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 / 1)

初夏的夜映着月色,闪动着粼粼波光。

铃兰灯饰绽放出浅浅的奶黄色光芒,柔和地洒满整个书房。镂金灯柱搭配暖色壁纸显得格外温馨,翠绿的绒毯就像真正的草坪一样柔软。木纹古朴的树形座钟发出规律的钟摆声,一只布谷鸟静静地蜷缩在它的窝里。雅致的香木小几上摆放着一台双喇叭压花的留声机,古色古香。光晕流转的立体地图悬浮在弧形的穹这是对死去的库克尼尔的侮辱,我也没法取代他。再说,夜神太痛苦的话,日神不会袖手旁观的。我怀疑在他们回去以前,降临的那部分意识体就被抹消了,毕竟让夜神以为库克尼尔仍在夜之都,比知道他已经彻底不存在好。再不然有白洞女神在,也可以慢慢用记忆操作使他忘记库克尼尔——总之,尽力让他高兴。”

“这……”莎娜傻眼,尽管欧托拉姆永远消沉下去很可怜,但这么做也太便宜他了,怎么对得起为他受苦受难的库克尼尔?安杰莞尔,爱怜地亲了她的额头一下:“终归是活人比较重要啊,小莎。”

“可是——可是——”

“若库克尼尔活着,也会这么决定,我可以…我想我能理解。”

无言以对,美丽的魔导女皇只能不甘心地咬紧唇瓣,半晌,她依偎进恋人怀里,紧紧抱住他:“安杰,如果哪天你比我早死,我决不要忘了你。失去了你还能快乐地生活,这种事我无法想像,感情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我尊重你的意愿。”帝国的科技大臣深深一笑,举起她的手轻柔细吻,他的龙睛在月下闪着奇异的光,搂紧了怀中倾尽一生挚爱的女郎,仿佛喃喃自语地道,“不过啊,不过小莎,龙是很自私的,别以为我们很无私。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当初库克尼尔故意不把有关欧托拉姆的记忆留下,明知我们需要——他不允许那些东西属于我,哪怕我是他的分身,我可以代替他安慰欧托拉姆——你看,他坚持他的唯一性,他最终逼死了他的主人。有那么多年的懊悔铺垫,加上那句遗言,库克尼尔的死,欧托拉姆还能逃避吗?这致命的一击足以粉碎他的心,记忆消除又如何?欧托拉姆活不久了,他早就离不开库克尼尔。”

“你是说……库克尼尔是要欧托拉姆死的?他恨他?”莎娜惊骇地瞪大眼。安杰再度绽开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你错了,他不恨他,他只是要他而已。小莎,我们用不着他人的回应来确立自己,所以在爱情当中,我们表现得好像很大方,不像人类,非要所爱的人也爱自己,再不计较也会伤心,我们不会。可是一旦我们认准的对象也爱上我们,那么,他就别想变心了,我们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占据他的心灵,让他没有我们就活不下去。魔皇陛下就是这样。根据我的观察,哈玛盖斯还比库克尼尔厉害多了,肯定会利用这次肖恩先生死亡的机会。”

“舅舅他——”吃惊平复后,莎娜不在意地轻笑起来,“呵呵,那么我们一家子,就属妈妈找的对象最好了,爸爸都顺着妈妈。”

安杰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是吗?

(写到这里不禁感叹一声:当年老实单纯的小少年,已经进化成腹黑龙了。另一只更不用说,哈玛盖斯其实是隐藏黑暗龙格,心机深沉的二号boss。不过魔皇一家碰上的虽说都是这种恐怖的另一半,倒也没被压得死死的,还是平等的关系)

******

忽然一阵风吹过,几丝雨打了进来,优雅地落了坐在窗边的男子一身。

雨水含着青草与花朵的芬芳,也有着微弱的大地的味道,寒意一分分渗透肌肤,他无意识地蜷缩起肩膀,冰银色的眼眸有些微的失神。

但是听到脚步声,他的眼神立刻恢复力度,无声地瞪着又一次不经允许闯进他房间的养子。

接到他明显的拒绝讯息,哈玛盖斯却没有退缩,将手里的托盘搁在桌上,诚恳地道:“主人,您会着凉的。”

“我不会着凉。”略带沙哑的声音,隐含不耐烦。

这小家伙怎么回事?说了多少遍神体不会感冒,他就是听不进去!

“那坐在这里也会冷啊,我把窗户关上。”哈玛盖斯拿起托盘上的热牛奶递给他,劝道,“多少喝点好吗,主人?暖暖身子,不然明天早上会发烧。”席恩暗暗磨牙,放弃了更正养子错误观念的艰巨任务,接过杯子喝起来。

蜂蜜、柠檬汁、百里香、少量薄荷和牛奶精心调配的热饮,有着融化身心的舒适口感,席恩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心神不宁下,他没感觉出饮料中含有极微量的异样成分。

随着丝绸窗帘的滑落,本就光线不足的卧室内更加昏暗,弯起膝盖缩在椅子里的黑袍少女捧着散发出暖意的杯子一口口轻抿,不知不觉舒展眉宇,刹那间宛若在暗处翻开大片姣白的花瓣,于洁净之中漂浮着抑郁空灵的美。

见养父毫不怀疑地喝下自己泡的牛奶,哈玛盖斯嘴角泛开几不可察的笑意。

“主人,据我所知,肖恩先生是想等您的,只是希莉丝小姐、费尔南迪先生他们都想转生,他无奈下——”

“呵!”席恩发出尖锐的讥笑声,随即发觉自己的失态,竭力压抑有些浮动的心绪,呼出一口饱含醇香的热气,“好了,哈玛盖斯,我想一个人静会儿,你出去。”龙神不为所动,一针见血地道:“您不想这时候看到我,是怕把我当成填补肖恩先生位置的替代品,认为这污辱了我,是吧?”说着,不意外地看见养父震了震。

这个黑暗的灵魂啊,唯独在感情上,比龙族更洁癖顽固。

“滚。”从紧咬的齿列,迸出冷硬的单音。

“我和肖恩先生,是不一样的,不是么?”逼近一步,语气多了一份压迫感,“就像您决不会视亚尼陛下为弟弟,无论他多么崇拜您,把您当真正的兄长敬爱。”席恩连连吸气,放在扶手上的右拳握得死紧,拼命克制将眼前的人大卸八块的冲动。

“你不懂。”

“是您想太多了,您希望我永远爱您,不离开您,您对我有曾经和他相同的期盼,可是肖恩先生轻易背叛了,您认为把我们相提并论是不公平的,我不会像他那样……”

“对!你和他不同!”热火充斥了本就混乱的大脑,烧得理智化为灰烬,席恩难以自抑地喊出声,脸上泛起红晕,冲口而出的话也因激动断断续续,“所以不可以!你应该…应该等我想清楚了以后……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按住脸,发白的唇挤出似哭似笑的低语,夹杂着一丝暗哑的哽咽,宛如泣血的诅咒:“我被困住了!那个该死的…出尔反尔的混蛋……我比他更蠢!更白痴!把一个童年的口头约定当真,因为他有了新的家人气得发狂,做了那些事,赔上我的一生,哈哈哈……到现在我还是不甘心,不愿意输,正因为他忘了我,他走了,还是选了他新的家人朋友徒弟,我才要记得他,我不要和他一样!哪怕他是多么不值得!可是……咳咳咳,我…我受够了……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傻下去?哈玛盖斯,你说好不好笑?我是不是天下第一傻瓜?”

“不是,你不是……”抱着第一次卸下所有防备,在自己怀里宣泄的养父,哈玛盖斯叹息不已,既欣慰又心酸。

温柔地收紧臂膀,拥抱住像是一个孩子般不断颤抖的黑衣法师,被夜雨沾湿的袍角轻轻舞动,仿佛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宛如承载着灾难的盒子被关上了一样,围绕在魔皇身边的狂乱力量平息下来,只有魔法的余韵在空气里震荡着。

“主人,您真的多心了。”轻柔如细雨的安抚缓缓沁入心田,使席恩刚刚经历了剧烈斗争一片废墟的精神无可抵挡地接纳,随之萌芽,“您只有一个弟弟,也只有我一个养子,一个契约者。”

当头棒喝,席恩涣散的眼浮现出微光,开始静心思索,但也因此察觉今晚他的情绪失控有点异常。哈玛盖斯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强迫他转移注意力,没有放过这个独占他心灵的大好机会:“我不会和他冲突,我也不是他——主人,我对您是独一无二的,我在您心里的分量,早就远远超过他了。”

席恩惊讶地看着对方恬然自信的微笑,难以置信这样一番话,竟然是出自他温静乖巧的孩子口中。

“果然着凉了。”抬起手,轻抚他发烫的脸颊,哈玛盖斯温言道:“我再帮你倒杯牛奶,喝完就睡好么,明天还要见很多人。”

“啊……”全宇宙最强大的法师,冷静自主的魔皇,就这么脑筋转不过弯来地又喝下一杯加料的牛奶,更迷糊地嘟囔了好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当他酒意上涌沉入梦乡,还当自己真的发烧了。

******

魔界——

这里曾经是威震一个世界,生杀予夺的魔境,也是一片被故土遗忘的领地。如今,它依然搁浅在时光之河外,沉溺于早已退色的历史和血腥的荣光之中。

看到屏幕出现“销毁程序准备完毕”的字眼,一直凝神记忆的杨阳才舒了口长气,关闭电脑,靠向椅背揉捏酸疼的眼,从旁边的书架抽出一本喜爱的历史书,想放松一会儿。

一只全身沾满肥皂泡的黄色小魔鼠窜出浴室,一路洒下水迹,画出一个大大的“s”形。现任魔界宰相青筋直冒,一发[风缚]罩住它,扬声道:“史列兰,快把皮卡丘抓回去!”

“哦。”姿容绝代的神祗光溜溜地跑出来,追上宠物,一头乌亮顺滑的长发紧贴着完美无瑕的身躯,更衬得冰肌玉骨,灵秀不可方物。杨阳只是叹了口气,心跳略微失速,好歹习惯了儿子惊世绝艳的美貌,和片尘不染的单纯,目送他自在地回去洗澡。

“杨阳,我要吃莴苣沙拉。”史列兰探出头,晶灿闪亮的凤眸直直瞅着她。

“等诺因回来就吃。”杨阳回以温柔的浅笑,起身帮他追加夜宵。

坐下没看几分钟,门铃按响,大步走进的紫眸青年一脸别人欠了他一百万的神气,随手扯下斗篷丢一边:“饿死了饿死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先去洗澡。”杨阳做出驱赶的动作,将斗篷抛还到丈夫头上,“还有洗你的衣服。”

“啧。”虽然不爽,诺因还是没违抗妻子,乖乖脱掉靴子放好,一脚踢开浴室的门,大吼,“怎么这么湿!?史列兰,你又玩水!把你那些鸭子统统赶出来,我要炖汤喝!”

“不!”混乱神坚决护犊,父子俩展开一场激战。做母亲的吃吃笑着,切开苹果派。

“明天我要去艾斯嘉,和缅长老、零长老说好了。”

餐桌上,女主人平静地宣布日程。男主人咬着烤土司愣住:“去干嘛?别告诉我你要去参加那个会议——你能进去?”

“嗯,我拜托哈玛盖斯给了我请帖,毕竟摩苏也是一个种族嘛。”

“你活腻了!就算老僵尸不对你怎么样,他的徒子徒孙也会拿你开刀讨好他!”诺因握着调羹用力敲打玻璃杯,秀气的眉紧蹙,若有所思,半晌,他紧紧盯着妻子,语气变得平缓而带有说服意味,“我知道你担心这儿的人,为他们谋出路,可是有必要求助天空之城吗?凭魔界现在的设备和你那个怪物爷爷,还怕继续窝在这里?以前是维烈呆,不动脑筋设法出去。”

史列兰无忧无虑地吃着松饼配红茶,来回扫视父母,聆听他们说话。

杨阳淡淡地道:“我联络不到爷爷,就算联系上了,爷爷也会叫我和维烈自己处理。而维烈,你知道他现在不在状况内。”

“是啊。”诺因撇撇嘴,虽觉爱情受挫的岳父很可怜,但还没原谅他和菲莉西亚狼狈为奸窃夺莉莉安娜身体的行径。

“再说,维烈背负得够久了,而且他已经形成了思维惯性,不然当年他们找到艾斯嘉的时候,为什么不占领?我不是鼓吹侵略,只是比起摩耶这么小的地方,艾斯嘉怎么说也大得多吧。又蕴涵了丰富的可能性,即使动力不足没法开过来,用先进武器威胁那里的百姓开挖建设也好啊,他们却没有,把自己和摩耶绑死了。”

“不是他们瞧不起我们那儿吗?”

“这也是个原因。另外,魔族有把陌生场景当虚拟游戏的严重倾向。”杨阳为父亲造成的后遗症深深恼恨,沉住气继续分析,“但是高科技的星球也不见他们探索发现啊。”诺因无语。史列兰以好学生的态度提问:“那为什么?”杨阳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沉吟道:“我毕竟是地球人,不能理解摩苏的心情,也许他们太想念家乡了,下意识地想保有这唯一的纪念。可是这么长的时间,文明早已停止,被遗忘、扭曲变形,再死守着这里有什么意义?摩苏再固步自封,迟早会走向毁灭。不过要到一个原始行星重新发展,也倒退得太厉害了,我舍不得。”

“你想得太美了。”诺因毫不留情地批评,“索性你侵略一个有人的世界还好,别打我们的主意!就算是我当政,也不会让那帮家伙一窝蜂地冲进来,白吃白住。”杨阳微微一笑,不做声。

诺因震动了,调羹从手中滑落,睁大眼瞪视妻子:“喂!不会吧……你想——”

“嗯,打乱他们,分别安置。”简短的回答,斩钉截铁。

“……底下会翻天的。”魔族的向心力强得可怕,这也是他们最大的优势,现任宰相的举动无疑自挖墙角,诺因难得端起统治者的架子,指出其中的问题。杨阳丝毫没有动摇,黑眸厉芒一闪:“我既然决定了,就不允许他们说不!”

“他们可以赶,那老僵尸怎么办?他会答应才有鬼!阳,我看还是……”

“不,我决不让魔界再侵略任何世界。”杨阳毅然驳回,眼里浮现出复杂的光辉,有愧疚,有坚定,“席恩不答应,我会求到他答应,只有他点头其他国家才会收容。诺因,我这么做,除了给魔族一个我认为最好的环境,还有一个目的是让他们赎罪。维烈曾对我说,我们是人类,他们却忘记了,自以为是超越人类的新生命,强得可以藐视神魔,寿与天齐——魔核还不是爷爷给他们的!我要他们体会平凡人的生活,明白失去了异能和科技武器,他们没什么了不起!不然他们会永远是这样,不知反省,妄自尊大,愚蠢野蛮,看不见其他世界的进步——摩耶名存实亡又怎么样?在艾斯罗威亚毁灭的一刻,文明就不存在了,苟延残喘的不过是一群本来就妄图推翻社会的少数偏激份子。我不下重药,迟早席恩也会动刑,他和爷爷的约定只确保了维烈的安全而已。卡塔瑞亚已经来过几次,来意非常不善,吉西安还不得已上缴税款。因为席恩支撑机械境,她不想剥夺他的复仇权利,才暂且放过我们。”

史列兰点头表示他见过那位债主。诺因却愕然,显然不晓得摩耶已面临生存危机,只怕那些还以为自己所向无敌的魔族也被蒙在鼓里。

算了,关我屁事,阳甩掉包袱反而好,诺因顿时翘首以盼魔族全体滚蛋的一天:“你让他们做苦役?”杨阳摇头:“我会尽量争取他们的权益。”

“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和老僵尸私下协商,或者把他们集中看管,但老僵尸怎么会脑子发昏自找麻烦。当然我是不介意他们成天被扁,但维烈会发疯吧。”

“唉,就是他宠坏他们,被欺负又怎么样,也该让他们尝尝被他们口中的蝼蚁看不起、任意欺辱的滋味。反正有我和爷爷、维烈在,他们死不了的。而且我不认为如今的艾斯嘉是一个以欺凌弱者为乐的世界,平等,宽容,互助,这是我的感受。虽然我不喜欢席恩,但我承认他任命的长老会和两代女皇的才能,天空之城有如今的规模气象,令人佩服。”

“哼!”诺因却死不承认。杨阳好笑地扯扯他的面皮,暗暗感叹那结婚几十年也不变的柔嫩肤质。

“被说成是摩耶的罪人也无所谓,是该划下休止符了。”放下手,杨阳看向占了一整面墙的观景窗,流泻的人造星光为她清俊秀雅的侧面镀上一层黯淡的光辉。席间一时无声,良久,被诺因的声音打破:“那魔界怎么办?就当空城废弃?”

黑发宰相笑了,这次是真正欢欣的笑容,带着点恶作剧的意思:“不,仿效不沉之星,保留我们除了武器以外最尖端的科技。哼哼,让爷爷吓一跳,谁叫他只顾着和优叔叔私奔,啥事也不管。”

听出其中的怨气和一种让人寒毛直竖的隐意,父子俩面面相觑,默契地不作追问。

收拾完桌子,杨阳坐回桌前,打开《奥古诺希塔帝国简史》,翻到之前看的页数。

淡淡的檀香味染上指间,她突然发现自己翻过的不仅仅是书页,而是一个时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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