恍然。当时,那拨人正都被我带着去直挑昆仑墟,正好阴错阳差错过了。

“跑出来的时候,受了点雷伤,有时还是会犯迷糊,梦境和现实都错乱颠倒……只有在空琴山度过的那些日子,越来越清晰。我记得你每天给我换药,教我说话,教我招雨、降雪,一起在雪地里种出水晶菩提……我们还成了亲。我只能找到这里,看见石洞,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洞口的花洼被雪埋了好深,重新打理许久才又长出绿叶。我总觉得,海棠花再开的时候,你就会回来。”

“嗯……我这不就回来了吗。”

“幼棠幼棠,你夫君是不是很厉害?喝掉那么多醉生梦都能醒过来,怕是这一世都再忘不了你了。”

“那便又怎么样呢?”

“唔……我记得,这种时候,应该会有‘礼物’的。”

“……你大概记错了。”

“没有吧?我记性很好的。你还问我喜不喜欢来着……我喜欢的。”

松枝烧出的火光红彤,岩壁上映出起伏交叠的身影,似温柔潮汐,一波一波蔓延没有尽头。我不舍得闭上眼睛,手指探入他浓密汗湿的黑发间,肌肤相泽,深深嵌合,如此亲密无隙。那些在空琴山相依为命的岁月,清苦而甜蜜的缠绵,全部都回来了。

小小石洞,互为天地,就是整个宇宙。

……

六年零九个月后,我们的一双孪生儿女在曼殊紫竹林降世。

长子是一尾小白龙,取名敖九川,也就是后来的九川大神;幼女是一只毛色浅金的九尾龙狐兽,唤敖临安,百岁时拜在南海观世音门下。

又是很多年很多年过去,陆压离开昆仑墟,回到西牛贺洲,隐姓埋名收了个灵石化生的仙胎为徒。乃是只聪明顽劣的石猴子,便将一身的本事尽传了与它。这猴儿也颇争气,继承了师父胡闹的人格,跑到东海抢走定海紫金梁一根,直打上天庭闹得落花流水。又有南海龙王的小女儿,眼有灵泉的龙女,竟苦恋上一只猪,那猪也不是普通的猪,前身原是天蓬。

熙熙攘攘红尘,热闹有趣得很,恩怨情仇都层出不穷。我与临渊偶有听闻,亦不过付之一笑。打趣道,多年前欠陆压的那份人情,也就算由他徒弟讨回去了吧。

再又过了几世几劫,连那惯爱惹是生非的石猴子都已经修得正果,混成斗战胜佛。最喜欢做的事,是蹲在天边看紫色的晚霞。

无论如何,那又是另一出很漫长很漫长的故事了。

各自因果各自修。

瓷青的雨水顺着风飘下,能清晰听见水珠在竹叶间洄滴的声音。

紫竹林,一几、一案,墨香宛然。被雨光笼罩的寂静天地,沾染了一种暮鼓晨钟的味道。

氤散在白石笔洗中的墨痕,好似渺茫清穹上璀璨的云霞,深浅相叠,又像远方迤逦开来的苍色山峦,若隐若现。

白绢铺陈,落笔寥寥数行,浅字深描勾。

“清江社雨初晴,秋香吹彻高堂晓。天然带得,酒星风骨,诗囊才调。沔水春深,屏山月淡……如君样、人间少。”

临渊不知何时悄然行至身后,将我往怀间带了带,轻声念毕,宛然提笔再续:未放鹤归华表。伴仙翁、依然天杪。知他费几,雁边红粒,马边青草。待得清夷,彩衣花绶,哄堂一笑。且和平心事,等闲博个,千秋不老。

一龙一狐,相视而笑。

——我找了你那么久,那么久,怎么舍得没有以后。

——临渊……

——嗯?

——你就是我唯一的神通。

渡山亦越海,幻里觅真经。飒沓逐云起,逍遥驭风行。

番外 画棠春晓

夜来篇

山海苍茫间,寒来暑往几多回,地处东海之门户的玉琼川,正值春华灿烂。换一轮密雪敲碎琉瓦,月波相接处,濑挹山光。

在单尾狐仙涂幼棠眼里,再美好的风景都只是浮云,路在她脚下就分两种,一种是认识的路,一种是迷路的路。

若平日里游山玩水不慎走丢,再不济,还能拘出个土地老儿来给指一指方向,奈何此刻足底茫茫白沙,头是料理完了随后就到。

事儿倒也不算严重,就只说起来令人哭笑不得。

小白龙敖九川满百岁生辰那年,从漂亮的孔雀叔叔那里得到只刚出生的小患兽当作灵宠,但白龙神夫妇日子过得和美顺遂,紫竹林没有忧伤可供吞食,小患兽吃不饱肚子,日渐消瘦虚弱,很快就饿得奄奄一息,一对兄妹为此都很焦急。

九川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思量出了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所谓冤有头来债有主,灵兽的生死祸福总有源头可寻。他带着妹子临安冲进司命星君的神殿,揪住老司命一顿好打,放言他要敢把小患兽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掉,就把他那身老骨头根根拆散挫成灰,洒遍四海以祭患兽英灵。

老司命被揍得鼻青脸肿,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发际线终于褪至山穷水尽。跑到陆压面前哭诉日子没法过,满地打滚外加四壁挠墙,非得给这委屈讨个说法。

对这种天外飞来横祸的事,陆压当然表示无比同情,同时也委婉地提示了一下。当年因,像不像空琴山的雪?”

幼棠心头一惊,放轻步子,将身形藏在凸起的青岩后,朝黑沙翻涌的海沟探头望去——裂谷甬道的尽头,垒出座坟包状的小山,厚厚的苔痕纵横斑驳,几乎快同泥沙混为一色。饶是狐狸眼尖,也勉力分辨了好半天才认出,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石块,竟是当年娲皇用来修补坍毁泉眼的补天石。

封砌得纹丝不动的巨石裂缝中,延伸出一截尖钩倒刺遍布的麒麟脊,只比水蟒略细,脊骨末端,锁着一双伤痕累累的雪白裸足。锋利锁环几乎卡进皮肉深处,磨得皮开见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翻卷开来,浸泡在咸涩海水里,已经腐烂溃脓,再无愈合的可能。

鲛绡水火不侵,可那双脚的主人,只一心一意将刚织出的薄纱扔得漫山遍野,却没顾上拿半片来包扎伤处。

幼棠捂住嘴,几乎不敢相信,那个被拴在泉眼旁神情癫狂的褴褛疯女,是东海最美丽的鲛人夜来。

旁边那个披挂满身破烂铠甲的,想必就是被东海逐出族中的司宵了。

“别织了!我求求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抱一下他,睁开眼睛看一眼你儿子!”

“睁开眼?哈哈哈……你才疯了!你忘了吗?我的眼睛早就已经瞎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不想看见……”

语声渐渐低微飘忽,撕心裂肺的压抑哭声又起。鲛女黯蓝的长发凌乱纠结,似疯长的海藻,将夜来一把嶙峋瘦骨缠裹其中,结成自缚的茧。

司宵怀中抱着个咿呀婴孩,手足无措:“夜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时失言……你别伤心了,好不好?”

许久都没有回音。海沟枯寂如墓,葬着两个虽生犹死的鲛人。

残破的白纱如殓尸布,无声飘拂,在为这场没有尽头的残酷惩罚,陪衬一场脏旧的雪。这雪和空琴山的苍茫浩荡,全无半点相似之处。

一团苍绿在暗处动了动,幼棠初时未曾在意,只以为是块遍布荇藻的石头,细看才发觉,那庞大身影,是始终沉默不言的龟丞太玄。

这大概是如今唯一肯不计前嫌,来泉眼探望这双鲛人的故旧。

太玄颤巍巍上前,伸手欲将襁褓中的婴孩接过,司宵抿着唇暗暗较劲,只是不肯撒手。

夜来背转过身,再次开口,带着心灰意冷的清醒平淡:“让太玄带他走吧。等他长大了,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有这样一对父母。”

司宵愣了愣,绷紧的胳膊松悬下来:“你真的,连抱一抱他都不肯?”

“……抱了又如何?明知留不住的,何必徒留牵念。”

她不肯和刚刚出世的孩子有任何亲昵,原是怕抱了,便舍不得。

夜来和司宵的孩子终究出生了。她曾说,这孩子是东海鲛族翘楚的后代,必将成为东海最优秀的鲛人,带领整个族群开创全新的未来。

而如今,东海最优秀的鲛族后代,降生在一处无人踏足的漆黑海沟内,没有期待、没有祝福,母亲身负重罪永陷囹圄,父亲因出卖族人而被流放驱逐。

太玄小心翼翼接过婴孩,托在臂弯,长长喟叹一声:“你们俩啊……”

夜来又开始机械地编织鲛绡。这么深的海底,是月光无法抵达之处。她采集每一束渺茫的幽光都至为艰难,因光束不纯,织出的绡纱凹凸不平纹理粗糙,可她似浑然不觉。

司宵蜷曲鱼尾,将整个上半身倒伏在沙地,朝太玄重重叩头:“太玄叔叔宽仁,小子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却不忍连累无辜稚儿……”话未竟,哽咽难以为继。

“人来人往,生生死死……老夫一把乌龟年纪,见得多了。日月几回换新天,百代君王不过是龙宫的过客,真正搭建起那座宫殿的,是我们这些世代侍奉皇家的水族啊!”

素来脾气温暾的太玄乎化身成怒火狂龟,中气十足又痛心疾首斥道:“命如蜉蝣,不值一提——这话我们自己说说,是自嘲,可你错就错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当人,拍拍脑袋就把族众送给外邦为奴为婢肆意践踏。要是开了这个口子,不管以后执掌海域的当权者是谁,还能有我们这些鱼虾龟蟹的活路吗?!”

司宵的头垂得很低:“我知道……这次只遭流放,而非赐死,已是托赖太玄叔叔力排众议网开一面……”

“那是看在过世鲛族老族长的面子上,若论起当年交情,你这浑小子都还没出世。行啦,孩子老夫带回东海好生教养,只是若想他平安长大,必须隐瞒其身世,你俩日后也不可再与他相认。”

司宵无话可答,唯有重重叩首。

太玄抱着幼鲛浮水远去,留下无动于衷的夜来和失魂落魄的司宵。

东皇禅位后,昆仑神宫内蓄纳的一众妻妾皆作鸟兽散。风波平定之后,这对曾经在龙宫万人之上呼风唤雨的鲛人就此销声匿迹,再也无人提起。临渊没有收回赐予夜来的一双腿脚,也没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她已经得到了最公正的惩罚:双目已眇,永世被镇压在黄泉海底。

夜来一边撕扯着残破不全的薄纱,一边自言自语,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生离死别都与她无关。失去眼珠的眼窝深陷,是两个没有表情的黑洞,再也无法因哭泣而流淌出晶莹炫目的珍珠。

“你给了我一双腿脚,我只用来追你寻你……循你的足印,踏遍你走过的千山万水,却始终不能靠近,也无法触碰你的心……”

幼棠沿着来路悄无声息地离开。司宵一往情深的絮语仍从身后断续传来:“你还是很想他,对不对?没关系……我……我学他说话的声音给你听,一直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你……”

……

这样也好。她的目盲,是不幸也是幸运。从此可以一直活在心中固执不醒的那个梦里,听司宵用鲛人灵巧无双的嗓子,模仿出她念念不忘的那个声音,把他当成“他”。

幼棠蹑手蹑脚游出海沟,转了好几个圈才远离那些被残破鲛绡挂出的“雪景”,心头不胜唏嘘。不知不觉就踩在一扇浅金尾鳍上,被滑得一个踉跄。惊却抬头,正对上双笑眯眯桃花潋滟的眸子:“又踩本座的尾巴?”

说罢伸臂将她拦腰揽入怀:“你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趁他不觉,幼棠将手上还牢牢攥着的一小片鲛绡塞进袖子里,笑着应道:“没什么,只是迷路太久,有点累了。九川兄妹俩呢?”

“留在紫竹林闭门思过。司命老儿笔下素来无德,隔三岔五就有满怀愁怨的苦主前去闹场,我跟他商量了下,说好以后随时让九川和临安带着小患兽去他府上填肚子,这桩公案也就算圆满完结了。”

在玉琼川小住的日子里,听闻万年单身汉老龟丞在巡海时,捡回来一尾父母双亡的鲛族遗孤,聪明强壮,同太玄很是投缘,被收为义子养在膝下。幼棠便借着敬贺龟丞老来得子之喜,让临渊取出龙宫封存已久的祭司法杖相赐。她想,这大概是最合适的安排。

若无意外,当此子长成以后,将会继承他母亲的法袍,成为东海鲛族新一任的大祭司。不知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带领族人走向怎样的未来,能否亲手实现他那志大才疏的父亲,长久以来的夙愿呢?

大垂篇

白龙神夫妇是鲤国贵客,被安排下榻在内城最精致风雅的一处宫室。外庭还很有诚意地按江南园林造景,缀了亭台池阁。算算距鲤皇归位的大日子还有不足十天,幼棠闲来无事,便日日陪着姜夷在御园中给锦芙织鲛绡,缝制华美吉服。一边比着面前的池子,将大垂被涂九歌一趟趟踹下碧水寒潭的少年往事说来逗趣,嘻嘻哈哈欢快得很。

正说得热闹,忽闻一声娇叱,一个圆咕隆咚的白毛球便从她俩头回来,我家幼棠比姜夷不知难哄多少,要实在应付不来,待本座传授你夫妻和谐的二十字真言,包管水到渠成水乳交融。”

“夫妻和谐的二十字真言,是什么?”

“夫人说得对,都是我的错,马上就去办,绝对保大的。”

大垂掏出小本本,一字不落记下。

“刚才说到哪儿了,私房钱是吧,要说一点没存上那是假的,临渊兄如此仗义,改日小弟必得做一回东……”

正称兄道弟热泪盈眶,姜夷将手中玉梭一放,起身朝葡萄架下走去。不多会儿,就响起大垂一迭声惨叫嗷号:“夫人你误会了……啊不不不,夫人说得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始作俑者临渊上神,却觑个空儿绕回池边,将说什么都对的顺毛狸横抱回寝殿,还不忘顺手将门关得严丝合缝。被挥退的小蚌婢们鱼贯而出,脚步匆忙,一个个都莫名其妙红着脸。

“这么坑你‘小舅子’,于心何忍呢,真是越来越没正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这就叫不正经?还有更不正经的,拣日不如撞日,要不现在试试……”

锦芙篇

老鲤皇不负众望,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破晶棺归位。变回赤尾鲤鱼的锦澜,自称犯下大过悔不当初,愿长留在鱼鲮岛静心思过,替长姐尽孝侍奉父皇,从此不再离开玉琼川。

流水夜宴摆足七天,“四海情圣”雍禾君就快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龙女眉目沉静,映在最澄澈的鱼膏长明灯下,柔美不可方物。装束一改往日飒爽利落,换上姜夷敬献的银丝鲛绡裙,端的是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雍禾激动不已,痴痴望着帐下佳人。自寻思,从对锦芙种了情思,年年求亲年年被拒,直蹉跎上两千多回才终于抱得龙皇归,虽是个入赘的倒插门,也夙愿得偿心满意足。

锦芙坐在牙床边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探出手去,在雍禾眼前晃了好几个来回:“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好看。”

那你打算杵在那儿看多久呢?”

“一辈子吧。”雍禾认真答道。一张俊脸,笑得痴痴迷迷,“就这么看着你,我也已经心满意足。”

锦芙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了他片许,漂亮的嘴唇嘟起,正经道:“那怎么行,既成了亲,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身为王夫,更肩负着给鲤国传宗接代绵延国祚的重任啊!”

雍禾紧张地扭绞手指,眼神一刻都不舍得从锦芙脸庞挪开:“你说什么都对。”

锦芙扶额:“你还没明白过来,现在该干什么?”

下一瞬,两眼茫茫的雍禾君就被整个提起来推倒在牙床深处,重重纱帐滑落。

“过来,给龙皇,侍寝。”

窗棂缝隙处,一双黑葡萄般滴溜溜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些。

小春空来不及惊呼,便被幼棠捂着嘴抱起,朝殿外走去。

“小孩子家,乱瞧什么热闹?被龙皇陛下发现,非得揭了你的皮。”

言罢也不禁暗自感慨,锦芙真乃不负女中豪杰之名,何等直爽干脆,跟雍禾确实算得上强弱互补、相得益彰的一双佳偶良配。

春空嘟着嘴气鼓鼓不服:“我都是夜叉王了,不是小孩子!以后若遇上了心仪的姑娘,想要娶回来做王后,也好提前准备点经验啊!你们不都说雍禾叔叔是什么是什么……‘四海情圣'吗?我看不像,傻不愣登的,连洞房都不会。”

“没满一千岁的小奶娃,就算当了夜叉祖宗也是未成年,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啊?”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要说不思进取咱俩算半斤八两,你不也没满一千岁就从涂山跑出来把龙王姐夫拐走?”

话音未落,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龙王姐夫给弹了一记脑门。

宫宴进行到热闹处,山海众仙兽齐聚满堂,觥筹交错。戏台上锣鼓铿锵,仙乐飘飘,正上演极精彩的回目。

“幼棠姐姐,戏词里唱的红颜薄命是什么意思啊?”

幼棠顺手从袖口拽出那段鲛绡来,给小春空擦了擦满嘴的点心末:“意思是,红颜多了,皇上薄命。”

这句戏言传来传去,后来成了雍禾君口里念念不忘的梗,没事就凑在锦芙耳朵边念叨:“听见没,红颜乃是祸水,不小心整多了,皇上就得薄命啊。”

这般未雨绸缪,当真其志可嘉。

锦芙抿嘴,忍住笑戳上他脑门:“可我怎么觉得,宫里就搁着你这么一个王夫,我也挺薄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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