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盘蛇坝之后，官道上的脚印变少了，准确的说，前面的路完全没有脚印，路上的雪看着很新，好像前面是不曾有人踏足过的地方一样。
老刘望着前面，看到河道在前面拐了弯，这官道一路都沿着河在旁边的山坡上开辟，前面的路也跟着拐了弯。
“快了，过了前面的弯，就不远了。”他指着前面，对张之苇说道。
“那我们走快一点，说不定还赶得上饭。”张之苇本就心情舒畅，现在一听不远了，愈发提起了精神。
“哈哈，年轻人还是想得少了。”老刘笑了笑，望着远处的山岳说道：“望山跑死马，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现在急着走快些，过不了多远就没力气咯。”
张之苇一愣，挠头笑了笑，“倒也是。”
两人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或者稍稍加快了脚步，接着前行。然而经过前面的弯道之后，他们却都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前面路中间，躺着一个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很疑惑，于是也达成了默契，两个人一起慢慢走上前去，查看情况。
在离那个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老刘突然停下了脚步，愣在了原地。
这一停太过突然，张之苇一阵惊异，连忙跟着停下脚步，有些不明所以，茫然看向老刘，却见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恐，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混乱，好像发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
张之苇顿时心中一紧，右手紧紧抓着给师姐抓的药包，左手攥着拳头，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咒焰，然后屏住呼吸，看向前面，缓步前行。
——由于近视，他要多走几步才能稍微看清楚路上那个人的情况。
那人横卧在雪地里，一身老旧布衣，大概也是个寻常乡野百姓，只是其整个人都异常干瘦，脸上只有一张干巴巴的皮，眼睛异常突出，睁得非常大，神情极度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悚的场景，然后被冻结在了那一刻。
死了。
这是个死人。
张之苇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算起来，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亲眼看到死人，第一时间还是有些心理障碍，让他本能地感到惊慌。
强行将心情平静下来，他接着往前慢慢走了两步，更多的细节随之映入眼帘。
这个人的脖子有点奇怪，上面有一大块暗红色的斑块，仔细一看，原来是尸体的脖子上缺了一大块血肉，像是被咬掉了，吃掉了，但是并没有流血，或许是因为这具干尸无血可流，所以只剩下了这么一块暗红色的斑块。
血被吸干了？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屏住了呼吸，朝四处张望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的背、腰、手臂和双手手掌，所有的伤口都重新隐隐作痛，微微发凉，好像那时切开他的血肉的那把刀又重新嵌在了这些伤口之中。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一夜，那个被称为三叔的人拿着刀，砍了他，然后舔舐了刀刃沾上的鲜血。
后来，张之苇听到了一个名字——
“是灵壤……”
他神情紧绷地观察起周围的情况，左手拳头攥得更紧了，这一次，不仅是咒焰，就连无量火都已经准备就绪，蓄势待发。这是他仅有的能用来反抗的手段，也是他最强的手段。
老刘的声音突然响起。
“旁边……”
张之苇茫然，什么旁边？旁边什么？他回头看向老刘，发现刘叔正望着旁边的山坡。
视线转向同样的方向，一眼看过去，立刻就发现了端倪——山坡上隐隐有几个脚印，似乎是朝着松林深处前行，最终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走了？”
张之苇很怀疑，不敢放松警惕。
此刻更加惊慌失措的是老刘。在看到地上那具干尸的瞬间，老刘的心脏急促抽动了一下，心悸的恍惚中，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看到村子被屠的那天，看到了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看到能汇集成小溪流淌的血水。
刘叔一刻也不再停留，只是尽可能保持着镇定，然后急切地朝前走去，加快了脚步，越过那具尸体，对张之苇说道：“我们得赶紧跑，得回黄帝庙汇报消息，这里不安全。”
张之苇点点头，对此表示认同。
对现在的他而言，应对灵壤修行者的能力也不是完全没有，虽然现在的他尚且不曾修行，依然和那个在故乡世界念书的张之苇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无量火在身，就像是身怀利剑。
纵使是幼童，只要拿着剑，也能杀死成人。
他有一些把握来应对灵壤的人，但是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赢，而这件事经不起赌，一旦他败了，结局就是死亡，以及被吃掉。
两个人跑了起来，尽可能地加快速度，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等到两人跑远之后，松林间，一个人探出了身体，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目光深沉。
“……还真巧。”
冯延亮脸上浮现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地上的人是他杀的，脖子上那块肉是被他啃下来的，血是被他吸干的，尸体也是他故意留下的。之所以留下尸体，为的是让路过的人在这里停下片刻，然后他才有机会动手。
但他没想到……送上门来的，居然是个熟面孔。
“张之苇……”
他还记得这个名字，那晚这家伙突然释放了灰烬的火焰，烧毁了他的那具名为三叔的人偶，要不是当时他及时切断了联系，意识重新回归本体里，恐怕当时也要被烧死了。
“他的血好像很特别。”
冯延亮想起了当时尝到的味道。
对灵壤的人来说，只要能接触到一个人的血液，他们就可以判断这个人的修为水平，甚至修行的功法的特点。有时候甚至也不需要接触到，只要能感受到血液的味道，他们就能将其记住。
——这是基本功。
某些人特别热衷于品尝血液，甚至会聚在一起，把收藏的血液摆出来，一起品鉴，为的是从中推断血液主人的各种信息。
这些人算是真正的嗜血，做这样的事情，大概只是为了满足某种奇怪的好奇心。冯延亮虽然和那些人不是同一伙的，但是也懂得一些品鉴血液的事情，时至今日，他还能记得曾经尝到过的某些血液的味道。
而这个叫张之苇的人的血液，既是他几年来最新尝到的人血，也是他印象最深刻的血。
虽然这个人的血不像修行者的血那样蕴含灵性，也不像灰咒者的血那样灼热，更不像江湖武夫那样味道浓郁，但是却具备着一种独一无二的奇异的力量，并且味道很特别。
或许不管是哪个灵壤的人，只要尝到之后，都会念念不忘吧？
冯延亮默默蹲下身，捡起一根枯枝，缓缓捻动，又默默叹了口气。
“但是有谁能成事呢？”
他的某几根手指依然毫无知觉，虽然可以活动，但却完全麻木，感觉不到冷热，感觉不到痛苦，或许此生都再也无法恢复了。
这种麻木提醒着他，让他无法忘记当天遇到的那道灰烬之火，也无法忘记那个惊人的猜测。
——神眷者。
冯延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天下人都信仰着各自的神，比如气宗信仰祭祀的三皇五帝、历代先祖，灵壤信仰的杨生、众相，北海人的火焰……
这是一个因神明庇佑存在的世界。
天下人都对神明怀着绝对的敬畏。
神眷者，那已经是神明的象征。
在世人眼中，神眷者就如同神明亲身降临一样，不可直视，甚至不可仰望。
气宗的南北两位宗主，他们是神眷者；玄商皇室的皇帝，是神眷者；北海人的火之主祭，是神眷者；他们灵壤的掌门，也是神眷者。
冯延亮曾经亲眼拜见过灵壤掌门，那位存在所展现出的力量，虽然极大概率只是冰山一角，但却也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
面对着神眷者，堪比面对神明。
袭击神眷者？只是产生这样的想法，他都已经感觉有些触犯禁忌，心生恐惧。
倘若要面对一个神明的眷者，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所以刚刚，张之苇和另一个人出现的时候，他之所以没有动手，也是因为张之苇曾经展现出的那股诡异的力量，这让他忌惮，倘若张之苇真的是灰烬神眷者，那自己要是对他出手，恐怕最后逃不过一死……
深深的无力感将他吞没。
——但莫名的，他心中也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要是吃掉一个神眷者，我能得到什么？”
……
……
“你说什么？”
云吉道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望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老刘，感觉心中好像飘来了一片深沉的阴霾，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灵壤！灵壤的人来了！”
老刘见云吉道人发愣，心中焦急不已，大声叫喊，生怕云吉道人不相信自己，冲到云吉道人的桌案前面，拍着桌子说道：“道长，灵壤的人来了！就在盘蛇坝过来没多远的地方，有人已经被杀了！血都被吸干了！”
云吉道人面对着慌乱失态的老刘，不得不站起身安抚他，虽然心中也感到慌乱和紧张，但是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说道：“我知道了，你别急，先回去好好休息，我派人去搜，天大的问题长生道会派人应对，你回去好好休息。”
好一番安抚之后，老刘才慢慢镇定下来，但还是情绪不稳。
此前在张之苇面前，他还能强撑镇定，可现在面对着更强的云吉道人，他终于坚持不住了，过往的悲痛回忆涌上脑袋，再加上今天的经历，让他吼叫了许久，最后累了，才稍稍平静。
临走之前，老刘把漕帮帮主曲瀑的回信交给了云吉道人，但此时此刻，云吉道人也无心拆开信封来读。
短暂的一番踱步思虑之后，云吉道人作出了决断。
他先是安排了几个人，去老刘所说的位置检查情况，然后又亲自来到黄帝庙里，检查了某些关键的位置。
天色越来越暗了，夜幕降至。
云吉道人站在黄帝庙的山门，望着村口，忧心忡忡地等待着。
一段时间之后，那几个人飞奔而归，破例动用了修行者的手段之后，他们的速度远超马车奔行，来往一趟并没有用多久时间。
云吉道人紧张地看着几人返回，注意到他们之中似乎少了一个人。
几人回到黄帝庙，立即便汇报了情况，验证了老刘所说的话是真的，甚至他们还折损了一个人。
云吉道人心情跌到了谷底，宣布戒严。
于是两河口所有长生道的人都动员了起来。
云吉道人本人则是去了一趟黄帝庙的后山，这里有一个人，正在做晚课修行。
“敬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