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天一天比一天冷，特别是阴天的时候，站在外面，看着那阴森森的天空，都会觉得心情压抑。
程沫就和秀梅姐妹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因为实在太过无聊，她竟然跟秀梅学起绣花来了。其实这具原身本就有些功底，奈何程沫没有兴趣，一直未曾动手，而绣花又不像行礼那么简单，所以她还得由秀梅指点着，扎了几次手后，才熟练起来。
外面传来欢快又急促的脚步声，一定是江宁了，这个院子里，就他一个能跑能跳的孩子。
“大姐，大姐，外面来了一个媒婆，说是要给你提亲呢！”还未进门，他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秀梅心里一惊，随即手指传来刺痛，原来是针扎了手。
她慌乱地抹去那滴小血珠，白着脸训斥刚刚走进来的弟弟：“小声点，让人听了会笑话咱们的。”眉眼间却是掩饰不住的愁绪。短短一个月不到，又来了一个媒婆，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样的人家，大概也是因为沫沫的面子来提亲的吧？许名到底怎么回事，一直说要向爹娘提亲，偏偏没有半点动作。
程沫疑惑地看着秀梅，不对啊，古人家的女儿提到亲事就爱害羞红脸，怎么秀梅倒好像是害怕的样子？难道她因为郭怀虚的事对婚事有了抵触？那也不该害怕啊？凭她对邵氏夫妻的了解，只要秀梅不点头，他们应该不会勉强秀梅的。
她把因为姐姐批评而沉默委屈的江宁叫到身边，笑着问他：“是哪里的媒婆，你知道吗？”那个花媒婆肯定不敢再来登门的。
江宁不安地看了一眼秀梅，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不像是反对的样子，就道：“是雷庄的黄媒婆，她跟我娘在屋里说话，我在外面偷听到的，说是给雷庄的雷大提亲，雷大今年二十三岁，家里只有一个老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家里穷，所以雷大到现在还没有娶媳妇。黄媒婆还说，雷大不在乎我姐模样好不好看，只要大姐不嫌弃他家里穷，能善待两个弟弟和妹妹就行了。”
雷庄，在孟家村北面，相隔十里地左右，两个村子联系不多。
程沫暗暗思忖，这个雷大，可能是实在找不到媳妇了，才让媒婆在远点的村子帮着打听，也可能是因为听说秀梅家里有钱了，想贪秀梅的嫁妆贴补家里。具体如何，必须看看人才行，若雷大人好，穷不是问题，她这么大的家业，总能找到活给他做，如果是后者……哼，程沫讽刺一笑。
“行啦，我们知道了，你去念书吧，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千万要稳重，不要大呼小叫的让人看出来，知道了吗？”程沫摸摸江宁的头，柔声教导道。
江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默默站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消化程沫的话，然后眼睛一亮，一副小大人似的模样沉稳地走出去了。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程沫目露赞许。
“姐，你咋想的？”秀竹凑到秀梅跟前，笑着问道。
秀梅瞪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走了，就跟上次知道花媒婆前来提亲一个样子。
程沫敏感地察觉到，秀梅不想嫁人。
那她为什么不想嫁人呢？是因为担心那些人不是真心想娶她？还是她单纯的不想嫁人？不会的，没有道理，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古人，又没有经历过感情风浪，怎么会不想嫁人呢？或许，她有了心上人？
不会吧，除了偶尔跟她去暖棚镇子，秀梅几乎从来不出家门，她根本没有接触外男的机会，怎么可能会……
蓦地，程沫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天她与江德进来，看见秀梅和许名站在门房前，当时她没有多想，现在回想一下，那时秀梅似乎有些紧张，难道说，她对许名动了心？那她是单方面的，还是许名也有意？
想到许名那双不安分的眼睛，程沫突然觉得，她给了江家人温饱的日子，对他们的关注却太少了。希望现在开始，还来得及……
过完年，秀梅就十八了，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
所以，对于黄媒婆的到来，邵氏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鉴于第一次提亲的失败，这次她把雷大家里的情况打听地清清楚楚，几乎连雷大的娘是怎么死的都问了，好在黄媒婆脾气好，不管邵氏问什么，她都和颜悦色地回答。
一番盘问下来，除了雷大家里的条件不好，邵氏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当然，人家媒婆做的就是这门生意，肯定会捡好话说，雷大的品性到底如何，她还是要亲自过去查看的。
这一回，江-青山没有跟着去，只有程沫跟邵氏衣着朴素地出发了。临出门前，程沫吩咐许名去镇上采办东西，都是些零碎的，估计等她们回来，他也未必赶得回来，再有，程沫让汤圆时刻留意秀梅的动静，如果秀梅有外出的打算，汤圆必须想尽办法拦住她。汤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向来为程沫的话适从，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办到。
程沫彻底放下心，不再耽搁，早早和邵氏赶着牛车去雷庄。巧的是，今日雷庄旁边有集市，到时候她们把牛车交给专门替人看车的小贩，就可以悄悄摸到雷庄打探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牛车慢悠悠地进了集市。
扮成普通农妇模样的程沫把牛车安置好，便挽着邵氏的胳膊朝北边走，那正是雷庄的方向。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忽然传来粗噶的争执声，“雷大，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谁让你在此摆摊了？赶紧把你的破柴禾都搬一边去！”
“乔六，你们不要太过分。”只听一道沉稳的声音道，平静无波，没有半点愤怒或恐惧。
程沫和邵氏互视一眼，随着看热闹的人群挤了过去。
角落里摆了整整齐齐一溜打成捆的木柴，一个身穿粗布旧衫的高大男人身姿笔直地站在摊子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前面三个流里流气的家伙。他容貌中等偏上，眉峰斜飞，流露出坚毅之色，侧脸线条冷峻，一看就是很有主见的大男人。
单看这副外表，程沫就给雷大打了八分，他不像顾长扬、洛景流等人鹤立鸡群，但当他不发一言地站在那里，没有人会忽视他的存在。经历过生活磨练的人，要么被磨平了棱角，要么就在艰难困苦中变得沉稳内敛，程沫相信，雷大属于后者。
不管什么地方，都有下三流的地头蛇，他们仗着一些背景，会向摆摊的小贩们收取摆摊费，小贩们做的是小本生意，不想惹麻烦，只要索的钱不是太离谱，都会乖乖交出来。现在他们找雷大的茬，难道雷大没有交费？
正疑惑着，就听附近有人低语道：“乔六他们真是胆子大，上次被雷大打了一顿，这回又来挑刺了。”
“他们当然敢了，上次是没摸清雷大的脾气，这回他们只来捣乱，不动手，雷大还能先动手打人不成？只要乔六在摊子前围着，谁还敢上前去买？雷大卖不到钱，乔六心里就痛快了。”
“唉，没办法，谁让乔六的姐姐嫁到钱家做小妾了呢，听说钱少爷挺宠乔六他姐的，月月往家里捎带银子呢，要不乔六哪来的钱供养那些小弟？”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青阳镇附近就钱玉森他们一家有名的大地主，乔六的姐姐应该就是钱玉森的小妾了，程沫思忖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钱玉森那种色欲熏心的纨绔姐夫，乔家教出个乔六这种下三滥的地痞流氓也就正常了。
她倒要看看，雷大打算怎么办？走，家里就没有钱赚，不走，那他只能在这里浪费时间，没有人敢得罪乔六来买柴，如果他再动手打人，则会被乔六反咬一口告到衙门去，周围可都是人证。
人群闹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远处跑开了。
雷大并没有走，也没有理会挡在摊前的乔六几人，他与乔六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便坐到了自带的小板凳上，靠着墙闭目养神起来。
乔六得意地冷哼一声，“别以为你装睡我们就会走，我今天还偏要跟你耗下去！”说完，转身对旁边的黑瘦男子道：“去，往你们家搬个板凳来，顺便买斤瓜子，我要坐在这里边嗑瓜子边晒太阳！”
那黑瘦男子脸色立即难看起来：“六哥，我，我手里没有钱啊！”
乔六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随手扔出十几个铜钱来，骂骂咧咧道：“一群穷鬼，养你们有什么用！”
黑瘦男子偷偷撇撇嘴角，有钱谁还跟你混啊！但他没敢表现出来，接住钱就一溜烟的跑了。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程沫看了看雷大，觉得十分没有意思，他这样什么也不做，家里怎么可能会有钱？还不如先回家，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活干，或者走远一些，把柴拿到别的地方去卖也行啊！
“舅母，咱们走吧。”这样没用的男人，配不上秀梅，可怜那副好卖相了。
邵氏还有些犹豫，她觉得雷大虽然有些窝囊，却也情有可原，不算是太大的缺点，便还想继续观察观察，甚至去雷庄看看他家的情况。秀梅的婚事成了她的心病，她生怕错过这个雷大，就再也没有人上门提亲了。
两人正拉扯着，忽听一道中气十足的骂声远远传了过来，程沫好奇地望过去，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飞速朝这边赶来，边走边骂：“你个小兔崽子，整日不学好，竟然又敢出来惹事？雷大，你只管打他，替我狠狠的打，他就是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