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一拳捶在自己喉结……
但最后时刻，他收住了力气，只是剧痛，只是咳嗽，只是嘴里满满血腥味。
他又想起方媛。
方媛应该是遇害了吧？
方媛已经死了么？
方媛是不是在等他去救？
他想站起来，想去救方媛，他故意扭过头，不去看树上那张符箓……但他把头扭过的方向，另一棵树上，竟是贴了另一张符箓，在随风飘摇。那似乎是同样的符箓，同样的笔触，勾出同样的眼睛。
张山眼前浮现幻象，好像看到巍峨的高山，看到山上连绵的巨大宫殿，看到刻着铭文的青铜柱，看到淌下鲜血的高高祭台，看到大片大片奴隶跪在一起，戴着脚镣，额头跪在地上，磕出鲜血……
而他，就在奴隶们之中，也是奴隶中的一员。
“对啊，我是一个奴隶，我在想什么呢？”
他重新跪好，深深的跪下去，脑袋磕在地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意识恍惚。
“我怎么了？中邪了么？我要救方媛啊！”
他福灵心至，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要按着火，点燃地面的枯枝落叶，发出求救信号，让同学老师来救他，来救方媛。
他的手按在打火机上，心中又恍惚想起，“方媛不许我抽烟，不许我有打火机，幸亏我不听她的，偷偷带了……”
正要把打火机按下去，他脑袋昏昏沉沉，意识错乱，又生出念头，“我只是个卑贱的奴隶，怎么能放火？不可以啊！”
他猛然摇头，像是要把脑仁摇出来，泪水不受控制涌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已经被那邪门的符箓影响，就像中了病毒的电脑，完全不听使唤了……
……
树林深处。
十几个学生被一字摆开，摆在满是枯枝落叶的地面。
第一位，是个女生，被脱了上衣，趴在地面，一动不动。她的后背被划破，被划出一道道血痕。这些血痕并不凌乱，反而有着古怪的美感，龙飞凤舞的苍劲笔触，组成某种古怪的象形文字……可惜，这个象形文字，并没有被写完。似乎是写到一半，便失败了。执笔的人也只能放弃，不再写下去。
她的身体煞白，僵硬，没有温度，好像没有魂魄的雕像，好像失去魂魄的僵尸，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第二个学生，是个男生，同样被脱了上衣，后背被划破，被划出一道道血痕。这些血痕，同样是龙飞凤舞的苍劲笔触，同样组成某种古怪的象形文字，同样没有被写完，写到一半，便失败了。
他的身体同样煞白，僵硬，没有温度，好像没有魂魄的雕像，好像失去魂魄的僵尸，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第三个学生，后背只有寥寥几笔。那最后一笔，似乎下笔太重，笔触太深，戳穿他背部的皮肤，戳出汩汩的血……那他自然，同样是失败的作品，被执笔之人放弃。
第四个学生……
第五个学生……
第六个学生……
第十一个学生……
第十二个学生……
第十三个学生……
都是失败品，后背只有写到一半的象形文字，身体变得煞白，僵硬，没有温度。
第十四个学生，正是白墨同班的赵静，此时被脱了上衣，趴在地上。她的后背，正有一只锋利的笔，在不停游走，画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没错，锋利的笔……这笔，是一把手术刀，小巧的不锈钢手术刀，光滑冷冽的刀面，倒映林间的树皮和枝叶，沾染鲜红色的血，轻巧落下，切开皮肤，灵活转圜，留下笔锋。
赵静双目紧闭，皮肤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弱，身体越来越硬。只有背后，被手术刀划出的血痕，在变得越来越鲜红。
……
张建跪在树林里，满脸泪水。
恍恍惚惚之间，手里握着打火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按下去。
“我在等什么？
“赶快按下去，点燃枯枝落叶，发出求救信号啊。”
又突然觉得不对！
“我只是个奴隶，我怎么敢放火？”
又突然闪过灵光。
“我不是奴隶，我是张建，我被那鬼符影响了……”
突然，他听见脚步声，听见有人在呼喊。
“赵静，你在哪？”
“方媛，你在哪？”
“张建，你在哪？”
张建很想回头，大喊一声，把同学叫过来。
但是，他听见“噗通”一声。
身后那个刚刚找来的同学，也跪下了。
“啊？
“对啊，大家都是奴隶，跪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吧。”
……
树林深处，赵静背后的手术刀，仍然在灵活跳跃，划出一道又一道鲜红色笔触，组成一个繁杂、诡异、又带着别样美感的象形文字。
握着手术刀的，是一只白白胖胖的手。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方博！
他穿着校服，撸起袖子，捏着手术刀，一刀一刀划下去，时而抖腕甩掉刀锋的血花。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之前的唯唯诺诺和阴云不散的委屈，早已消失不见！
此时的他，不是那个被父亲抽耳光的胖儿子，不是四十七中永远的第二名，而是天才符箓师！一年学会万种符文，晋升序列九。两年便完成序列九所有修行，距离序列八，只差临门一脚！
他不认识赵静……或许之前在学校里曾打过照面，或许还说过几句话？但那都无所谓了！
当他的刀锋跳跃着，留下一道道笔画，他脑海中，早已没有了“赵静”这个人。他能感知到的，是这微黄皮肤给手术刀的阻力，是这具身体的生命和灵魂随着他的符笔而流动，被他的符文变成另一种样子。
他脑海中浩如烟海的符道知识，在涌现，在碰撞，在验证！
“对了！
“成了！
“没错！
“是这样的！
“我懂了……”
他的脑海中，越来越多疑惑被打消，越来越多知识在闪光，过去三年学到的所有东西，都被调动起来，他的状态、他的情绪、他的眉心识海，都被调动起来！
他的手术刀，落下最后一笔，在赵静的脊椎上，重重一刻，留下浓重墨点！
乒……
他恍惚听到脆响声，仿佛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有什么窍穴，打通了！
“啊？我晋升了？”
他的识海窍穴，已然被打开，神识从识海中流淌而出，如同一阵无形之风，吹拂开来，吹在这树林里，吹在他的手术刀，吹在赵静背后的鲜血符字。
……
赵静写满符文的后背皮肤，突然开始抖动、抽搐，竟是自行与赵静的后背割裂开，自行跳起来，抽搐，缩小，变成窄窄一条黄色符箓，随风飘腾，飞到了方博手中。
方博眼中泛着欣喜的光芒，看向这黄色符箓。
至于赵静血淋淋的后背，他根本懒得搭理……反正赵静的三魂六魄，已经被符文吸到这人皮符箓里，那具身体已然是空空如也的尸体了。
……
铺满枯枝落叶的地上，张建深深跪下，脑袋磕在地上，思维恍惚，觉得自己是个奴隶，偶尔又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
他想救方媛，想要有人来帮他。
但心里又明白，来再多人也没有用处。那古怪符箓，只需要看一眼，便会着了道，来再多人只怕也没有用处。
他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睛已然红肿了。
踏、踏……
突然，他又听见脚步声。
又有人来了么？又要跪在这符箓前？
他抬起头，循着脚步声看去，却见是白墨，正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白墨也要跪在这里了么？
唉？
不对！
他猛然发现，白墨出现之后，他的思维，好像已经不受符箓影响了！
怎么回事？
他向前看去，却见前方许多棵树上，许多张符纸，此时竟随风剧烈抖动，像是在颤抖，像是怕了白墨走近的脚步！
白墨身后，那只胖乎乎的狐狸，人立而起，甩着尾巴，摇摇晃晃，跟着白墨，竟也不怕那些符箓。
甚至……
当白墨继续走近，一棵棵大树上，一张张人皮符箓，骤然发光、起火，燃烧起来！在火焰里变成飞灰，飘散到风里。
张山擦擦泪水泡肿的眼，拖着跪麻了的腿，站起来，眼睛一直看向白墨的背影，看着白墨走进森林更深处。
……
白墨带着桃花眼，一路走进森林深处。
隔着很远，便已经嗅到了鲜血的气息。
“果然，出事了啊。”
白墨心情变得沉重。
身后桃花眼也皱皱眉头，随时准备出手。
再往前走一段，便看见一字排开的十几个学生，煞白、僵硬，甚至被散掉三魂六魄，已然是尸体。
看见赵静后背血淋淋，露出肉和骨，已然被扒掉皮肤。
看见方媛还完好无损，只是晕过去，趴在地上。
看见方媛身旁，一个握着手术刀的小胖子，略带诧异，转身看过来。
“唉？
“白墨？
“你怎么走到这里的？
“我的镇魂符被风吹走了？”
白墨看看他，林间有风吹过，两人片刻沉默。
……
方博放开方媛，站起身，手里捏着刚刚从赵静身上得到的符箓。
今天，来的人是谁都无所谓，他都会杀死！
另一边，白墨叹口气，脚下白雾升腾，从白雾中拉出一把钓鱼躺椅，坐了上去。
“我们不着急开打，先聊几句吧。
“我不太理解……你这样杀害同学，考虑过后果么？”
方博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他是序列八的【符人】，而白墨只是个御兽途径的序列九。凭什么白墨坐着，他站着？
方博回头看看，也想找个地方坐下。
旁边倒有块石头，但太矮了，坐在石头上看起来像蹲着，比白墨矮好多。
方博干脆便站着。
“我当然考虑过。
“昨晚我就把家里的车开到这水库旁边了。
“等会儿我会开车远走高飞。”
白墨更加不解。
“然后呢？去当通缉犯？浪迹天涯？从此之后像过街老鼠一样生活？
“我真的不理解。
“你成绩很好啊，你有很好的前途。
“你还可以加入仙术委员会，你早就可以加入的，为什么要走这条不归路？”
方博摇摇头。
“我不想加入。
“仙书委员会有什么好的，加入之后，像张山那样，忙成一条狗？
“而且我和他不一样，我是符道天才，我是要修炼的！
“加入仙术委员会的话，我去哪里找来人皮？”
白墨回答道。
“皮肤病医院！
“仙书委员会和皮肤病医院有很多合作，委员会制作的符箓，就是用皮肤病医院提供的人皮。”
方博继续摇头。
“那晋升序列八呢？
“晋升序列八，需要炼制一张【魂符】，需要在活人背后画成一张符，把人的三魂六魄都吸进来。
“仙术委员会能允许我用活人炼制这张魂符么？”
白墨皱皱眉。恍惚想起陈书会长那几张能贴地飞行的符，那……也是魂符么？
“现在自然不行……但之后，或许会有替代的方法。”
方博越来越不耐烦。
“你说这些废话到底是想干嘛？
“拖时间？等人来救你？
“还是说你自己怕死，想多活个一时半刻的？
“还是真的想招安我？想招安我救你自己，免得被我杀死？”
白墨摇头。
“你做出这种事，已经不可能被招安了。
“我只是……不理解你的选择。”
方博冷笑一声。
“我知道你不理解。
“反正你快死了，我可以告诉你。
“我确实不在乎学业，不在乎高考了。我也不稀罕什么仙术委员会。
“这些东西，现在看起来重要，但实际上，很快将没有半点用处。
“只有仙术才是真的，只有序列才是真的！
“因为……仙界将会来临！
“虽然现在的仙界还在梦里，古仙们还不能踏足现世，但仙界融合归来，古仙踏入现世的那天，已经不远！
“到那时，现存的秩序都将要崩塌，整个世界都将要重新洗牌，所有人都要靠实力说话，到那时便是我这种强者的舞台！”
方博一边说着，摊开掌心。
他白白胖胖的掌心里，赵静皮肤做成的符箓，正游鱼一般游动、起舞。
“好啦，废话时间结束了。
“我第一次用魂符杀人，就先让你尝尝滋味！”
话音落下，那张黄色的人皮符箓，“嗖”的一声飞出，划过半空，向白墨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