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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决裂(节三)(1 / 1)

他静静站在神殿中央,看着满地狼藉。

自我的存在感渐渐消失,心底像破了个大‘洞’,痛到连感觉也没有。依稀好象有人出现,问他什么,他看不清也听不清,突然一只手按住他的前额。

有些微的挣扎,却无法阻止刚刚开启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想忘的……那些真挚的笑靥,珍贵的回忆。可是,又不能不忘,因为太痛太痛。想哭泣,却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忘却是幸福,不忘也是幸福。

到了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

半坐起身,青年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表情是麻木的平静。

漫长的时间冲刷了刮骨剜‘肉’的痛楚,却在生生勾起的刹那,再次刨出心,捏得粉碎。

“肖恩。”

似曾相识的声音唤回他少许神智,肖恩这才发现同伴们站在‘床’侧,每个人脸上都‘混’合着担忧和歉疚。

“啊……”迟钝地眨眨眼,他回以空虚的笑容,“早上好。”

窗外,是繁星闪烁的夜空。

※※※

“啊——我受不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态禽兽!”

随着暴怒的大喊,昭霆疯狂地往墙上钉五寸钉。坐在桌旁的耶拉姆用一贯的淡漠语气道:“当心拉克西丝陛下也以破坏公物罪把你投进大牢。”

肖恩接受解封仪式时,他和昭霆正在牢里,没有参与。但是拉克西丝用专‘门’的法器记录了过程,杨阳又拿给他们。只看到一半,昭霆就当场暴走,发狠地诅咒英雄王和席恩,连维烈也骂了个狗血喷头。而他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心情沉重。

[耶拉姆,这就是报复。我不是说不为神官报仇,只是…我认为,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选择比较不伤良心的做法。幸好罗兰福斯的野心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打倒他。]

黄‘玉’‘色’的眸子下垂,闪过冷洌的寒光。

其实他并不在乎伤及无辜,他的本质更接近帕西斯和席恩,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然而杨阳的话提醒了他,他此去一定不会活着回来,到时,带给同伴的又是怎样惨痛的打击?

神官曾嘱咐他照顾杨阳和昭霆,他不能违背他的期望。

正因为已经失去最敬爱的师父,才更珍惜两个师妹。

咽下口中的茶,苦涩。

※※※

本来预定第二天出发,肖恩的记忆却包含了太多需要统合的情报,不得不耽搁下来。

阳光充足的沙龙里,杨阳、诺因、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围坐在一起喝午茶,气氛却称不上轻松愉快。肖恩从宿主的身体出来后就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倒在‘床’上一睡不醒。众人不敢打扰,留下希莉丝照料他。

“***!我现在想想就火大!”诺因大口灌茶,浇完水还是喷火。昭霆用力点头:“没错!我也想把那个席恩痛扁一顿!”

“不是!我是说帕西尔提斯!”

众人默然。半晌,杨阳无力地道:“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诺因咆哮:“全部!”

“就因为他亲了你?”杨阳敏锐地看出友人的心结。诺因捶‘胸’顿足:“这还不够恶心?”

“有哪个父母不亲自己小孩的。”杨阳嘀咕,也不跟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讲道理,环视其他人,一字一字道,“老实说,我很后悔。”明白她的语意,余人的表情都沉淀下来。

“虽然说无知不等于幸福,但对肖恩而言,恐怕忘却才是福。”

“都想起来了,再探讨这个问题也无济于事。”耶拉姆沉静地发言。杨阳颔首,黑眸有意无意地斜睨:“可是侵犯隐‘私’权,还是不对。”诺因心虚地抹汗:“你去跟老妖婆抗议,她决定的。”

“你一定是帮凶。”杨阳狠狠拉扯他的耳朵。诺因龇牙咧嘴不敢反抗。

“索贝克好可怜,被神明附体,又和妻子分离。”比起肖恩,莎莉耶更同情脾气相近的前同伴。诺因眯起眼,紫眸‘射’出冰芒:“对了,这一点才是最主要的。难怪他能使用光系魔法,还活那么久。之前应该是待在‘迷’雾森林里吧,果然和那个鬼森林一样邪气。”

“被关押一千年,谁都会扭曲,没疯就很好了。”杨阳严厉地指出。她本来对帕西斯颇有芥蒂,但仔细想想,他并没有对不起她什么,创造了神官又代传遗言。加上用肖恩的眼睛目睹了他的成长经历,使她对帕西斯这个人产生了一股难言的情愫。

“就是!”莎莉耶怒气冲冲地附和:“没他还没你呢!”诺因无言以对。昭霆喃喃道:“其他人也很可怜啊,比如那个白发帅哥。”

“几位开城城主,都是伟大的人。”杨阳端起茶杯,以饱含感情和怀念的语调道,“鲁西克福斯,安迪米拉尔欧斯达,玛丽薇莎,华尔特,还有菲莉西亚和索贝克——那样的时代,真是辛苦他们了。”

一阵深沉的静默,众人都情不自禁地跌进那遥远而瑰丽的年代。

黑发少‘女’浮起和煦的笑意:“能教出这样的弟子,肖恩也真了不起。”莎莉耶摆手:“他不过是单方面地被娇宠罢了。”杨阳干咳:“至少他救了他们,也是个好榜样,还是当得起国父的称谓。”

“国父?”除了昭霆爆笑,余人都不解地眨眼。

“没什么。”杨阳也忍俊不禁,随即眉间笼上‘阴’云,“席恩这个人,我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诺因直截了当地道:“人渣一个。”昭霆和莎莉耶同时切齿:“禽兽!”耶拉姆结尾:“变态。”

“嗯,他确实是个很有爱心的人类。”

“……他是吗?”

“爱玩‘女’人又没良心的人渣加败类,不是吗?”

众人相继噎住,心道:好毒!杨阳若无其事地啜了口茶,细细品位。其实她对席恩的心态有点复杂,从他的片断叙述,可以想象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变成那样也是情理所至,但是这不能构成脱罪的理由。光是他对肖恩所做的事,就让她无法原谅。

“其实细究起来,东方学舍、众神、魔族都有错。”杨阳叹了口长气。昭霆咧了咧嘴:“魔族才是罪魁祸首啦,如果他们不侵略,就什么事也不会有。”

“强者和弱者在一起,注定不会有公平。”因为自己已经是摩耶的一员,杨阳不得不为同族讲话,“而且没有外敌,人类也不会迎来长久的和平——你忘了英雄王吗?”

“那也是个王八蛋!居然对肖恩下毒!”

“没关系,索贝克干掉他了。”莎莉耶快意一笑,接着上身前倾,面带好奇地问道,“对了,‘混’‘乱’神哪去了?”自从帕西斯被附体后,肖恩的记忆就很不清晰。当冥王出现后,更是彻底断线,所以他们都看得云里雾里。

昭霆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指指诺因的佩剑,他们俩是看记录,可以倒带,反而瞧出真相。

“不会吧!”莎莉耶尖叫,无法接受自己的新朋友竟然是神明。杨阳多少有预感,只是呼吸不稳。诺因压根没感觉:“那个席恩本来应该是让我和莉莉安娜做附体,没想到出了意外。”

“等等!史列兰哪里像破坏神啊!诺因还差不多!”

卡萨兰城主‘露’出‘阴’狠的笑容:“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像破坏神吗?”众人以沉默表示赞同:太像了,比正主像多了。

“史列兰听到了吧?”杨阳关怀地瞥了友人一眼。诺因摇头:“他从解封之前一直睡到现在。”

“……”

莎莉耶皱眉道:“那他为什么自称‘史列兰’?”杨阳微笑安抚:“他似乎没有当神明时的记忆,八成被席恩封印了。”莎莉耶这才释怀。

“管他原来是什么身份,我给他取了名,他就是我的!”诺因气势十足地道。余人汗颜。杨阳存心杀他的锐气:“照你的逻辑,你不也是席恩的了。”诺因‘鸡’皮疙瘩掉满地:“胡说八道!”

“还有个问题。”杨阳神情凝重地放下茶杯,“菲莉西亚支撑世界整整一千年,这太残酷了,我们必须把她救出来。”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东方学舍的遗址是今天的圣域,九年前失火后,就成为亡灵盘旋的死地。又有历代大贤者张的结界,谁也进不去。据说那里是有个神秘的地‘穴’,但从来没人跳下去还能活着出来。何况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万一救出她,世界毁灭了怎么办?至少要搞清楚那棵树究竟是什么东西。”

“诺因,她是你的母亲啊!”

“所以我不是在想办法了吗。”诺因不改冷血的态度,“但是我并不把她当母亲看待。”杨阳抿嘴不语。昭霆慌慌张张地调解:“哎呀,这个问题问维烈就行了啦。上次席恩出现时,他不是威胁他滚回摩耶吗。那就说明维烈跟他打过,还打赢了,把他关在魔界。”当时在场的人们纷纷点头。诺因讶道:“席恩出来过?他还活着?”

“是灵体。”杨阳轻叹,“维烈不可能杀他,杀了他,肖恩也会死。”

“真是卑鄙无耻!”莎莉耶愤慨地痛骂。昭霆打着寒战道:“可是我好希望他快点消失,不然实在不放心啊。”耶拉姆脸‘色’铁青地道:“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五位满愿师的祖先,是[圣贤者]。”

空白,再空白,然后,只见昭霆跳起来,抱头“啊啊啊~~~”地惨叫,在房间里狂奔绕圈。

“她为什么这个样子?”比起满愿师的身世,诺因更吃惊昭霆的‘激’烈反应。杨阳犹豫了一下,坦然道:“因为她是西城的满愿师。”诺因张大嘴,瞪视昭霆的眼神顿时冻结,是所谓“恨乌及乌”。

“阳倒很冷静嘛。”莎莉耶歪着头道。杨阳干笑:“哈哈哈。”因为她和席恩没有血缘关系,自然没什么影响。

不过,维烈为什么把我寄养在肖恩的后代家里呢?

昭霆喘了会儿粗气,歇斯底里地叫道:“天哪!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杨阳安慰:“身体是肖恩的。”

“所以才更恶心啊!真是肖恩也算了!”

“放心,你比较像肖恩。”耶拉姆也出言开导,起身添茶,一边说出思考的结果,“关键是席恩的目的。他当时应该被维烈追杀,那他还有生小孩的闲情吗?”昭霆哭丧着脸道:“别说了啦,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如果你不想将来更加‘欲’哭无泪,最好正视事实。”杨阳毫不留情地道,双手环‘胸’,盯着茶杯沉思,“不过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一切还是要着落在维烈身上。”诺因不甚乐观:“那家伙的嘴巴比蚌壳还紧。”

“叫轩风逗逗他,还怕他不吐实?”

“……”

“肖恩的记忆也恢复了,他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想象父亲的窘相,杨阳莞尔。莎莉耶迫不及待地道:“那我们趁早出发吧。”诺因驳回:“我还要和老妖婆商量一下帕西尔提斯的事。”昭霆咋舌:“还有肖恩呢!他现在的状态能走?”众人回以无言的叹息。

“再待几天吧,至少…等他稍微平静一点。”良久,杨阳无奈地总结。

※※※

当晚,看清同伴的状况后,众人都担心这个“几天”会延长到“无限期”。

“他会不会疯掉啊?”昭霆趴在桌子上,看着在夜晚的中庭晃悠的棕发青年。他脚步虚浮,明明有实体却像极了孤魂。耶拉姆摇摇头:“没听说幽灵会发疯,除非死前就不正常,虽然他疯了可能比较好。”莎莉耶叱道:“胡说什么!”

“我一定要扒那个畜牲的皮,喝那个畜牲的血!”希莉丝把牙齿咬得喀喀响。诺因提醒:“他已经没皮也没血了。”师兄妹立刻砰砰乓乓打起来。

杨阳泡了杯香醇的手磨咖啡,一手推开落地窗,踏上青翠的草坪,带着‘花’香的清新气息扑鼻而来。

肖恩背对着她坐在湖边的大石上,撑着颊发呆,似乎没察觉她的走近。

“肖恩。”等了一会儿,杨阳不得不出声。现在才五月,还不适合喝冰咖啡。

“啊,杨阳。”肖恩如梦初醒地转过头,视线却没有焦距,一如空‘洞’的笑容,“有什么事吗?”杨阳一言不发地将咖啡杯递给他。

“谢谢。”肖恩接过喝起来。看出他食不知味,杨阳还是故意问:“好喝吗?”

“嗯。”机械‘性’的回答。

“和帕尔比起来如何?”

停顿。仿佛一世纪那么久,又宛如只有瞬间。

“……帕尔煮得更好喝。”两行泪水静静滑落,神采慢慢回到琥珀‘色’的双眼,伴随着满溢而出的感情。杨阳暗暗松了口气:能哭出来总比哭不出来好,这种心情她再了解不过。

“他知道我喜欢喝酒,总是倒一点白兰地进去,调得更加好喝;玛丽煮的野菜汤最‘棒’,连最讨厌吃苦菜的华尔特也叫好;‘露’西擅长烤‘肉’,打猎也是一把手;华尔特虽然是旱鸭子,却很会烤鱼;安迪有点笨手笨脚,做的小点心却很好吃;莉其实不会做菜,偏偏她当自己很行,每次我们都要拼命咽下去……”

听着他以沉浸的语调说着过去的事,杨阳心酸不已,冲口道:“肖恩,你觉得你不幸吗?”

棕发青年惊讶地望着她,随即,痛入骨髓的哀伤和自责都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由心而发的笑靥:

“不,我很幸福。因为有那么多人爱我,而我也爱他们。”

※※※

澄银的发辫随着充满韵律感的步伐摇曳,灵动宛如长蛇;同时扬起的还有边缘镶银的斗篷,和军装一样纯白;微‘乱’的刘海下,戴着黑水晶雕琢而成的额环;碧眸寒洌幽深,隐隐流动着汹涌的怒‘潮’;妃‘色’的薄‘唇’紧抿,透出风雨‘欲’来的气息。来往的‘侍’从急忙鞠躬致意,帕西斯也颔首还礼。

“罗兰!”

一把推开办公室的大‘门’,银发青年不掩担心地呼唤。桌后的人似乎料到他会出现,神态不惊地抬头,‘露’出浅而真挚的笑意:“师父。”

神似故人的笑容令帕西斯恍惚了一刹那,随即皱起眉,大步走近:“没事吧?你也太见外了,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一声。”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搁下羽‘毛’笔,拿起温得正好的茶壶倒茶,再摇铃叫‘侍’‘女’端上点心:“反正消息会传开,我就不打扰你了。”

“你是不想让我为难吧,真是。我的确不会杀杨阳,她是肖恩师父的身体,但我可以让她再也作不了怪。”

“除此之外,还有感情的因素吧。”罗兰冰蓝的眸子一闪,犀利地看出他的变化。

“唔~~~”帕西斯烦恼地敲敲头,这是神官的小动作,“我那分身真是‘阴’魂不散。不过,我还是我,这一点不会变。”

“当然。”罗兰调了个舒服的坐姿,嗅闻芬芳的茶香,‘唇’畔也漾着闲散的笑,“杨小姐确实给我添了很大的麻烦,但是她已经变成魔族,随便动她的话,会引来更棘手的势力,我可不想挑起第二次降魔战争。”帕西斯恍然大悟:“哦,原来她觉醒了。”

“师父。”罗兰加重语气,眼中‘射’出冷光,“你早就知道她是魔族,还是魔界宰相的‘女’儿,为什么不告诉我?”帕西斯反‘射’‘性’地一缩,摆手道:“别、别生气啦,我忘了。你也知道,老人家记‘性’不好。”

罗兰微微一怔,神‘色’略带不快:“师父,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好象老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嗯,你发现了吗?”没有意外徒弟的敏锐,帕西斯索‘性’坐下来喝茶吃蛋糕,直言不讳,“因为我看到过去的事,中城那帮家伙对肖恩师父用了[记忆之茧]。”

“师公恢复记忆了!?”

“没错,气死我了!作为回报,我也把诺因那臭小子的封印解开。今天晚上,他会做个有关父亲我的温馨美梦吧。”帕西斯‘阴’‘阴’而笑。罗兰目瞪口呆:“德修普是你的儿子?”这个世界果然群魔‘乱’舞,八百年前的古人一一冒出来。

“如假包换。”

“那,莉莉安娜殿下也是咯?”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罗兰很快接受了夙敌的新身份,“你对德修普做了什么?”

“也没啥大不了,就是把他当成亲亲老婆,用我分身的嘴强‘吻’了他而已。”帕西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罗兰第一次对人产生这么大的同情,差点为诺因祈祷冥福。

明天早上,德修普会吐血而亡吧。

举杯向西方表示哀悼,罗兰自在地品茗。他早已被周围一帮没常识的老不死磨得心如古井,调适能力爆强。帕西斯一边用叉子把香梨派分尸,一边嘟囔抱怨:“都怪那小子不好,长得像菲莉西亚也罢了,还穿‘女’装,戴假发——我当然会误会啦!”罗兰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他十五岁的时候,王立学院毕业典礼的戏剧公演。”可怜,八成是初‘吻’,无名氏神官也真惨。

“切,反正是他的错。”帕西斯狠狠咀嚼发泄宿怨。狂喜又复失望的滋味可不好受,更别说亲‘吻’同‘性’的恶心。罗兰体贴地转移话题:“我很像鲁西克城主吗?”

“嗯,但是你们的本质截然不同。”

“当然,他是忠臣。”罗兰上扬的‘唇’角不带鄙夷,也不带自嘲,“德修普家族因他而存续,他的功绩却被抹杀——师父,他是没有野心,还是为了和你的‘交’情?”帕西斯想了想:“都有吧,‘露’西是个淡泊的人,也非常重情。”罗兰挑眉:“哦,那倒是比较像你。”

“嘿嘿,其实我们六个差不多啦。”

“对比现状,真是有点讽刺。”

“也没什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帕西斯看得很开,一手搁着扶手,淡然持杯的模样流‘露’出为王的气魄,“当初建国就是无心,这么长的时间,也够本了。虽然拉克西丝很优秀,但谁叫她不是我的乖徒儿呢。”

“师父,我并不想让你和你的后代对立。”罗兰语声平静,“那怕你说你不在意,心里还是会有疙瘩的。何况德修普是你的儿子。”帕西斯张口:“罗兰……”

“还有师公呢。即使他想起你,只要希莉丝公主在,他就不会加入我们这边。”

帕西斯无言以对。罗兰捧着茶杯悠然啜饮,将一切情绪‘波’动隐藏在完美的面具下,“你只要别再忘记‘交’代重要的事就行了。我的愿望,我会自己达成。”帕西斯不是滋味地戳着盘里的甜点,他明白徒弟不是说反话,也不是‘激’将,所以更郁闷。

他欠罗兰太多了,多到还不清。

“师父——”东城城主突然压低声音。银发青年一怔:“啊?”

“……不,没什么。”犹豫片刻,罗兰咽下到嘴边的话,若无其事地宽慰,“上次在竞技场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北城和南城也是因此和中城决裂,所以你不必自责——倒是你,既然师母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帕西斯眼神一黯:“因为我进不去。”

“咦?”

“我进不去她在的地方,而且她的灵魂也不在身体里了。”

罗兰听得似懂非懂。帕西斯干脆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一个下午就在师徒俩的闲谈中消磨。

※※※

正如罗兰预料,第二天清晨,诺因满脸黑线地醒过来。

他发誓,一定,一定要把帕西尔提斯砍成‘肉’泥!!!

作为泄愤对象,被子先被他撕了个大‘洞’。然后擦擦擦、抹抹抹,还是去除不了那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感觉。赶紧冲进浴室漱口,清洁了三十几遍才勉强不反胃。粗粗洗了把脸,游魂似地‘荡’出房间。

餐厅里,习惯早起的杨阳一脸明媚地冲他打招呼:“早上好,诺因。怎么了?脸‘色’比平常还臭。”

“我做了一个噩梦~~~”回答仿佛来自地狱深处般‘阴’悚。

“梦见索贝克亲你?”杨阳一语中的。诺因立刻从青脸变成黑脸,跑向墙壁猛撞,看得杨阳哑然:有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吗?

“诺因在干嘛!一大早拿头撞墙!”和情人一起并肩走进的希莉丝张口结舌。肖恩没神经地猜测:“是低血压的新症状吗?”

“似乎是生理现象引发的歇斯底里。”杨阳已经调适完毕,见怪不怪,“或者是迟来的反抗期。”肖恩和希莉丝一头雾水,不过都感染了她的悠闲,坐了下来。

“肖恩,好些没有?”

黑发少‘女’柔和地问,语气并不小心翼翼,一贯的温雅。透过玻璃窗的五月阳光照在她脸上,更衬得她肤‘色’细腻。眸光清晰,眉眼秀长古意,浅浅的‘唇’‘色’泛着润泽,梳理得非常整齐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就像画中走出的美人,让人看着就觉得宁定安详。

“嗯,好了很多。”肖恩回以爽朗的笑容,“我打算去救莉。”杨阳轻笑:“耶拉姆料到了,在做便当。”大胃王青年振臂欢呼。红发少‘女’接口:“昭霆和莎莉耶还没起来?”

“唔,昨晚好象闹到很晚。”

“那两个丫头根本是把史列兰当玩具。”诺因重重坐在椅子上,显然余怒未休。杨阳暗叹友人欠缺考虑,三更半夜赖在一个大男人房里,随即想起魔族没有***,松了口气。

“诺因,你真的没事吗?”希莉丝关怀地问,她甚至可以看见师兄身边飘‘荡’着鬼火,“是不是被她们闹得一夜没睡好?”

“我是没睡好,不过不是因为她们。”

肖恩递给义孙一片葡萄干面包:“给,吃点东西就舒服了。”诺因板着脸接过,没有像上次一样拒绝:“你要去救菲莉西亚?可是那里进不去。”

“管他刀山火海,我都闯!”肖恩握紧拳头,斗志昂扬地道。杨阳迟疑了一下,道:“肖恩,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那里可能真的很难进。不然,索贝克早就救出菲莉西亚了。”以那个同伴的为人,才不会在乎什么世界不世界。

“对哦,他是协调神的附体。”诺因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光是听到小徒弟的化名,肖恩就心脏绞痛,直接反应在表情上。

“其实我很想向帕尔和‘露’西他们道歉,但莉的情况比较急。我大概知道那棵树是什么,那是世界树。”

“世界树?”

“嗯,在最古老的典籍上有记载,是世界本身的意志体现,有支撑、调节的权能。但它的力量并不是没有底限,所以创造了‘精’灵这个种族,代替它管理万物。‘精’灵能和天候达成协调,最亲近大自然,就是这个缘故。”

“魔族灭绝了‘精’灵……难怪!”杨阳掩嘴惊呼。肖恩神‘色’沉郁:“还有元素消耗过量的原因。都怪我那时没想到,因为那本书,是被称为[伪书]的民间读本。自从人类自封为世界的主宰后,就抹杀了大部分和异族有关的创世传说,剩下的也冠上‘谬论’的标签。”众人无言。

“帕尔进不去很正常,他被协调神附体。而世界树是贺加斯的力量碎片,一旦他们的意志起了共鸣,他会被弹开。但是我们可以试一试。元素已经调节得差不多了,就算把莉救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性’。”肖恩急得连饭也顾不上吃,殷切地道。听到最后一句,诺因也无异议。于是四人风卷残云,迅速解决早餐,去向摄政王辞行。

※※※

出乎他们意料,拉克西丝不同意。

“要进入圣域,首先必须超度,但目前的时机,我不能把术士借给你们。”

肖恩气极,又无法责怪对方。以拉克西丝的立场,这是理所当然的决定。希莉丝不忍心地恳求:“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拉克西丝‘露’出无能为力的神情:“很抱歉,丫头。”

“魔研院呢?”诺因也出声,“或者叫四胞胎跟着我们。”拉克西丝斜睨他:“你把她们当神吗?她们只不过是最擅长运用道具的[器师]罢了。那种程度的神圣结界,起码要二十名高阶法师才能打破,更别说超度了。”众人听了都十分泄气。

“如果能向我城求助……可恶!”想到母亲的目光短浅,希莉丝就恼,尽管梅莲可也有她的苦衷。南城本来就注重信仰,自然不会奉魔族的后代为王;加上有维烈就是血魔的流言到处传播,中西两城又走得近,更加群情‘激’愤,誓不“同流合污”。而北城在魔武大会结束的当天就宣布和王室断绝关系。

至于东城,因为帕西斯打的是“大义灭亲”的旗号,谁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光复王的建国史早已被历代国王改得面目全非,变成光荣伟大的英雄史略,东城再一抄作,中城的百姓越发惶惶不安。

拉克西丝还有个烦恼:如果帕西斯是协调神附体的事传扬开来,仗就真的难打了。她的直属部下不会动摇,其他部队包括民众在内,恐怕会有一大半匍匐在地,叩请神明宽恕。

不过这一点她多虑了,孝顺徒弟罗兰知道师父厌恶体内的“瘟神”,决不会大肆宣扬,反正***他已经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叫吉西安上魔法师公会要几个人。”诺因又想出个主意。说话的是他的建议对象:“拜托~~~殿下,我是谁啊?大佬们?本来四大公会就是中立,在这种非常时刻,更是学缩头乌龟明哲保身。”诺因不耐烦地道:“白痴!你不会动动脑子,哄骗威胁他们!比如说那里关着***,要趁他没出来以前一举搞定。然后,结界破了,亡灵也飞了。”

“你想得美!法师哪有这么好骗!”

眼看这对损友要干起架来,杨阳连忙劝解:“这个做法是不太妥当。就算他们信了,事后也会生气。”

“简单,杀人灭口。”

“……”

“理由呢?”希莉丝瞪视师兄。诺因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壮烈成仁。”这回轮到希莉丝全身无力。拉克西丝倒是没啥大不了地‘摸’‘摸’下巴:“对了,是时候招回流散的法师了。”

杨阳眼神一黯,想起曾在东城一起冒险的法尔切妮夫‘妇’,将来他们势必会在战场见面吧。

“大概需要多久?”肖恩急切地问。拉克西丝挑起一边眉‘毛’:“早呢,小奴隶。你先稍安毋躁,去西境找维烈问清楚。没道理连他也进不去,说不定已经把人救出来了。”众人都没想到这一层,不约而同地点头,看向唯一可能反对的人。

“可是……”肖恩左右为难,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冲到目的地。但那里好歹是中城的属地,还是圣域,使出大规模的攻击‘性’魔法一定会惊动民间,造成更坏的影响。拉克西丝也是相同的顾虑,不然大可以叫史列兰出手,或者维烈亲自过来一趟。

问题是不行。

情感与理智‘激’烈‘交’锋,这一刻当真是忧心如焚。对肖恩而言,菲莉西亚是无庸置疑的第一位。然而,想到那天杨阳被维烈带回来时泪湿的容颜;和在死亡沙漠,答应希莉丝的承诺,他迟疑了。

只要他退让一步,大家都会得救。

良久,他叹息着妥协:“好吧,我们去西境。”

※※※

各项准备做得差不多时,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位于下界的中城首府里那。

“莉莉安娜!”

接到通报的诺因飞也似地赶来,一把抱住妹妹,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莉莉安娜同样‘激’动,呼唤的声音却带着深沉的颤抖:“哥哥……”

意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诺因松开双臂,惊怒‘交’集:“老妖婆告诉你了?”

“嗯,姑姑写信给我。”莉莉安娜平静下来,随即瞪大眼,注视他的后方。诺因转过头,看见杨阳一行大步走近。

“莉亚!”希莉丝开心地扑向童年玩伴。之前虽然在上界待过一段时间,却因为诸事繁多,一直没碰头。莉莉安娜也很高兴见到她,两人寒暄了一阵。

杨阳是老相识了。其他人也对这位‘性’情温婉的王‘女’印象不错,感叹兄妹俩差别真大。

最后,莉莉安娜的视线定在肖恩身上,气氛不知不觉沉淀下来。

“肖恩先生吧?”郑重地行了一礼,莉莉安娜抬起头,近距离打量他,“你好,我叫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

“你…你好。”肖恩手足无措地还礼,感慨万千。对他而言,千年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昨天的事,一转眼两个小婴儿就长得这么大,真像是做梦。

和兄长一模一样的紫眸却温软而宁静,笑意盈盈:“听姑姑说你是我们父母的师父,我还以为你的年纪会再大一点。”感染了她的和善,肖恩稍稍放松:“嗯…我已经三十三岁了。”

“莉莉安娜,你们慢慢聊。”杨阳上道地回避。莉莉安娜颔首感谢。

在摆满各‘色’‘花’卉的偏厅,拜见了莉莉安娜的独‘门’茶艺,尝了一口,肖恩忍不住喷笑:“和莉一样。”都是味痴。

“啊?”莉莉安娜一愣,想当然地问,“菲莉西亚小姐泡的味道和我很像吗?”

“嗯,像极了。”

“这样啊。那个,很抱歉,虽然知道她是我们的生母,但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位非常疼爱我们的养母,所以——”莉莉安娜看向一旁自始至终板着面孔的兄长。肖恩通情达理地道:“放心,我能理解。”莉莉安娜松了口气,用一种希翼的口‘吻’道:“请问,帕西尔提斯先生是怎么样的人?”

“一个大‘混’蛋!”诺因火冒三丈地‘插’口。肖恩也气往上冲:“你怎么能这么说帕尔!他是个好孩子!”

“只有对你才是!”

“他也是个好父亲!不能养育你,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肖恩站起来,双目含泪,“上次在竞技场他也不是故意和你们为敌,是‘女’魔头要杀罗兰,他才不得已出手!他选择罗兰,就和你选择拉克西丝,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立场不同,你怎么能因此就指责他!”

诺因抿嘴不语,一来无言以对,二来说不出厌恶帕西斯的真正理由,只好生闷气。

莉莉安娜柔声劝解:“别在意,哥哥和姑姑也是成天吵架。”诺因恶声恶气地道:“和老妖婆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潜意识是把姑姑当成爸爸啊。莉莉安娜横了他一眼,没吭声。肖恩比较“老妖婆”和“大‘混’蛋”,觉得还是大‘混’蛋好听,心意顿平。

“帕尔和莉是真的爱你们,都是因为我,才害他们不能亲自养育你们。要气的话,就气我好了!一时无法接受也没关系,只要别排斥他们就好。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们的亲生父母。”

诺因哼了一声。莉莉安娜诚心诚意地道:“当然了,肖恩先生。事实上,我和哥哥一直想知道我们的生父是谁。”

“莉莉安娜!”

“请闭嘴,哥哥。”莉莉安娜稳定而威严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也不想听你口是心非。”诺因的嘴被无形的封条贴住。肖恩开怀地道:“是吗,帕尔会很高兴的。我跟你说,他非常喜欢你哦,最疼你了,总是叫你小公主,抱着你亲个不停。”莉莉安娜白皙的脸蛋浮起两朵红晕,喜不自禁,半晌才道:“那哥哥呢?”

“也亲啊,不过诺因讨厌被他亲,每次都哇哇大哭。”

“哈哈,果然是哥哥。”

“……”看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诺因极度不爽,又不好打断,只能猛灌茶。

“对了,我们还有个妹妹吧?”莉莉安娜突然想起一件事。肖恩笑容冻结,神情黯淡下来。诺因放下茶杯,淡淡地道:“二代圣巫‘女’索玛德修普,因体弱多病而早逝,享年二十二岁。”

压抑的静默弥漫在房内,肖恩心里像有十把刀在割。莉莉安娜伤感地叹息:“大概是没有缘分吧。不过,感觉真是非常遥远呢——肖恩先生,为什么我和哥哥不是在那个时代长大?”肖恩回过神,搔了搔头:“这个,之后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维烈做的手脚。”诺因咋舌:“那家伙什么事都要‘插’一脚!”

“他应该是好意吧,为了让我们和父母见面。”莉莉安娜帮兄长把茶杯添满,笑道,“请安心去西境,肖恩先生,我会和姑姑一起想办法救出菲莉西亚小姐。”肖恩大喜过望,连日来的焦虑担忧消散大半,重重点头:“嗯!”

当兄妹俩和辈分上算是干外公的幽灵谈话时,摄政王也在接见一位稀客。陪同的除了近‘侍’,还有以满愿师身份出席的杨阳。

“索贝克!”看见走进大殿的人,杨阳冲口道。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全身上下清一‘色’的白。泛着水光的长发,淡到无‘色’的双瞳,以及毫无修饰的丝质长袍。气质脱俗,举止高雅。

对方微微一怔,‘露’出极具禁‘欲’‘色’彩的清澈微笑:“满愿师小姐,您恐怕认错人了,我的名字是休利安。”杨阳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原来他就是曾经被帕西斯剽窃外貌的本尊之一,南城唯一的男‘性’圣职者,月神阿提弥斯的神眷之子休利安梅兹。

想起同伴就是在用这个形象时和他们分开,从此敌对,杨阳一阵惆怅。

拉克西丝有些起疑,但对方是有凭有据,而杨阳也摇头表示是自己误会,当下放心地招呼:“神官长远来辛苦,听说您身体不好。”

“是的。”休利安坦承,苍白的脸庞透出仿佛随时会消失的暮‘色’,“事实上,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透视未来,我确实活不长了。”

“您这又是何苦。”简直自讨苦吃,未来还不是人创造的!

“与其留着这个破败的身子苟延残喘,还不如找出我力所能及的事,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

这一回,拉克西丝不得不赞同。杨阳带着几分悯意开口:“请问神官长大人看到了什么?”休利安垂下眼,面‘露’犹豫,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摄政王陛下是直爽理‘性’的人,不会指责我妖言‘惑’众,所以我就直说了——王室,气数已尽。”

杨阳和内‘侍’们一齐变‘色’,诧异他的大胆。拉克西丝却悠哉如故——她不相信预言这种东西。

“不过,要逆天而行,也不是没有一线机会。”

“哦?”反问的语气意兴阑珊。

“代价很大。”休利安轻叹,沉声道,“可能是,你的命。”话音刚落,几个‘侍’卫隐忍不住地动了动。杨阳也差点以为来者是刺客,但是看他严肃忧郁的模样,又完全没那意思。

“啊哈哈哈哈!”拉克西丝发出单纯的大笑,爽朗嘹亮的笑声久久回‘荡’,一手将权杖搁在肩头,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碧眸弯成月牙形,“如果用我一个人的‘性’命就能换来德修普家族的千秋基业,那真是太便宜了。”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休利安摇了摇头:“只是机会罢了。而且预言说到底不过是预言,充满变数的东西。我打破禁忌,主要是为了给我的主君一些建议。在眼下的时机,也只有预言能让我城的百姓稍微冷静头脑。”拉克西丝第一次表现出理解而尊重的态度,关怀地问道:“梅莲可听进去了吗?”

“她听进去了,其他人没有,毕竟…咳咳!”休利安沙哑地低咳,身形摇摇‘欲’坠。杨阳赶紧搬来一张椅子,扶他入座,再去倒水。冲她的背影感‘激’一笑,月神之子续道:“毕竟我城的男‘性’地位卑下,公众场合说不上话。”

“你是神眷之子耶!”那帮自大的疯‘女’人!

“嗯,但月神是‘混’‘乱’神之下的神明,而我城和贵城一样,供奉的是协调神贺加斯,所以诸位高阶祭司不信任也很正常。”休利安接过水杯,倒了声谢。拉克西丝压抑叹气的冲动,等他喝完才问:“你怎么跟梅莲可说的?”

“我不会占星,看到的全是片断的影象,很多还前后矛盾……”

“有没有罗兰福斯倒在血泊里的美景?”拉克西丝兴致勃勃地‘插’口,杨阳也两眼放光。休利安苦笑:“没有,他的‘精’神和您一样好。”两人咬牙切齿,在心里痛骂祸害遗千年。

“倒是您——”休利安‘欲’言又止。拉克西丝挥挥手催促:“我知道我知道,我有翘辫子的可能是吧。继续。”

“因为画面太‘混’‘乱’,我连整理也没法整理。唯一确定的,只有我城会败亡。”

杨阳脸‘色’一变,庆幸希莉丝不在,不然肯定会勃然大怒,失态地大吼大叫。

“当然,这件事我没有说出来,只是在言辞中暗示城主大人。事到如今,追究血统根本没有意义,哪怕王室真是魔族的后代,身上也流着光复王的血;而维烈宰相是血魔的谣言也没有被证实。结果凯琳娜大祭司说,就算只有一滴,也是罪无可恕;维烈宰相是魔族,更不能原谅册封这种邪魔的王室。”

又喝了口水,休利安以始终缓慢平和的语调道:“城主大人其实并不那么在意您的血缘,也对罗兰城主的野心有所提防,只是迫于民间的压力,才不得不闹僵。现在她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她拉不下脸,麻烦摄政王陛下主动和她联络,协商如何破除目前的困境。”拉克西丝笑了笑:“我明白。”

“北城那边,我也和赛雷尔大人联系过了。以米利亚坦城主的‘性’格,目前还是让他冷静一下比较好,劝说只会造成反效果。倒是博尔盖德商会长很奇怪,和贵城断绝贸易往来对他有百害而无一益,他却不着急。”休利安微微蹙眉。拉克西丝啐舌:“那老家伙昏头了,竟然妄想利用罗兰福斯。”

会被反过来剥掉几层皮吧。杨阳暗忖。

“他的决定也得到大部分商人的支持。可能是前段时间贵城的关税让他们寒了心,加上盗贼和‘私’商猖獗,与其另外开辟商道或组织护卫,还不如用水路方便省钱。”

“嗯,不过,没想到神官长对时局这么了解。”

休利安回以带着透明感的笑容:“这个世界和平了,我们才能静心祷告啊。”拉克西丝颔首:“有道理。”比维护世界和平为己任之类的论调实在多了。

“好了,我也该告辞了。”休利安起身行礼,“虽然有‘交’换圣物的名义,但眼下这种敏感的时刻,我还是不便久留。”

“您似乎很不舒服,休息几天再走比较好。”

“没关系,我的马车很舒适,这里到空浮舟站也只有一点距离。”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拉克西丝也只能派遣‘侍’从护送。休利安这次来是光明正大,照理有一定的人身危险,但她篡位后,对上界和里那做了番彻底的大扫‘荡’。为了避免损失,东城也撤出了余下的人,所以应该不会有事。

然而,事态超出了她的预计。

听完师父的叙述,罗兰特地挑选了几名好手来此调查世界树,设法营救师母。而思路灵活的密探一听闻月神之子来访,就火速拟妥暗杀计划。

以休利安虚弱的体质,也不需要大张旗鼓,一个勾起病气的诅咒就轻松搞定。

因此,当护卫呼唤了两声没有回应,打开车‘门’时,看见的是一袭染血的白衣。

※※※

月神之子暴毙的消息震动了大陆,中城再次沦为众矢之的。怀疑是拉克西丝‘弄’鬼的言论满天飞,毕竟休利安是在回程途中病故,事前完全没有征兆。南城上下怒不可抑,原本有望修复的关系彻底破裂。尽管休利安‘侍’奉的主神是‘混’‘乱’神,但神和魔终究有本质区别,他的人缘又很好,自然引起‘激’烈的反弹。

“该死!那家伙什么地方不好挂,偏偏在这里!”

诺因大发雷霆。杨阳怒斥:“你说的什么话!”她对休利安的印象很好,加上帕西斯曾借用那张脸,使她感觉像失去一个朋友般难受。莎莉耶也拉着她的袖子连连摇晃:“不是索贝克,对不对?”

“对。”

“索贝克?帕西尔提斯?对了,会不会是那家伙冒充,再装死?”

“怎么可能。”希莉丝一口驳回师兄的猜测,“那些检尸官又不是傻子,何况尸体要送回南城。”事情衍变成这样,她最气恼。肖恩不着边际地安慰:“别难过,听说他死得并不痛苦。”希莉丝无力地垂下头。

“是不是延迟出发?”耶拉姆问道。昭霆咋舌:“干脆别去了,老是延迟延迟。”诺因一拳砸在桌子上:“不,明早就启程!大军拔营不能误点,这里的事‘交’给老妖婆。”

“诺因,为什么要让军队跟去?”肖恩满脸困‘惑’。诺因白了他一眼:“你和希莉丝的军团都是新人,又不属于任何派系,在这儿出不了头,只有编进我的队伍——米亚古一向是新兵的训练营。”

“哦。”

希莉丝皱眉道:“其实我不赞成,又拖累行程,又劳民伤财。”

“补给线是吉西安安排的,他办事你放心。”诺因挥挥手。

“嗯……”

“至于行程,你当我们是去郊游吗?统统给我卯足了劲赶路!落一个我砍一个!”

这回,众人都无言地抹汗,为即将到来的前景胆寒心怯。

※※※

创世历1038年‘花’之月(五月)12日,一支急行军来到西境的行政中枢米亚古要塞,全身骨头震散的大有人在,个个苦着脸哼哼,却不敢抱怨,谁叫有个煞星领头。

“呜~~~我要死了。”莎莉耶呻‘吟’。和她同乘一骑的肖恩关怀地问:“***还痛吗?”莎莉耶先捶了他一记,才咬牙道:“我身体痛!”帕西斯上次送她的‘药’膏还有,效果极佳,但疲劳不是‘药’能治得好的。

“哦,放心,马上就有暖扑扑的‘床’可以睡。”肖恩‘摸’‘摸’她的小脑袋。莎莉耶振作‘精’神,点了点头。

一大群人东倒西歪地进城。看清里面的景象,骑在诺因左后方的杨阳双目一亮,疲倦当场抛到九霄云外。

“书店!怎么会有这么多书店!”

话音未落,她已经一溜烟下马,直奔最近的一家,惹来众人哑然的注目。

“呃,殿下,她……”带队迎接的雷瑟克结结巴巴地问。诺因叹气:“别管她。”他深切理解那种心情,可恨他是头,必须待在这儿直到杂事都处理完。

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诺因首先跳下坐骑,还没站稳,一个纤细的身影抱住他:“诺因哥哥,我好想你!”

“滚开,臭丫头,我现在没空跟你玩。”一把拎起身上的牛皮糖甩到一边,诺因询问心腹,“我走以后,有出什么‘乱’子吗?”雷瑟克苦笑:“‘乱’子没有,就是忙不过来。”满意颔首,诺因用大拇指比比后面:“我带来两个军团,你看分到哪儿?”

“暂时让他们住城外吧,还要检阅后才能决定。这两天可以在城里放松一下,但是军纪要注意。”

“听见没,臭小子们!哪个敢闹事,我就把他的头切下来挂在城墙上!”

“是——”应和声响彻云霄。人人‘挺’直背脊,吼得中气充沛。生怕姿势不端正,声音不响亮,就遭来杀身之祸,实在是一路上被这位殿下的狠辣手段吓怕了。

“好,后天十点东校场集合,现在解散!”诺因开恩放人。只听见一片欣喜若狂的欢呼,原本黑压压的人‘潮’刹时只剩小猫三两只。

“肖恩,你去叫阳出来。”

“哦。”肖恩二话不说跑向书店。雷瑟克等人以怪异的眼光目送他,竞技场的事他们也有耳闻:“这位…就是罗兰城主的师公?”诺因默默点头。‘露’蒂丝难以置信地叫道:“看起来好年轻!”

“他是很年轻啊。”希莉丝抬起下巴,有点炫耀的意味。‘露’蒂丝打量她片刻,喜道:“希莉丝姐姐?你是希莉丝姐姐!”

“嗯哼,‘露’蒂,你长大了。”希莉丝亲热地抚‘摸’她的头。雷瑟克绽开稳重的笑容:“好久不见。”希莉丝给了他一个拥抱:“三年不见,变得最出‘色’的就是你。”

“哪有。”军务长微微赧红脸。这时,传来故意的干咳声。希莉丝顺势搂得更紧,天空‘色’的眸子一转,懒懒地道:“咳什么咳,你还不是经常对人家搂搂抱抱。”

“……哼。”肖恩一生气更加幼稚,怎么看也不像是师公级的人物。杨阳忍俊不禁。希莉丝也哭笑不得,垂下手走到情人面前,在他‘唇’上啾了一下。

他们是这种关系!?雷瑟克等人看傻了眼。其他人见怪不怪,昭霆两手抱着后脑勺:“喂,你们要卿卿我我到什么时候?我饿死了。”耶拉姆差点去找旅馆,及时收回脚,眼望诺因:“我们住你那里?”

“当然了。”诺因奇怪他多此一举的问题,对杨阳道,“先休息一会儿,慢点再出来找书。”

“嗯。”杨阳回以一贯的和煦笑靥。诺因的眼神也呼应着柔和下来。‘露’蒂丝凭着‘女’‘性’的第六感,嗅出情敌的味道,紧紧圈住他的胳膊,动作占有‘欲’十足。杨阳兴味地挑了挑眉:“咦,诺因,这是你的‘女’朋友吗?你拐带未成年哦。”

“才不是!”

“是!”

两人两种答案。诺因用力挣扎;‘露’蒂丝死命抱住不放,最后在雷瑟克警告的瞪视下才依依不舍地松手。杨阳纯当闹剧欣赏,在她看来,‘露’蒂丝的行为就像小‘女’孩缠大哥哥一样,根本没联想到那个方向。

“满愿师小姐,请原谅我妹妹的失礼。”雷瑟克压着‘露’蒂丝的头道歉。杨阳笑得谦和:“您言重了,令妹很可爱。”‘露’蒂丝不领情地瞪她,瞪着瞪着,表情变得纳闷:“你…长得好象维烈宰相!”

“嗯,我们是很像。”

“维烈来了吗?”诺因‘插’口。雷瑟克摇了摇头:“我前天就寄信给他了,但是他很忙,最早也要傍晚才到。”

“可以,不差这点时间,我们走吧。”

※※※

再见相处了一千年的友人,肖恩有一种梦醒的感觉。

太多的情感在‘胸’口涌动,却一样也辨别不出,只是呆呆站着,深深吐纳。一眨眼他是那个疯狂的黑之导师,再一眨眼又是温和的‘吟’游诗人,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

维烈也手足无措地僵立,良久,极尽复杂地一笑:“肖恩。”

棕发青年回过神,一切的情绪‘波’动都如‘潮’褪去,留下沉淀后的平静:“你还欠我三顿饭。”

黑眸错愕地睁大,随即笼上恍然,一个清亮的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我是失去记忆,却没有失去情感,每次看到你,我就觉得心痛,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个曾经对我非常重要的人,而且这么长的时间,也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就算是为了让你别再用苦瓜脸对着我,我也会拼命回想,至少想起你是谁,还有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然后对你说‘白痴!这么点小事,也需要斤斤计较到今天!请我三顿饭,明天咱们还是好哥们!’。]

这么说……是原谅吗?

心头的大石微微松动,维烈‘露’出一丝欢喜之情,紧跟着压下的罪恶感又使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来,苦涩地笑了笑:“嗯,谢谢,我会请客的。”

他不可能被原谅,在他决定寻找他宿命的另一半时,就有觉悟。

“喂,你们别杵着发呆了,进去坐啦。”昭霆看得不耐烦,拉着维烈朝里头跑。莎莉耶拽另一个。余人跟在后头。

摆设素雅的会客室里,众人分别选喜欢的位子坐。诺因自然和杨阳挨一块儿,旁边是希莉丝和两个主角,一张小圆桌刚刚好;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坐在周围的沙发上;雷瑟克要监督新来的士兵,分不出空;‘露’蒂丝以贴身‘侍’卫的名义硬挤进来,靠墙警戒。

肖恩不是很有胃口地塞草莓蛋塔,维烈喝苹果茶稳定心绪,都下意识地不吭声。杨阳索‘性’做开场白:“维烈,你知道了吧,肖恩恢复记忆了。”

锵!银叉从蜜‘色’的掌心掉落。维烈泼出一大半茶水,狼狈地应了声。肖恩皱起眉头:“摆什么苦瓜脸,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恢复记忆。”

“那是……”维烈‘欲’言又止,定了定神,道,“你们是想问我席恩的事吗?”

瞥见情人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希莉丝忙道:“不不,那个人渣你跳过好了。”肖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席恩在哪里?”维烈深深凝视他,不答反问:“你想对他怎么样?”

“我要…我要杀了他。”握紧拳头,肖恩一字一字道,语气是无庸置疑的痛恨,却隐隐含着一缕颤音,更像是***无奈的决定,而非发自内心的感情。

“果然。”维烈不意外地叹息,柔声道,“肖恩,你根本没必要自责,那个畜牲所做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肖恩猛然摇头:“不是!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找到他,如果我不是那么笨,发现我们的感应被切断了,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害帕尔他们不幸的,归根到底是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诺因听不下去地嗤鼻,“他的人生要你来多事,何况他是哥哥你是弟弟,还你管他?就像维烈说的,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造的孽也是他自己承担。”杨阳也劝慰:“你那时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知道了也没能力帮他,别把责任都搅在自己身上。”肖恩闷头不语。

“烦死了!你真的气不过,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要他给你的徒弟们磕头赔罪!”

不愧同为单细胞生物,昭霆的提议让肖恩心情好了点,眼巴巴地瞅着维烈。魔界宰相迟疑了半晌,才用极慢的语速道:“那个时候,王叫我的名字。我从摩耶赶过去,看到她被绑在世界树上,然后普路托他们带着你过来,告诉我经过。我很生气,要把王放下来,她不肯,说为了‘露’西…鲁西克城主他们,她愿意支撑世界,还有她恨席恩和众神,就被吸进树里了。”

肖恩抖得如风中树叶,两手紧紧捂住脸,指缝间流泻出接近呜咽的喘息。余人心里都不好受,默默等待他平复。

良久,肖恩才缓缓垂下手,虚弱地问:“莉死了吗?”

“不。”维烈急忙摆手,“王还活着。她的身体无法和世界树分离,但她的灵魂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也经常去看她。”肖恩眼中恢复少许生气,‘唇’畔绽开一丝笑意:“是…是吗,莉的灵魂还在?”杨阳等人也松了口气。

“嗯,只是……”

“只是什么?”肖恩一凛,提高嗓‘门’,“维烈,告诉我!我要知道一切!”维烈拗不过他,长叹:“是帕西尔提斯。他因为被协调神附体,灵识断绝,看不到王,也听不见王的声音。”

杨阳脸‘色’大变,这才明白为何谢神祭时帕西斯看不见幽灵,还有那个悲凉笑容的意义。

放在桌上的拳头几乎要掐出血来,肖恩恨不得当场捅自己一刀,割得零零碎碎扔到徒弟面前谢罪。希莉丝抚慰地握住他的手,喃喃道:“太惨了。”她很了解那种心情,肖恩也曾经是没有实体的幽灵。

“太过分了!”莎莉耶愤慨地跳起来大骂,“那个协调神,竟然把索贝克害成这样!”维烈摇头否定:“不是贺加斯的错,他本身就是这种属‘性’,也不是他自愿附到帕西尔提斯身上。”莎莉耶一窒。诺因奇道:“为什么不给菲莉西亚另外找个身体?”

对哦!杨阳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的脑筋都不会转弯的。不料,维烈依然摇首:“王的灵魂和‘肉’体不是通过正常途径分开,而且非常虚弱,只能待在那个地方,不能依附于…任何人。”语尾停顿了一下,沉浸于失望的人们没有发觉。

“‘露’西他们呢?”肖恩的声音完全没有平常的活力,死气沉沉。维烈实在不想再说下去,推托道:“你没看史书吗?”

“我想听你说。”

“……”魔界宰相只能无奈地继续,“王被吸进去后,我就去找席恩算帐。刚巧他因为魂‘波’和你的身体起了排斥反应,正在吐血,让他的部下缠住我,想换个躯壳,我没让他得逞。但是在争斗中,他掉进了还没关闭的召唤法阵,就是召唤那个地球人的法阵。”

“他是谁?”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

“不知道。因为强制仪式的作用,反噬几乎都由他承担,所以他不是消失了,就是被法则抛弃,成为虚无的存在。”维烈满怀同情地道。两个少‘女’咬牙切齿:作孽啊!

“当时的地球,是1480年。”

“!!!”杨阳和昭霆瞪大眼,心道:好遥远!诺因等人当然听得云里雾里。维烈喝了口茶润嗓,徐徐道:“具体我也不说了,总之我为了追他,在地球徘徊了二十多年。那畜牲确实滑溜得紧,不断换身体……”

“等等!”昭霆尖叫,‘激’动得满脸通红,“你说换身体,那我们不是他…不是肖恩的后代咯?”

“你是。”维烈一句话粉碎她的期待,“其他人倒不……呜!”昭霆掐住他的脖子前后摇晃:“你为什么不动作快点!为什么!”杨阳死命拉开她:“给我住手!”维烈苦笑着咳了会儿:“对不起。”昭霆重重一哼,余怒未休地坐回老位子。耶拉姆递给她一杯茶消火,问道:“他为什么特地留子嗣?”

“为了附体。”维烈的口‘吻’掩不住嫌恶,“他和肖恩虽然是孪生兄弟,魂‘波’也不是百分之百合适,一旦排斥,健康情况就会每况愈下。而理论上,后代中会出现一个完全匹配的身体……”

“所以就到处找‘女’人?禽兽!”昭霆怒吼。莎莉耶斜睨她:“你现在才知道?”

“另外,也是为了回来。地球没有魔法,元素也极为稀少,他无法打开空间之‘门’,需要这边主动。他曾经留下召唤法阵的记录和一则预言,让他的信徒宣扬……”

“原来如此!这就是满愿师传说!”这回是杨阳打断,恍然大悟。维烈毫不介意地点头:“嗯,虽然他的初衷是等到贺加斯脱困的时候,再重演一次。幸好,我还是逮住他了。”言下有着嗜血的快意。

众人不寒而栗。杨阳小声问:“维烈,你是怎么找到他的?”魔界宰相牵起一抹讽笑:“他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对肖恩施加了共生法术,那样换身体,人海茫茫,我哪里找得到他。”众人不胜唏嘘。

“肖恩,有件事,很抱歉。”捏紧茶杯,维烈低下头,“我只顾追他,忘了知会你的徒弟们。两个世界的时间又有差异,当我回来时,已经过了四十年,他们…他们……”

“死了?”肖恩平静地反问,脸上无‘波’无痕,麻木得像戴了面具。咬了咬牙,维烈断断续续地道:“安迪米拉尔城主在出事的当年就病故了,他…他死前很难过;华尔特城主去一个遗迹找证据,证明席恩不是你,意外身亡;鲁西克城主长命百岁,但是他在四十八岁就一病不起,再也没醒过来。”

滴答。一口没动的茶水泛开涟漪,越来越多。众人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喘,看着他压抑自己,无声地啜泣。

※※※

清冷的月辉照亮大地,庭园里暗香疏影,草木蓊郁。一道孤影坐在‘玉’石台阶上,望着不远处的小湖泊发呆。

他很想跳进去自杀,可是这么做除了让活人伤心,对死了的人又有什么补偿?

抓‘乱’披散的棕发,肖恩只觉痛不‘欲’生,每吸进一口气就像万针穿心,坐不住也站不起来,矛盾的感觉‘逼’得他快要发疯。

突然,他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瞪到最大。

星星点点的光芒逐渐汇聚,勾勒出人形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高挑‘挺’拔的身材罩着黑‘色’法衣,白发零落地散在前额和两鬓,缓和了过于完美的五官带给人的***感。骤然出现的男子神情很冷,却不掩琼英美‘玉’的气质。

肖恩吃惊得呼吸停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生怕他一动,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微阖的双目睁开,是清冽的水青‘色’,‘荡’漾着千年的流焕,最后定格为一抹不变的微笑:“肖恩师父。”

“……!”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肖恩全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不假思索地扑过去,“‘露’西——”

扑通!他穿过徒弟的身体,一头载进湖里。

“你还是这么笨哪。”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一手叉腰,俯视狼狈爬起的师父,在下一秒眼神转柔。大颗大颗的泪珠和水滚落,伴随着悔恨的低语:“‘露’西、‘露’西……”

倾身在他额上一‘吻’,鲁西克诚挚地道:“对不起,肖恩师父。”这一声,包含了不亚于他的自责和歉意。肖恩拼命摇头,只想抱住他嚎啕大哭,手臂依然穿越了半透明的躯体。

颓然垂下,他凄楚地哽咽。鲁西克单膝跪地,静待他情绪平复。

“‘露’西…现在是幽灵吗?”

“是啊。”白发青年的声音很开朗,“我威胁冥王让我来的,就猜到你恢复记忆后,会一副死样活气的德‘性’。”肖恩忍不住噗嗤一笑,抬眼看他:“‘露’西的嘴还是这么毒。”这一看,他怔了怔:“你好象老了。”俊美如昔,只是眉心刻有沧桑痕迹的东城城主咋舌:“请你称呼我成熟了。我死时已经108岁,怎么可能不老。”

“啊!那怎么不是老树皮的样子?”

“这个…就要归功利希特,索玛的孩子。因为之后我一直昏睡,不用魔法停止身体机能的话,我会饿死。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伤心之下,泪水再次泛滥。鲁西克正绞尽脑汁准备安慰他,头着,颤抖的手再也抓不住餐具。帕西斯捡起来,按住他的手握紧,一字一字道:“我还活着。”肖恩‘抽’噎了片刻,继续呜咽:“还有‘露’西,我好想去冥界,可是我没脸见你们……”

“白痴。”鲁西克毫不留情地打断,“所以你就当缩头乌龟躲在镜子里,把我们抛在冥界望眼‘欲’穿?长眼睛的没看过比你更笨的人。”肖恩被他刺得心汩汩流血,神智倒是清醒了,琥珀‘色’的双眸溢满委屈,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伸指重重一弹:“别犯傻了。你错也就错在没防人之心,轻易让科尔修斯和席恩得手。我们被耍得团团转,是我们对你了解不够,信任不够。”肖恩用力摇头:“不对,是我……”

这次是握拳一敲:“给我闭嘴!你聪明还是我聪明?”

“……‘露’西。”

“这就是了。我说你有错,我们也有错,大家扯平。你不许再胡思‘乱’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然只会害我们跟着难受。”

“哦。”肖恩愣愣地应道,‘乱’成一团的脑子恢复原本的一根筋状态,接受了徒弟的论调。帕西斯听得叹服不已:还是‘露’西厉害,要让肖恩振作起来,停止自怨自艾,的确只有用这么明确的方法。

冰颜漾开笑涟,轻拍他的后脑勺:“吃吧,小心呛着。”肖恩用力点头:“嗯!”

“这些年,苦了你了。”凝视对座的师弟,鲁西克不掩满怀的疼惜与心痛。帕西斯也卸下长久以来的面具,笑得苍凉而悠远,恍惚一刻,就是千年,回过神时,是冲刷过后的宁静笑容:“没关系,都过去了。”

“说得出这句话,就好。”鲁西克回以释然的浅笑,眸光深深,“帕尔,不要太勉强自己,你不是一个人。”澄碧的眸子浮起湿意,帕西斯笑着颔首。

他们之间不需多言,点到即可,彼此明白。

深厚的‘交’情没有因为时间淡化,反而沉淀累积,融于骨血,醇得沁心。

肖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说话又不敢。鲁西克和帕西斯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怎么了?”

“我夹菜给你们,你们都不吃。”

“我吃我吃。”帕西斯赶紧品尝师父的心意。鲁西克犹豫地瞧着碗里堆得‘乱’七八糟的‘鸡’鸭鱼‘肉’:“这个身体能吃吗?”帕西斯不是很有把握地道:“呃,应该可以。”

……算了,还是别冒险。生‘性’谨慎的青年决定只喝酒。肖恩一霎不霎地盯着他,还是一副生怕他飞了的模样:“‘露’西,安迪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大家和乐融融地围成一桌吃饭,多好。

“只能一个人来,我天亮以前也必须走。”

“啊——”肖恩大叫,心碎成片片。鲁西克横了他一眼:“吼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帕西斯笑道:“要说服他们,肯定‘花’了你一番功夫吧。”

“没有,我们猜拳,谁赢谁来。”

“……”默然半晌,帕西斯无力地道,“我说‘露’西,你们似乎有点秀逗。”鲁西克轻笑:“幽灵都有这种倾向,冥界实在太无聊了,成天除了串‘门’子还是串‘门’子。消遣只有东家长西家短,对新来的人和后代子孙评头论足。”

“你没变得碎嘴,真是万幸。”

肖恩‘插’口:“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

“当然了,我们各有家庭啊,不过往来很方便。”

“你是和玛丽住对不对?”

鲁西克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嗫嚅道:“还有一个。”帕西斯嗅出不一样的味道,扬起暧昧的笑:“哦哦,在外面偷吃是吧,老实‘交’代。”

“才没有!”鲁西克脸红到耳根,差点打翻酒杯,“是…是索玛啦。”肖恩压根没听出言下之意,单纯的高兴:“她和你们一道住啊,太好了。”帕西斯却没这么好打发,眯起眼‘逼’供:“你对我‘女’儿到底是什么心思,嗯?”

鲁西克无言以对。生前他被养‘女’的深情感动,却因为世俗的礼法和过去的心伤拒绝了她,但是死后,这一切障碍都不再存在。索玛又比他早走,和玛丽薇莎互相接纳,成为了朋友,害得他无地自容,有家不能回,今天住这里,明天住那里,被安迪等人嘲笑。

古人说齐人之福,他一点福气也没有享到。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欢就喜欢嘛,我免费把她送给你。”

“你你…这是做父亲的人说的话吗?”鲁西克气急败坏。毫无父亲自觉的某人切了一声:“白送你一个‘女’儿还不好。”肖恩搞不清楚状况地眨眼:“大家住一起热闹啊,还是索玛不乖?”鲁西克挫败地按住头:“不,她很乖。”

“所以咯,好好享受啊,老兄。”帕西斯贼笑着拍打他的肩。鲁西克强忍掐死他的冲动。

谈谈笑笑,肖恩心底的‘阴’云不知不觉消散开来。酒过三巡,鲁西克蓦地放下杯子,朝他‘露’出清浅的笑意:“高兴得忘了,肖恩师父,大家有话要我转告你。”肖恩瞪大眼,连忙肃容正坐。

“玛丽说,不要暴饮暴食,你现在是幽灵,不好消化。”

“安迪叫你当心生人,不要傻傻的人家请客你就答应,跟紧同伴。”

“华尔特来得最晚,这臭小子。他炫耀只有他一个人看破席恩的真面目,要你记住他才是最孝顺的徒弟。”

肖恩泣不成声,弟子们没有半个责备的字眼,却不是刻意回避,而是真的不再介意当年的事。

其实这样……也就够了。

再伤痛后悔,又于事何补?看开了,笑出声,一切还是老样子。

帕西斯默默将手放在师父背上,眼睛却看着师兄:“我们的情况你们都知道?”鲁西克笑了笑:“冥界的消息很灵通。”随时都有人死嘛。

“那——”帕西斯迟疑了数秒,道,“我现在在帮助你的后代,但是他的愿望是取代王家,统一这个大陆。”鲁西克毫不意外地举杯抿酒,淡淡地道:“帕尔,我当臣,是我的选择;他想当王,也是他的选择。他首先是个有自主‘性’的人,其次才是我的后代,所以你不用介意我。”帕西斯由衷地笑了,虽然他支持罗兰的决定不会变,但师兄不反对,还是松了口长气。

“倒是你,别什么事都一个人背负,也别以为我们和肖恩师父一样好糊‘弄’。贺加斯的问题,我们会设法解决。”水青‘色’的眸‘射’出冰锐的光芒,映出师弟动摇的神‘色’。

“是要把帕尔和协调神分开吗?”肖恩会意。鲁西克点点头。

“……不可能的。”良久,帕西斯才艰难地挤出一句。鲁西克冷笑:“去他的不可能。冥王本来也说不可能,我们威胁他要***,把冥界砸得稀巴烂,放出所有的幽灵,让人界变成鬼域,他马上说他会想办法。”帕西斯哑然。

“再坚持一会儿。”大手抚上他银亮的发梢,清冷的嗓音沉稳坚定如山岳,是永远不会垮的可靠,“我们会想出办法,你不是孤独一人。”

千疮百孔的心被安抚,积压千年的疲倦也如‘潮’褪去,帕西斯凝视始终走在他前面的师兄,哽咽道:“嗯。”

首代东城城主绽开柔和的笑容,和两人碰杯,饮尽,在晨光里静静消失。

※※※

当肖恩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餐厅里,除了杨阳和希莉丝,人人目瞪口呆。

“真像是打不死的蟑螂。”诺因感叹。耶拉姆也深切佩服:“竟然一个晚上就调适过来了。”

“因为我见到‘露’西啦!”

维烈险些喷茶。莎莉耶面‘露’怀疑:“是不是你做梦啊?”肖恩瞪目:“才不是!我们还一起喝酒!”诺因皱起眉头:“凉亭有一桌饭菜,原来是你摆的。梦游还想着吃东西,我真是服了你。”

“我没有梦游!”肖恩说得大声,心里却开始底气不足。杨阳温和地道:“是真的,我和希莉丝都看见了。”众人这才相信。

“他长得怎么样?和肖恩记忆里一样吗?”昭霆兴奋地蹦起来,随即垮下脸,“对了,他很老很老了吧?”

“不老,三十出头的样子,很帅。”

“哇——”

莎莉耶憾恨没有看到美男子。耶拉姆不悦地撇了撇嘴。

“聊得开心吗?”维烈关怀地问,同时递给友人一盘涂了果酱的小面包。肖恩幸福地接过,笑靥灿烂:“嗯,很开心。”看到这样的笑容,维烈却神情一黯,搁在茶碟旁的手隐隐发抖。

“啊,维烈,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昭霆转过头。昨天顾虑肖恩,不好刨根问底,害她一夜没睡好,现在他振作了,终于可以一解兜在心里的疑问。维烈勉强一笑:“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不对。席恩是意外掉到地球的吧,也就是说他本来没想留后代,那预言怎么会提到我们?”

“有关后代的部分是后来加进去的,本来不是这样。”啜了口茶,维烈沉静地回答,“正因为他是突然消失,他的信徒不相信他会抛弃这个世界,就以为他是隐居了,把责任转‘交’给[星贤者]——那个地球人和他的后代。”

“哦。”

希莉丝问道:“那满愿石呢?怎么会出现这么个东西?”席恩在空中封印贺加斯的过程,因为肖恩不在场,他们都不知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席恩叮嘱他的手下去寻找一块灰‘色’的石头,那些人就以为是平息灾难的神迹石,加进了预言。”

“说不定是他的秘密武器。”莎莉耶熬有其事地双手环‘胸’。维烈苦笑道:“我回来时,听到这个可笑的预言,非常生气,去找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告诉他真相,请他解开民众的误会。他说不行,当时的国家还很‘乱’,需要圣贤者的传说凝聚民心。我说不过他,只好妥协,要求他专‘门’组建一个机构,保管史实,就是今天的圣域。”

“圣域是你造的!?”一室惊呼。

“严格说来是利希特。不过我把那些狂信者都关在里面,省得他们出去嚼舌根。他们被席恩洗脑得很彻底,也乐意为他守护这片‘圣地’。”维烈语带讽刺。众人无言。

“还有件怪事,两个世界的语言统一了。”维烈纳闷地道,“可能是召唤地点在中国的关系,全部变成中文。我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跑错地方。”杨阳吃惊得结结巴巴:“不…不是利希特陛下改的吗?”

“语言这种全民工程,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昭霆抱头呼喊:“居然有这么不合逻辑的事!”杨阳打心底赞同。余人听得一头雾水。耶拉姆心细,指出一点:“既然这里的人都以为满愿师是星贤者的后代,为什么能够成功召唤?而且席恩留下的法阵也是随机。”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呃,那个是我改的。因为担心席恩搞小动作,想干脆‘弄’清楚比较好,就把法阵改成是对他的血统和魂‘波’起反应。”

“原来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

“……”

杨阳很想问父亲为何把她放在肖恩的后代家里,又不便透‘露’两人的关系,只好沉默。

“大家吃啊,别光顾着说话。”肖恩招呼,一方面也是制止昭霆对友人的蹂躏。

“哼。”昭霆一口气往嘴里丢了两只蛋卷。维烈如释重负,把凌‘乱’的领子抚平,接着是‘精’灵之眼。杨阳瞥见他几乎没动过的盘子,担忧地道:“维烈,身体不舒服吗?看你只喝茶。”

“嗯…我没什么胃口。”

“再没胃口也要吃一点,早上不吃饱,一天就没力气。”把自己的份推给他,肖恩热情地挽留,“多住几天吧,先吃点垫垫饥,一会儿我们上街买你喜欢的零食,我都记得哦。”

“……肖恩。”维烈的声音陡然暗哑。

“哎?”

魔界宰相鼓起勇气,这件事他已经瞒了一千年,也折磨了他一千年,再不吐‘露’,他会被负罪感压死。

“洁西卡是我杀的。”

室内的空气顿时冷凝,不但肖恩当场石化,杨阳等人也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苍白的手指将桌巾抓出深深的褶皱:“那个时候,我看到古拉,以为她在战场上,就…就叫弗雷德剿灭司令部,结束这场战争,所以……洁西卡等于是我杀的。”

锵啷啷!餐桌翻倒,一道迅捷的身影扑向对座的友人,将他压在下面痛揍。

“肖恩!”

“维烈!”

惨叫声此起彼伏,但谁也不敢阻止,棕发青年此刻的气势是浴血的酷烈凶猛,下手也毫不留情,一拳接着一拳嵌进清瘦的身躯,最后甚至扣住颈项。

“不——”杨阳大惊失‘色’,扑过来扳那两只手。其他人也吓得魂飞魄散,冲上来拉的拉,拖的拖,却无法撼动分毫。

“停手!肖恩!你快把他掐死了!”希莉丝抱住情人另一只胳膊,惊惶地大叫。肖恩恍若未闻,双眼不再是纯净的琥珀‘色’,而是充斥着杀意的暗黄。

“不要杀我爸爸!”

晴天霹雳。肖恩怔怔松开手,看向发言者。黑眸不断流出晶莹的液体,哀求地凝视他:“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爸爸……”

无法克制地颤抖,肖恩瞪视身下的人,‘胸’膛‘激’烈起伏,蓦然爆发出一声嘶喊:

“我恨你,维烈赛普路斯!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语毕,掉头冲出餐厅。

“肖恩!”希莉丝起身飞奔,在‘门’口顿了一下,回首看看同伴,还是追了出去。昭霆和莎莉耶也跑出几步,左右为难地停住。诺因和耶拉姆还没从震惊的余‘波’中恢复。

“维烈……”杨阳心疼地扶起父亲,内心是比表面更深的悲哀。维烈的经历就像一面镜子,映出她可能走的未来。

垂落的黑发掩盖了表情,维烈疲惫地靠着膝盖,久久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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