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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青衣客(二)(1 / 1)

西宁湖,泛水舟的掌柜觉得自己今儿又遇上了“贵人”。

泛水舟不大,也只是前几日正好撞见了那位青衣客在此处,他的几位友人包场了几天,赚上的一笔让掌柜喜笑颜开。

今日又有一年岁不大的少年急冲冲地过来,眼巴巴瞅着掌柜,找他讨要那第一日宴请青衣客的几位友人的名单。

这名单按例不该给,但掌柜见这少年抬手甩一笔银钱,腰间还带着柄精巧的、缩小的青衣客同类小剑时,直觉该是遇到了青衣客的倾慕者、活生生的冤大头,当即偷偷给了出去,事后将这当成跟人闲聊时的谈资。

他哪知被他视作冤大头的少年入了一处小院,就径直变了模样。

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被他从面上剥落,真实的样貌比之之前少了一分天真,多了丝机灵气儿。

“大师姐,参与第一日宴席的人的名字已经全部要来了,”柳夕的第三个师弟池因说,

“明日,会有一个处世未深的少年去挨个拜访第一日宴请最前的几家,他是青衣客的仰慕者,豪掷千金就为借此机会亲近其,这样便没有破绽了。”

池因把后续扫尾之事说完了,就挨个数名字:“王严,李辉安,张梁……只是,这些人与师兄并不相熟,宴席也只是为了笼络江湖中人,为何要查?”

柳夕此刻声线不似先前般柔和,添一分刀锋样的凌厉。

“查的不是他们,是你的师兄。”柳夕神色冷凝,“我今日宴席上见到的他,似有着你师兄的大半记忆,却并非烟客。”

“我问他其余事他均能对答如流,独独不知师父常年装病,就为了躲过我偷藏零嘴。烟客从未说出真相,但我知道我们皆对此心照不宣。”

“有烟客的记忆,不是易容的相貌……更古怪的是,我的一切感知都似乎在叫嚣着告知我无论他做了什么,那都是烟客本人,若非是我次次用别的法子压制——”

池因顺着柳夕的目光,看见她左手指上一排细密的针眼。

一个医者竟必须以自刺的方式保持理智?

针眼未渗出血来,但已足够惊悚。

他干嘶一口气:“这是个什么样的奇诡玩意儿?师兄他可还……”

柳夕接话:“云儿(药童)查到,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了一个所谓青衣客的冒充者,他因抢夺了长生诀被人围剿,但他不知身怀什么秘技,才能脱身而出,隐匿得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就连周边人对他的记忆都半点不清晰,恍若…一只亡魂?”

这不就和现在这假谢烟客的情况相似、奇诡得紧?!

难怪师姐会在意到这点!

池因深吸气:“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打草惊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真正的师兄的下落……他会在哪里?我们该怎么找到他?”

两师姐弟对视,柳夕:“师弟?”

池因:“师兄?”

竟是异口同声。

若要寻人,柳夕/池因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就是她/他的第一个师弟/师兄,罗兀生。齐聚文学

罗兀生像是个乞丐似的蹲在被雨淌得生了青苔的石阶口。

他不只是像个乞丐,而是现在就是个乞丐,乱糟糟被雨淋湿黏成一团的头发,长得盖住眼皮、嘴唇的睫毛和胡须,身边蹲着几个同样扮相的当地乞丐,论谁也也没法将他跟别的乞丐区分开。

唯一的不同处就是罗兀生正任由雨淋着自己,半点儿没想着借房檐遮遮,看得他的“同伴”都觉得他是被雨淋傻了。

罗兀生和他的师姐弟不一样,他走南闯北,是收集情报的好手。

他的眼线早已遍布各地,收集诸事,仿佛进一步就能窥破天机。但阁中人可以是任何人,有任何职业,他们如同芸芸众生中任何一个无名人,在人潮中朝你投去一瞥,带走所需的情报,是以罗兀生的阁为“无名阁”。

需要罗兀生动手的时候很少,涉及他同门师姐弟的事情算得上一个。

但当罗兀生在心底翻阅由旁人递送,他记忆下来的情报时,久违的迷茫让他任由自己淋雨——

一个手段粗陋的、烟客的冒牌货,需得他动身前往此地?这冒牌货甚至是当日直接就被旁人戳穿!

这很不对、这非常不对……

罗兀生越发品出一丝古怪来,若只是这种低级的栽赃能力,又怎会编得出来一整套的寻得长生古籍的事情来?

无名阁人去查过,哪怕是那个“青衣客”假冒的身份被直接揭穿,人也不知所踪。但所有人依旧对古籍的真实性深信不疑,半分不相信其中存在有种种漏洞,不死心地下了各类悬赏抓人——

这等蛊惑人心的手段,和他冒充人的方式也太过冲突、矛盾!

而罗兀生也思忖着自己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前往此地,半分也不曾在路上逗留。

他拧紧眉头,百般思索,分析着自己的性格,最大的可能竟然是——

他认为自己的师弟被卷入了这场长生的纷争当中,才会匆匆起身前往这里、意欲找出这场纷争的源头,帮烟客解围……?

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这是罗兀生分析出来的最大的可能性,也几乎是唯一的可能。

但问题是:他认为冒牌的青衣客便是他的师弟烟客?

罗兀生感觉到脑袋传来突兀的一阵尖锐疼痛,他的喉咙里也泛起一阵麻痒之意。这是罗兀生受伤时很常出现的一种反应,渴酒。他幼时颠破流离时便常给自己灌劣酒,来减轻受伤伤口的痛楚,久而久之就上了瘾。

罗兀生很确定这不是什么幻痛,他在冒出刚才的念头的时候真的受了某种伤。

他的身体在雨下没有一丝颤抖,被多余的毛发遮掩的眼眸像一颗黑色的、沉重的星辰,小拇指在微微颤动着。

他在渴酒。

一个脚步声从罗兀生不远处传来,不是江湖人的轻盈无声,像个习武的半吊子,总之是不怎么需要在意的普通人。

身旁的乞丐从那个普通人手里捞了几枚铜钱,飞快地让开了位置。

罗兀生作为个傻愣子,慢半拍地也伸手去接那几枚铜钱,却听那陌生的声音笑道:

“你不喜去烟花柳巷,我便来这丐帮扎堆儿的地方,果真寻着你了。

不过……怎会又想喝酒?是谁伤着你了,师兄?”

罗兀生抬起头,对上一张含笑的,陌生、普通至极的面庞,这陌生面庞的视线正看向他微微颤着的小指。

分明陌生,又足够熟悉。

这是只有他最熟悉的人才知晓的秘密,才能窥破的伪装。

罗兀生顿了数秒:“……烟客?”

“在。”谢烟客道。

陈诚很容易找到了铸剑师,这是个嘴拙的老实人,听见他想要在他那里铸一把新剑,瞪大了眼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诚看着老铸剑师嘴唇都在哆嗦的激动样子,淡淡地自得地想:

知道自己铸的剑会在我手上扬名,所以太激动了吗?这种感觉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表面上已不是太激动,谢烟客的概括般的记忆没让他拥有相似的气度,却让陈诚经过这一小段时间就学会了装样子。

等陈诚开始用剑,谢烟客的身体记忆会让他的进步一日千里。

但这到底不过东施效颦,更别提他正打算丢弃最适合现在的“身躯”的一柄剑。

陈诚不了解剑客,就更不会知晓老铸剑师不是激动,而是几乎惊掉了眼珠子——

铸剑师在江湖上是很老的、快要失传的职业了。

厉害的剑客往往自己也拥有一手铸剑的本领,自己铸的剑与他们的身心更相契合,趋近完美。所以这种专门的职业就渐渐落寞下去了。

老铸剑师一眼便能看出陈诚手中的剑是最适合他的,这样的一柄好剑,这样的一位心神契合的半身,为什么要换?怎么能换?

他吞吞吐吐问:“真的要换吗……可是这……”

“换!这剑不顺手!我要的是大开大合的那种剑!”

陈诚斩钉截铁道,语气略有一点儿不耐烦,剑不顺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想抹消掉原来那个谢烟客留下的所有痕迹。

自己都取代“他”了,那所有的东西都该换成自己的所有物才对。

“……我试一试,”老铸剑师说,但头已经埋了下去,他怎么可能做出更合适的剑呢,“那这原来的剑……”

他甚至没有说出“旧剑”二字,铸剑师认为这是很好的剑,它不该沦为过去物。

“那个啊,”陈诚把剑递给他,眉梢带着抹无所谓,“给你吧,熔了还是砸了都行——我只需要一柄剑。”

老铸剑师这次连全身都在颤抖了,他捧着接过那柄被它的剑客抛弃的轻剑,眼垂向地面,心情万分复杂又惊愕至极。

就算他老眼昏花,除铸剑外对旁的一窍不通,他也能看出……这不是青衣客啊,这一定不是那位剑客。

是得了什么病症吗?有什么病症,会让一个人变得彻底不像原来的那个人?

甚至不像是一个……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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