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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梦魇(节一)(1 / 1)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8日·中城卡萨兰上界·宰相府。

富丽堂皇的建筑占据了整个豪宅区十分之一的面积,用奢华也不足以形容它的排场。半年前,上任宰相谢尔达还在世的时候,这座宅邸也不过现在的一半大。而现任宰相逢迎拍马的功夫更上一层楼,得宠的程度就跟着攀升。每天上门巴结的人多到把门槛踩烂,财政部也不遗余力地拨款“修葺”宰相府。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外人都不知道,看似极尽华丽之能事的宰相府深处有一方不受污染的净地,茵绿的草坪没有铺设任何路面,自然地延伸到远方的小树林。云雀在枝头欢唱,将清脆的音符洒落在树下的圆桌上。晨光斜斜穿过树缝,为中央的果篮烙下班驳的痕迹。混合着青草、树叶和露水的果香弥漫开去,说不出的幽雅怡人。可是细看,摆放着新鲜瓜果的竹篮里有一团不协调的黑影,随着云雀的叫声微微变幻着浓淡。

“迪尔!”

一声怒吼陡然划破天际,吓得林子里的鸟儿四散飞去,黑影也颤动了一下,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干什么呀,依音?”

“你还敢问!”一个管事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走来,虽然横眉怒目仍可看出原本的娇美动人,“你做了什么,你这个混帐妖精!”

“我是黯妖精,不是混帐妖精。”

黑影里的人坐起来,不,他只是样子像人,个头还不及成人的巴掌大。暗蓝色的长发因为不雅的睡姿乱七八糟,充满妖精独特的和谐美的小脸挂着惺忪的表情。他用一种看无机物的眼神,看着走近的女管事。

砰!依音两手重重拍在桌上,果篮弹跳了一下,猝不及防的迪尔被抛了出去,骨碌碌打了几个滚,头朝下趴在桌子边缘。

“你干什么呀!”同样的问话,这次黯妖精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怒意。

“你才干什么!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再让我和罗姆席德做噩梦,你还……”原本气势十足的大吼,到了后面变成恐惧的喃语。依音捧着铁青的脸,冷汗涔涔而下。她好不容易忘记的悲惨往事啊!就因为这家伙一一重现,害得她夜夜碾转呻吟,睡不安生。

“因为这里只有你和他的梦比较特别。”听完她的控诉,迪尔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掏掏耳朵,“不过我也开始无聊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敢情你还不满意?”依音的脸色由青转黑,眼里窜起熊熊怒焰。

“是啊,你尽是做密探时怎么被教练操,他尽是当佣兵时怎么被同僚欺负。不愧是恋人,做的梦也这么像。”

“不是你让我们做的!”

“错。我只是勾起人心深处的回忆,让你正视最不堪的自己。”迪尔摇摇食指,“这是我们黯妖精给人类的礼物,偏你们不领情。”依音瞪着他,一字一字迸齿而发:“礼·物?”

“也有点玩笑的性质。”察觉她即将暴走,迪尔拍打翅膀飞起来,绽开恶作剧的笑容,“没办法,我们是本性不好的黯妖精,和专给人类美梦做的白妖精不同。”

“大人是要你和我一起保护罗姆席德,不是给我们罪受!”

“那个元帅暂时不会派刺客,我总得找点乐子。”

依音一怔:“怎么说?”迪尔鄙视地瞅着她:“你傻啊!上次那些人,已经是暗杀的最大人数了,被我一网打尽,她当然要斟酌斟酌,改用别的法子。不然,只是让部下白白送死。”

“用什么法子?”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吧。”只当没听见依音的大叫,迪尔悠悠飞上蓝天。

不同于任务至上的密探,黯妖精是崇尚自由的一族,这次也是因为伊维尔伦城主以拜托朋友的语气要求帮忙,他才来的,因此对依音的种种指责,全不当回事。

盘腿浮在高空,迪尔思考该上哪儿打发时间。

这附近住的不是贵族就是富商,个个声色犬马、穷奢极欲。钻进梦里,看到的都是坐在钱堆上数钱,搂着美女逞欲,站在高处撒泼的景象,让他腻味透了。唯一两个例外也在他数次光顾后,失去了新鲜感。

“啊——”

越想越讨厌,迪尔忍不住放声大喊,“罗兰,我好无聊,好无聊啊!”

无聊的话,去找有聊的人——仿佛听见金发青年带笑的清冽嗓音,黯妖精精神一振,选定一个方向,振翅飞去。

******

远远的,一栋比宰相府还金碧辉煌的建筑跃入视野。大门到主屋间的空地上,一群人正争执着,守卫们呈半包围的阵势拦住一个披着猩红色斗篷的青年。迪尔眼睛一亮,自言自语:“不愧是罗兰最大的敌人的房子,这么快就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老妖婆,滚出来!老妖婆!”

一脚将离得最近的守卫踢了个筋斗,卡萨兰城主用方圆十里都听得见的音量喊道,“再不滚出来,我拆了你这栋黄金屋!”

“殿下,殿下,稍安勿躁。”另一名守卫慌忙安抚,“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诺因朝他面门就是一拳。

“臭小子,你吵什么吵。”

随着不悦的话语施施然出现的正是身着军装的拉克西丝,一头乌丝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编成发辫,而是卷卷的披在背上,“谁让你滚回来的?”

置若罔闻,诺因厉声质问:“莉莉安娜呢?你把她藏哪儿去了?”

“哦呵呵呵!擅闯我的家宅,还敢对我大小声,看来你皮在痒了。”同样当作没听见,拉克西丝一手遮唇,嚣张地狂笑。在场的其他人都露出无力的神情:什么时候,元帅府成了“家宅”了?还有,这对姑侄真是好像啊……

“我问你莉莉安娜在哪里!”

“想知道,先把普露交出来!”

“普露是什么东西?”诺因是真的不知道,一脸困惑。拉克西丝险恶地眯起眼,缓缓道:“就是你从莉亚那儿抓走的侍女,我的部下!”

“……那个女人啊。”终于想起“普露”是谁,诺因也狠狠眯起眼,“正好!我正想跟你说,今后不准再派任何人服侍我妹妹!我已经为她找到合适的人选!”

“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太婆?”拉克西丝嗤鼻,下一秒转为愤怒的咆哮,“你把你妹妹当囚犯吗!?”

“啰嗦!我们兄妹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哼哼,我偏要插手,你能拿我怎么样?”嫣红的双唇弯起霸道的弧度,拉克西丝左手一挥,“来人,拿下他!可以用武器!”

训练有素的守卫立刻包围上来,并不因对方是尊贵的王储而手下留情。动作整齐划一,出手迅捷狠辣。诺因秀眉一挑,不是很轻松地闪过第一轮进攻。

“姑姑……”从拉克西丝站脚的右手边,响起小小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放心,他们伤不了他。”原本只是想给侄子一个下马威的拉克西丝,在看到诺因接下来的动作,深深蹙起线条优雅的眉毛。

黑发青年拔出魔封剑,一个横扫就削断守卫们用精钢锻冶的战戟。他不擅长肉搏,无法赤手空拳地制伏十来个手持兵刃的人,而且对方先亮出武器,他自然没有客气的道理。

“这样就拔出剑来,太毛糙了。”拉克西丝打定主意的同时解下腰间的元帅杖,喝道,“退开!”

命令被彻底执行,守卫齐唰唰让出条通道。诺因正打得兴起,哪容他们退缩,长剑绞住两柄没断的战戟。拉克西丝飞身扑上,元帅杖以雷霆之势砸在剑锋上,铿的一声,魔封剑险些脱手。

诺因倒退两步,强忍手腕的酸麻挡住接踵而来的攻击。虽然差点被打落配剑,他的眼中却闪现兴奋的光芒,笑道:“我还在想怎么逼你出手呢,今天一定要打败你!”

拉克西丝冷哼:“打败我?再过一百年吧!”

元帅杖长约一尺半,宽度一寸,杖头的宝石就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长度,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的杖身和平衡用的杖底也镶满了碎钻,看似华丽累赘,在拉克西丝手中就变成了一把细剑,轻灵翔活,仿佛燕子般穿梭在诺因的剑势中,招招直指要害。格挡时,也发挥出应有的沉重,泰山压的什么话!”

“说你嫁不出去有什么不好,可以永远陪着我!”诺因孩子气地嚷嚷。莉莉安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叹息。见状,诺因紧张起来:“难道,你想嫁人?”

“没有。”银发少女无精打采地道。

卡萨兰城主顿时笑逐颜开,情不自禁地抱住妹妹:“我也不娶,咱们永远在一起!”听到这样真挚的话语,尽管心里难过,莉莉安娜还是舒展了眉宇,绽开由衷的笑容。浓浓的温情在两人身边流淌,良久,诺因才松开手,笑道:

“我们去外头吧,你泡壶茶给我,我好久没喝你亲手泡的茶了。”

“好。”

******

深秋十月的天气,坐在庭园里喝茶,在下界是不可想象的事,但在四季温暖如春的上界,任何时候都可以搬张椅子到外头,享受特权带来的好处。

然而,常住下界的黑发城主坐了会儿,皱眉道:“好像有点冷啊?”

“还不是因为哥哥你。”莉莉安娜扔给他一个大白眼,“上次你用魔封打坏了结界,到现在还没修好呢。”

“有这回事吗?”诺因凝神回想,半晌摇摇头,“没印象。算了,这样的天气也不错,挺凉快。”莉莉安娜笑着颌首。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的体质都不太畏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相依为命的母亲死后,两人才能熬过几个严酷的冬季。

一把茶叶直接丢进名贵的紫砂茶壶,接着是滚烫的沸水,莉莉安娜盖上盖头,用力摇了几摇,一壶色香味俱全的茶就出炉了。诺因闻着壶嘴里逸出的气味,喜道:“不愧是莉莉安娜泡的茶,好香耶!”

远处看见这一幕的园丁落下一滴汗,悄悄地走了。

银发少女为兄长的赞美绽放笑靥,兴冲冲地倒了杯给他,同时问起另两位茶客:“哥,雷瑟克和吉西安怎么没来?”

“雷瑟克在帮我训练新兵。吉西安那小子烦死了,我故意不带他来。”诺因啜了口茶,轻扬的眉梢显示他对妹妹的茶艺非常满意。

“怎么回事?”

“他怪我前些天把要塞丢给他,回来没几天又跑出去。”

“那是你不对了。”莉莉安娜嗔道。诺因叫屈:“我有付他加班费!”

“付加班费也不行。吉西安自己的工作已经忙不过来了,你还给他添乱。”

“我在帮他打基础。”诺因一手持杯,向妹妹吐露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心衷,“吉西安很有才干,做西境的统治者绰绰有余,但他被我误导了,以为称王一定要有什么‘王气’。事实上只要能力过关,气质如何根本无所谓。何况那家伙的亲和力远在我之上。所以我把工作都丢给他,让他积蓄自己的势力;因为我的不负责,大家也会同情他,今后交接起来,就很方便了。”

莉莉安娜听得眉头紧蹙,问道:“哥哥,你的意思,是要吉西安做接班人?”

“对啊。”

“那…雷瑟克呢?”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诺因的心结,他抓了抓浓密的刘海:“我本来是想让雷瑟克继承我的位子,可后来想想,不行。”

“为什么不行?”莉莉安娜急迫地问。

“雷瑟克会迁就吉西安,吉西安却不会迁就雷瑟克。”诺因的解释一针见血。莉莉安娜默然。

喝了口微凉的茶,卡萨兰城主露出困惑之情:“其实我不太理解野心这种东西,说是愿望嘛,好像又不太一样。”年轻的王女有些神思不属,随口一问:“哥哥有愿望吗?”

“当然!我的愿望就是把你接回来,我们三个一起生活!”

“那哥哥真的没野心呢。”莉莉安娜笑了,只是笑容多少有点无奈的意味。蓦地,她注意到兄长的语病:“三个?”

“对啊,我一个,你一个,魔封一个。”诺因掰手指头。

“雷瑟克和吉西安呢?”

“他们俩?等我把位子丢给吉西安,雷瑟克自然会在他身边辅佐他。”诺因在脑中描绘未来的情景,紫色的双眸闪闪发光,璀璨一如真正的紫水晶,“到时候,我带你们逛遍世界的每个角落,看尽各式各样的风土民情!”

莉莉安娜也不禁动容,遥想兄长构划的未来,整个人飞进了那五光十色、瑰丽变幻的景致,良久,才回过神,幽幽叹息:“可是,谈何容易……”

“是啊。”诺因收回憧憬的目光,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犀利,刚刚的波动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那一天一定会来的。在那之前,我要把所有妨碍的人除去。”

“例如?”

“哼,我提都不想提那两个混蛋的名字。”诺因仰首喝干红茶,动作火气十足。莉莉安娜会意,苦笑道:“要是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哈!和平共处?你去跟那两个家伙说吧!贝姆特一定会把牙笑掉;罗兰那老狐狸大概会皮笑肉不笑地答应,然后转个身把盟约撕成碎片。”

“……那哥哥你呢?”

诺因不假思索地道:“有我没他们!有他们没我!”

就是这个,就是这份矜持。莉莉安娜暗暗叹气:贝姆特城主应该也是为此才不肯低头,罗兰城主……

“莉莉安娜,帮我倒满。”诺因递出空杯,从果盆里拿起一串葡萄,剥下一粒丢进嘴里,“你怎么会代科孟多那个老年痴呆协商事情?他叫你来的?”莉莉安娜一时无法适应话题的转变,愣了一下才道:“不是,科孟多大人前段时间闹得很厉害,想重掌总神殿的大权,其他人拗不过,只好让他干事。可是科孟多大人根本处理不了,我看不过去,就……”

冷冷的笑意浮现在青年的唇角。

“如我所料,那老头果真有点用处——莉莉安娜,继续帮他,把他的权利和人脉都抢到手。”

银发少女惊讶至极,结结巴巴地道:“哥…哥哥,你是要我插手吗?”明白妹妹的言下之意,黑发青年撇了撇嘴:“我是不想你管这些事,但非常时刻,只好妥协了。”

“我很高兴!”莉莉安娜清秀的脸蛋绽放出夺目的光辉,“我一定会办好的,哥哥!”

“嗯哼。”诺因无精打采地应了声,随即板起脸,“你只许管总神殿的事,其他不许管!我会派人监督你的!”

“是,是。”莉莉安娜掩嘴轻笑。

“对了,哥哥,你去跟伯父请过安了吗?”

“我看到他那张肥脸就恶心,请什么安!”

“不行,要去请安。”莉莉安娜肃然道,“还有,见到伯父,劝劝他,把斗技场关了。”诺因嘲讽一笑:“他会听我的吗?”

“你的权势不比以往,他应该会考虑考虑。再不行,施加点压力,也许能成功。无论如何,都要关闭斗技场。我去看过,那实在……”

诺因脸色一变,为的却不是斗技场:“你去看过!?谁让你看那种东西的?”莉莉安娜从血腥的回忆中醒来,镇定地迎视他:“我自己,因为我不想一直当个温室里的公主。”

“今后不准去!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把你关起来了!”诺因拍案而起,气得大喊大叫。

“哥哥,先别管我的事。现在东境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中,我希望你帮助他们。”见兄长真的光火了,莉莉安娜理智地避其锋芒。

“关我什么事。”

“哥哥!”

仿佛被无形的手抽掉,诺因周身的狂怒气息在下一秒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用一种不是讥讽,却很接近讥讽的语调道:“莉莉安娜,你也是从下面上来的人,怎么不清楚‘百姓’这种东西。他们好逸恶劳、耽于现状,只要没被逼到绝境,就不会起来反抗。不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不会用自己的手打拼,一味期待救世主和圣人的领导,不愿担负责任。你看着好了!我现在登高一呼,他们是会蜂拥过来帮我,但日后,只要我犯一点点差错,他们就会拿今日的事指责我,抹杀我的功绩,甚至缅怀过去!因为他们还没尝到真正的苦头!所以要让他们恨、再恨、恨到不能恨的地步,将来才不会后悔,才会全身心地支持改革,支持新王朝,彻底遗忘过去!”

莉莉安娜无言以对,兄长说的是真理,虽然苛刻了点,但是真理,因此她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可是……”她悲从中来,“这样会死多少人啊!”

“没办法,不吸取教训,永远不会成长。”与她相比,诺因的态度就漠然多了,又好整以暇地吃起葡萄来,“而且东境多死一个人,我的民众就少死一个,抵消下来没损失。”

“哥哥!”莉莉安娜怒吼,眼泪夺眶而出。然而她愤怒的不是眼前的兄长,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一看到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诺因什么坚持都飞了,叹了口气,起身抹去她的泪水,柔声道:“别哭了,我会把这个卡萨兰拿到手。如果你希望,我也会做个好国王。”

“嗯。”

莉莉安娜将手叠在兄长温暖的手背上,感受着那海洋般深沉的亲情传递过来,慢慢抚平了悲伤。

“好了没?再哭我要生气了!”诺因的温柔永远维持不了三分钟。

“人家难得哭一次。”莉莉安娜噘起嘴。这个表情比刚才更有杀伤力,毕竟看自己的脸露出一副小女儿娇态是很恐怖的事:“因为我要走了啊!我买了傍晚的船票,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回去!”

莉莉安娜大吃一惊:“你要走了!?为什么不多待几天?”诺因丧气地坐回去:“我也想多陪你几天,可是吉西安威胁我,如果不赶回去主持明天的收获祭,他就要跟我绝交!”莉莉安娜扑哧一笑:“那你快回去吧。”

诺因正要说话,左近响起一个让他血液沸腾的声音:“要滚了啊?正好,把你的小朋友拿去。”

“你……啊!”本想尖刻地我还忘了!”拉克西丝一把拔出杖中剑。莉莉安娜和克鲁索连忙扑上来。

“姑姑!”

“阁下!”

看着底下吵闹的一群人,半空中的妖精浮起找到宝的笑容:“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很有聊的人。”

******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迪尔瞪着熟睡的青年,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跟着诺因来到米亚古要塞,他满心以为枯燥的日子终于到头了,没想到头一天晚上,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黯妖精天生拥有窥视精神世界,揭开心伤,煽动欲念的力量。所以,不少黯妖精迷失在了人类编织的梦里,变成了痴呆或疯子。迪尔目前还没有这个倾向,他只是单纯喜欢看好戏罢了。

刚才他偷窥了一下,诺因的童年非常悲惨,除此之外也有许多不幸的经历,可是没有一件影响到他现在的情绪,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称之为“伤口”的痕迹。而**嘛,他根本没有**!肉欲就不说了,那种和妹妹一起到处旅游,把姑姑打趴下的愿望挖出来,只会让诺因在梦里笑出声,太不符合迪尔[噩梦之眼]的称号了。

这个人完全没有迷惘吗?

情不自禁地靠近对方,迪尔感到一丝困惑和更多的异样。

就连罗兰那么坚定的人,有时也会对自己产生怀疑,甚至因此痛苦自责,他为什么没有?他手上的血不比罗兰少。难道,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那……还真是狂妄。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衬得诺因白皙的肌肤更如透明一般。迪尔震了震,无意识地吐出一个专有名词:“精灵……”

月下的人类青年,活脱脱似那消失已久的森之种族。

他的五官并不绝美,只能算上乘,但有一种人类决不可能有的协调感,每一部分都是那么精致,组合起来却无法用精致形容,俊秀又太刚硬,秀丽太柔软,勉强要找出个形容词,就只有“清秀”。

山的清。

水的秀。

与月共舞,和风同歌,是自然的美,属于自然的生物。

惟有眉间那抹睡着依然不松懈的冷厉,昭示了不同。也是这抹冷厉,将迪尔从失神的状态中拉出来。

“还是忘不了。”他苦笑出声,眼底浮起悲伤。

曾经,他爱上一个精灵。虽然精灵和妖精一些共同的特征让两族都认为彼此是近亲,但正如精灵没有妖精穿梭花丛的轻盈,妖精也没有精灵漫步林间的优雅。而迪尔爱的,就是那个精灵谁也无法模仿的优雅步伐,冷冷的仪态,仿佛不会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清高眼神。

虽然那双眼睛其实是看着某个人的。

一直看着她的迪尔很清楚,因而无法理解她的矜持。明明每晚每晚,她都做着被那个人用温暖的手臂紧紧搂在怀里的梦,为什么到了白天,就用冰冷的眼神睥睨他?就因为他是人类?就因为她是“清心寡欲”的精灵?

看不下去她日渐消瘦、郁郁寡欢,漠视自己痛到快碎掉的心,迪尔使用了能力,他只是想帮她。

事实证明,“清心寡欲的精灵”也是有欲的。被挑起了爱欲的精灵向恋人求爱,对方也回应了她。然后第二天,羞愤的精灵手刃了恋人,正要自杀时,为事态的急转直下惊呆的迪尔及时清醒,阻止了她,并将真相和盘托出。

还来不及问为什么,精灵已经凝聚所有的力量向他攻击。

那一击几乎令迪尔神形俱毁,但这个痛远远比不上她临死时憎恨的眼神。

“我不明白……”

******

第二天一早,卡萨兰城主就被宫廷术士长一发“风吼破”震醒,恍恍惚惚地完成起床、穿衣、叠被、梳洗一系列程序。真正清醒后,他第一个反应是看挂钟。

“这么早叫我起来干嘛!”

充耳不闻,吉西安的脸色冷得可以掉下渣渣。三番两次被不负责任的主子硬塞职务以外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元气大伤欲求不满,让他的积怨濒临爆发。

“老兄,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诺因凝神想了下,冲口道:“你代我主持就行了。”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心腹眼中射出强烈的杀气,不由咽了口口水。

“你是说,由我主持收获祭吗?”和蔼的声音,温柔得像自愿做祭品的纯洁少女,不知情的人听了绝对会感动,但诺因只觉寒气一阵阵往上冒。

“不、不……”他难得地结巴,深吸一口气,才重整颓势,“我要你主持。”虽然是命令的口吻,底气却明显不足。

吉西安笑得无比灿烂:“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看到他的神情,诺因终于意识到部下已经抓狂了,若不改口,他会死无葬身之地:“呃…我是说,你有空就主持吧。”

“我没空!”某人斩钉截铁地道。

“那……我来吧。”挣扎了数秒,诺因妥协了。

从头到味作壁上观的迪尔摸了摸下巴,心道:和罗兰一样,被部下骑在头要趁空的时候处理商会的事。”

“难得他不来参加这种热闹的盛会。”

还不是你害的。雷瑟克心道,拍拍对方的肩:“活靶射箭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我们走吧。”

“好!这次我一定要反败为胜!”诺因振奋地撩起袖管。他准头虽臭,射动的东西的眼夫却好得没命,这点让许多人不解。

轻轻松松赢得冠军,诺因咕咕哝哝地走下台:“居然是镀金的奖杯,吉西安那家伙也太吝啬了。”

“体谅他吧,殿下,因为您的任性,凯曼商会连第二名的宝座都快保不住了。”

“哼。”诺因把宠物、奖杯和布娃娃往心腹怀里一塞,跑向马场,“走!我们比骑术!”

“等等,殿下!”雷瑟克慌慌张张地跟上去。

远远望见一个裙摆荡漾,黑发飘扬的少女跑过来,守卫正想说“女士谢绝参加”,幸好眼尖,及时收回。

“我要报名!”

“这个……”守卫为难地瞄了眼诺因的打扮。“殿下,帽子。”迟了半步,军务长追上来,将主君落下的小圆帽戴回他头上,朝守卫点头为礼,拉着他往回走,“你不能参加。”

“啊,为什么?”诺因一愣。雷瑟克指着他的长裙:“除非你会侧骑。”

侧骑谁都会,但侧骑还想拿第一,那是妄想。

气恼的红晕浮上诺因白皙的脸蛋,他咆哮:“对了!现在可以换下这鬼东西了吧!”

“不行哟,殿下。”以祭司长为首的一干女性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成员还增加了三四倍,“您必须穿着这身衣服直到祭典结束,不然就是对神不敬。”

诺因狠狠瞪视她,背后升起冲天的怒焰。然而,对峙了几秒钟,他挫败地垂下肩膀。对神明他没有一毫克的敬意,却不能不给自己的城民面子。

雷瑟克打圆场:“殿下,那边就是小吃街,我们先去填饱肚子吧。”

“嗯。”诺因无精打采地应了声,泱泱跟在他后面。

吃了凉糕、炒面、米饼、蛋塔和棉花糖,心满意足的卡萨兰城主将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拿着两串烤鱿鱼吃得起劲。他身后,军务长手捧满怀的零食亦步亦趋,微微苦笑。

“真好吃。”

“收获祭的小吃一向是物超所值。”雷瑟克笑道。诺因将吃剩的棒子随手一丢,指着前面的摊头道:“我去讨个袋子。”

“讨袋子干嘛?”

“把这些包起来呗。”诺因指指部下怀里的食物。雷瑟克很惊讶:“你不吃了?”

“嗯,嗯,带回去给那家伙吃。”诺因不自在地别过头,“这样你也能空出手吃点东西。”

雷瑟克笑了,以看着调皮弟弟的眼神目送主君的背影。把零食放进袋子后,他一手擦拭对方的嘴角:“这里沾到了。”

“呀~~~”

市集的一角响起压抑的尖叫,一半的偷窥者捧着通红的脸颊陶醉不已;另一半掐着彼此的脖子连连摇晃:“看到没?看到没?太棒了!”

“真是绝配啊。”被无上的美感包围的众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其实以诺因的身高,穿女装还是有点别扭,但那套衣服设计得极为巧妙,让他看来只觉纤细不觉高挑。加上和高大的雷瑟克站在一起,更显得娇小。

“和吉西安大人在一起可能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但不管怎样,吉西安大人也是大房,不可以亏待他。”

“没错,娜蒂,你带一批人去请吉西安大人,开始第三计划。”

在三个当事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同人女们的阴谋悄悄进行着。

******

一座木材搭建的高台跃入眼帘,一清醒就翻阅情报的友人。

“那你去找个人代替我看啊。”吉西安嗤鼻,他总是梳理得很整齐的白金色发丝有些凌乱,脸色苍白中泛着病态的红晕,眼神却依旧清亮。

“交给理查德,不行么?”

“理查德只能做到整理,判断还是要我亲自来。”兼任情报部长的青年说着又看起来,“你跟护士说一声,别给我喝那种加了料的药,我没空睡觉。”

“够了。”军务长抽走文件,忍无可忍地道,“这些我替你看,你要做的就是赶快把病养好!”

“哼,只要那小子肯多做点事,我的病马上就会好。”

雷瑟克迟疑了一下,问道:“吉西安,你…怨殿下吗?”

“我恨不得掐死他!”吉西安喷火。雷瑟克反而松了口气,如果友人真的生气,只会放在心里不会表现出来。

这时,医师敲门走进,宣布病人需要休息,军务长拿着文件退出了房间。

“什么!吉西安病了!?”

诺因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此刻是秋之月23日的上午,离术士长病倒已有三天。

“你书看完了没?”雷瑟克冷冷地道——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咳咳。”诺因干咳两声,把还剩一张的航海日记塞到枕头底下,质问道,“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今天才有空过来,至于她们为什么不通知你,我就不知道了。”雷瑟克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房里几个侍女。后者有点惊慌,但还是口齿清楚地回答:“是殿下说的:‘不要让我听到有关吉西安的任何事情。’”

“……”

诺因气极:“笨蛋!这种话怎么能当真!”一言未毕,抓起架上的斗篷冲出房外。

门被踢开时,宫廷术士长正在喝药,因此不但把药吐在对面漂亮护士的脸上,还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归天。

“吉西安!”见状,诺因大惊失色,“你竟然病得这样重!”

“咳咳,如果你不选在…咳咳咳,那个时机点进来,我不至于……”

“别说了!医师呢?医师在哪儿?不,我现在就去叫祭司长,你千万要撑住!”诺因像只没头苍蝇般在房里转了两圈,才如梦初醒,扑向玄关,和刚走进来的军务长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雷瑟克扶住还想往外挤的主子,惊讶地看见他眼里有泪光,“出了什么事!?”

诺因紧紧抓着他,紫色的双眸焦距涣散:“吉西安咳得快死了。”

他没生过病,对疾病的恐怖却深有体会。相依为命的母亲缠绵病榻,最后染上肺炎,咳血而亡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所以看到术士长咳嗽的样子,让他方寸大乱。

“你说谁要死了!”吉西安火大地道,同时用袖管帮惨遭池鱼之殃的护士擦脸,他体贴的行为立刻换来不计前嫌的深情凝视。

“谁……”诺因茫然重复,随即惊喜地转过头,“你没事!?”

吉西安本想讽刺回去,见他脸色惨白,忽而心软:“没事啦。”这臭小子,生病的几天不见踪影,他快好了却来摆这副死人脸。

诺因松了口长气。雷瑟克轻拍他后脑勺:“放心,吉西安壮得很,死不了。”

“喂喂,这小子不知道也罢了,你可是亲眼见过我怎么从冥王那儿爬回来,还说这种话。”吉西安十分不满,因主君良好的事后补救行为而偏移的矛头转向友人。

“对不起。”

“呃?”

众人诧异地看向声源,却不敢肯定这句话出自此人之口。

抿了抿唇,诺因小声道:“对不起。”

不是幻听!吉西安瞪大眼,雷瑟克的表情也差不多。诺因有多嘴硬,他们俩都再清楚不过,即使错在他,也多半不会道歉,更何况是两次。

“算…算了。”当意识到时,吉西安的嘴巴已自动做出回应,“反正也快好了。”

诺因绽开灿烂的笑靥,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伸手探他体温:“好像不烫耶?”

“当然不烫,说了快好了。”

“嘿嘿。”

“别笑得像个白痴!”

他们这厢纯友谊的表现,看在护士眼里就彻底变成另一种意思,心道:喜事将近!喜事将近啊!

急着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在外面翘首以盼的同好,她行了一礼:“三位慢慢聊,我出去了。”

“好。”意外地,点头的是雷瑟克,因此护士前脚走,吉西安后脚就问:“有什么事?”

“这些我处理不了。”军务长苦笑着递出一叠文件,“里面还有些新的情报,你别搞混了。”

“嗯。”吉西安漫应,接过浏览,看着看着,眼底燃起异样的火光。合上报告,他沉思半晌,一言不发地递给主君。

诺因困惑地接过来,才看了第一页,就叫道:“红龙骑士团已经出发了!?梅莲可那女人还不算蠢嘛。”

“错!她蠢得无药可救!道格拉斯是自己请缨的——你先看下去,看完再说。”

依言看完文件,再瞅瞅部下的眼色,诺因恍然大悟,冷下脸:“你想我怎么做?”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吉西安也换上冷冽的表情,沉声道。

“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将西城一网打尽的机会?”诺因丝毫不掩饰怒意,“当初是你要我和贝姆特和解的,现在又要我主动攻打西城?”

术士长嘴角抽筋了一下:“现在局势不同。”一边说,他一边在心里狂踹当初劝说主君的自己。

军务长插口:“吉西安,是你让死亡佣兵团进西城的吗?”

“不是我!”吉西安狠狠白了他一眼,“虽然我是有这个打算,可惜我找不到休得斯和他那票部下。”诺因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心念电转:“不是我们,也不可能是南城,那只有北城。北城……是他!”

“这很好猜。”吉西安摆摆手。

“那我们更不应该搅和进去了!我才不要做罗兰·福斯的傀儡!”

“殿下,你先不要管罗兰城主怎么想!”吉西安用锐利的目光将激动的主君钉在椅子上,“现在关键是西城!占领区的三个佣兵团被红龙骑士团打得溃不成军;贝姆特城主和他的本军被死亡佣兵团牵制,正是我们大展鸿图的大好机会!其他三城,罗兰城主短期内无法越过南北两城,而北城和南城也不会妨碍我们——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诺因回以阴郁的眼神:“我为什么不犹豫?这么一来,我和贝姆特就永远没有和好的希望了。”

“你怎么这么呆!”吉西安忍无可忍,提高嗓门,“权势当前,你还管什么友谊!我之前劝你和贝姆特城主和解,是考虑到我们未来有可能需要和西城联盟,但现在西城都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了,你……”

“灭了西城,我们有什么好处?”诺因打断。

“……什么?”

术士长的气焰急速消退,相反,卡萨兰城主的怒气空前膨胀:“我要一块鸟不拉屎的土地干嘛!还有,如果照你说的,权势当前就放弃友谊,你又怎么担保,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握,你和雷瑟克不会被我肃清?”

吉西安震了震,无言以对。

“那么,至少把塞维堡拿到手。”良久,他才打破沉默,声音少了先前的锐气,却多了份温暖。雷瑟克想了想,附和道:“殿下,吉西安刚才的提议我也不赞同,但这个主意很好。攻克塞维堡,我们就不用担心西边的压力,可以把防守的重心转向南方。”

诺因抿嘴不语,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固然毫无责任感,对西境的民众却颇为重视,有这样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摆在眼前,说他不动心是假的。

“再者,你拿到了塞维堡,就有了和贝姆特城主面对面谈话,签定和约的机会。”见主君委决不下,吉西安继续鼓吹,不料帮了倒忙:“我和他若真正和解,必然是在战场上。贝姆特看似沉稳,惟独对我,宁死也不服输,而我也是这般。”

正在吉西安烦恼如何说服这个脑筋顽固的主子时,诺因却忽然松了口:“雷瑟克,你估计,我们攻打塞维堡,有几分胜算?”

军务长生性谨慎,拿过文件又翻阅了一遍,才道:“如果镇守塞维堡的确实只有铁甲、独角兽和金雀花三个佣兵团,十成。”

诺因深深吸了口气,走到窗前,俯瞰外面的景致。

映入眼帘的是正午市集的繁忙气象。小贩起劲地推销着商品,市中心的剧台旁挤满了看客。还沉浸在节日余韵里的人们不时将麦酒淋在彼此头上,爆发出一阵欢笑。男性总是被揪住一顿好打;女性则意思意思地被拉两下头发,或者轻松地逃逸无踪。飘起的裙摆宛如盛开的花朵,在人群中荡起欢乐的涟漪。

“我们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雷瑟克和吉西安面面相觑,半晌,前者以斟酌的口吻道:“这个,不好说。指挥得当的话,比率可以降到3:1以下。”

攻城战是所有战役中最惨烈,己方损失最大的一种。除非敌城中有内应,无血开城。3:1的比率,已经是非常小的了。

青年眸光微闪,一个戴着白帽的女孩跑出建筑物,正是刚才那个护士。几乎在同时,一群少女呼啦一声涌出来,围着她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一眼扫去,有不少熟面孔,其中诺因印象最深刻的是逼他穿女装的罪魁祸首——祭司长。

她笑得很灿烂,很愉快,仿佛世间无一不美好,无一不祥和。诺因却清楚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夜,当时还只十七、八岁的她,是如何颤抖着从自己手中接过未婚夫破损的头盔,然后跪在地上,放声大哭的景象。以及第二天,她披上见习生的白袍,跟着前任祭司长一起向他行礼时,木然的神情。那是连生性冷漠的卡萨兰城主看了也微微心痛的神情。

经此一役,会有多少人变得跟她当初一样?又有多少人能够重新站起来?

“不行。”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但细想了一会儿,诺因就推翻这个结论:“不,修改一下。用不着让大军去攻城,留在塞维堡的三个佣兵团都没有法师,由吉西安你的术士团去对付就行。把城墙炸了最好,不行也让他们都变成修墙工人。雷瑟克,红龙骑士团撤出了占领区,你拨一队人去帮梅莲可扫荡。这样两边都安宁了。”

术士长和军务长对视一眼,均无异议,齐声道:“是!”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8日·中城卡萨兰西境·米亚古要塞。

“小妖精,小妖精,吃饭了。”

城主府的厨房里,一个少女探出头,朝着窗外的大槐树喊道。不一会儿,一团黑影响应她的呼唤飞了下来,从里面传出虽然愤怒却依然动听的嗓音:“说了多少遍,我叫迪尔菲兰德,不是什么‘小妖精’!”

“你的名字太难念了嘛。”少女涎着讨好的笑脸,递上一盘切片的水果,“呐,刚摘下来的新鲜木瓜。”

迪尔双目一亮,不再计较称谓的问题,坐在盘子上,抱起木瓜大块朵颐。少女爱怜地抚摸他的长发,问道:“小妖精,你从哪里来的啊?”迪尔停下手,警戒地打量她,看到的却是一片坦然和纯粹的好奇。

“……沉沦沼泽。”(注:黯妖精之乡,正如[沉星森林]是白妖精的住处)

“听起来是很可怕的地方耶。”

“对人类而言是很可怕。”迪尔继续大啖,含糊地道。少女露出紧张之色:“那你别回去了,就住在这儿吧,我和大家都会照顾你的。”

迪尔不置可否,吃完最后一片木瓜,振翅飞起:“我走了,晚上我要吃番茄。”

“好。”少女也不挽留,在他身后挥手,“小妖精,千万别跑到西城那边去哦!那里有老鹰,会吃了你的!”

“我才不怕老鹰。”

浮坐在空中,迪尔嘀咕,正想着今天上哪儿玩,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迪尔菲兰德。”

“法利恩!?”迪尔左顾右盼,随即意识到是传讯术,镇定下来,“什么事?”

“立刻回罗姆席德身边,他有任务交代你。”说完,法术就切断了。

“……”

踌躇片刻,黯妖精决定依照大神官的旨意行事。临走前,他瞥了眼下方的要塞,心头泛起一波不舍的情绪。

******

当日傍晚,一张来自魔法师公会的请贴送到正在餐厅用餐的中城城主手上。

“上面写什么?”看也不看,诺因随手丢给一旁的吉西安。

“叫你参观明天的贤者考试。”扫了一眼,术士长简单扼要地说出内容。

“不去!”

“殿下,这是大佬们的邀请,不能不去,”对面的军务长婉言劝道。诺因用筷子戳起炖肉大口咬落,含糊不清地道:“我管他大佬还是老大,结果明摆着的考试有什么看头。”雷瑟克还没答话,吉西安先一步吼出声:“拜托你,吃得好看点!就算你不顾形象,也为宠物想想!”看着一个美少女狼吞虎咽实在太伤害眼睛了。

小狼龙直觉感到他在说自己,从食物堆里抬起头,不解地眨巴大眼。

“唉,可怜的雷奇。”叹了口气,吉西安拿起餐巾帮她擦脸,还那张小脸原本的干净爽洁,“离开这个男人,让我来照顾你吧。”

四道不信任的视线立刻扫过来,诺因一把挥开那只毛手,雷瑟克冷冷地道:“你连魔物也不放过吗?”

“胡说八道!我还没博爱到这地步!”

“那就离雷奇远点!”警告地瞥他一眼,诺因将自己的盘子推到宠物面前,“还吃吗?”雷奇摇摇头,希翼地问道:“我可以出去玩吗?”

“去吧。”

搂住主人的颈项,用力亲了下他的脸颊,雷奇跳下椅子,蹬蹬蹬跑向大门。

“啊~~不来啦,人家也要亲!”坐在兄长身边的露蒂丝吃味地道。诺因一副懒得理睬的样子:“可以,你变成狗就可以亲我了。”

露蒂丝委屈地扁嘴。

雷瑟克暗笑妹妹的傻气:主君话里明示了雷奇的地位,这小妮子还吃醋,真是。

“殿下,别这么小气,一个吻而已,又不是割一块肉。”吉西安一手支颊,摆出看好戏的姿态,眼底却流转着深思的光芒,“而且露蒂丝也通过了你上次的考验。”

诺因想了想,道:“好吧。”

“哇——”露蒂丝欢呼了一声,绕过桌子冲向他,正要熊熊地亲下去,忽然犹豫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在诺因唇上印了一吻。

“露蒂丝!”雷瑟克生气地站起来。

“嘻嘻,赚到了。”虽然内心涨满得意之情,露蒂丝也不敢留下回味,一溜烟跑出了餐厅。

“对不起,殿下……”

“没事,就像吉西安说的,一个吻而已。”诺因毫不在意,端起碗喝汤,喝完丢下一句,“除了她,也没人适合当我老婆了。”

他…他是认真的?雷瑟克和吉西安面面相觑,愕然。

“对了,吉西安,你代我出席明天的考试。”

术士长回过神,怒道:“我没空!”

“你的工作我会帮你处理,商会我也会照看,去吧,就当放一天假。你也是魔法师,应该对这场对决很感兴趣。”诺因的眼神有点闪躲,但吉西安还是捕捉到一丝内疚,恍然大悟。

早知道生病的效果这么好,他早就装病了!

******

拒绝了魔法师公会的邀请,东城城主的邀请却拒绝不了,诺因只得抱着满肚子不情愿参加了庆祝第二位贤者诞生的华宴。他没有料到,席间还有一个和他一样不高兴的“人”。

“罗兰,既然还要再过几天再对目标下手,你这么早叫我回来干嘛?”

迪尔抱怨。他坐在金发青年肩头,无聊地摇晃双腿,眼光觑向被一大群王公贵族包围的肥胖男子,也就是他口中的目标,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奇的是,周围明明有许多人,却都像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似的。

罗兰恍若未闻地举杯饮酒,同一时刻,迪尔脑中响起一个不是具体的声音:(你这几天都在米亚古要塞?)

“你派人跟踪我!?”迪尔跳起来,愤怒地大喊。罗兰放下酒杯,睇了他一眼。目光沉静如水,没有心虚也没有指责,只有包容一切的淡定。迪尔呼吸一窒,愧疚地坐下:“对不起。”

(没关系,我提前叫你回来,是有话告诉你。)

“什么话?”

(不要陷进去。)

不等对方回应,罗兰紧接着说下去:(你是自由的生物,我本不该对你有所要求,只是,迪尔,为了你自己好,接受我的忠告,别对我的敌人产生感情。)

“……我明白了。”闷了半晌,迪尔泄气地出声,“但是我没有喜欢上卡萨兰城主,我只是舍不得他的厨娘。”

(呵呵,那倒是我多虑了。)罗兰冰蓝色的眸子浮起笑意,瞅准没人注意的空挡,轻轻弹了他一下,(去吧,我的小妖精,挑点爱吃的水果,当心别被人发现。)

微笑着目送黯妖精远去的背影,罗兰正欲举杯再饮,听见一个让他血液冻结的声音:“你刚刚在弹什么?”

“……弹灰。”

伊维尔伦满愿师瞟了情人一眼,没有揭破他显而易见的谎言,也没有追问,伸出裹着蕾丝长手套的右手,以礼貌的笑容问道:“可以请你跳支舞吗,城主?”

“这是我的荣幸。”金发青年绽开没有一丝虚假的笑靥,握住她的柔夷,刚要迈步,对方浇下一盆冰水:“收起这副白痴的笑脸,会穿邦的。”

“……”

一边在心里喃喃诅咒情人的冷静,罗兰一边面无表情地转向心腹,平板地道:“跟大家说,满愿师小姐身体不适,我带她出去吹吹风。”

将刚才的对话全听在耳里的东之贤者朝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去吧,大人。”

******

直到走进空无一人的中庭,冰宿才发出质问:“你在搞什么!?”

“我收不起白痴的笑脸,只好让你单独看这白痴的笑脸了。”

罗兰的语调有着赌气的成分,冰宿惊讶地睁大眼。

这男人……平常那么成熟,为什么一碰上她,反应就这么幼稚又激烈?

调整呼吸,罗兰没费多少劲就克制了情绪波动,转过身,双眼泛起温润的水光:“你真美。”

茶发少女身穿一袭宛如月光织就的纯白雪纱,只有裙摆透着淡淡的蓝,像是融化的蓝水晶,也像是天空的剪影。裸露的双肩有着瓷器的质感,在夜色中几如透明一般。纤细的发丝下戴着一不出是哪里有问题。想了半天没成果,他索性放弃,换了个角度探听:“殿下,你为什么要娶妻?”

“我需要孩子。”

“啊!?”怎么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吉西安张口结舌。在他印象里,主君从来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诺因取下架上的斗篷一披,将魔封剑系在腰间,道:“我的寿命有限,但史列兰…魔封没有,所以我必须留下后代,让他们代替我陪在他身边。”

“……”

终于解开了谜底,吉西安深吸一口气,一手按额:“露蒂丝要是知道真相,一定会哭死。”简直把人家当母猪嘛!

“那就别告诉她。”诺因漠然道,一甩披风,大步走向玄关,“走,去吃饭。”

******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1日·东城伊维尔伦·下界王宫。

“罗兰,罗兰,我完成任务了!”

一脸邀功的黯妖精飞进城主办公室,却只看到大神官和国务尚书的身影。愣了愣,他开始感应金发青年的去向,距离很近,就在隔壁的卧室。

“是迪尔啊。”

在感到魔法波动的刹那就醒过来的东城城主翻身坐起,淡金色的短发下还是戴着额饰,半闭的双眼透出浓浓的倦意。他甚至不打算下床换件衣服,就穿着睡衣,屈着一只腿坐在床上,手肘撑着膝盖,下巴搁着,用这个慵懒的姿势,瞅着闯进房间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大白天睡觉?”

“我累死了……五天没合过眼,又被克莱德尔他们盘问了几个小时……”刚从帕西斯那儿回来的罗兰哈欠连连,有气没力地挥挥手,“麻烦倒杯茶给我,不然我要睡着了。”

“你对自己施放个[清醒]不就行了?”和妮兰迪娅不同,迪尔并不喜欢幻化成人类的模样,但他还是把自己变大,倒了杯茶给他。

“谢谢。你认为以我目前的状态,能够使用魔法吗?”

“也对。”

罗兰喝了两口茶,精神好了些,温言道:“找我什么事?”迪尔俊秀的小脸绽放出得意的光彩:“我完成任务了!”

“哦,是吗,真是辛苦你了。”罗兰一点也不惊喜,因为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我现在自由了吧?”

“还不行。刚撤军就不做噩梦,谁都会知道有问题,不过白天的时间任你支配。”

听到前半句,迪尔的脸色垮下来,听到后半句又恢复好心情:“真的?随便我上哪儿玩?”

“你是要去米亚古要塞吧?”罗兰瞥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随便你,只要小心别让德修普知觉就行。”

“嘿,没问题!”

罗兰点点头,躺回被窝。

“你睡了吗?”

“嗯,慢走,不送。”

迪尔没有马上走,反而靠近床沿,背着手打量对方的睡相。也许是太累的关系,金发青年的身体呈现全然的放松,一只手露在外面,五官舒展着,比平常多了份稚气,让迪尔想起他小时侯,一丝诡诈的笑意悄悄浮现。

砰!变回原本大小的妖精一头撞上一堵透明的冰墙,滋溜溜滑下来,在落到地面的前一刻被一只大手揪住翅膀,眼冒金星地往上瞅。

“我现在很累,迪尔。”罗兰的神情和蔼,声音更和蔼,只有手劲一点不和蔼,“想无梦到天亮。”

“好嘛。”迪尔委屈地扁扁嘴,扇动饱受摧残的双翅,从窗子飞了出去。

******

一到达目的地,迪尔就直奔城主府的厨房。

“小妖精!”

帮佣少女丢下怀里的青菜,扑上去抓住他,眼泪哗地流出来,“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跑到哪儿去了!?”

“别哭了,我这不回……哇!别把鼻涕弄在我身上!”

迪尔在对方掌间奋力挣扎,少女却死也不放开他。厨房里的其他人围了上来,问长问短。

“坏妖精!”少女好容易止住泪水,轻轻捶了他一拳。迪尔苦笑着拎拎湿透的衣裳,气到无力。少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杰作”,红着脸问道:“对不起,要换件衣服吗?”

“你有适合我穿的衣服吗?”迪尔翻了个白眼,另一个少女叫道:“有!有!萨岚做了很多适合你穿的衣服,想那天晚上拿给你,可是你没来。”

“是吗?”迪尔感到心里有股怪怪的滋味,偷瞄对方,只见她脸颊红扑扑的,不禁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他终究已活了千把岁月,称得上老鸟一只,很快换回趾高气昂的神态,用命令口吻道:“好吧,拿来给我换。”

萨岚的手非常巧,每件小衣都做得精致贴身,但是人类的布料对妖精而言太过粗糙,迪尔被刺得浑身不舒服,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还道了声谢。

“真可爱。”萨岚双手合十,眼睛灿灿放光,充满了陶醉。

迪尔皱起眉头,不悦道:“萨岚,别老说我可爱,我的年纪已经可以当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了!”

“真的,你几岁?”

“呃……”这可考倒了迪尔,长命种族的通病之一就是不记年龄。

萨岚绽开宽容的笑容,拍拍他的小脑袋,显然把他当作冒充大人的小鬼。迪尔怒极,用力甩头:“是真的!我比你大多了!”

“好好。”呵哄的语气怎么听也像是敷衍。

“可恶!”迪尔生气地飞向窗外。萨岚慌忙叫道:“你去哪儿?”

“放心,傍晚以前我会回来。”

******

在城里溜达了一圈,迪尔心情好了些,开始寻找未来的“猎物”,突然看到两个有点眼熟的人蹲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

“马上就母亲节了,送什么礼物好呢?”

“咦,爱伦,你今年不送书了?”

有[怪力魔女]之称,精兵团第三大队队长悠梨·达尔西顿两手搭着膝盖,询问身旁的同僚。外表温文淑静,却背了把招摇的巨大斩矛的第二大队队长爱伦·奎林摇了摇头:“我爸爸喜欢看书,妈妈不喜欢。”

“这样啊。”纤指划着透明的橱窗,“真羡慕你,有爸爸妈妈。”

“你不是有姐姐吗?”爱伦选中一样商品,正要起身,眼角瞥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雷奇!”

小狼龙的表情很奇异,怀里抱着一只纸箱。

悠梨跳起来,大幅挥手:“过来啊,雷奇!”爱伦也笑着招呼:“你抱着什么呀?”

“书,诺因叫我拿的书。”雷奇走上两步,朝悠梨微微恭身,“对不起,我要赶紧帮他送过去。”

“去吧,路上小心点!”

“嗯,再见!”

目送蓝发少女抱着一箱子书离去的背影,两名队长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唉,殿下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跨进卧室,雷奇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捧书阅览的主人。漆黑的半长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留下几缕垂在鬓边;紫眸半闭,掩去了平日的凌厉;修长的身子窝在宽大的摇椅里,仅着单薄的里衣,胸前盖了件浴袍。

“诺因,我回来了。”

“放桌上。”黑发青年头也不抬地吩咐。蓝发少女依言将纸箱辛苦地举上桌,然后悄悄走近他。

诺因抬起头,纳闷地瞅着她:“怎么了?”

“我刚刚回来时,听到悠梨和爱伦在说…说爸爸妈妈,什么是爸爸妈妈?”

“爸爸是男的,妈妈是女的。”

“呃!”雷奇傻眼,讷讷半天,道,“那,雷奇是妈妈,诺因是爸爸?”

“不是。”诺因啪地合上书,神色有些不耐,“一对男女结婚生下小孩,对小孩而言,他们就是爸爸妈妈——懂了吗?”雷奇点点头:“哦,那雷奇的爸爸妈妈是谁?”

诺因一窒,脑海里浮现出倒在血泊里的魔兽尸体,再看面前的小魔兽,大眼睛闪着纯然的信任和好奇,定定注视自己。

“你的爸妈就是我!”

“耶!”雷奇大吃一惊,“真的吗?真的吗?”这么问并不是怀疑,而是高兴使然。

“嗯!”诺因的语气百分之百肯定。雷奇喜出望外,一头扑进他怀里:“诺因、诺因……”

浴袍下的身体暖暖的,散发出熟悉的气息,就和她最初的记忆一样。

雷奇幸福地笑了。俯视这一幕,躲在天花板角落的迪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深不见底的黑暗。

身下的地面又粗糙又冰冷,睡着很不舒服,她翻了个身,感到脸上凉凉的,抬头一看,一双淡黄色的眼珠望着她,闪着慈爱的光芒。

记忆复苏了。

总是喜欢舔她、拱她的是妈妈;总是外出打猎,用大大的肉掌拍她的是爸爸;总是缠着她,窝在她身边打盹的是弟弟……

弟弟很喜欢跑,刚学会跑就常常跑得没影,一天再也没有回来,妈妈疯狂地满山找,后来被爸爸搀扶回来,对她说:弟弟被杀了。

被人类杀死了。

皮还被剥掉,做了手套。

[要向人类复仇。]——爸爸这么说,然后带着她和妈妈,袭击人类的村庄。

讨伐的军队来了,用箭射他们,爸爸妈妈倒了下去,她躺在逐渐冷却的血泊里,茫然四顾,一个人类军官朝她走来,猩红色的斗篷在风中飞扬……

“不要!”雷奇在梦中发出了悲鸣。

我不要想起这些!不要——

“雷奇!雷奇!”

一双温暖的手扣住她的手臂,用力摇晃。她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野。

“诺因!”一把抱住对方,少女泣不成声,“不是你、不是你……”

“你想起来了?”听到梦呓时就心下有数的诺因平静地问道。

“没有!没有!”

诺因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粉饰太平,事情既然已经摊开来了,就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但怀里哭得肝肠寸断的小东西让他下不了决心。

随她吧。诺因干脆躺回去,任宠物把自己当抱枕。大不了被砍一刀,反正我死不了。

良久,雷奇的哭声小了下去,哽咽道:“诺因……”

“嗯?”

“诺因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对不对?”

“……对。”不知为何,黑发青年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蓝发少女绽开心满意足地笑容,靠着他的胸膛沉沉睡去。

黯妖精无法置信地张大嘴,心道:怎么会这样?

******

“不奇怪。”

“啊!?”

听完整个故事,伊维尔伦的统治者悠哉游哉地啜了口月桂茶,徐徐道:“那个少女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理由’。”

“理由?真相?”迪尔更不解了,小脸满是困惑。

“对她而言,德修普是最重要的,所以她不想知道任何不利于他们之间关系的真相。”

“因为这样,她抹杀事实吗?”

罗兰放下茶杯,凝视愤怒的妖精,目光多了份了悟和叹息:“迪尔啊,有时候事实是不重要。”

“……”

“比如,必须靠假象才能活下去的时候;必须用谎言维持彼此关系的时候;必须用借口获得心灵平静的时候……等等。”罗兰竖起三根手指,露出温暖的笑靥,“即使自欺欺人,但只要能够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呢?尤其如果还加了‘幸福’这个砝码。”

“幸福……”迪尔念着这个词,神色混乱,“她那个样子幸福吗?自欺欺人幸福吗?”

“啊,没有选择正确的话是不可能幸福的。”虽然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罗兰还是连忙补充。

“选择正确吗?”迪尔眉间的迷惘逐渐褪去,长长吐了口气,“我明白了。”

罗兰笑道:“你明白就好。”迪尔望着他:“但何谓幸福我还不是很明白。”

“这个怎么能解释,要你自己去体会。”罗兰翻了个白眼,习惯性地弹了他一下,“去找你的厨娘,你就会知道幸福是什么;或者去找德修普和他的宠物,他们也会教你何谓幸福。”

“他们俩真的能幸福吗?那头小魔兽已经想起过去的事,她还能继续原来的生活吗?”

“听你的形容,那个少女是很单纯的人,那幸福之于她,一定也很单纯。”

“呃?”

“总之,去看了就知道。”

将问题层出不穷的黯妖精丢出窗外,东城城主开始办公。

******

到达城主府时,小狼龙正在泡茶。

一把茶叶直接丢进名贵的紫砂茶壶,接着是滚烫的沸水,雷奇盖上盖子,用力摇了几摇,然后将淡黄的茶液注入白瓷茶杯,端给办公桌后的人:“诺因,给。”

卡萨兰城主漫不经心地接过,喝了口,顿时抬起头,注视宠物。

“我照莉莉安娜的步骤泡的。”蓝发少女吐了吐舌,随即期待地问道,“好喝吗?”

“很好。”诺因微微一笑。雷奇咧开大大的笑脸,充满了单纯的喜悦。看着这个笑容,迪尔突然明白了什么,心的一角融化,渗出丝丝暖意,不知不觉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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