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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开启的往事(全)(1 / 1)

因为担心意外结识的小女孩,一连三天,肖恩都带着菲莉西亚和安迪去看杂技。幸好,可能是吃饱的关系,接下来的表演玛丽薇莎没有再出岔子。

赚了个盘满钵满的杂技团先行上路,临走前,玛丽薇莎特地跑来旅馆找肖恩,感谢他这些天的照顾。

“别客气啦。”揉揉她扎了两根麻花辫的红发,肖恩关怀地叮咛,“在野地里千万别乱跑,要跟紧大伙,现在外面到处是魔兽和盗贼。还有,我上次教你的草药样子记住了吗?下次再吃那种难啃的饼,就用这个泡。直接喝也可以,对身体很好。”这次他倒没有骂杂技团的团长,他看出那家伙不过是嘴巴坏加吝啬了点而已,本性不坏,不然第一天玛丽失误时,就会将她痛打一顿了。

“嗯。”玛丽薇莎强忍不舍,连连点头。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三天,她已经由衷喜欢上这个温柔赤诚的青年。

“对了,这个给你,辉水晶护符,戴在脖子上可以防止物理伤害。还有,黑金石做的手镯,可以治疗外伤,也可以减轻病痛。”

“这…这么珍贵的礼物……”

“拿着拿着,只是我随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别放在心上。”肖恩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给她。心知这份礼绝对不轻,玛丽薇莎感激地握紧:“谢谢。”她会记住曾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永远永远。

看着她纯净的湖蓝色眼眸,肖恩神情转柔,在她前额印下一吻:“希望你平安,玛丽。”

他没有向神祷告,从他偷听到那则预言起,就不曾。

众神一手安排了那样的命运,向他们祈祷,会有用吗?

这个世上的人们日也求夜也求,在魔兽的爪下哭喊,在盗贼的刀下乞怜,在瘟疫的折磨下呼唤,神明可有回应?

他不信神。

“保重。”安迪也诚恳地祝福。菲莉西亚拉起玛丽薇莎的手摇了摇:“路上小心。”

“嗯,你们也保重。”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玛丽薇莎转身离开。目送她的背影,肖恩叹了口长气。为了让他摆脱失落的情绪,安迪刻意开朗地道:“肖恩师父,我刚刚买了橘子,待会儿我做橘子蛋糕好不好?”果然肖恩一脸垂涎地转向他:“好~~~”

“莉想吃葡萄。”菲莉西亚嘟起小嘴:她讨厌酸酸的橘子啦。肖恩斜睨她:“这个季节没有葡萄。”对比坚强耐苦的玛丽,他发现这个女儿最近真是有点娇纵,都怪安迪把她宠坏了。长得漂亮也使她一贯的讨喜吃香,从来没受过挫折。

察觉他的不悦,菲莉西亚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抓着他的袖子哀求:“肖恩师父不要生气,我不吃葡萄了。”惊讶她的反应之大,肖恩连忙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我没生气,等夏天就买给你吃。”

转忧为喜,菲莉西亚绽开如花的笑靥。肖恩看得欣慰不已:这孩子终究是贴心的。

“肖恩师父,接下来我们要乘船吗?”

端着烤好的蛋糕回到房间,见师父在地图上圈圈划划,安迪随口一问。菲莉西亚振臂欢呼:“耶——乘船咯!”

“不乘船,渡海就是联军的势力范围,被发现的可能性太高了。我想穿过奥斯曼,最近这个国家的政局很乱,加上雷之幽鬼那么一闹,正好混水摸鱼。”浇了女儿一盆冷水,肖恩结合时情做出判断。将盘装的蛋糕递给失望的师姐,安迪好奇地问道:“奥斯曼的王室出了什么问题?”他好歹是贵族出生,对这类事比较关心。

“嗯……好象是王位之争。大皇子和四皇子内斗,老皇帝又想找到失踪的六皇子,让他继承王位,所以搞得一塌糊涂。”说着,肖恩不禁叹息,“本来奥斯曼的王族最淡泊了,因为他们有精灵的血统,没想到才几代,就变成这样。”菲莉西亚叼着调羹愣住:“精灵?是和莉一样的精灵吗?”

“不,他们是月精灵的后代,你是木精灵的后代。”

“有什么不同?”

肖恩敲敲脑袋,露出头痛的表情:“具体是没什么区别啦,好象就发色和眼睛的颜色有差。还有,木精灵比较亲近大自然,月精灵最擅长音乐。听说他们在这方面的天赋,足以和亚利安族齐名。”

“亚利安族又是什么?”

“……”

于是当天下午,就在菲莉西亚层出不穷的问题中度过。次日清晨,轻装的三人踏上旅程。

一路只见焦痕处处,触目尽是火灾肆虐后的惨状。被烧成白地的森林遗址,干涸的河床,化为废墟的小村……四强国之一奥斯曼本是个依水环树的美丽国度,如今却变得仿佛炼狱。

“真惨。”安迪忍不住感叹,再次执笔画下这样的景象。而武艺他也没有荒废,趁停下休息和露营的空挡锻炼,进步神速。傍晚时分,地平线尽头出现一片绿意。

“是树林!”菲莉西亚高兴地叫道。肖恩也喜出望外:“嗯,看来没有被雷劈到。”

不用商量,师徒三人立刻选定那里作为夜宿的地点。不料,走了没多久,一块修罗屠场跃入视野。

空地上,到处是凌乱的尸体。大多数面朝外,显然是在逃跑途中被杀。从背上的刀痕和切得过于平整的首级,可以看出不是魔兽干的,而是盗贼的杰作。鲜血染红了青翠的草坪。

反射性地遮住菲莉西亚的眼睛,安迪不忍地别过头。肖恩扫视了一圈后,脸色大变。

“玛丽!玛丽!”

听到他喊出的名字,菲莉西亚和安迪大惊失色,这才认出这些是杂技团的人。折断的旗杆,零零碎碎的道具散了一地。肖恩没有费心寻找,因为几乎是同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肖恩先生……”

“玛丽!”惊喜地冲过去,棕发青年的神情又黯淡下来。红发女孩跪在一具尸体旁边,将黑金石手镯贴着他胸口的伤,泫然欲泣地看着他:“求求你,救救老板!我用手镯给他治,没用!套也套不进去!”

“……不是你的错。”只一眼,肖恩就看出那人已回天乏术,“他的伤太重了。”

怔怔地,眼泪掉了下来。

转头确认菲莉西亚和安迪有跟上,肖恩走向她:“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玛丽薇莎摇头,凄然道:“没有,老板救了我,本来我以为他不会管我这个丑丫头。”

“……”

“应该是我保护他的,我有你送的护符,为什么没想起来?”

“那种情况,你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蹲在她面前,肖恩柔声劝慰,心疼她强忍痛楚的模样。这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在目睹那样的惨剧后,还能不崩溃?

大手抚上红发,带着坚定:“玛丽,跟我们走吧。”

晶莹的泪水再一次沿着脸颊滚落。

******

“莉是老大,安迪是老二,玛丽是老三。”

“哦。”

“以后要叫我大师姐,叫安迪二师……呜!”得意忘形的发言被一拳头打断。

“叫她小调皮蛋。”深感丢脸的父亲一字一字道。菲莉西亚嘟起小嘴,捂着脑门瞪他。玛丽薇莎轻笑:“我叫你莉,好吗?”

“好~~”菲莉西亚立刻欢欢喜喜地扑向她,蹭了蹭,公布自己的发现,“玛丽的身体比安迪软。”

“……真是抱歉。”少年汗颜。

“但是比安迪瘦,我要把你养胖。”重重拍打新朋友的肩,菲莉西亚定下目标。对她实则体贴的话语,玛丽薇莎回以柔和的微笑。

做梦也没想到能和他们一起旅行,尽管经历了那样的事,她还是觉得很庆幸。菲莉西亚更开心,肖恩和安迪宠她归宠她,毕竟是男的,有些女孩儿家的心事不方便说,她早就想有个同性朋友了,玛丽出现的正是时候,人又温柔成熟。只聊了一次,她就转移撒娇的对象,开始腻着她。

为了让新徒弟尽快走出悲伤,肖恩当晚就给她做属性测试,想让她忙得没空胡思乱想。

“是生命系。”不无意外地打量散发出乳白色光晕的水晶球(注:大部分人和元素比较合,很少有人对四个能量系:光、暗、生、死有适性),肖恩用庆贺的口吻道,“适合学白魔法。”

菲莉西亚比当事人更兴奋:“太好了!这样莉就不用学白魔法了!”她实在受够了,好怀念一手持剑,一手扔火球的日子。

“呃,请问,什么是白魔法?”玛丽薇莎为自己的无知羞愧。肖恩拍拍她的头:“就是治病救人的魔法。”

“治病救人……”想起倒在血泊里的团长,红发女孩的眼中浮现决心,“我要学。”

“别难过,玛丽,他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平安到冥界。”虽然不信众神,但肖恩知道有冥界存在,因为他会死灵魔法,“再过几十年,我们也去了,所以这不过是短暂的分离而已。”一席话驱散玛丽薇莎心底的阴云,绽开泪湿的笑靥:“嗯。”

没有辜负天赋和努力,玛丽薇莎在白魔法上的进步飞快,看得安迪惊叹,菲莉西亚羡慕。肖恩却有点不放心——白魔法不能拿来自保,除非学到高段,才有几个攻击魔法。但也是咒文老长,根本不实用的法术。于是这天,一狼吞虎咽吃完晚饭,他就询问代替安迪负责料理的新徒弟:“玛丽,你喜欢什么武器?”

“武器?”玛丽薇莎吓了一跳,心下微惧,这也是盗贼留给她的一个后遗症,“我…我没想过。”

“你不是甩过鞭子吗?”菲莉西亚幸福地喝着暖乎乎的野菜汤,紫眸娇憨地半眯,“叫那头大猫跳火圈的时候。”肖恩弹了个响指:“对了,你的身体很柔软,确实适合用鞭。”听到是熟悉的“工具”,玛丽薇莎放下提得半天高的心,怯怯地笑道:“嗯,我想我可以试试。”

安迪却皱起眉头,完全无法想象温柔可人的玛丽拿着长鞭甩啊甩的模样,莉倒是百分之百合适。等她再大点,就更有女王的架势了。

时光匆匆,又是近半年过去。

战局因为龙族的加入而稳定下来,而师徒四人也过得非常平静。不但没碰上追兵,三个小辈之间也从来没有打打闹闹的情况出现,感情日益深厚。

班提沙是所谓的流动市集之一。这个时代,固定的建筑常常会成为魔族破坏的目标,人们不得已采取野外交易的方式。在特定的时间把商品运到事先商量好的地点,结束后再一轰而散。这天,肖恩一行就凑巧地赶上这样一场贸易活动。

补充了装备和民生必需品,菲莉西亚拉着手帕交来到面向女性的摊头。玛丽薇莎以前从来没钱买这些装饰品,加上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卑,很不自在,也不敢选购。肖恩特地帮她买了几根精美的发带;菲莉西亚拿起裙子比画;安迪打气,让她不至于窘得连手也没地方放。

“很漂亮哦。”绑了两个可爱的包包,肖恩由衷地赞美。他的姐姐洁西卡也不是美人,但是她坚强的根骨,与生俱来的气势和外表难以想象的温柔,都是那么震撼心灵,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最敬爱的人。

听出他的真诚,玛丽薇莎的心稍微塌实了些,红着脸偷瞄他。这时,响起一声粗吼:

“你这半精灵,滚出这里!”

肖恩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脸上有疤的壮汉挥舞醋钵大的拳头,作势威吓眼前的一老一少。那少年有一头羽绒般轻软的月白色短发,水青色的眸子沉静地半阖,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那老者却气愤地举起拐杖,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什么半精灵,我孙子是人类!人类!”

“爷爷。”轻轻拍打他的背,少年的表情冷漠到接近僵硬,语气和动作却极为温柔细致,“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当心气坏身子。来,我扶您到那边坐坐。”

“露西,你怎么每次都任由这帮家伙骂!”老者还是气不过。

“……不要叫我小名啦。”随着尴尬的要求,一缕明显的红晕浮上雪白的脸颊,更增丽色。菲莉西亚面露陶醉:“那个哥哥好漂亮。”安迪颔首赞同:“嗯,我差点以为是女孩子。”玛丽薇莎却摇了摇头:“我觉得很男孩子气啊。”

“呵,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肖恩一边啃番茄一边含糊不清地夸奖,顺便朝那个还不罢休的大汉弹去一粒石子,让他痛得哀哀叫,没空再骚扰。正扶祖父离去的白发少年愣了愣,直接看向他所站的方向,只是不确定位置。

哎呀,竟然能听出破空声,这孩子的身手不弱啊。

吃不准是谁弹的石头,肖恩等人的眼神也让少年迷惑了一下。白眼冷眼他看多了,但善意的,除了他的生母和身边的祖父,他还从来没见过。

“露西?”不解孙子的停步,老者抬起头。少年近乎哀求地看着他:“爷爷~~~”

“呵呵,不是很可爱的小名吗?你妈妈就是这么叫你的,你长的也很像她。”

“我就气她这一点,其他什么都好。”

依依不舍地目送两人,肖恩憧憬地道:“那孩子的头发好像兔毛,好想摸摸。”菲莉西亚等人无力地垂下头。

无论相处时间,他们已经从外到内了解这个师父。他不但有恋童癖,还多少有点恋发癖。成天喜欢摸人家的头发,不揉得乱七八糟决不罢手。那么稀罕的发色,难怪他垂涎。

一向心直口快的肖恩还不知道,因为他随口一句比喻,害得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被他两个师弟——华尔特和帕西斯起了个“小白兔”的绰号,每次都气得七窍生烟。帕西斯也罢了,至少他来了以后,他得以逃过师父的魔掌,华尔特是叫一次被他殴一次。

老人脚程慢,当肖恩一行买完东西离开市集,还远远望见祖孙俩的背影。突然其中一个佝偻的身躯摇晃起来,被个子高挑的少年扶坐到路旁的树桩上。

“爷爷,你怎么样?”担心地蹲下,鲁西克习惯性地帮他捶打双腿。

“唉,爷爷老啦,不中用了。”擦了擦汗,老者苦笑,“如果我能走这段路,你也不用出来被人指指点点。”鲁西克淡淡地道:“我是有精灵血统,他们说的没错。”

“但你是人啊!而且他们也不是讨厌精灵,纯粹是不想惹祸上身!”

“人嘛,都是这样的。”

注视淡漠的孙子,老者的神情有忧心:“露西,我一直想跟你说……”

“他这是常年的风湿,光敲没用,挤艾凡的根融水泡脚,会很有疗效哦。”一个明朗的男性嗓音打断了他的话。对这番亲切的建议,鲁西克抱以充满敌意的视线。肖恩看得一怔:这孩子,戒心超重呢。不过这么一来就更像兔子了,可惜眼睛是绿的,是红的多好。

幸好鲁西克不会读心术,不然一定会当场暴走。

“你们有什么事?”

“露西,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你们也是来赶集的吗?”

“是啊,我们是旅行者。”肖恩发挥无敌的亲和力,一会儿就和老人聊得热络至极。鲁西克观察了一阵,稍稍降低警戒。但是专注之下,他手上不免放松。玛丽薇莎第一个看出老人的不适,从肖恩背后探出头,怯生生地道:“那个,我会一点按摩,可以让我试试吗?”

“你?”没等鲁西克看清,她又缩了回去。不是怕生,而是面对如此貌美的异性,使她更加自惭形秽。

“莉也来!”菲莉西亚不甘寂寞地举手,引来老人疼爱的注目:“好可爱的孩子,今年几岁啊?”

“八岁。”

趁师姐引开老人全部的注意力,玛丽薇莎偷偷溜到他面前,帮他轻柔地按摩,却忽略了一道始终盯着她的目光。

比起菲莉西亚水分满满,有一下没一下的动作,玛丽薇莎一看就知道是真心实意,只是……鲁西克干脆托起她深埋的小脸:她干嘛老低着头?

玛丽薇莎吓得魂飞魄散,近看那张精灵特征明显的俊容更为耀眼,差点戳瞎她的眼。而鲁西克是满心困惑: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耳朵也在,一样没少,又不是残疾人士,她怕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啊…玛、玛丽。”没看到预计的嫌恶,玛丽薇莎灵魂归窍,吐了口长气。完美的唇线微微上扬,清浅的笑意融化了冷洌的气质带给人的压迫感:“你好,玛丽,我叫鲁西克。”

“呃,不是露西吗?”

“露西是小名!!”

发现这两个蹲在一边说悄悄话,其他人不禁莞尔。肖恩看看天色,道:“你们住哪儿?老人家脚不方便,要不我背你回去。”老者呵呵笑道:“我们住在桑提拉城附近。”

“哦,那正好顺路。来,我背你。”

这家伙,未免太殷勤了吧。少年微凝的神色透出怀疑。一只手搭上他的臂膀,伴随着诚恳的低语:“那个,肖恩师父是好人。”鲁西克只是看了她一眼,默默将她扶起来。

桑提拉是奥斯曼南部最大的都市,以丰富的地下水脉和发达的林业闻名。祖孙俩却住在郊外的偏僻山谷里,左右无人,一副与世隔绝的姿态。远远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肖恩忍不住担忧地发问:“这样你们的生活会不会很不方便?为什么不去城里住?”鲁西克漠然道:“去了也会被用石头打出来。”

……太过分了。虽然实际体验过人心堕落到什么地步,师徒四人还是听得愤然。

“你!”肖恩突然提高嗓门,态度十分认真,“绝对不能因此就将头发剪掉哦!那么漂亮的头发!”菲莉西亚等人掩面呻吟:肖恩师父~~~~

鲁西克哑然,半晌才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当然不会。”闻言,肖恩笑得像个得到宝贝的孩子。

“?”奇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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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光穿过木制窗棂,在墨色的水面上晕开银白的光痕。拨了拨湿透的发,鲁西克看向一旁装着清水的脸盆,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白如羽毛,细腻柔软的发丝。

……还是不行。

没有很失望,他拿起肩上的毛巾擦拭已经染了n次的头发,吞下叹息。对于自己的精灵血统,他并不排斥。那不是他能做主的东西,也就不是他的错。只是……他不想连累爷爷。

卧室里传出压抑的咳嗽声,他连忙倒了杯水,快步走进:“爷爷,醒了么?”

“哦,露西。”老人正靠着床头柜摸索,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皱起眉头,“你又染发了?”

“唔。”

“真是难为你了。”老人叹道。鲁西克喂他喝完水,拍拍腰间的猎刀,再指指背上的长弓:“没什么难为的,就算不染发、不出去,我也能养活您,只是染着好玩罢了。”因为某个特殊原因,就连睡觉他也不卸下这两样装备,时刻保持警惕。

“但你总不见得一辈子不出去吧!”

少年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犹带稚气的绝美容颜浮着一抹清冷,那是多历忧患,看透世情的苍凉。

暗暗心酸的老人仿佛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道:“对了,露西啊,白天那些人,你觉得怎么样?”犹豫了一会儿,鲁西克吐出三个字:“还不错。”

老人高兴地笑了,因为生性冷僻的孙子对人从来只有两种感想:一是“没感觉”,二是“烂透了”。“还不错”已经是目前为止最高的评价。

“那…那你偶尔去拜访拜访他们,多交几个朋友。像那个叫安迪的孩子就不错,和你差不多年纪,应该会谈得来。”

“爷爷,我看得出来,他们是有麻烦在身的人。”鲁西克冷冷拒绝。老人一呆:“呃……是这样吗?”

“不过,即使他们是良家百姓,我也没有结交的意思。”帮他拢了拢被子,竖起枕头,让他靠坐得更舒服,少年的神态却是与言行相反的冷漠,“我无法不提防人,也不想用这样的心情和人交往,所以干脆不要往来最好。”

“露西,他们是好人啊!”老人试图说服孙子。鲁西克回以无奈的一叹:“我知道他们是好人。”

爷爷始终不明白,好人坏人这种名词,对他根本没意义,因为他不相信人性!

他看得太多了。在那个污秽的宫廷,被权利腐化,被贪婪扭曲的嘴脸。不管原本多么纯洁的人,一旦跳进那个染缸,统统都是一个样,连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他那少根筋的母亲,他不得不磨出一身的刺,用有色眼光看待每一个人,筑起一道又一道心防。这样的他,在离开那个鬼地方后,又要怎么去融入人群?

那些人是很好,但他还看过更好的。像小白花一样纯真娇弱的女孩,如何一天天染黑,让嫉妒和贪欲占据了心灵,做出种种丑恶的行径。若不是他的母亲太神经大条,只怕也会变成那副德性。

不过……说到神经大条,那个叫肖恩的青年好象也有这个趋势。

见他的神情略有松动,老人再接再励:“既然你也知道他们是好人,就去结交看看啊,说不定还能拐个小新娘回来,比如那个叫莉的孩子。”鲁西克不屑地甩头:“我对娇纵的小女孩没兴趣。”他的理想是温柔含蓄,尊长爱幼的传统女性。美不美无所谓,美人他看太多了,光是自己的脸,就让他看得麻木。

“莉不娇纵啊,她是个活泼的好孩子。不过相比之下,是玛丽比较温柔。”

玛丽……少年的心微微一动,清晰地回忆起一张普通却温情脉脉的小脸。这波情绪立刻反映在他脸上,化为一大片红晕。

狼狈地掩面,不去看祖父窃笑的脸,鲁西克切齿不已:他最恨的,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薄脸皮!连后天修炼的扑克脸也没法挡住,可恶啊可恶!

“爷爷,别笑了啦!”鲁西克大声澄清,“玛丽还小耶!我才不会对小女孩出手!”起码要等到十年后——他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在计划未来蓝图了。

“是是。”体谅孙子的腼腆,老人顺着他的话附和,随即,浮起带着欣慰的落寞之情,握住他的手,“露西,只要你幸福,爷爷就放心了。”鲁西克双眉微蹙,浮动的神情顿时沉淀下来:“爷爷,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呵呵,爷爷只是随口说说,你紧张啥。好啦,天晚了,你也该睡了。”

“您先睡。”

服侍他躺下,少年没有离去,而是在床边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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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每到一个大城市的传统,肖恩点了一桌营养大餐给弟子们滋补。幸好菲莉西亚等人的肠胃都很坚强,才经得起他这样的搞法。

饭后,肖恩上街找打工告示。又多了一张嘴巴,他不拼命实在不行。其实他很想去考冒险家,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那里肯定有东方学舍的眼线。突然,他停下脚步,冒出个点子。

他可以去考炼金术士啊!

有了这个执照,以后他做了什么小玩意儿,就不怕卖不出去。主意一定,他兴冲冲地跑向目的地,而他三个徒弟也在努力。菲莉西亚早就见识过肖恩工作有多么辛苦,安迪希望早日独当一面,玛丽薇莎非常懂事。

因为他们的这种想法,不知不觉间,肖恩的当家人地位已经开始松动。鲁西克加入后,下滑的倾向更加明显。当最小的弟子帕西斯接过钱包、算盘和平底锅的一刻,他彻底沦为废物。成天就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徒弟们娇宠的生活,抗议无效。

放水考上中级炼金术师,他蹦蹦跳跳地回去炫耀,半途买了几瓶烈酒。当然,以“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为理由,这些酒最后统统进了他的肚子。

黎明时分,肖恩头痛欲裂地醒来,吵醒他的是剧烈的敲门声。从桌子上爬起,他跌跌冲冲地跑去开门:“谁啊?”

“求求你,救救我爷爷!”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他的衣襟,带着焦虑和隐隐的惊恐,“你是医师吧?救救他!”

“露西!?”看清来人,肖恩吃了一惊,敲敲还在作痛的脑袋,转头划了个符文,设下结界,运气喊道,“安迪!”

“呃…啊?”裹着毛毯睡在角落,因为喝了点残酒而宿醉的少年被震醒,迷迷糊糊地应道。

“我出去一趟,莉和玛丽就交给你了。”肖恩又朝他扔了个[清醒]。发觉事态严重,安迪立刻振作精神,握紧手边的长枪,重重点头:“是!”

这才放心,肖恩一把拉起鲁西克,奔出旅馆,直接用[风翔]飞向祖孙俩所住的山谷。

一回到小木屋,少年几乎脱力地跪倒在地。他不是没预料到这一天,只是……太快了!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的。”检视过老人的情况,肖恩拍拍他的肩,“他这是常见的老年病,不会有生命危险,快去打水,还有毛巾。”

“是!”鲁西克大喜过望。

用白魔法配合对症的药物,肖恩很快控制住病情,神色却不见开朗,略一犹豫,他对正帮祖父换毛巾的鲁西克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线条优美的背脊一僵。

“我刚刚发现,他中了剧毒,而且不是最近的事。我不想过问你们的过去,只是,不知道名称,我没法配解药。”

“是[青魈]。”沉默片刻,鲁西克抬首,眼神幽暗而深沉,“你能配吗?”肖恩眨眨眼:青魈?那不是奥斯曼王室的专门毒药吗?

“嗯…我没研究过,不过我可以做[万灵丹]出来,应该会有效。”

“万灵丹!?是在炼金术中被称为梦幻药剂的万灵丹?”鲁西克这一惊非同小可,第一次发现眼前的男子并非如外表那么浅薄。肖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这个,就算是我,也要花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寻常的炼金术师起码要一年啊!不是最高段花一辈子也未必炼得出来!越听越震惊,少年的冷脸都有崩溃的趋势。

“还有,万灵丹也治不好他,只能压制住毒性而已。加上他年纪大了,身体又受损得太厉害,不出话来。看不惯她胆战心惊的样子,菲莉西亚用力一拍师弟:“安迪,摆什么谱啦,管你是公爵还是王子,总之拜了肖恩师父为师,你就是他的跟班——露西也拜了对不对?”

“呃…唔。”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师弟了,要叫我大师姐!”小小的女孩双手环胸,气势凛然地下令。鲁西克不可思议地睥睨她:有没有搞错!她的头还不到他的胸口耶!肖恩尴尬地搔搔后脑勺:“抱歉,她说的是事实。”狠狠瞪了他一眼,鲁西克不甘不愿地道:“大师姐。”

小菲莉西亚得意地仰天狂笑;安迪也紧紧捂住嘴,扑哧笑出声;惟独最忠厚的玛丽薇莎强忍笑意,道:“露西,你被莉骗了。她是讨你便宜,我们都叫她莉,不叫师姐。”

“……”这个臭丫头!

“不气,不气。”勾住鲁西克的脖子,肖恩朝养女挥挥手,“莉,去叫厨房端菜上来,我们一起吃饭。”菲莉西亚当仁不让地冲出去:“嗯!我会让这顿免费!”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用餐的气氛很轻松,很愉快。肖恩不停地往新徒弟的碗里夹菜;菲莉西亚造势;安迪带起话题;玛丽薇莎帮每个人添饭,偶尔温和地插几句。在这样的氛围下,冷僻多疑的少年也不知不觉放开胸怀,多吃了一碗。

饭后,喝着最乖巧的女弟子泡的麦茶,肖恩的神情渐渐转为严肃,慎重起见又补上一道结界。

“露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玛丽也听着,我一直没跟你说。”

“呃…是。”玛丽薇莎有些忐忑地应道。鲁西克只是冷静地等他示下。摸摸养女乌木般的秀发,肖恩缓缓道:“莉她,是精灵王和魔族公主的女儿。”

不知情的两人当场石化。安迪也呆了呆,他并不知道菲莉西亚母亲的身份。

“我希望你们能接纳她,但我也不强迫你们接受我的观念。莉没做过坏事,她被东方学舍列为诛杀的目标,只因为那一半的魔族血统。”

“这就是你离开圣域的原因?”鲁西克最先恢复镇定,他就在奇怪堂堂一个众望所归的天才,为何要背井离乡,带着几个孩子天涯漂泊。还没从上一波冲击中回过神,玛丽薇莎又震惊得晕旋:“圣域?”她再孤陋寡闻,这个词也听过。

“不用在意我,玛丽,我就是你的肖恩师父。”肖恩绽开自然无伪的笑靥。玛丽薇莎的脸顿时变得和她的头发一样红,回归原位的心不受控制地噗噗乱跳:“嗯。”看出她对师父的感情不一般,鲁西克多少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平静地发言:“我对魔族没有深仇大恨,就算有,我也不是迁怒的人。”

“我也是!”玛丽薇莎急忙表态,牵起友人的小手,诚恳地道,“莉,那不是你的错。”菲莉西亚开心地抱住她:“谢谢你,玛丽!”安迪拍拍她的头,笑道:“莉真的是位公主呢,我这个骑士可风光了。”

“嘿嘿。”冲他甜甜一笑,菲莉西亚希翼地转向鲁西克,“哪,露西,你会不会成为我的骑士?”

其实她是想问王子。一来,鲁西克就是位货真价实的皇子;二来,她这个年龄正是梦想最多,从女孩向少女过渡的时段,眼前出现一位形象完美,白马王子的典范,自然将一缕情丝系在他身上。

但是,鲁西克心目中的公主不是她。而她的王子也不是鲁西克,是和她一样出生单亲家庭,有一半人类血统的翼族王子。

倒计时还有316天。

“骑士?”鲁西克一怔,就事论事地道,“我会保护你,这是我身为师弟的责任。”一句话说得菲莉西亚从天堂坠入地狱,在心里切齿:讨厌!露西是不解风情的大冰块!

“我也会保护你哦,莉,只要你不介意有个女骑士。”

“还是玛丽好。”蹭啊蹭,安慰破碎的心灵。

“哦~~~他们都好,就我不好。”早就看得醋缸打翻的肖恩酸溜溜地道。菲莉西亚立刻扑向他,将他抱了个满怀:“肖恩师父最好了!”

一朵笑花凝结在她的唇角,炽热,也冷酷。

这个人是属于她的,谁也抢不走。紧紧的回抱巩固了她的信心,所以她接纳安迪他们,因为她也寂寞,需要朋友。

只是,不一样,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对菲莉西亚-德修普而言,肖恩-普多尔卡雷始终是高于一切的存在,就连之后的恋人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也不能取代。

这是一份神阻杀神,魔阻杀魔的绝对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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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惯例,肖恩拿出水晶球,要为新徒弟做测试,看看他适合学哪种魔法。鲁西克却摆手拒绝:“不用测了,我是水-暗双属性。”

“双属性?这很罕有耶。”肖恩露出爱才的笑容。安迪面露同情:这个时代,暗系法师并不像死灵法师那么受排斥,但是奥斯曼的王室不同,他们有[光之种族]——月精灵的血统,决不允许暗系的人存在,难怪鲁西克会被废除皇子的头衔。

“不过我没有学过魔法,我擅长的是弓箭,剑术也还可以。”

“露西好厉害!”玛丽薇莎由衷佩服。鲁西克不禁脸红:“只是为了生存磨练出来的罢了。”肖恩收起水晶球,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就教你这两种魔法好了,还有剑法。”

“在那之前,你能不能把我的头发染成别的颜色?”鲁西克指指刘海。

“为什么要染这么漂亮的头发!?”肖恩的反应激烈非常,“不染!决不染!”菲莉西亚附和:“是啊,白白的,好象兔子的软毛。”

“……”鲁西克眯起的眼射出杀气,吓得菲莉西亚赶紧躲进安迪怀里:“呜呜,露西瞪我。”

“别这样啦,露西。”玛丽薇莎仗义陈辞,“我也觉得好象小兔兔,好可爱。”鲁西克懊恼地抿嘴。基于同性之间的照顾,安迪好言劝慰:“与生俱来的东西为什么要抹消呢,露西?何况这并不是难看的颜色。”鲁西克皱起眉头:“你不明白,不染发,你们别想和我一起走。”

“没用的,露西。”肖恩冷静下来,一字一字道,“你的头发是[种族烙印],颜料和幻术都无法掩盖。”曾亲身体验过的少年沉默。玛丽薇莎搭住他的手臂:“露西,别放在心上。我们不在乎莉的魔族血统,当然也不在乎你的精灵血统。”

“不是的,玛丽,我是不想连累你们。”

“哪个敢扔你石头,我揍他。”肖恩毫不犹豫地道。鲁西克只是朝他投以无力的视线:他能揍全城的人?菲莉西亚举起小手:“有办法啊,戴,那边就嚷起来。肖恩无奈地转向试图举起长剑的养女:“那是给你十五岁准备的。”

“可是莉好喜欢。”菲莉西亚泫然欲泣地看着他,这把火红的剑实在太合她胃口了,好想现在就冲出去砍几个人,“让它变轻一点嘛。”

宝贝女儿一撒娇,肖恩的脑子就糊了,鲁西克却道:“变轻也没用。你这么矮,挥起来根本掌握不了平衡,只会显得滑稽。”菲莉西亚大怒,扑过去咬他,结果触发了额环的警戒,一道凭空出现的风墙将她弹开,正好掉进肖恩的怀里。

“乖。”安抚地拍拍她。菲莉西亚伤心地啜泣:呜呜,她不要露西做她的王子了,他好坏!好坏!

另一边,白发少年也哑然地瞪着手背上的两排牙印:她上辈子是野猫?

“你们真是冤家啊。”安迪莞尔。玛丽薇莎也轻笑出声:“露西,别老是欺负莉。”鲁西克给她看自己的伤:“谁欺负谁?”

“好了好了,大家都有错。”做师父的表现出公平的态度,拿出一样东西,“来,莉,这个给你玩。”菲莉西亚不感兴趣地瞄了一眼:“这是什么?捏坏的泥巴?”

“不是泥巴啦!是异能塑像,我不会召唤术,不能帮你指定,你得自己召唤对应的精兽。”

“耶——莉要精兽!肖恩师父真好!”

精兽啊……安迪等人都露出心动的神情。肖恩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下次就召唤你们的,忍一忍。”三个大人当然不会和小孩抢,一笑置之。

因为是通过异能塑像召唤,不需要打赢精兽才能缔结契约。但是以防万一,肖恩还是画了个保护召唤者的法阵,再打开星界的通道。

当水银色的光芒消失后,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健硕而充满力量的躯体;流线型的肌肉和优雅的行动;还有宛如红宝石,目光如电的利眼,可以清晰地看出它的狩猎本能。

“大猫!”菲莉西亚欣喜地抱住自己的精兽,在它缎子般的毛皮里蹭啊蹭。其他人则深深被黑豹完美的形象吸引了,玛丽薇莎喃喃道:“好漂亮。”

“是九级的帝王豹啊,这可是相当稀罕的精兽。”肖恩不无意外地道。安迪羡慕得要命:“呜~~我也好想要一只。”鲁西克克制内心不亚于他的期盼,冷静提醒:“每个人的精兽未必相同。”

“莉,快给它取个名字吧。”

“好!”菲莉西亚高高举手答应,略一思忖,拍拍帝王豹的脖子,“就叫小黑!”安迪三人错倒,帝王豹也差点滑了一跤。更让他们吐血的是肖恩的赞美:“嗯,真是简单好记的名字,也很可爱哦。”

这对父女……

“叫迪奥吧,也是‘黑色’的意思。”安迪驻着长枪,虚弱地道。菲莉西亚不甚满意地皱皱鼻子:“马马乎乎啦,没有我的好,不过还可以接受——好!就叫迪奥!”帝王豹以一声欢喜的长嚎回应她——这名字比刚才那个好太多了。

订下契约,菲莉西亚还依依不舍地和精兽玩了好一会儿,才放它回星界。肖恩将变成黑豹模样的异能塑像递给她,嘱咐她妥善保管。

这么一耽搁,又是大半年过去。重新上路的师徒五人在一头威风凛凛的黑豹陪伴下,万众瞩目地离开了桑提拉。

奥斯曼的夏天生机盎然。一路走来只听见蝉精神的鸣叫,鸟清脆的啁啾;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小湖面和周边的树林上,水如明镜,草叶也青翠欲滴;空气中满溢着浓郁的花香,让人身心俱畅。

如此美丽的景色更衬得这块大地上的人民过得是多么悲惨。废墟还是废墟,百姓脸上的愁苦也依然不见丝毫开朗。虽然战况稳定了,奥斯曼却因去年的大面积雷击亡国,被东方学舍接手了统治权。而几位幸存的皇子对此并不满意,颇颇发动内乱,弄得民不聊生。

也因此,流民一**朝南方联盟涌去,肖恩一行就碰上好几批。

“你们都是白痴吗?”

乌发结辫的前皇子双手环胸,水绿的眸子射出冰冷的怒意,贯穿眼前的师父,使他情不自禁地缩成一团。菲莉西亚等人也偎依在他身旁,被少年的气势吓得魂不附体。

“露、露西……”

锵啷的钱币声打断肖恩和小猫咪呜没两样的声音,注视手中的两枚银币,鲁西克绽开足以让春天瞬间冻结的森冷笑容:“整整两袋钱,被你一转眼分得只剩两枚银币。好,你本事,你厉害。”再也禁受不住徒弟的冷嘲热讽,肖恩颤声道:“可是…可是他们都很可怜。”

“他们要吃饭,我们就不要吃饭了!?”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碎成一地,肖恩抱着头抖抖抖,三个徒弟也抱着他抖抖抖。看出再骂他们也没用,鲁西克化怒气为魄力,手一伸,冷冷地道:“拿来。”肖恩茫然:“什么?”他不会是要他的脑袋吧?

“剩下的钱!还有所有值钱的东西!”

“没…没有了,统统送光了。”

强忍将他剥皮拆骨的冲动,少年发挥无与伦比的冷静思考对策。菲莉西亚颤巍巍地举手:“我这还有一点。”安迪和玛丽薇莎也相继拿出私藏的财物。他们毕竟都有经验了,只是这次师父分得太勤快,底货不多。

“嗯,不错。”情况比预想的好,鲁西克转忧为喜,将三个尚有药救的师兄姐划到自己的阵营,指着还一脸傻乎乎的师父发号施令,“你,给我马上去砍一堆柴或者随便什么野菜草药之类,我们会拿去卖。今后钱包由我保管,你每天做十件炼金术的小道具,要实用、漂亮,我也会想办法脱手。其他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负责吃就行。”

肖恩不敢吭声,心里却在抗议:呜呜呜~~~我才是师父耶~~~~

“还不快去!”

“是……”肖恩耷拉着头走向一旁的树林,彻底屈服于弟子的暴政。

经过这件事,鲁西克也深刻体会到他拜的是个怎样的师父,过去被同样白目的母亲训练出的求生本能全部启动,不但一手包管了财政,连伙食、民生和外交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因为肖恩不思悔改,乱花特地给他的零用钱,他还颁布了严格的法律:送多少扣多少食费,要他用实际经验吸取教训。

这天,肖恩就眼泪汪汪地捧着被删减下来的一小块饼,无限萧索地啃着。

看到他这样子,其他人也不好受。菲莉西亚开始偷渡晚上要给义父填饱肚子的点心;玛丽薇莎食不下咽;安迪用哀求的语气道:“没用的啦,露西,肖恩师父就这个性子。你要他坐视穷人受苦,比杀了他还痛苦。”

连饥饿也没用吗?鲁西克无奈一叹,盛了一大碗炖肉走过去:“给。”

“露西!”肖恩喜出望外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粲然生辉。鲁西克反射性地摸摸他的头。

他养过狗。

而肖恩也十分受用地蹭了蹭。

“下次节制点。”

“嗯!”

要从陆路到达富裕的南方联盟,必须穿越一片绵延数百里的树海。通过这片潜伏着众多盗贼的森林,就是有名的交通重镇塔拉斯。

此刻正是清晨时分,阳光灿烂却不刺眼;树林里的风特别舒服,送来莺莺鸟语和阵阵花香;蜿蜒的林荫小道上,肖恩师徒步履轻快地走着。玛丽薇莎不时蹲下来,拔起可以食用的野菌放进竹篮。而菲莉西亚无忧无虑地采野花编花环,突然拉拉义父的袖子:“肖恩师父,现在没人,我可不可以叫迪奥出来?”

“可以啊。对了,露西。”肖恩转向身后的小徒弟,“你也可以拿下假发了,南方联盟不排斥精灵。”

“哦。”虽然有点不放心,鲁西克还是脱掉了沉重的假发——他也嫌这东西气闷。肖恩立刻雀跃地蹦到他面前,揉个不停,浮起感动和怀念的神情。

“……”少年终于发现师父有个不太正常的毛病。

另一边,菲莉西亚已经用异能塑像唤出精兽,将编好的花环套在它头上,引来高傲的帝王豹不悦的低狺。与此同时,一个明亮的男性嗓音从苍翠的树冠洒落:“好棒的大猫,可以让我摸摸吗?”

安迪等人急忙摆出警戒态势。早就察觉的肖恩却一派泰然,因为他感到这人没有任何恶意。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十四五岁年纪,姿势不雅地跨坐在枝桠上。绿色的上衣和绿色的绑腿,连露趾的鞋子也是清一色的绿,晒得极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亚麻色的短发有些凌乱,飒爽的眉眼让人油然升起好感。

“你是谁?”菲莉西亚好奇地问道。少年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好标致的小妹妹,我叫华尔特,请多指教。”

“人家不是小妹妹。”菲莉西亚决定给他扣分,顺带威胁,“迪奥也不会让你摸,它会咬你!”

“那我就试试吧。”说着,华尔特一个翻身跳了下来,中途蹬了下树干减轻下坠力,稳稳当当地落在她面前,然后顺顺利利地摸上黑豹的大脑袋,“乖,真是头好豹子。”

菲莉西亚目瞪口呆:“怎么会……迪奥,咬他!”她愤慨地大喊。华尔特下意识地缩回手,戳戳她的额头:“喂喂,你这可是作弊啊。”肖恩也提高嗓门教训:“莉,是你不对,快向人家道歉!”

“……对不起。”菲莉西亚也自觉态度恶劣,瘪着小嘴垂下头。华尔特反而看得不忍,捏捏她的脸颊:“呵呵,别放在心上啦,我这人天生就是受动物欢迎。”手下的触感意外的娇嫩细腻,他忍不住多捏了两下。安迪看出不对,挺枪一刺:“你这家伙,竟然吃莉的豆腐!”

“哎呀。”华尔特险险避过,几个灵巧的后空翻拉开距离,笑吟吟地打了个响指,“真是位粗鲁的骑士大人。”

话音刚落,一群人从树丛里窜出,呈护卫的姿态围住他。其中还有很多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华尔特也褪去痞痞的神气,指着为首的肖恩,以标准打劫的语气道:“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这时,一直默默看戏的诺因终于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果然是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有什么祖先就有什么后代。”显然是不忿菲莉西亚被捏脸,毕竟那张脸和他小时侯一模一样。

其实,他和贝姆特彼此看不顺眼,互相争斗的优良传统,也可以追溯到这一代。

帕西斯和华尔特是他们的前身。

两人的关系恶劣到只能用“势如水火”形容。成天滚成一团,以强烈的肢体语言表达深厚的“手足之情”。每次都要鲁西克把他们分开,再一人一个暴栗才能了事。而仇恨的根源,来自辈分的排行。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不是“小师弟”——这叫帕西斯怎么能不郁闷?华尔特怎么能不得意?

“你…你是强盗?”肖恩愕然: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做这行的啊!华尔特笑道:“是啊,这位大哥是头吧?我们也不会让你们难做,只要……”

嗖!擦过他耳边的银光使每个人都无言地冻住。

“抱歉,我才是管帐的。”鲁西克稳稳地将箭头对着他,绿眸笼罩着如冰的杀意,“不要动,不然下一箭会射穿你的脑袋。”华尔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家伙,真是危险人物啊。

“头,你为什么不抓那个小女孩做人质?”身边的部下轻声责怪。

“罗嗦!我怎么能做这种龌龊的事!”踢了他一脚,华尔特双手环胸,无畏地道,“喂,乖乖听话对你们比较好!也许你是可以杀了我,但你杀得了我全部的部下吗?这片森林归我管,上交买路钱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想在睡梦里被偷袭,就大家各退一步!你们上交一点钱,我们保证你们平安离开!”听出他并非夸口,鲁西克还是有点疑惑:“你,真的是这里所有盗贼的首领?”

“没错!”自信的语调,毫无虚张声势的成分。

“……多少钱?”估量了一下,鲁西克还是决定妥协,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华尔特绽开璀璨的笑靥:“这位大姐真是聪明……”

咻!这次箭射下他一簇鬓发。

“我是男的!”铺天盖地的杀气连肖恩等人也不禁胆寒。盗贼们则是不怕死地大呼小叫:这么美丽的人竟然是男的?

“呃…抱歉。”因为是自己理亏,华尔特也没有生气,搔搔头,流畅地报出一串数字,“按规定大人十枚银币,小孩五枚,你们加起来总共30银币,再打个半折15枚。”

还可以接受。鲁西克镇定下来,朝身旁的师兄使了个眼色。安迪会意,解下他腰上的钱包,倒出十五枚银币,另外装了个布袋,挂在箭上。

咚!随着摇晃的箭杆,钱袋不偏不倚地落在中央。

“真是神射手。”华尔特不吝赞扬,正要叫人去拿,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头,不好了!”

“什么事?”

“又有尸体被从城里丢出来了!”

“该死!那帮疯子!”咒骂了一声,少年原本明快昂扬的脸闪过浓重的阴影,做了个收钱走人的手势,走出几步,转身道,“给你们一个忠告,不想死的话,就绕路别去塔拉斯!”

盗贼们顷刻间退了个一干二净,留下肖恩等人不明所以地发着呆。

“似乎不是危言耸听。”鲁西克收起长弓,转向师父,“如何,肖恩师父?”肖恩为难地道:“这个嘛,如果不去塔拉斯,就拿不到过境许可了。我三年前办的那张已经过期了,而且只有我和莉的份。”鲁西克沉吟道:“那就只有去了,是不是先搜集一下情报比较好?”

“不必这么麻烦吧。”安迪持反对意见,“我听说塔拉斯的治安很好。再说,一个边境城市就畏首畏尾的话,将来怎么面对圣域的追兵?”鲁西克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嗯。”

换作华尔特在场,也不会再阻拦。因为和圣域相比,塔拉斯那批人确实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

但是,他会先请他们去看脑子,竟敢惹圣域。

菲莉西亚大力支持安迪,在她看来肖恩是无敌的。玛丽薇莎没意见。于是一行人按照原先的行程,继续上路。

之后再没有盗贼出现。走出森林的一刻,菲莉西亚回过头:“那个叫华尔特的人的确没骗我们耶。”肖恩也朝那片浓郁的绿色投以充满好感的目光:“嗯,是个诚信的好孩子。这么小就当首领,也一定有两把刷子。”

“他应该算是‘义贼’吧?”安迪不无钦佩地道。鲁西克不以为然:“贼就是贼,再怎么美化也改不了邪恶的本质。”他对那种摄取他人钱财甚至生命的人没好感。

“可是,他们也是不得已的吧。有很多和我们差不多大,肯定是孤儿。”玛丽薇莎感同身受地道,“我们那时侯,都好崇拜那些劫富济贫的大盗,因为他们才是真正为平民着想的人。”

“嗯……如果真的是劫富济贫,倒也可以原谅。”

“希望那些孩子不要引起当权者的注意。”虽然很想帮忙,但自己有几两重肖恩还是清楚的,他救不了全天下的人,只能帮助力所能及的对象,事实上,光是身边几个孩子,就让他感到责任重大,“我们走吧。”

菲莉西亚等人一齐点头。

当一座沐浴在夕阳下的城市跃入眼帘,肖恩一凛,顿时明白了华尔特的意思。

那座城,怨气极重。

“肖恩师父?”瞥见他凝重的神色,弟子们不安地询问。肖恩回以明朗的浅笑:“没事。”

哪怕龙潭虎穴,也只有闯了。何况这种阵仗,他还不放在眼里。

随着距离的接近,城市的全貌渐渐清晰。石造房顶都反射着绚丽的彩霞,看来金碧辉煌;耀眼的灯火构成壮观的光海;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这是一座灯红酒绿的繁华不夜城。

找了家干净的旅馆下榻。菲莉西亚等人因为累了一天,吃过晚饭就回房睡了。肖恩却没有睡意,抱胸坐在床上,定定望着窗外的夜空。今晚的月色狂乱,无拘无束地释放着清冷的银辉,仿佛要唤醒人心深处蛰伏的野兽。

魔性之夜。

怨灵的哀号在耳边回荡,再也忍耐不住,肖恩悄悄披衣下床。确定一旁的安迪和鲁西克没有被惊醒后,溜出房间,在门上挂了个护符。隔壁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的客房也如法炮制,又画了个传送法阵,确保万一出事他能第一时间赶回。

然后,他循着死灵法师特有的感觉,来到塔拉斯最颓废的一角。

这里唯一出现的色彩只有街道两旁俗艳的招牌灯,黯淡而偏红的光芒像是黑夜里恶魔的双眼。男子的粗吼和女性轻佻的笑声不时传出薄薄的木板门,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色情和迷幻药的味道。

打倒三批小混混,肖恩一边反省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太好欺负了,一边拐进一条小巷。宛如月光坠地,深沉的黑暗里,华光一闪。

什么东西?肖恩猛地停下。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一抹白影缓缓走出巷道的深处。肩背小提琴盒,衬着华丽而正规的服饰,就像正要去上学,品学兼优的乖宝宝,出现在这样的暗巷里,显得极不合时宜。系在腰间的金铃一荡一荡,发出震慑人心的脆响。映在微弱光线中的身影明显未及弱冠,澄碧的眸子却浮着一缕**才有的阴郁;妃色的薄唇微挑,勾起与稚嫩的脸蛋呈现鲜明对比,冷艳夺目的弧度,仿佛一朵在暗夜里绽放的罂粟。

“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银发少年笑容可掬,伸出诱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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