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夜幕降临,满月的光辉清凛而皎洁,几颗星隐约从天穹浮现,像是闪动的眼睛,默默俯视这片安宁祥和的美丽大地。

温暖的客厅里,火焰在壁炉中噼啪作响,灰烬滑到焦黑的底部。放置着靠垫的红木椅上,葡萄藤和玫瑰的纹路纤毫毕现;铜制香炉边缘的独角兽雕刻栩栩如生,被袅袅白烟氤氲得犹如腾云驾雾;两端弯曲翘起的小几铺着银色镶边的黑丝绒桌布,织工细致典雅;上面摆放的银烛台熄着火;旁边的圆茶壶静静吐着清香,轻合的壶盖下,两片对切的桔子晕染开透明的澄黄色泽。

叮!白瓷杯与茶碟敲出清脆的轻音,躺椅上的人向另一边放松地倾斜,披散的黑发随之漾起晶莹滟泽的水光,与底下的雪豹皮毛呈现鲜明对比,一直铺陈到相连的脚垫上。秀雅纤细的赤足挪动了一下位置,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托起,用毛巾细细擦干,小心地放回原处。随后,黑褐色头发的俊雅青年将厚实的毛毯盖上养父的膝头,还在两边掖了掖。

“已经不需要了,哈玛盖斯。”下移的古籍后露出一双冷冽的银瞳,一贯疏离的口吻却透出淡淡的温和。

“让我做好吗,主人?”龙神为难地笑,这是他童年的愿望。又看了他一眼,抬起的手以对待孩子的态度拍了拍他的脑袋。

轻叹,古代龙的化身体悟到一个事实:在眼前的人看来,他永远是小孩。

做好夜宵,哈玛盖斯顺道去了实验室一趟,端来一只黑曜石容器。宛如水晶溶液的液体里漂浮着一株奇香扑鼻的花,微微泛蓝的蕊瓣纤柔挺秀,散发出幽幽清辉,映着青年喜悦的笑脸:“主人,冰魄开花了。”

“一会儿把它放进庭院,吸收满月的魔力。”优美白皙的手指探入水中,拈起细长的茎梗,另一只轻抚的手梳理着里面的魔法脉络,薄唇微扬,浅浅的笑意被淡蓝如烟的花瓣衬得虚幻缥缈,“这朵很不错。”

月下美人,拈花微笑,如果不知情的吟游诗人看见,少不了要诗兴大发,抒唱一曲聊表倾慕。

而敲门走进的黑发丽人就准备这么做:“啊……席恩,我可以为你做首诗吗?”

没好气地抬眼,魔皇的目光在瞥及她身后的人时凝固。而那人也是不相上下的震惊,死死瞪着他,表情像活吞了一只青蛙,颤声道:“席恩?”

“是啊,现在知道了吧,我要你见的是多么漂亮的佳人。”以为他的反应是惊艳,蕾诺雅笑着为双方介绍,“席恩;奥古诺希塔,现任魔法神——席恩,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就是我新收的跟班,还没入门,暂且当是公用助手好了。”

“席恩!!!!”肖恩终于回过神,叫得天摇地动,“真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差点捏碎精心培育的魔法花卉,席恩的声音是极度不悦的阴沉。蕾诺雅吃惊地来回扫视:“你们认识啊?”

“他们是兄弟。”捧着花盆的哈玛盖斯代为回答,已经嗅出空气中浓烈的火yao味。

“是兄妹?真巧。”

“……兄弟,主人是哥哥。”

再次装作没听见,魔道女王无视小龙怒火熊熊的双眼,泰然插进两人当中,拍拍棕发青年的背:“很好,肖恩,你合格了,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我会全力栽培你的。”肖恩错愕地张开嘴。席恩眯了下眼:“你不能换个人吗?”

“嘿嘿,不~~能~~”蕾诺雅坏心地笑了,眸光流转着探索,“或者你愿意告诉我你们的纠葛?”

“我拒绝。”魔皇冷冷地道,略带粗暴地把冰魄扔回黑曜石容器,挥手,“我们之间也不需要他,你要助手,哈玛盖斯和格兰妮大可胜任,叫他随便滚去哪个旅馆。”肖恩互不相让地大吼:“你还没回答我,席恩!”说着,披上几层圣斗气冲向兄长,他也学乖了。

轻松钳制住他,捏着手下的绵软,青年面无人色:“是真的?是真的?席恩,你到底怎么了?”

“滚开!放开我!!”狼狈地挣扎,羞愤急怒下,席恩连适当的魔法也忘了。好在另一个力气更大的人从旁插入,扳开肖恩,将养父从魔爪下拯救出来。

“肖恩先生,请冷静。”严词告诫,哈玛盖斯担心地轻拍怀里激烈颤抖的躯体,“没事吧,主人?”惨遭亲弟弟羞辱的魔皇狠狠咬牙,一言不发地攥紧挣动中松开的领口。

“对不起。”见状,肖恩也觉自己鲁莽,更不适应这样的兄长,“可是……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席恩爆发出来,“你只要滚到我看不见你的地方!”

“不!”肖恩跟他卯上了。

“还敢他看不懂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洛德无言,挥去一把冷汗,才道:“魔皇陛下有说希望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吗?”他明白教育孩子不能操之过急,尤其在她内心已经有了个教本的情况下。

“没有耶。”小莎沮丧地垂下头,感觉外公不重视自己。

“那么,不要急。”轻抬她的小下巴,洛德温言道,“当你成为一个对自己和他人都有用的人时,我保证,魔皇陛下会夸奖你的。”小莎的双眼刹时灿亮:“真的吗?”

“我保证。”洛德再次重复,笑容如云破天霁的明月,清澄而宁静。小莎欢呼一声,紧紧抱住他。

自愿帮佣的女学生送来洗好的水果,面带惊讶的表情退下。

“洛德教授是怎么跟着我外公的?”嚼着香甜多汁的精灵果,小莎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

“这个嘛……”帮她剥桃子的银发青年露出有些黯然的神情,“陛下知道‘百月神降’吗?”小莎努力回想:“嗯…是一种宗教活动吧?哪里的我忘了。”

“对,那是赫登——我的故乡夏尔玛大陆的宗主国举办的祭祀。我、迪罗、弗克、欧威尔和妮可都是作为‘祭品’,在同一个修道院长大的孩子。还有个叫靳勒,能够操纵阴影和火焰的同伴,他没能逃过那场劫难。”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听到敬爱的教授们曾差点被杀,小莎愤怒极了。摸索到餐巾,洛德擦拭她的嘴角,唇畔宁和的笑意始终没有变质:“这要追溯到久远以前了。和信仰真神的艾斯嘉不同,我们是图腾崇拜;而尼普亚斯大陆以森林女神梵妮莎的信徒居多,这位也是伪神。”

“真神一直存在,为什么三大陆会不一样呢?”小莎不解。

“分歧源于辉龙历初期,经历了神代几乎是灭绝性的创伤,很多人对神明产生了排斥心理。而那段艰苦的时期,巨人族和湖泽精灵分别站出来帮助人们,他们的头领赫登与梵妮莎就被后来两大陆的人神化,逐渐演变成新神。”

“原来如此。”小莎恍然大悟,“那赫登是——”洛德点点头:“虽然我们每个国家信仰的图腾神不同,有的是狼神沃克,有的是鹰神达斯,这些都是以前巨人族养的灵性动物,但是有位共同的神是不变的,就是百目巨人赫登。据说他是初代大地女神与神龙王之子,力大无穷,神力堪比众神,有一百只眼睛和六只手臂。所以在我的国家,‘百’和‘六’是吉利的数字,从而诞生出‘百月神降’和‘六月祭典’这两个全民宗教活动。”

小莎听得津津有味,又很不安,因为从前面的话推断,这不是什么好活动。

“六月祭典只要牛羊献祭就行了,可是百月神降……”洛德苦笑,眉间隐隐浮起阴云,“你知道吧,我们有异能?”小莎乖乖地道:“嗯,你有心灵感应力;迪罗那个坏家伙会移动东西;妮可教授有强烈的‘术’;欧威尔教授能对物品附元素;弗克教授最厉害了,外公说他是‘言灵师’,适合学最有用的律令魔法,就是对聋子没用,还有听不懂的笨蛋。”

洛德忍俊不禁:“没错,不过异能术士之间,也是有差别的。”顿了顿,他才继续说下去:“像我、迪罗、弗克和欧威尔是被认可的能力,称为[神之代行者]。特别是弗克,他和他姐姐卡琉米是被认为拥有‘纯净的声音’,能够召唤神降临的[代言人]。所以他们从小就不被允许说话,为了保持声音的‘纯洁’。弗克还好,他只是替代品,偶尔还能说两句,卡琉米完全是哑巴了。”

“好…好过分。”小莎越听越怒,这才明白言灵系教授为何那么沉默寡言,以及结巴的毛病,“——我要杀了他们!叫外公教训他们!”

“呵呵,魔皇陛下已经代劳了。”洛德笑道,打消她不合年龄的杀意。小莎喜出望外:“果然,外公最棒了。那个卡琉米呢?怎么没看见过?”洛德的神色沉寂下来。

“她死了,被奸污致死。”惊觉这话不能在孩子面前说,他捂住嘴,急忙改口,“总…总之,是很过分的事。那些人相信这是考验,为了让她无论如何不出声,巨人传说中也不是禁欲的种族。所以至死,弗克也不知道他姐姐被……之后,弗克就成为了正式的代言人,那年他才十一岁。”

当然,这一段小莎似懂非懂,只是她乖巧地不追问。

“第二年的年初,就是[百月神降]。我们这些孩子,全是在同一年被从各地带来,普通人家的孩子,等一百个月后献给神,除了小靳和妮可。妮可是贵族的女儿,本来生活得很好,直到她无意中显露出分解物质的能力,这也就是你说的‘术’,使用禁咒的天赋,然后她就被赶出家门了。小靳……靳勒是孤儿,异能觉醒得还要早。他们被称作魔鬼之子,邪神的血裔,是牧师们专门抓回来,要放血处死的祭品。”听到这里,小莎紧张地抓住银发教授:“你呢?你有没有被欺负?”

“没有。”洛德笑了,抚她的秀发,“虽然我的能力不太讨人喜欢,没人喜欢心声被听见的。欧威尔很照顾妮可,他们现在——你知道了,是很恩爱的夫妻。小靳出生不好,做惯了扒手,但他本性不坏,真的不坏。他和迪罗,都像我的弟弟一样,可是——”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如果不是小靳,我们早就死了。弗克会在唱完祭歌的那一刻被割断喉咙;我是被挖出心脏;迪罗和欧威尔是手,再是他们的生命……小靳,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异能明明被封印了,但是他烧断绳子,硬是闯过百来个圣职者的阻拦,伤痕累累地爬到魔皇陛下脚下……”

“外公?”小莎涩声道,被那惊心动魄的情景惊呆了。洛德沉重地点头,闭合的双目隐然有泪:“对,当时他是西琉斯王国的列文殿下,身为狼神的神子,也在受邀之列。我记得小靳说……”

[救救他们!]浑身是血的少年死死抓住黑袍男子的靴子,不顾背上被卫兵插了多少把长枪,充斥着血光的黑眸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劫火,用嘶哑的嗓子喊道,[我看到了!你把那个祭师……调戏这个小女孩的祭师烧成灰!你可以……你不怕神罚!所以…咳咳!我的一切都给你!命也好,灵魂也好——求你,救他们!!!]

女孩大气也不敢喘,抱着明显已沉入过去的银发青年:“当我和迪罗冲过去时,小靳已经断气了,但是他的手,还紧紧抓着魔皇陛下。”

“之后,我们的院长,主持仪式的埃德温大祭师向殿下致歉,请他原谅这件小小的意外,祭祀还会进行下去。魔皇陛下却拔出小靳背上的枪,抱起他说:‘百目巨人我一个人就能召唤,不需要他们了。按照这个少年的愿望,我收下他们的命。’”

良久,房间里一丝声音也没有。

“洛德教授……”小莎啜泣着,揉着红通通的眼,“你会怪外公吗?他没一开始就救你们,不然小靳也不会死了……”正手忙脚乱帮她擦泪的洛德一愕,暖风般清俊的脸庞泛开深深的笑潋:“傻孩子,人自己不挣扎,是没资格冀望得到拯救的。”小莎放下心头的大石,抽着鼻子让他擦。

“你是个好孩子……我感激魔皇陛下,不在于他是好人坏人,单单因为他是我的恩人。”

“……外公不是好人。”小莎红着脸坦承,两根食指点啊点,“舅舅和奥玛管家都说了,他是坏人。”洛德失笑,轻弹她的额头:“我的陛下,这我们都知道,他恶名昭彰不是一天两天。不过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单纯能以好坏区分的,这道理你将来会慢慢懂得。”

“哦。”小莎期待地摇摆小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小靳说的女孩,是谁啊?那时侯我还没出生。”

“是你的母亲,卡塔瑞亚陛下。”

“原来是妈妈。”

“抱歉,害你哭了,以后讲快乐的故事给你听。”洛德心疼地抱紧她。小莎不依:“我要听真人真事。”

“你这孩子。”现实中的童话太少啊。

砰!房门破裂的巨响惊动了两人,只见念力系教授叫着“失误、失误”,跨过变成碎木板的门,头……他说……有东西要出来了,人类又发明了肮脏的武器,他已经叫普路托和秦蒂丝下来看,说得不清不楚的,但是他很急!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紧张!”

夫妻俩豁然站起,面面相觑。

严律,原名贺加斯,旧神的领袖,两位主神之一的协调神。尽管在和魔皇的战斗中落败,不得已投胎,但由于席恩并未打破两大根本法则,他和另一位主神混乱神兰修斯依然是形式上的最高神祗。能让他失态,这所谓的武器绝对非同小可。

“小贺呢?让我和他联络!”杨阳当机立断,“诺因,你去通知席恩,虽然我想他应该知道了。”

“通知那老僵尸干嘛!”诺因一百个不情愿。杨阳怒道:“拜托!现在不是计较立场的时候!”挨了一顿批,诺因摸摸鼻子离去。昭霆六神无主地道:“一向是他联系我,我不知道怎么找他啊。”杨阳傻眼。

正头痛之际,阳台的玻璃门被无形的外力推开,扬起的丝绸窗帘后露出一身白色风衣的魔界宰相,他扶着看起来十分虚弱的菲莉西亚,脸色很不好:“席恩呢?”

“你们怎么回来了?”昭霆吓了一大跳。杨阳迎上前:“菲莉西亚怎么了?”

“王突然很不舒服,说世界树出了异变——席恩在哪儿?世界树现在不是他管的吗?”

“难怪小贺感觉到了……”杨阳恍然大悟,世界树是贺加斯的力量碎片,调节整个世界的支柱,菲莉西亚支撑了它一千年后,又被席恩强行接管,她不及细想,拍拍父亲的胸膛,“你先别急,现在情况还不清楚,刚刚小贺也叫我们回去。”

“小贺?贺加斯?”维烈糊涂了。昭霆见没人理她,满心无趣地打开门,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就在这时贯穿所有人的耳膜,也揭开了奥法之眼自有史以来最惨痛的黑色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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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发出阵阵恶臭的房间里,几位教授面色惨白地注视满地鲜红中央的一具雪白裸尸,腐坏的家具、衣服的碎片、脏器和纠结的肠子散落在各地,构成触目惊心的景象。

死者一头水蓝色的长发垂面,隐约可见原本美丽的脸扭曲变形,可见她临死前遭遇了极大的痛苦。

“……这是恶魔的手法。”欧威尔教授握紧拳头,如此恶性的事件,长老会全体势必要向领主们追讨,哪怕和有恩于他的席恩对着干也在所不惜!妮可教授捂着嘴,眼泪大滴落下:“特别班已经看管起来了……可怜的葳娜。”受害者是她的学生,一个德才兼备的优等生。

奥法之眼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是人类或异族,但还是有例外,特别班就专门收容少数的混血提夫林和纯种恶魔,而他们正是第一嫌疑人。

“才不是恶魔干的呢。”娇软慵懒的女声从门口传来,众人转过头,无论男女都失神了片刻,这还是餍魔之王刻意收敛的结果。她是这所学院的客座讲师,偶尔会起兴来教魅惑术。

拂了拂柔媚的卷发,格蕾茵丝款款走进,自然摇摆的身姿带着舞蹈般的节奏,优雅而轻佻。她环顾了一圈,美目浮起些微厌恶,纤细漂亮的手指指着地上的尸体:“低级的家伙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们才不会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

“决不会有高级以下的恶魔混进来。”这是在场教授一致的共识,低级恶魔根本无法离开负位面,而天空之城外有晶壁,奥法之眼也有席恩布下的防御罩,只有经过身份识别才能进入。除非魔皇本人一力促成了这件事,不然中低阶恶魔的嫌疑可以排除。

“我再给你们一个证据。”格蕾茵丝摇摇食指,“没有恶魔会染指拥有洁净之力的水族,这是一种本能,懂吗?”

教授们信了七、八分,温梨站出来问:“那是谁干的?”格蕾茵丝搓了搓白嫩的藕臂,抿着性感的唇瓣道:“我不知道,总之这个地方给我一种毛毛的感觉…咦!”她蓦地睁大眼,瞪着死者微微蠕动的小腹。余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瞧见诡异的一幕:那本该僵死的肌肤变得透明,使他们能看见里面扭动萎缩的内脏,接着,是像钢线绷断的怪异声响,污血狂喷。

“趴下——”急切的呼喊,然后是陌生的语言,一层半圆形的防御力场堪堪张开,挡住了从天而降的腥臭汁液。这回每个人都看清了,四射的血液中有个海星形状的肉色物体,尖利的口器开合着。

“那、那是什么东西!?”妮可失声道。几乎在同时,那怪物啪地弹出一条触手,速度快得看不见,不受阻碍地穿过力场之墙,直直伸进了她嘴里。

“啊……啊……”禁术系教授抠挖着口腔,全身激烈痉挛,皮肤干枯起皱,虚脱地倒下,眼睛和口鼻不断渗出浓浊的油绿色液体。欧威尔两眼充血,嘶吼着扑向她:“妮可——”

“不要碰她!”蕾诺雅气急败坏地冲进来,一道铁之壁垒隔开他和其后的数人,在场只剩下言灵系的弗克教授,变化系的温梨教授,阵法系的苏蜜雅教授,死灵系的扎鲁教授,几名校医,以及她和跟着她赶来的肖恩。

魔道女王如临大敌地握紧法杖[沧海之畅想],冷汗从额角滑落:“该死,他们竟然把这鬼东西和我封印在一起!”

“这是什么?”好几个质问。

“圣婴。”听到身后的铁墙被腐蚀的声响,蕾诺雅啧了一声,又补上一个迷宫术,用接近耳语的音量道,“不要攻击,不要动——肖恩,看看还有没有另一个长得差不多的家伙。”说着,从戒指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一只小孩拳头大小的红宝石,那红色十分古怪,像无数深浅不一的流质物体互相挤压汇流而成,连轮廓也模糊不清。怪物似乎对这东西有畏惧之情,嘶嘶叫着在空中摇摆不定。

棕发青年依令搜寻,来来去去没看到类似的物体:“没有……啊!”猛然瞧见一个狰狞的脑袋在苏蜜雅教授背后探出来,细长的触手已经要碰到她的肩,不假思索地扑过去。受惊的女长老脚下浮现移动方阵的图案,连带他一起转移到房间的另一头,东倒西歪地摔在一张放着卷轴和魔法器材的书桌上,啪!桌子断成两截,物品散了一地。

蕾诺雅连骂笨蛋的时间也没有,那只怪物转而搭上距离较近的弗克,言灵系教授只觉一股冰寒的游丝沿着左臂直窜而上,转眼半个身子麻痹,灵魂好像坠入黑暗的冰窖,那种彻底丧失知觉和存在感的感觉……一道血光唤醒了他几乎涣散的意识,踉跄后退的弗克软倒在地,怔怔看着掉落在不远处的断臂——他的手。

“你——”温梨和扎鲁大怒,不顾有强敌在侧,就要祭出强大的法术。弗克忍痛喊道:“不!她救了我!”话音刚落,那条手臂就被腐蚀出森森白骨,升腾的绿色雾气又被一层灰白色的浓雾罩住,不得而出。蕾诺雅苦涩地补救,绝望地试图找出解决之法:一个,我一次只能封住一个,要是另一个逃了……那将是不堪设想的局面!

就在这时,一缕温和稳定,又带着关怀焦虑的思念波传入每个人心中:《各位,发生了什么事?欧威尔很急,说妮可受了重伤,请解开迷宫术好吗?学生都已经安全撤出,这里只有能够战斗的人员。》

完了!蕾诺雅一瞬间想掐死这个使用心灵链接的人,尤其在想到那个有精神侵蚀能力的怪物会怎么做时,可是她又清醒地知道这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她自己,和其他发明出这种武器的神代法师。

(外面的人听着!无论如何要,当初席恩一弄爆一台电脑,他就意识到友人是个超级核反应堆,实体研究不能照常规来,共同制造出一套全新的设备。

当下杨阳等人就稀奇地瞧着透明罩子里漂浮的红色结晶。哈玛盖斯帮忙白魔法师们安置遗体,也许死者无知,可是生者无论如何不想看到他们那么凄惨的样子。

“这是你们的最终兵器吧?”席恩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无法控制的力量,这就是下场”。蕾诺雅愧然:“是的。”虽然她还坚持冒险有其必要,面对这种场面也不好受。

定了定神,她源源本本地叙道:“那时侯我们为了打破奥古诺制定的律法,尝试了各种方法——对,大部分法师参战的真正目的不是推翻众神的统治,而是违抗那位创造了魔法这门技术的神。”

一群疯子,难怪。席恩心道,他逆天屠神,骨子里却是个极为守序的人,只有受到压迫才会反弹回去,平时深深具备自律的操守,也坚信这是法师应有的精神。而且他心底,对传承了知识给他的初代魔法神奥古诺抱有一股敬意。

“一次前人从未知次元唤来一头奇丑无比的怪物,在场的人都不明原因地发疯了,那头怪物途径的地方也是如此。最后是贺加斯出面,将他抛进了负位面,但听说他也胜得很辛苦。这件事给了我们后人一个方向:只要在棋局里,我们就永远赢不了把我们像棋子摆弄的众神,即使跳出棋盘,不成为和神对等或更高层的存在,一样没有胜算。所以只有唯一的办法,找同样是棋盘外的帮手。”

嗯,想法不错,可惜方向错误。席恩在心里评论:连自家都没搞定,就想朝外发展?杨阳等人听得倒是津津有味,昭霆还道:“他们可比你大手笔,也比你人多势众。”席恩不屑理她:“说重点。”

“总之,作为第一代实验体被召唤来的就是坎贝鲁和拉鲁瓦。”蕾诺雅指指红宝石里的两头怪物,似乎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它们本来是一体的,一到我们的次元,不知为何分裂成了两个。我们后来只研究出它们一个以物质为主,一个以灵体为主,攻击方式也以此为主导。当时情况危险极了,我们世界的魔法对它们根本没用,只有时间停止和冻结有少许效果,然后我的导师从那个空间截取了一小块——就是这颗结晶,才封住它们。”

“是哪个空间?这决不是低维度宇宙的东西。”

“不…不知道,只能大概推测坐标是宙轴以上,0.637*10-188`的位置。”蕾诺雅越说越心虚,尤其在看见席恩眼中射出苛烈的寒光时。

“愚蠢。”他一字一字道,用尽全身的力气,“那是高元宇宙。”空间系的德拉克教授忍不住问道:“魔皇陛下,高元宇宙是指外宇宙吗?”席恩摇头:“不是,也许我用位面更方便你们理解,一个位面就是一个世界。它可能是一颗行星,也可能是星系、宇宙。许多位面合起来成为我们这个多元宇宙。虽然各个位面的自然法则有或多或少的差异,但是都遵循三大根源法则:质能守恒定律,轮回守恒定律和时空守恒定律。而且所有的宇宙都是平行的,有平行宇宙法约束。而所谓的外宇宙,不过是对艾斯嘉以外,此多元宇宙内诸位面的统称。但高元宇宙不同,是维度超过我们的未知次元。一般而言,高级维度可以观察低级维度,低级维度永远无法观察出高级维度。事实上,高元宇宙也不过是我们对它的概称罢了。假设那里存在生命,那将是我们无法想像,难以应付的生物。”

“那…那岂不是只有挨打?”昭霆直觉准确地抓到结论,在座一阵窒息的寂静。席恩沉思片刻后,对蕾诺雅道:“假如你的坐标误差不大,那可能是星幽界。”

仿佛有一道清风吹散阴云,蕾诺雅又惊又喜:“你知道吗?”

“只有爬到梯子,各维度之间有非常牢固的次元壁隔开,不能逾界,但发生了这种事,由此可见星幽界的特……喂!你干嘛!”后悔没毁尸灭迹,结果证据被抢走,展示于大堂之上。

“为什么又吐血了!?”哈玛盖斯吼势之强,连席恩的头发也被吹起,旁边还有个小援兵造势:“啊,外公吐血了!?”

“没事。”这句话是哈玛盖斯和席恩一起说的,魔皇无言的注目中,他向来温驯的小龙冷笑着叠起手帕:“我听腻了,能不能换个词?”

“……我没有事。”

杨阳等人笑得前仰后合,众长老是哭笑不得,哈玛盖斯却笑不出来,蕾诺雅也是:“是二代的缘故吧,没想到他们真的完成了。”

“第二代实验体是什么?”基连问道。这时,杨阳忽觉小指一痛,超神器福音之戒涌出纯白的光潮,汇聚成一个小男孩的影象,轻轻巧巧地落在桌上,齐脖的短发是旭日般辉亮的金色,华美而耀眼,一双眼眸翠绿如早春第一棵嫩芽,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容貌之美超脱凡俗,眉间浮动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威严。

褪去了黑发黑眼的伪装,协调神贺加斯完全展露出神性。

“严律!”

“小贺!”

《还在磨蹭。》细看,严律的神色并不轻松,完美无瑕的小脸沁出细汗,打结的眉头也透出焦虑,《真是不疼不知疼,真不明白兰修斯为什么这么袒护你。》

“咦?”杨阳怔了一下,会意,“史列兰也受影响了!?”

《我们是一体的两面。》

一直事不关己闲闲作壁上观的诺因终于着急了,史列兰是他视若半身的未来儿子,怎能不关心:“你们俩还是早点断得干净,省得他老被你连累!”

《……我们都选错人了。》看了母亲一眼,严律摇摇头,转向上首的席恩,《渎神者,这次我感谢你,世界树下面的东西是你在压制吧?》不管彼此有什么仇怨,面对共同的危机,协调神还是深明大义的。

席恩冷淡地道:“不用谢,如果你要带他们走,就赶快请吧。”小莎跳起来,怒火中烧地握紧拳头:“不行!他们害死洛德教授和妮可教授,我要他们接受惩罚!”这声宣言无异于点燃了火yao桶,教授们群情激昂地赞同。

“臭丫头,你有没有搞错。”诺因不悦地道,“关我们什么事。”

小莎怒极,纤指一划扔出一发链闪电。诺因不甘示弱地拔剑挥砍,将她的攻击化为无形。眼看情势一触即发,弗克教授用律令震慑定住双方,道:“陛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责任。”

“……对不起。”看见他空荡荡的左袖,小莎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噙着眼泪别过头。杨阳满心愧疚,轻声呵斥丈夫:“诺因,你别说了!”

“诺因;史列兰;德修普。”魔皇牵起一抹笑,酷似弟弟的爽朗,却令人寒毛直竖,“实话告诉你,我马上要撑不住了,而世界树上面,就是你的国家。”诺因脸色遽变,雷瑟克更是目眦欲裂,无奈律令魔法的效力还在,动弹不得。

“你大概无关痛痒吧,不过你的妹妹和妹夫恐怕不一样。”

看到前魔导国国王阴晴不定的脸,小莎等人都感到报复的快意,可是一想到那些无辜百姓……他们不该为这种男人承担恶果。最心软的苏蜜雅教授怯生生地问:“魔皇陛下,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只有一个办法,渎神者,你自我牺牲。》协调神一脸理所当然,无视一室惊怒的瞪目,《那位上神连父神也没法交流,因为他的神识太庞大,和他接触,我们会在一瞬间被吞噬。但是你和始源之海取得了同调,也许能创造奇迹。》席恩直截了当地拒绝:“这么不可靠的方法我不采纳,我也没有这么高尚的情操。”

“如果魔皇陛下死了,我们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长老们一齐怒吼,从私心角度,他们也决不答应推席恩去送死。

“没错!”甩门声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大喊,棕发青年出现在门口,精神奕奕,俨然复活的姿态,“小律,你怎么可以出这种馊主意!”

“……你为什么回来了?”在场数席恩最惊讶,挨下来是蕾诺雅。肖恩也不责怪兄长,高兴地说明原因:“席恩,我碰到一个很好的人哦,他说他叫位面旅行者,就是他送我回来——啊,你身体怎么样?痛的话就直说,这种生理痛没什么好害羞的,我熬碗药给你。有没有热度?你好像发烧了。”

法师苍白的面容腾起两朵红晕,但他保证这是气出来的,与羞涩害臊那些变态的词语无关!

为什么这笨蛋可以好运成这样?第一次被他丢出去撞上魔道女王,第二次是位面旅行者——两位历史上数一数二的神级法师!

天道不公……

算了,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理智地收回怒气,席恩点点空出来的椅子:“坐下,闭嘴。”肖恩哦了一声,还是不放心:“你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再烦我把你扔到猪栏里!!”魔皇站起来咆哮,意志的松懈导致压力倍增,他眼前金星乱舞,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倒入一个怀抱。感到熟悉的体温,和自己一样的药草清香,沸腾的怒意骤然平息下来。

惊呼声中,他一边扶着养子的手臂调息,一边反省自己还不够冷静,浪费了这许多时间:“蕾诺雅前辈,二代和一代有什么不同?”

“当初我们觉得坎贝鲁和拉鲁瓦还不够强,但是我们已经达到召唤的极限,于是有人提出一个计划,用我们世界的生物做‘桥梁’。”严律吃惊地看着扼要叙述的蕾诺雅,他和这位大法师在神代有过数面之缘。

“不行的,就算是你,也负担不了奥路贝亚修的意识。”

“可以的。”深吸一口气,蕾诺雅说出惊人之语,“我们复制了奥古诺。”协调神哑然失声,只能对这群凡人的异想天开和极恶罪行瞠目。基连表示叹服:“了不起。”连摩耶的技术也做不到如斯壮举。

蕾诺雅苦笑摇首:“是我乘瞻仰遗体时,偷偷拔下他一簇头发,不然我们根本没机会,神明都有神光保护,我们本来想用母神……”

《非因斯鲁哪里对不起你们!?》贺加斯怒道,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气苦,《你们不满意我还说得过去,他根本是个与世无争的神啊!黎姬又有哪里不好?你们简直狼心狗肺!》他素来自重,这已是生平头一次口出粗言。蕾诺雅无言以对。席恩抓着胸口低喘:“那地底城里的,就是奥古诺?”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和老师对决。

“这…我不清楚。”魔道女王像小女孩般扭绞十指,“因为复制到一半,我就被封印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让他成功受孕。”众人再次傻眼:“受孕?”

“嗯,通过这样的方式……所以是[圣婴计划]。奥古诺作为[摇篮],虽然他是两性体。”蕾诺雅越说越轻。

严律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杨阳也直摇头,对那位惨遭无妄之灾的神祗致以最深的同情。

“也就是说,你们对降临体赋予的定义是‘婴儿’?”席恩眼神一亮,找到突破口。基连却不若他乐观:“最糟的情况。”婴儿可是最无理性,最残暴,最无法勾通的对象。

“不,如果方法得当……只是时间——”略一沉吟,席恩挥动法杖,众人只觉眼一花,身下的椅子消失,坐倒在地,周围是大片晶莹剔透的花朵,辉煌的极光帷幕从透明的天拔就能拔出来的,我又树敌太多,去找她只会给她带来麻烦。之后就是政治失败,被封印……很简单的人生吧?“

“嗯。”出乎蕾诺雅意料,席恩竟然有听,“你后悔吗?”

蕾诺雅惊讶地睁圆眼,看着他,黑色的发丝飞扬,银瞳冰冷无情却不死气沉沉,相反,闪耀着仿佛生命凝练的最纯粹的光芒,她忽而喉头哽塞,别过头:“有点…不,我很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

席恩放松屈起的双腿,一手撑着龙背,法杖搁在膝头,换了个洒脱的坐姿,“时不再来,我们的选择又太少。假如你不去实现你的愿望,你的余生照样会在后悔中度过,后悔为什么不闯一闯,为什么被眼前的东西绊住……人只有追寻了以后,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内心漫溢的苦水减轻大半,蕾诺雅怔怔地问。席恩默然,只是神思不属地轻抚身下的龙,遥望水天一色的彼方。

大法师也没有再问,静静地感受着这温柔宁静的一刻,蓦然警醒: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想起自己先前的话,蕾诺雅全身发抖,震撼得手足冰凉。

他也是去赌命。

(未完;待续)

注一:构成一切物质实体的基本成分,也指量子理论中有基本力的粒子。真正的介子是强子的一种,参与强作用。这里不是,只是内部同样由一对正反夸克构成。

注二:粒子之间存在着相互作用,有强相互作用、电磁相互作用、弱相互作用和引力相互作用。通过这些相互作用,产生新粒子或发生粒子衰变等粒子转化现象。

注三:暗物质,其本质目前还是个谜,但它是宇宙重要的组成部分。总质量为普通物质的6倍,在宇宙能量密度中占1/4。

注四:绝对零度,-273.15c(摄氏度)。没有一个地方有这个温度,人类也不可能制造出来这个温度,只能无限地接近。

注五:量子理论预示,真空中蕴藏着巨大的本底能量,它在绝对零度条件下仍然存在,称为真空零点能,或空间能、自由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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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短的后记:用心情比喻颜色来自漫画《边境警备》里那位盲眼的缄默巫女,因为实在很美,就借用了。尤其喜欢她对凯尔的形容,那位就是有着蓝色味道的男子,最后的黑咒术师。说起来,这套漫画至今仍是我最喜欢的作品。

初版维烈还用“苍色”和“冰之少女”比喻过一个同样是盲女的角色爱奴耶尔,那时侯的他可是现在所有反派的始祖,魅力无边的血族大魔头。原话是:“勿忘我缝制的花香,湿润的雾气缭绕的空谷,轻拂崖上青松的皎洁月光。”

如今的小绵羊哪敢说这种肉麻话啊,说了未婚妻也不会跟其他男人跑掉了。

另外,洛德的死,是为了诠释好人不长命这句话,其实我很喜欢这种类型的。

而席恩大人嘛,他的迷可以为他念悼词了(是真的,不是跟你们开玩笑)

最后哀号一下:我物理和化学是弱项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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