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蚀(1 / 1)

双子是互补的存在。

诞生的那一天,就决定了他们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命运。

“双子……竟然是双子!”好不容易接生出难产的婴儿,年迈的『妇』女发出一声惊惶的尖叫,竟然就丢下怀里的孩子和床上痛苦呻『吟』的少『妇』,跌跌冲冲地跑了出去,和门口焦急守侯的男子擦肩而过。

“怎么……”男子吃了一惊,无暇追逐细问,担忧地冲进房间,“亲爱的!?”

“帕德。”衣衫不整的『妇』女挣扎着抱起长子,双目含泪,“还有…还有一个孩子。”

“什么!”帕德震惊得站立不稳,顿时明白产婆逃走的原因,但是比起体谅,更多的是席卷而上的愤怒,大步走向床铺,“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执起妻子的手,他坚定地道:“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蜜莉。”

“嗯。”得到丈夫的支持,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天『性』中的母爱占据了上风,蜜莉鼓起生育的勇气。

这次没费多少劲,不一会儿,一阵嘹亮的哭声就响彻室内,和他出生起就毫无声息的孪生兄长呈现鲜明对比。

“是个健康的孩子呢。”欣慰地看着次子,帕德转向另一个时脸『色』暗沉下来,“这孩子,恐怕不好养。”蜜莉抬起重愈千斤的手:“帕德,帕德,让我抱抱!”虽然疲累欲死,她还是急于一瞧亲生的孩子们。

将次子递给她,帕德有一瞬间犹豫是否就让孱弱的长子自然死亡算了,以避免接下来的横祸,但还是不忍心,一手轻轻拍打婴儿的背部,在蜜莉担心地询问前,成功让他吐出一声微弱的咳嗽。

“帕德,这孩子不会有事吧?”

“好好养的话,应该没事。”小心地帮长子洗了个澡,包进早就准备好的襁褓,帕德突然瞪大眼,“这是……!”

窗外两轮重叠的冷月洒下幽幽银辉,穿过木制窗棂,清晰地照出婴儿额心仿佛烙印的图案。帕德看向妻子怀里的次子――一样!白『色』的六芒星和黑『色』的六芒星组成的十二芒星!

蜜莉也注意到了,一把捂住嘴,从指缝里流泻出惊骇的呼声。

房里的温度骤然降低,夫妻俩相对无言,为灰暗的前景陷入绝望。

“诅咒之印和双子吗……”良久,帕德终于挤出干涩的声音,凝视妻子的眼神燃烧着决心,“我们要搬家了,蜜莉。”

回答他的,是同样觉悟了的啜泣。

******

『迷』信的小村庄,这是他们出生的地方。

所有魔法师梦寐以求,代表[萨桑之子]身份的印记,却被愚昧的村人视为诅咒之印,而因为出生率低这样的理由,双子自古以来就被贴上灾难的标签。触犯一个禁忌就足以招来杀生之祸,更何况两个。

幸而,帕德在村里是个非常有声望的人,他又低调行事,在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就举家搬进附近的森林,与村民断绝往来,过起隐居生活。

尽管还有不少人认为双子该死,看到夫妻俩的行为也不好追究。

然而好景不长,第四年,帕德在打猎中不小心受了伤,引起并发症死亡,蜜莉单独挑起了抚养的重担。

“咳咳……咳咳咳……”

充满『药』味的小房间里,响起压抑的轻咳,几乎在同时,窗外探出一颗小脑袋:“席恩,又咳了吗?”

“罗嗦!不用你管!”随着暴怒的低吼,一只枕头飞了出去,正中男孩的额头。

“……痛。”其实并不是很疼,受伤的是心,小嘴一瘪,晶莹的琥珀『色』眸子立刻浮起两泡泪雾。瞥见这一幕,席恩烦躁地坐起来:“拜托~~你几岁了,还动不动就哭!”

这是比病魔更让他窝火的事实――他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个爱哭鬼!

“呜呜呜……”对方不理他,继续伤心饮泣。席恩咬牙忍耐片刻,终于败在他的魔音穿脑下:“肖恩,你给我滚进来!”

“是!”知道兄长原谅自己了,肖恩高兴地跳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先将手里提的篮子举高,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灵活地爬过窗户。

“这是――”席恩拨弄篮里鲜红欲滴的果实。肖恩献宝地道:“我采的山草莓!给你吃!”

“哼,我才不要吃你吃剩下的东西。”

“没有啦!我一个也没吃,我保证!我只给妈妈吃了两个!”

“哦?”席恩将信将疑,肖恩有多贪吃他再清楚不过,但是他也不会对自己撒谎,观察片刻确定可信,他伸出手。

“好吃吗?好吃吗?”肖恩两眼巴巴地瞅着他,连声追问。

“嗯。”不肯老实说出感想,席恩含糊以应。

“嘿嘿。”听出言下之意,肖恩一头扑上床,挨着兄长,贪恋他比常人略高的体温。席恩心头发软,迟疑了一会儿,掀开被角:“进来。”

他们是双子,孪生兄弟,等同一体分割的存在。

而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也像关系一样亲密无间。

肖恩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席恩轻嘲:“你倒不怕被我感染。”

“不怕不怕啦。”肖恩紧紧搂住他,声音闷闷的,“我还希望你传染给我呢。”

席恩默然,内心深处一棵小小的毒芽因为这句话而萎缩,情不自禁地咬紧下唇。

他羡慕天生健康,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的弟弟,甚至有一点点嫉妒,尤其是对比孱弱的自己。而且,他体质之所以这么差,就是因为在娘胎里被肖恩抢走了养分。

可是,他又无法真的恨起来。一来,这不是肖恩的错;二来,肖恩是个好弟弟。

全世界最好的弟弟。

瞥了眼一旁的竹篮,席恩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拉拉他的袖子,肖恩希翼地道:“席恩,你不吃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啊?”

前言撤回!

捶了他一拳,席恩愤愤地想。

******

独自一人实在无力抚养两个孩子,蜜莉不得已再度和村人接触。出乎意料的,陪同她前去的次子帮了她很大的忙。

肖恩从小就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开朗、活泼、热情、贴心,和自尊心高,脾气坏又沉默寡言的席恩截然不同。村里的『妇』女首先接纳了他,一圈逛下来,收到的糕点糖果不计其数。

蜜莉也和几个朋友重修旧好,聊了一下午,将近傍晚时,才心情愉快地牵着已经急得跳脚的次子返回家中。

“怎么这么晚!”前脚进门,后脚一只枕头就伴随喝骂丢来。

“对不起啦。”自知理亏的肖恩没有辩解,捧着满怀战利品奔向兄长,“席恩,你先别气,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吃的?”只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棕发男孩就不感兴趣地别过头,比弟弟略为削瘦的轮廓浮着一缕阴云。平常不觉得,当母亲和弟弟都不在了以后,他才体会到寂寞是种多么难熬的滋味。

“不是啦!”将食物随便一抛,肖恩递给他一样东西。席恩转过脸,大吃一惊:“这是……书?”

“嗯!”

难以置信地抚摩粗糙的羊皮封面,席恩的脸上满是兴奋激动,再看肖恩,也是相同的表情。

这个时代,知识等于力量,不懂文只会武也不过是个莽夫而已,魔法才是高于一切的存在。而要学会魔法,首要条件就是识字。

“哪来的?”

“妈妈和那些阿姨婶婶东拉西扯时,我从神殿拿来的。莫里斯神官很喜欢我,特地送了我一本。”肖恩掏出一只羽『毛』笔和一瓶墨水,“我学会写你的名字了哦,我写给你看。”席恩忙不迭地翻找,然而他们这种文盲家庭,怎么可能有纸,写在书上又不舍得,最后好不容易找出一些裁剪下来的碎布。

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古代语,肖恩得意地送到他面前。席恩反复临摹,直到彻底掌握,才想起一件事:“你的呢?你的名字怎么写?”肖恩搔搔头:“我没问,不过,我有学会写妈妈的哦。”

“笨蛋!”席恩习惯『性』地给了他一个暴栗,“下次别忘了问!”

“我下次还可以去吗?”肖恩双目一亮。席恩一愣:“怎么?”肖恩两手食指点啊点:“因为…我担心你一个人会不开心,想以后大概没机会去了。”席恩心下感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又骂了声笨蛋:“学知识是头等大事,你当然可以去了,只要别和村里的小孩玩得忘记时间就好。”

“不会的啦,我只会和席恩玩。”肖恩乐呵呵地抱紧他。席恩『露』出酸涩之情,心道:玩?我真的有一天能和你一起玩吗?这个破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二十岁。

“席恩?”

“没事。”把书塞进枕头下面,席恩掀起被角,“睡吧。”

******

时光匆匆,肖恩和席恩转眼六岁。而这两年里,席恩的健康状况急遽恶化,懂一点医术的村民来看过,说服自己不要在意,话语却不受控制地涌出,“你不会离开对不对?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当然了!”

“即使我死?”顿了一下,蓦然低沉的嗓音在夜晚的森林拖起不祥的余痕。肖恩丝毫没感觉到异常,依旧毫不犹豫地道:“对!”

“肖恩……”心的一角融化,席恩的眼眶有点湿润。肖恩更是抽噎起来,一把抱住他,断断续续地道:“我不要你死,但是我们是双胞胎,你死我也死,我怕死,所以我们都不要死,一起活好不好?”

“嗯。”

“耶――”像得到什么绝对可信的承诺一样,肖恩欢呼。席恩哭笑不得地推推他:“笨蛋,快走啦!”

被…被骂了,席恩骂我了。肖恩激动得热泪盈眶,完全没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严重的自虐倾向。走了一段长路,当席恩开始喘不过气来时,树丛里透出蓝荧荧的光。

“到了!”肖恩一个箭步冲向光源。席恩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下沉的视野映入仿佛蓝『色』缎子的草坪,吃惊地张大嘴。肖恩放开他的手,在约莫十米宽的草地上蹦蹦跳跳:“很漂亮吧?蓝『色』的苔藓!在晚上还会发光!我曾经采了两把给妈妈,她做了个草垫子,抱起来忒软忒舒服哟!”

没有感动也没有惊喜,席恩朝握紧的手吹了口气,徐徐上前,朝他的脑门就是一拳。这次的力气是以往加起来的总和,差点打得肖恩去亲吻大地。

“席…席恩?”抱着肿起的大包,男孩又是委屈又是困『惑』,看到兄长一脸狰狞又转为害怕,“为什么生气?”

“你这个超级大笨蛋!”席恩吼得惊天动地,“竟然把蓝光苔藓当成草垫子!这可是疗伤治病的圣『药』!你书都白读了?”肖恩恍然大悟,分辨道:“可是,我又不喜欢看『药』草书,好枯燥。”席恩脸『色』铁青,怒气更上一个台阶:“这是能让我康复的书,你也不看?”

“咦,只要把小黄瓜埋起来就行了啊,『药』草有什么用?”肖恩傻乎乎地问。

席恩无语问苍天,半晌,用力按住弟弟的肩膀,一字一字道:“肖恩,那是『迷』信,骗人的把戏,就像你我头上的印记一样。其实这不是诅咒之印,是神选之子的证明,意思是魔法的天赋。”肖恩眼中『射』出璀璨的光芒:“真的吗?我们有魔法的天赋?”

“嗯,所以我们一定要出去,离开这个村子,到东方学舍求学,成为了不起的大魔法师。”

“那妈妈怎么办?”

“笨蛋!我们发达了,妈妈自然也能过好日子!不然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下去,何时了结?”席恩呵斥。肖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席恩看向满地珍贵的『药』草,头一次感到心里一片阳光:“谢谢你,肖恩,也许我的病真的会好。”

******

命运的恶意,在于给你一个希望后,又狠狠地打碎。

蓝光苔藓确实效果显著,没多久席恩就可以下床,在房子周围散散步。肖恩也开始狂啃『药』草典籍,抽空到林子里转悠,想找到更多有效的草『药』。

这天,肖恩鼻青脸肿、满身尘土地回来,吓得蜜莉摔破一只陶碗:“天哪!肖恩,这是怎么回事?”

“跟…跟人打架。”肖恩从小就是个诚实的乖宝宝,虽然有点怕,还是没有撒谎。

“为什么打架呢?”急忙端来一盆水冷敷,蜜莉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妈妈跟你说了好几次,不要理那帮调皮鬼,忍忍就过去了。”肖恩抿紧唇,一言不发。

“肖恩?”意外这个孩子竟然不承认错误,蜜莉加重语气。肖恩再也忍不住,倒出原因:“可是,他们骂席恩,骂他是痨病鬼,我当然要揍他们,不打死他们就算客气了!”

“你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吗?”

“席恩!”看到出现在客厅门口的兄长,肖恩瑟缩了一下。席恩上前,拖着他往卧室跑:“我帮他敷『药』。”蜜莉欣慰地目送兄弟俩手牵手离去,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

“痛吗?”席恩刻意压住一个淤青,让弟弟用身体记住教训。

“……不痛。”肖恩一边吸气,一边强忍摇摇欲坠的泪珠。席恩翻了个白眼,有时候他实在弄不懂这个弟弟。平常被他用枕头轻轻砸一下也会嚷痛,哭上半天;真的受伤又说不痛,一滴眼泪也不肯掉。

“别逞强了,被一帮子人压在地上打,怎么可能不痛。”说话间,席恩眼底闪过寒芒:这笔帐他记下了。

“才没一帮子人,我先干掉三个。”肖恩得意洋洋地抬头,“我很强的。”席恩一拳飞出,顾虑他受伤,下手不重:“笨蛋!聪明人不打没把握的仗,你不会记下他们的样子,等学会魔法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到那个时候我就忘啦。”

……也对,肖恩不会记仇。席恩叹了口气,道:“坐着,我去拿『药』。”肖恩乖乖坐下,瞥见他手里拿的罐子又跳起来:“不要!这是你的『药』,我不要涂!”

“笨蛋,苔藓有的是,有什么好可惜的。”

“不要不要!”肖恩死命拽住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我看过书,蓝光苔藓只有很冷的冬天才会长,而且不是每年都有,你每次又要用很多,不要浪费在我身上!”

“什么浪费……”席恩气往上冲。肖恩突然浮起严肃之『色』,直视他的双眼:“席恩,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舔』『舔』就好,你不行,你还要吃『药』,我希望你快点康复,就可以跟我一起打架了。”

一起……席恩心一动,良久,闷闷地道:“我不会打架。”肖恩绽开灿烂的笑容:“我会教你。”

席恩这才放下『药』罐,微微臊红脸,蓦地瞪大眼,惊喊:“你的头带呢?”

“咦!”肖恩下意识地『摸』『摸』额头,脸『色』也变了,“我…我忘了,好像被谁……”他打架向来是凭着一股蛮劲横冲直撞,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

完了。席恩面若死灰。肖恩抓着他,双唇因恐惧而发白:“席恩……”

“别怕,也许他们没注意到,什么也不会发生。”伸手搂紧弟弟颤抖的小身躯,席恩既是安慰他,也是为自己打气。

******

事情还是穿邦了。

当晚,蜜莉的好友村长夫人悄悄上门,告诉了她白天的事,以及村人们激怒的反应,直把蜜莉急得六神无主。

“只有舍弃一个孩子了。”

“舍弃?”蜜莉愣愣重复。村长夫人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蜜莉,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大家姑息了你们六年已经是看在帕德的面子上,今年恐怕会歉收,到三月再下大雪,大家的情绪一定会爆发。到时别说那两个孩子,连你也会遭殃!”

“可是……”蜜莉捂着脸,纤细的肩膀上下抽动。

她明白友人说的是正确的,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要她如何割舍得了?

几年的『操』劳,已经让本来颇有姿『色』的她憔悴不堪,经过一晚的心理交战,更是华发半生,整个人疲惫到虚脱。

最后,她选择“割舍”。

******

“妈妈最近好奇怪,长了好多白头发。我问她,她又不肯说。”

放下做了一半的草蟋蟀,肖恩神『色』郁郁。坐在床上的席恩从里抬起头,表情若有所思。

他也看到了那些白发,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蜜莉凝视他的眼神:心痛、歉疚、不舍……而每当他转过头,她又飞快地别开眼。这种心虚的反应,更加深了他内心的不安。

应该……不会吧。

无心再看下去,席恩犹豫片刻,道:“肖恩,我们要不要玩个游戏?”肖恩不疑有他,高兴地道:“游戏?好啊,是互换游戏对不对?我们好久没玩了耶。”

“嗯。”席恩点点头。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并没有任何恶意。

******

不会吧!妈妈真的想杀他!?

藏在墙角看着蜜莉步履蹒跚地从村子方向走来,叫了他的名字后牵着肖恩离去,席恩心凉了半截。虽然早就隐隐有预感,真正目睹的冲击却不可同日而语。呆呆站了好几分钟,他才回过神,快步追上两人。

远远望见弟弟被按在水里的景象,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用爬的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全身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就为了保住肖恩吗?他也是她的孩子啊!这样……太不公平了。

不对,妈妈一直比较偏爱肖恩,做出这种决定一点也不奇怪。那我算什么?累赘?没人要的小孩?

想大笑的冲动不断涌上,席恩猛然一个激灵:我在做什么!肖恩会死的!

探出头,他刚想放声大叫,蜜莉已经捞起奄奄一息的次子,哭喊道:“肖恩!你是肖恩!”

男孩无力下垂的手上,赫然抓着那只完成大半的草蟋蟀。为了给长年卧病床塌的兄长解闷,他一直用草叶编成各式各样的昆虫和小动物,挂在房间里。

做完急救处理,蜜莉哽咽着抱起湿淋淋的幼子,转过身,和面无人『色』的长子对个正着。

“……”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蜜莉当场跪倒在地。反而是席恩表现得不像一个六岁孩子的冷静,踉跄走近,从她怀里接过弟弟,背着返回小屋,留下被后悔淹没的母亲崩溃地啜泣。

******

因为在冬天的溪水里差点溺死,健康宝宝肖恩生平头一次发起高烧。

默默放下水盆,蜜莉红着眼眶退出卧室。席恩也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自觉地绞湿布。

然而,当他的目光投向床上的人时,琥珀『色』的双眸浮起一丝阴狠。

妈妈不会放弃。做到这一步,肯定是村人下达最后通牒了。那么不是我死,就是肖恩死,与其让她来选择,不如我……

着魔般伸出手,掐住弟弟纤细的颈项,他渐渐使力。呼吸不畅使得肖恩本就通红的小脸涨得更红,睫『毛』微颤,伴着呛咳吐出沙哑的呼唤:“席恩……”

仿佛被火烫到,席恩一下子缩回手,身体抖得如风中落叶,冷汗涔涔而下。

我在做什么?居然想杀死肖恩!

[我采的山草莓,给你吃。]

[看!我新做的蚂蚱,好不好看?]

[不会的啦,我只会和席恩玩。]

………………

[你不会离开对不对?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当然了!]

[即使我死?]

[对!]

………………

往事历历,从眼前一闪而过。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真挚的话语,源源不断的关怀……宛如奔腾的河流,淹没了杀意和不平,化为泪水涌出。席恩抱紧弟弟,喃喃道:“肖恩、肖恩……”

罢了!罢了!就让那些疯子来杀吧!他不要选择了,就和肖恩一起死!

垂下贴着门板的手,蜜莉无声地流泪。她决定舍弃席恩,只是单纯因为他是长子,有义务为弟弟牺牲。尽管心底她是比较疼爱肖恩,却不会因此影响根本的判断。

但是她没有想到,这样做,会使她的家庭彻底破裂,下场又比死好多少?

理了理衣角,将已经全部斑白,自丈夫去世后就没打理过的长发精心梳好,蜜莉毅然走向村子,准备为她的孩子们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尽到一个母亲最后的责任。

******

不愧是蟑螂体质,肖恩只昏『迷』了两个多小时就醒过来,烧也退得差不多,只是手酸足软,不太有精神。

“妈妈为什么这么做?”拒绝了兄长切好的水果,他抱着膝盖,语气伤心不解。席恩默然半晌,道:“她是不得已。”

平静下来后,他也原谅了母亲,而且说到底,真正伤害肖恩的是他,虽然他不是故意的。

“吃吧,吃饱再说。”

不忍附逆兄长的好意,肖恩擦擦眼角的泪光,举起手,还没来得及抓第一块,就顿在半空:“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不用他提醒,席恩已捕捉到大批杂『乱』的脚步声,脸『色』大变,一把放下果盆,拉起他往窗边跑:“快逃!”

“找到了!是那两个小兔崽子!”

“抓住他们!就是因为他们,今年的收成才会不好!”

“早该宰了他们一家,不然灾难也不会发生!”

手持木棍农具,两眼充血的村民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堵住小路,『逼』得两人只能逃向村后的悬崖。肖恩偶一回头,倒抽一口凉气:“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席恩呸道:“发泄而已!快跑,被他们抓住就完了!”

“妈妈…妈妈呢?”肖恩周身一凉,转过头喊道,“我妈妈在哪儿?”

“你马上就会见到她,那个包庇双子的罪魁祸首!”一个村民挥了挥染血的镰刀,令兄弟俩的心沉到谷底。

“席恩――”肖恩停下脚步,声音有愤怒,有绝望,也有恳求。席恩咬破了下唇,不亚于他的杀意在胸口堆积,但只过了两秒,他就抛去犹豫:“走!”

“席恩!”

“你回去能干什么?你一个人也对付不了!”席恩的大吼带着哭腔。肖恩抹去脸上的泪痕,小声抽噎。

压抑安慰他的念头,席恩渐渐浮起和先前的蜜莉毫无二致的神情。当一座断崖跃入眼帘,他沸腾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停步调整呼吸。与此同时,肖恩也下了一个决定。

双胞胎之间的感应是敏锐的,快半拍,席恩反手将弟弟推倒。

“席恩!!!”肖恩灰头土脸地坐起,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空气,被泪水模糊的视野映出兄长微笑的脸庞。那是席恩最后的真心笑容,也是他生平仅见的清朗浅笑:“你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他从崖上跳下。

“不――”

******

很久以后,他曾想,是不是在山谷里摔死,会比较幸福?

那样,他就可以保留肖恩心中好哥哥的印象,也不会亲身体验到亲情是一种多么脆弱虚伪的感情。

冷月如勾,照出在岸边蠕动的小身影。

竭尽全力攀住一块礁石,他一点一点挪动冻僵的身体,爬上地面。原本已经麻痹的肌肤与冰冷的空气一接触,又生疼起来,还是直刺骨髓的痛楚;尤其是脸,好像裂开来一样。唯一例外的是撕伤的右臂,席恩瞥眼间,意识到一个事实――他的右手,只怕是废了。

但是能活着就值得庆幸。席恩挣扎着爬出一段距离,收集了一堆树枝叶片,掏出油纸包的火石点燃。因为做好最坏的打算,他准备了一些东西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

等身子暖起来后,他脱下衣服检查,伤口比预料的还多,一瓶蓝光苔藓很快就用完了。一边漫不经心地烤干湿衣,他一边担忧地看向黑暗的彼方:不知道肖恩怎么样了。

跳下来时,他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才把一线希望留给弟弟。如果知道不会死,他一定让肖恩跳崖,自己面对村人的凶器。

然而,这样的冬夜,离开火焰的庇佑,等于送死,他只好等白昼降临再去确认弟弟的安危。

穿上衣服,他又想起他那惨死的可怜母亲,泪水夺眶而出。

哭着哭着,意识有点朦胧,却睡不着。

……奇怪,脸怎么这么痛?席恩伸手一抹,当场僵硬。掌心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还有粘粘的『液』体。惊骇之下,他顾不得看火,飞奔向河边。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样。横七竖八的伤痕划过巴掌大的小脸,狰狞恐怖。

他毁容了。

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凉意渗透全身,虽然男孩子不在乎容貌,可是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席恩还是无法不伤感。

“哈哈……让肖恩留在上面,果然是对的。”

发出一阵毫无笑意的笑声,他退回火旁,抱膝坐了一晚。

******

次日清晨,他灭了火头,撕下衣角当面纱。一来,这张脸连他自己看了都害怕,还是包起来以免吓到路人;二来,是基于安全考量――难保村民不会认出他,举着锄头杀过来。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山,他先到家里转了一圈,没人,然后偷偷溜进村子,躲进一户人家的猪栏,隔着薄薄的墙板听到一对夫妻的谈话,说肖恩将来发达了,会不会报复他们,还有东方学舍会怎么处理他们。

东方学舍!?肖恩被带到东方学舍去了?

席恩一时呆若木鸡,之后的话全没听见。松了口气的同时,浓浓的酸楚也在心底泛开:肖恩他……运气太好了。

摇摇头甩去『乱』七八糟的感想,他重新振作起来:既然肖恩被带去东方学舍,他也去吧,反正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那里。虽然等肖恩安顿下来后,一定会来找他,但是让他省点时间也好。他们之间有感应,不会错过。

计划得很容易,然而,东方学舍距离这里何止千里。

带走肖恩的人只用了一个传送法阵就到了,席恩却徒步走了整整三个月零七天。

出发的第二天,脸上的伤口就因为没及时处理而发炎,化脓后留下疤痕,再也治不好,也落下了病根;身无分文使他只能乞讨前进,饥饿、寒冷、屈辱……变成了家常便饭。

这些还不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苦楚,真正让他饱受煎熬的,是每晚做的梦。

双胞胎之间有特殊的感应,他能在梦中看到肖恩,肖恩亦然。在睡梦里,他就像个高高在上的少爷,被陌生的人们呵护疼爱,触目尽是前所未见的高贵摆设,珍奇宠物和美味佳肴。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孪生弟弟幸福的心情也原原本本地传达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你已经忘记我了吗?

每当冒出这种想法,席恩就用理智强压下去,说服自己这只是思念过度引起的幻觉,不是真实的景象。肖恩一定过得不好,才会迟迟不来;或者,他刚刚安顿下来,正准备上路来找他。

不见到肖恩,他决不死心!

终于,狼狈万状的他来到艾斯嘉大陆的最高学府,人人心目中的圣地――东方学舍。还来不及歇口气,就被闭门羹浇熄了满腔的喜悦。

“让我进去!”用力摇晃高高的铁门,他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不是讨饭的!我是席恩,肖恩的哥哥!我是萨桑之子!”

“萨桑之子?”只有最后一句引起守门人的注意,怀疑地上下打量,看到他额心的十二芒星,这才慌忙进去通报。得到消息出来的法师面目精悍,眼神锐利。席恩情不自禁地瑟缩,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嫌恶,又挺起胸膛。

“你就是席恩?”这句话透『露』了太多情报。席恩大喜:“你认识我?那你也认识肖恩吧?让我见他!”

“不必,他不想见你。”

“……”

宛如九万个雷一齐打响,空白的脑海嗡嗡作响,席恩踉跄后退,摇头道:“不会的,你骗我。”声音却虚弱得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法师不耐烦地挥挥『『138看书网』』,以后不要出现在这附近。”再让这个垃圾似的小孩闹下去,东方学舍的脸面都丢尽了。

“为什么?”席恩回过神,用最后的力气寻求答案,“就算你们不让我见肖恩,也不至于赶我走啊!我是萨桑之子,和肖恩一样的萨桑之子!”为什么只选肖恩不选他?

“命运之子一个就够了,你是多余的。”

多余的……

无情的回答击溃了最后一线希望,母亲的面容浮现在脑中,席恩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多余的……多余的……他始终是多余的。母亲不要他,东方学舍也不要他。到底为什么?他有什么地方不如肖恩?身体吗?脸吗?

嘶哑的笑声逸出唇,他颓然跪倒,十指在地上抠挖出深深的痕迹。

不……他要去见肖恩。

死寂的眸迸出微弱的火花:肖恩一定不会抛弃我,因为他说……

说什么呢?突然想不起来了,那么重要的话。取而代之的,是刺痛心扉的梦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

因为,距离很近了,近到他可以感同身受。

那竟然……都是真的。

“喂,臭小子,别挡路!”

当领子被一只巨掌提起来时,席恩没有挣扎,连抬一下眼都懒得,而是全神贯注,用最后的信任呼唤:肖恩,救救我!我在这里,过来救我啊!

意识的彼岸空空落落,用全部的心神发出的求救毫无回应。心,被扯成两半,一如失去的半身。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你说即使我死也陪着我,永远在一起!为什么……

左颊火辣辣的痛楚打断了质问,也粉碎了所有的信任和期待,席恩在地上滚了两圈,倒在泥泞里。

“呸,肮脏的小乞丐。”巨掌的主人吐了他一口唾沫,附加一脚,“我刚刚看到了,你居然敢在东方学舍的门口闹事,胆子不小。看你傻呆呆的,我也不跟你计较,从我胯下爬过去,再赔声不是,我就让你滚蛋。”

静止了一瞬间,席恩在行人的起哄声中,爬过大汉的腿间,字正腔圆地道:“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歪斜的笑意,衬着无波无痕的眸,分外诡谲。

肖恩,从这一刻起,我所受的屈辱,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拉了拉斗篷,裹紧残破的身心,他蹒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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