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告诉我，原来手中有一个苹果，可以毫不犹豫地给我，现在她不得不将苹果不偏不倚地从中间切成两半，任何偏差都会成为姐弟两之间的芥蒂，可是做到两份分毫不差的爱是绝无可能的。前五年我一个人所独有的爱将用余生几十年的对弟弟的偏爱去偿还，他们告诉我，我是姐姐，应该让着弟弟。
终于等到爸爸妈妈回家来，妈妈穿着厚棉衣，原本粉红色的外衣染上一层黑色，带着一个褐黄色的帽子，脚上拖沓着一双灰色的棉鞋。她佝偻身子，我似乎已经看到妈妈几十年后老态龙钟的模样。似乎周身被伤痛的神经牵制一般，她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散乱在肩膀上的头发仿佛一团扭打的米粉，嘴唇惨白，眼睛茫然又疲倦，宛如从阴暗的监狱里走出来的囚犯。被刀子隔开的肚皮再重新缝合上，当麻药在身上一点点失效，一阵绞痛逐渐在妈妈身上明晰。沉重的痛感压弯妈妈的腰，她不敢伸直腰板，肩膀往下压，手颤抖地虚悬在肚子上。
我迫不及待地跑向门外，远远地看着妈妈，我难以抑制鼻头的酸痛，眼球被微珠覆盖，放缓了脚步，和妈妈暗淡无神的瞳孔对视，我感觉自己眼中的光芒正在一点点被吞噬，仿佛害怕吵醒黑寂的夜色一般，微小的声音说：“妈妈，你回来了？”我委屈又激动地望着妈妈，上下打量着妈妈虚弱无力的样子，缓缓开口道，“你还好吗？”
如被厚雪压倒的嘴唇抽搐着挤出笑颜，那个笑就像是用刀子在皮肤上雕刻出来的，她仅仅是摇摇头，就耗尽了浑身所有的精神。
爸爸一趟趟地将车里的大包小包卸下，拎进家里。我看着爸爸匆忙地背影，渴望能和爸爸的微笑鞋后期，可是爸爸没有一刻的目光为我停留，像一阵秋风一般，在我身边擦肩而过。在迈进家门的最后一刻，他冷着脸甩给我一句话：“不要烦你妈妈，扶着你妈妈进来。”
他大概一点都不在意我的回答，也从来不期待我的回复，丢下一句话就离开。
我扶着妈妈的手，心底一阵失落，却也学着强颜欢笑，说：“妈妈，我扶着你。”
“千，弟弟现在在哪？”妈妈惨淡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血色，这是弟弟给予妈妈的生命力。
“弟弟在大伯家，这几天，都是大伯带着弟弟睡觉。大伯可喜欢弟弟了，抱着他都不舍得撒手。”
我站在妈妈身旁，妈妈巨大的手掌紧紧地握着我的右肩膀，似乎妈妈周身所有的力气都躲在这只手上，我感觉自己的肩骨要被揉碎了。一阵巨力倾覆在肩头的那一瞬，右肩膀像山体滑坡一般，势不可挡地往下倾压着，妈妈愧疚地说：“千，妈妈弄疼你了吧？”
我不敢转过头看着妈妈，倔强地说：“没有，一点都不疼。妈妈，你继续扶着我的肩膀。”
妈妈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但是搭在我肩膀上的力度弱了很多，忍受疼痛折磨的身子狰狞地颤抖着，从那只手穿到我的肩膀，我心疼地说：“妈妈，你扶着我，我不疼的。”
妈妈涩涩地笑了一声，我们俩一点点的挪步。
我带着妈妈坐在椅子上，大大伯抱着弟弟走过来，妈妈的脸上顿时绽放笑容，像火山口盛开的嫩苗，给贫瘠的土地灌入源源不断的生机。她张开双臂，兴奋地看着弟弟，目光从始至终都不舍得从弟弟身上移开，大大伯眼底的爱意也毫不吝啬地倾倒在弟弟身上，他先半蹲下，抱着弟弟稳稳地远离自己的胸膛，小心翼翼地弟弟放在妈妈怀里，原来不拘小节的大大伯也有这样谨小慎微甚至显得很滑稽的小动作。
妈妈眼中的光芒热烈而恣肆，就像晨曦中翩翩起舞的清风，她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在弟弟额头上亲吻，爸爸也走过来，在妈妈身边蹲下，他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的目光打量过妈妈，我甚至不敢奢望爸爸用现在这种充满爱意的眼睛看着我。
我一个人木然地站在一旁，仿佛自己是那个多余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似乎自己的任何行为都是在打碎此刻的温馨。
爸爸从妈妈怀中抱起弟弟，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上扬的嘴角更加放肆，他想用手触碰弟弟嫩嫩的脸蛋，就像触碰人生中最伟大的辉煌，可是爸爸又收回了自己的手，应该是怕自己粗糙的肌肤刮伤弟弟嫩白的肌肤。
奶奶从门外走进来，径直走向爸爸，看着怀里的小孙子，脸上的笑容不断蔓延，泛起的皱纹宛如微风撩起湖面上的一波波涟漪。她站起蹲下的腿，锤了锤酸酸的膝盖，手往后伸碰到木凳子，身子慢慢往回靠，屁股一点点挪到凳面上，舒了口气，感慨道：“终于等到这个孩子了，我还以为没机会见到我的小孙子了。”她将身子往前靠，“我的心肝宝贝，奶奶的好孙子。”
“是啊，盼这个儿子我也盼了五年了，终于生到儿子了。”爸爸呆呆地看着空中，似乎过去的几十年在脑海中流逝。
“这个孩子是他们这一辈里最小的男孩。这几天晚上，他都是和我睡。晚上也是我给他泡奶粉，白天也是我抱着他。”大大伯欣然地说。
“这几天多亏了大哥和大嫂，孩子晚上肯定比较闹腾，怕是闹得你们都没睡好觉。”妈妈眼里带着感激和愧意。
“怎么会？我巴不得这个孩子和我睡，再说这个孩子很乖，晚上睡在我旁边不哭不闹的。白天我就抱着他去外面走走，有时候把他放在婴儿车里，推他出去晒太阳。”说着，大伯脸上的幸福藏都藏不住。
“幸好我坚持要生儿子，现在我们也有儿子了，这日子多舒服？抱着他，走出去都更有面子。”爸爸看着怀里的弟弟说，却更像是向妈妈炫耀。
“华，那个孩子放在你大姨家，现在儿子也生了，日子也变好了，要不然把那个孩子接回来吧！”奶奶看着爸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