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一一九(1 / 1)

宁夫人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虽然她记不清自己究竟都梦见了些什么,却能肯定在梦里她一定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过,因为她醒来后,只觉得全身前所未有的疲累,稍一动便全身被什么碾过似的痛不可当,根本没有能力自己起身,只得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唤人:“来人哪……人呢……”

声音却沙哑而破败,陌生得都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了。

宁夫人一下子慌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控制范围以内的感觉实在遭透了,不行,她一定要即刻弄清楚!

“来人哪……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宁夫人强忍着喉咙的干痛,拔高了声音。

就见王大贵家的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瞧得宁夫人醒了,脸上立刻爬满了惊喜:“夫人,您醒了!您可终于醒了,您要是再不醒,都要急死二爷二小姐和奴婢们了……”说着已是红了眼圈。

宁夫人见王大贵家的只顾着高兴,却不知道上前扶她坐起来,不由有些不耐烦,“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还不上来扶我一把?”

王大贵家的这才醒过神来,忙上前轻手轻脚的扶了宁夫人坐起来,又拿大迎枕给她垫在脑后,并倒了一盅茶服侍她吃下后,方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您这会子觉得怎么样?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怎么了?怎么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喝了水后,宁夫人觉得喉咙好受了许多,身上也痛得不那么厉害了,因忙问起王大贵家的来。

王大贵家的见问,眼神一下子变得飘忽起来,犹疑了片刻,方赔笑道:“夫人前些日子不慎感染了风寒,这几日都在发热,烧得昏昏沉沉的,自然什么都不记得。可急坏了二爷和二小姐,连日来都寸步不离的侍疾于床前呢,这会子还是奴婢见他们委实累了,好说歹说劝了他们回去歇息,若是让他们知道夫人已经醒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奴婢这就使人告诉二爷二小姐去!”

说罢不由分说跑了出去,整好撞上郭妈妈进来,因忙将其拉至一边,小声说道:“夫人醒了,问我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我想着那样的事毕竟不光彩,夫人记不得也是好事,省得她觉得在咱们作下人的面前失了颜面,因此说她是感染了风寒,昏昏沉沉发了几日热,自然什么都不记得。你即刻使人回二爷二小姐去,记得请主子们来时不要说漏了嘴!”

郭妈妈深知宁夫人的性子,向来最是掐尖要强爱面子,若是让她知道她这阵子“生病”期间的种种不堪之举被宜兰院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只怕即刻就要生好大的气,只怕连她和王大贵家的也少不了排头吃,倒不如瞒着她的好,因忙点头道:“老姐姐你虑得极是,我这就使人回二爷二小姐去,夫人这里,就要你多费心了!”

王大贵家的忙笑道:“老姐姐这话说的,服侍夫人原便是你我的本分,哪来的费心不费心之说?老姐姐快安排去了,我不耽搁你了。”说着折身回了屋里去。

郭妈妈见状,忙也忙自己的去了。

倚松院内,彼时齐少游正一脸不善的与周珺琬抱怨齐亨,“……吩咐我办差时,明明说的是这样,待我好容易办好了,又说不是这样,定是我听错了,还当着满屋子清客相公的面儿,把我好说了一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事关齐亨,周珺琬不好跟着抱怨,因笑着劝道:“许是侯爷那会子心情正不好,整好拿了爷做筏子亦未可知,想来不是真恼了爷,爷且放宽心些。”

不想齐少游闻言,神色间却是越发的阴郁:“我事后问过宝良,父亲当时心情明明很好,我去之前,还兴致极高的跟清客相公们下棋呢,可见他就是在恼我!哼,当我不知道他这是变相的在为他心爱的小儿子出气呢?也不想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个贱种若真是行得正立得端,便是九天玄女下凡又如何?照样儿目不斜视,更别说行出那样的事!再者说,他凭什么就认定是我的错?他有什么证据?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直接给我定了罪,果真的我就不是他亲生的不成,没见过心眼儿生得这么偏的……”

“爷还请慎言!”话没说完,已被周珺琬一脸紧张的打断,“这话也就在咱们屋里,在妾身面前爷好说说了,到了外面,可千万一个字都不能露,不然被有心人听了去,再传到侯爷耳朵里,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心里却在想,有没有真凭实据可从来都不是问题的关键,重要的是齐亨心里是怎么想的,重要的是齐亨心里已生出了怀疑。须知怀疑向来是这世上最腐蚀血肉的毒素,会慢慢儿的在人的心底滋生蔓延,最后将整个理智都吞噬掉,齐亨本就因宁夫人的关系不喜齐少游了,如今又怀疑他谋害手足,没有半点友爱之情,又岂会再有好脸子给他?

如此结果,也算是不枉她让人“无意”在齐亨的人面前下话儿一回了!

“什么一个字不能露,我就偏要说呢,难道在我自己家里,我还连句话都说不得了?”齐少游被劝得越发的恼怒,声音也有意拔高了许多,“难道我受了委屈,还连白叫声屈都不行了?”

直急得周珺琬要去握他的嘴,好叫他不要再说下去。

万幸外间锦秀的声音适时响起,方算是为她解了困:“回二爷二奶奶,郭妈妈才使人来说夫人醒了,请二爷二奶奶即刻过去呢!”

“母亲醒了?”

“夫人醒了?”

齐少游与周珺琬闻言,都忍不住叫道,然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欢喜,只不过齐少游是真的欢喜,周珺琬则是因早就知道宁夫人今儿个会醒来,压根儿不觉得欢喜,装出来的罢了。

两人于是简单收拾了一通,一道去了宜兰院。

方走到宜兰院院门口,就见齐涵芳被簇拥着过来了,后者也是一脸的欢喜,显然也已经知道宁夫人醒来之事了。

“二哥,……小嫂子!”草草给齐少游和周珺琬见过礼后,齐涵芳便当先进了屋子,后面齐少游周珺琬见状,忙也跟了进去。

却被郭妈妈拦在了门外,如此这般说道了一通后,方放了三人进去。

果见宁夫人已经醒了,正由王大贵家的服侍着吃清粥,虽仍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身上的衣衫也松垮垮似借的别人的来穿一般,但双眸却一派清明,精神头也好了许多,显见得是真清醒过来了。

“娘,您真的醒了,太好了!”齐涵芳欢叫一声,便扑上去滚到了宁夫人怀里。

齐少游见了,忙斥道:“母亲大病初愈,如何经得起你这般揉搓,你还不快下来,没得压疼了母亲!?”斥责归斥责,语气却没什么震慑力。

齐涵芳自然不惧,抬头正要驳他,宁夫人已先笑道:“她才多重,哪里就能压疼我了?就让她这样趴着罢……”说着拿手不住的摩挲齐涵芳的头脸,却发现后者竟瘦了一圈儿,忙敛了笑容问道:“芳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竟一下子瘦了这么多?敢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谁敢给我委屈受?娘您就放心罢!”齐涵芳这会儿倒不撒娇了,站起身来强笑道:“不过是因连日来没歇息好罢了,缓几日也就好了。”

王大贵家的也在一旁赔笑附和:“夫人不知道,您生病期间,都是二小姐侍疾于床前,她又要侍疾,又要打理家事,可不就瘦了?好在您终于大好了,二小姐将养上几日,想来也就无碍了,您只放心罢……”

话没说完,已被宁夫人神色不善的打断:“好糊涂东西!二小姐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们却让她又是侍疾又是管家的,是想累坏她呢?宜兰院上上下下几十口子,难道我养你们是白吃干饭的?竟事事都要小姐亲力亲为!还有那三个贱人呢,她们怎么没来侍疾?没的正室夫人病了,作小妾的还只管逍遥高乐的道理!”

——正室夫人生病时,小妾们的确该寸步不离的侍疾于床前,问题是,他们敢叫冯姨娘几个来侍疾吗?当时的情形,他们避她们犹恐不及呢,还敢叫到床前!

宁夫人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的神色一下子都变得不自然起来,你觑我我觑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片刻,还是齐少游最先回过神来,忙赔笑道:“她们几个能有什么好心,侍奉起母亲来又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哪里及得上王妈妈郭妈妈分毫?所以儿子做主,没让她们来侍疾,省得母亲醒来时,一眼就看见她们,没的白坏了心情!”

齐涵芳忙也附和道:“是啊娘,让您一睁开眼睛便看见您不想看见的人,岂非平添晦气?还是您嫌女儿笨手笨脚,服侍得不够好啊?”

然饶是如此,宁夫人依然动了疑,觉得众人一定有事情瞒着她,不然不会一个个儿都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但儿子女儿都开口了,且是出于关心她,她总不能当众驳了儿女的话,伤了他们的脸罢?

因摆手道:“罢了,你们兄妹也是出于一片孝心,也是为了我好,我难道还与你们计较不成?倒是我生病期间,府里没什么烦心事儿累褃你们罢?”打定主意等儿女离开后,私下里问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她两个是她的陪房,跟了她几十年,断不敢对她有所欺瞒。

说到这个,齐涵芳立刻来了精神,抢在齐少游之前,几乎是眉飞色舞道:“烦心事儿没有,倒是高兴事儿有一件,管保娘您听了也会喜欢!”说着把日前齐少灏与冯姨娘吃瘪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红着脸捂嘴笑道:“如今三哥被送去了山塘书院,明年秋闱若是能中也就罢了,还有回府的机会,若是不能中,可就又要等三年了!还有那个冯姨娘,素日里仗着父亲的宠爱,随时都一副轻狂样儿,如今总算是被父亲亲自下令关起来了,真真是痛快!”

如此大好的消息,宁夫人听在耳里,又岂能不高兴的?脸上的病容几乎是一下子去了大半,声音也瞬间恢复了几分中气:“娘就知道你不是那等心内没有成算的,此番之事,虽不至于让那对贱人母子再无翻身之日,却也给了咱们足够的时间谋定大事了,你做得很好!”却是对齐少游说的。

齐少游本就因宁夫人醒了心中高兴,这会子被她称赞,更是喜悦,因点头道:“如今的形式对咱们大为有利,娘您又大好了,咱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兄妹二人又陪着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因见宁夫人面露倦容了,想着她大病初愈,仍该好生将养几日方能大好,便在嘱咐了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一番后,辞别宁夫人,各回了自己的院子。

“太好了,才重挫了那对贱人母子,母亲又大好了,这回可是连上天都站到了我们这一边,天时地利人和,不愁大事不成!”方一回到倚松院,等不及屏退众伺候之人,齐少游已忍不住拊掌笑道,心里同时谋划开了,母亲至多再将养个几日就可大愈了,待母亲大愈后,就可以与众勋贵豪富之家的夫人奶奶们交际了,一定要请她老人家在这段时间里,为她相下一门好亲,同时再寻到一个好大夫,将他的病治好,到时候他岳家助力和子嗣都有了,看父亲还有什么借口不请封他为世子!

周珺琬心知肚明齐少游在高兴什么,忙屈膝笑道:“妾身恭喜爷夙愿就要达成了!”心里却在冷笑,宁夫人想‘大好’,没那么容易,须知如今她什么时候会发病,什么时候又会大好,可是她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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