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这一辈子能付出的情感是有限的，他可以是重情重义地将满怀情深捧给一个人，他也可以是冷酷无情地抛弃踢开一个人。
爸爸喘着大气，脖子处的一根根青筋突起，快步走进门，当站在门边看到妈妈时，他心虚地收回目光，双手插进口袋里，颓然地抬起头，脑袋左摇右晃地走进妈妈，弱弱地问：“你把她抱回来了？”
妈妈甚至不愿意抬头看一眼，她依旧保持哄妹妹的神态，只是脸上隐隐约约地飘过几分不知所措。
我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一点声音，恐惧地盯着爸爸，又转头看向妈妈。
爸爸的脸上划过一道悔恨的光芒，但是很短暂，就像是刹那间绚烂的流星一般，他冷冷地说：“我们家再养活一个女孩子是很困难的，再说，如果这个孩子上我们家的户口，我们就不能再生了，你想想，最好的结果就是把她送给别人。”
“难道她就不是你的孩子吗？只是因为她是女孩她就没资格做你的孩子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妈妈几乎是撕扯着嗓子，牙齿激烈地摩擦发出“嘶嘶”声，抬起如血泊一样惨淡暗红的眼眸，那个眼神就像要将爸爸活生生吞咽一般。
“我们已经有一个女儿，本来这第二胎我就想生个儿子，哪知道又是个女娃娃。反正我是必须要生到一个儿子，不然我哪有脸混下去？”爸爸不敢直视妈妈狠厉的眼神，他颤颤巍巍地双手插在腰间，扭头躲开妈妈的目光。
“如果这一胎是男孩，一儿一女当然好，可是我们没有那个命，既然这个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我们就是她的父母，就该为她负责。凭什么她生下来就要被父母抛弃？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也太残忍了。”妈妈的心麻麻地酸痛着，低头看了一眼妹妹，将妹妹抱得更紧。
爸爸的眼里也渐渐燃起愤怒的火焰，他嘶吼道：“公平？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公平过？我十五岁就没了爹，妈年纪又大，做房子娶媳妇都得靠我自己。这几年，欠了一屁股的债，谁能帮我？谁又会帮我？我想生个儿子，可是又只生了两个女儿，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对我也太残忍了？”
“我知道你这辈子过得苦，所以我们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再为难自己。你看我们村子里也有人家里两个女儿的，人家不也过得好好的？”妈妈心疼地看着爸爸说。
爸爸犹豫了片刻，不满地将眼睛别开，冷着脸说：“不好，你看哪个男人会愿意自己只生女儿？不过是没办法而已，那些生了儿子的人走路都能挺直腰。”
“我们现在也是没办法，你看计划生育不让我们再生孩子，再说我们家这样的条件也禁不起再生一个孩子，我们就这样过吧，好不好？”妈妈身子前倾，用哀求的目光仰视着爸爸。
爸爸脸上闪过狡黠，蹲下身子来，低着嗓子说：“有办法啊，我们把这个孩子送出去，这样我就就可以再生孩子了。”他的眼睛里闪着热烈的光，满心期待妈妈的妥协。
妈妈眼中的光芒似乎都被爸爸掠夺一般，她的眼睛一点点黯淡，就像是一团煤炭囤在眼球中，她暗下眸子，眼皮耷拉着，抱紧妹妹将身子往后靠，她只想远离这个冷着心的男人。
爸爸将右手搭在妹妹的腿上，一边手用力握紧妈妈的膝盖一边仰视着妈妈苦苦乞求道：“你就答应我吧？我真的没办法了。”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就不会担心孩子在别人家会不会被人欺负？收养她的人会不会虐待她？等她长大以后，我们该怎么面对孩子？难道你想孩子恨我们一辈子？”妈妈不解地质问道，她觉得爸爸简直是走火入魔，是一个不顾一切地想丢掉自己骨肉的魔鬼。
“我，我现在想不了那么多，我想等孩子长大以后，她会理解我们的。”爸爸支支吾吾地说，面对良心的谴责，爸爸只能选择狼狈地蒙蔽自己的心，仓皇地遮住自己的眼睛。他不敢承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自私冷漠的父亲。
“为了把孩子抛弃，你甚至忍心把孩子让一个外地的陌生人抱走，你就没想过他可能是个人贩子吗？如果孩子落在人贩子手中，那她的这一辈子就是被你给毁了。就算那个男人是个好人，可是他是外地人，恐怕这一辈子我们都见不到自己的女儿，想到这些，你的心就不会痛吗？”每一句话都是用刀子一次次地剜妈妈的心脏，妈妈的声音是从滴落的鲜血中冒出来的。
爸爸将手收回，站起身，往后退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妈妈，一种不容反驳的冷漠，凶狠又冰冷地说：“我不管，反正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就算你今天把她抱回来，我也会再把她丢出去。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妈妈眼里凝着血泪，难以置信地仰视爸爸，嘴巴颤抖着，额头上不断凸起的青筋，脸一点一点发胀血红，爸爸淡淡地看了妈妈一眼，扭头大步离开。
爸爸离开，妈妈终于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跑过来，抱着妈妈，委屈巴巴地说：“妈妈，你不要哭了，妈妈。”
妈妈拉过我，把我也抱在怀里，我将头贴在妈妈的肩膀上，轻轻地拍妈妈的后背。
太阳悄悄地换了家园，妈妈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上半身向下塌，除了偶尔眨的眼睛，我在妈妈身上嗅不到一丝生命的温度。
同时在痛苦的转盘中头晕目眩挣扎着的还有大姨。
大姨只生了一个儿子芽，妈妈在她家住的那段时间，他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妹妹抱在怀中。
这天，他欣喜若狂地跑回家中，一进家门，就把书包丢在一边，跑进妈妈房间里，靠着空落落的房间，他顿时心一沉，踉踉跄跄地找大姨，慌张地问：“妈妈，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