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5章(1 / 1)

至少,如此五大罪行不可饶恕。”

“老臣敢请陛下三思。”胡毋敬长吁一声道,“自焚书令颁行以来,陛下苦心老臣尽知也!然连番事态迭起,若依旧如前,半松半紧,只恐臣等与郡县官署无所措手足矣!”

“老臣附议奉常之说。”李斯当即接道,“陛下为谨慎计,以‘制日’颁行焚书令,老臣当时未尝异议也。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我退一步,则复辟暗潮必进百步矣!

老臣之见,孔儒事既不能轻,亦不能缓,当立即依法处置。何也?孔儒乃儒家大旗,其与六国复辟世族沆瀣一气,亦必成复辟势力之道义大旗……”

“灭军以斩旗为先!”大将出身的冯劫立即响亮地插了一句。

“臣亦愿陛下三思。”薛郡郡守也说话了。

“看来,朕是错了!”嬴政皇帝万般感慨地长叹了一声,“朕原本只说,儒家毕竟治学流派而已,只要大秦诚心容纳,儒家必能改弦更张。毕竟,儒家也非全然没有政见。朕之不可思议者,何以这儒家硬是看不到秦政好处?看不到民众安居乐业?

当年,孔夫子不是也曾对齐桓公驱逐四夷大加赞叹么?大秦一举击退匈奴,平定南粤,华夏四境大安,儒家能眼睁睁看不见么?朕想给儒家留一片宽阔的回旋之地,给了他文通君高爵,给了他统领天下文治的百家统领地位,想教儒家兴教兴文,汇聚百家而成就我华夏文明之盛大气象……不可思议也!不可思议也!如何这儒家能死死抱住千年之前的井田制、诸侯制不愿撒手?果真复辟,有何好处?疯痴若此,亘古未闻也!”

举座一时寂然。帝国大臣们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如此感慨。

“儒家恶癖,恋尸狂而已!陛下想他做甚!”冯劫高声一句。

“老臣之见,”李斯一拱手道,“儒家所以如此疯痴,根本只在两处。一则,儒家政道从来不以人民处境为根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此之谓也。井田制也好,诸侯制也好,仁政也好,都是对世袭贵族大有好处。

秦政使黔首人皆有田,使奴隶脱籍而成平民;而贵族,则永远地失去了法外特权,永远地失去了世袭封地。秦行新政,而贵族无所得,儒家必然视秦政为恶政也!二则,儒家褊狭迂腐,恩怨之心极重,历来记仇,睚眦必报。儒家以仕途为生命之根,秦政却素来轻儒,百余年从来没有用过一个大儒。孔门第八代子慎,在魏国行将灭亡而政道最黑之时,却做了魏国丞相。可见,儒家做官,从来不以该国政道是否合乎民心潮流而抉择,而只以能否给他带来特权而选择。陛下虽用儒家,却没有赋予儒家任何法外特权。故儒家之心,终与秦政疏离。亦即是说,儒家从来没有将秦政看作自家追思的政道,儒家,只牢牢记得秦政轻儒的仇恨!”

“丞相之说,老臣以为切中要害。”胡毋敬由衷地附议了。

“好!”嬴政皇帝断然拍案,“姚贾说话,此事如何处置?”

“依法论罪,目下之要是搜出孔府藏书,使证据俱在。”

“白说!”冯劫大皱眉头,“墙都推倒了,还能何处去查?”

“也是。然,这千万卷简册,他能都背走了?”胡毋敬大感疑惑。

“陛下,列位大人。”薛郡郡守一拱手道,“臣有一想,孔子陵墓占地百余亩,正在孔子旧居之下,其地上地下均有石室,素不引人注意……4”

“郡守是说,书藏在墓里!”冯劫大是兴奋。

姚贾点头道:“孔府房屋不多,确实很难藏书。”

“孔子冢如小山,倒真是出人意料之所。”李斯也有些心动了。

“那还说甚?老夫明日开墓!”冯劫高声大气。

“然则,掘孔子墓妥当么?”胡毋敬颇见犹豫。

“有何不当!以老夫子墓藏书便当么?”冯劫脸色顿时阴沉。

“战国以来,业已有人呼孔子为学圣了。尤其齐鲁之士,更是尊孔……”

姚贾正色道:“国事以法为重,老奉常无须多虑也。”

“朕意,明日先开孔子故居之墙,再开墓。”嬴政皇帝终于拍案了。

孔里之北泗水滔滔东去,河滨坐落着孔子墓地。

孔子死后渐渐获得了诸多敬意,但直至战国末世,仍然只是一个因复辟理念而几为天下主流遗忘的正常的大学者,并无任何神圣光环。就实而论,孔子墓地得以保留并得到良好维护,并非后世儒家所宣称的诸般天命神圣所致。其真实根源,在于儒家以人伦为本主张礼治,所有的礼仪中又最为看重葬礼,不惜耗时耗财耗人生命以完成葬礼。《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

毋庸置疑,这是非常动人的。一个学派的人士自愿地耗时耗财耗命,全然可视作一种自由信念,与他人无涉。然则,若从当时实际想去,这种葬礼与大争之世其余学派珍惜时光生命以奋发效力于社会相比,距离很远很远。若孔子达观如庄子,节葬如墨子,看重生命功效如法家兵家与其余诸多实用学派,孔子的墓地完全可能如同许许多多的诸子大师那样无可寻觅了。

这座孔子墓地最显赫的标志,是一片各色树木汇聚的独特小树林。据说,这片树林是孔子死后各国的儒家弟子各持其国之树木前来栽种的,是故树色驳杂。林间一条大道直通墓地,道口两侧是两座古朴的石阙。因了这两座石阙,时人亦称孔墓为阙里。《史记·集解》之《皇览》对孔墓的描述是:“孔子冢去城一里。冢茔百亩,冢南北广十步,东西十三步,高一丈二尺。冢前以瓴甓(砖瓦)为祠坛,方六尺,与地平。本无祠堂。冢茔中树以百数,皆异种,鲁人世世无能名其树者。”墓茔旁边,是孔子当年的旧居。按时人说法,叫做孔宅旧垣。种种情形可见,孔子的墓地是简朴而清幽的。至于占地百亩,在地广人稀的时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清晨,大队肩扛铁耒的士兵在冯劫指令下开始了墓地开掘5。

与此同时,另一大队士兵在姚贾胡毋敬指令下开始拆孔子旧垣的石壁墙。大约一个多时辰后,几道拆毁的石墙中发现了百余卷典籍。姚贾胡毋敬大体清点后,立即飞报了皇帝行营。嬴政皇帝立即驱车到了旧垣,亲自察看了起出来的藏书,思忖片刻下令道:“廷尉可会同御史将藏书登录,以为凭据。之后将石墙依旧砌起,书卷照旧藏人。”胡毋敬大是不解。嬴政皇帝却转身对薛郡郡守下令道:“自今日之后,派干员秘密守住孔里,但有可疑人等前来起书,立即缉拿。”郡守领命。胡毋敬这才恍然了。

午后时分,墓口开出了一条宽阔的坡道,士兵们已经在坡道两侧举起了火把。嬴政皇帝大步来到墓口,却被冯劫拦住了:“陛下请带剑进墓!”嬴政皇帝一阵大笑:“朕乃活天子,见一死圣人,用得着带剑么?进!”冯劫说声老臣先行,从兵士手中接过一支火把,第一个大踏步进了墓道。嬴政与李斯姚贾胡毋敬等也随后走下了坡道。

墓道尽头是一方宽敞的黄土大厅。郡守与几名将军各持一支火把,大厅一览无余。只见中央一方棺椁平卧于三尺石台之上,棺椁之前是一尊孔子坐案观书的泥俑,泥俑左后侧是一张长大的木榻,榻上有粗布帷帐,帐中有棉被草席;泥俑右后侧是一方长案,案上一鼎一爵,案侧一只原色木酒桶;泥俑正前方是一辆轺车,车盖高五七尺,车后一座弓箭架,弓与箭俱全;土厅右角是一张琴台,靠土墙处有一竹制大书架码满了简册,各有写字的白布条贴于简册之上。

“陛下,这方土厅没有藏书之地。”冯劫显然很是失望。

姚贾走到书架前道:“《周易》、《诗》、《春秋》、《尚书》,至少这里有四部书。”

“墓室六艺俱全。陛下,地下孔夫子依然故我。”李斯打量着四周。

“如此土墓室,不像有藏书。”胡毋敬有些困惑。

“要否启开棺椁查看?”冯劫不死心。

嬴政皇帝没有理睬冯劫,也一直没有说话,只在火把下巡视着大厅,神色颇见肃穆。走到书架前,嬴政皇帝指点着那些书卷道:“孔夫子增补《周易》韦编三绝,编修《春秋》耗尽心神,集采民诗多少劳碌,夫子该当拥有如此几部典籍。留给他了。”走到食案前,嬴政皇帝颇觉好奇,打开了木酒桶凑上闻闻笑道:“好香!果然数百年兰陵美酒也!”说罢,用食案上的细长酒勺舀出一勺一饮而尽,品咂着笑道:“真好酒也!来!每人一勺,其余仍留给夫子。”皇帝如此,大臣们顿见轻松,君臣笑声中李斯等大臣每人一饮,纷纷赞叹不绝。

嬴政皇帝继续转悠着。走到榻前,嬴政皇帝撩帐坐于榻上,感慨叹道:“夫子节俭,果然不虚也!”走到南墙下,嬴政皇帝取下弓一拉竟大为惊奇:“孔夫子能开得如此硬弓?”说罢,嬴政皇帝欣然取下一支箭搭于弓弦,拉满弓一射,一支羽箭嗖地没人了东墙黄土中。大臣将军们一片喝彩赞叹。嬴政皇帝笑道:“看来,夫子还真有些许功夫。若去从军,定是大将之才。”走到泥俑前,嬴政皇帝对着泥俑深深一躬道:“夫子,嬴政总算见到你老人家了。非嬴政着意扰你清梦也,实是夫子后裔迫我太过也。嬴政今日一别,复你陵墓如昨。夫子啊,嬴政告辞了……”

“陛下快来看也!”冯劫突然吼叫了一声。

嬴政皇帝蓦然回身,见冯劫举着火把连指东墙,于是大步来到了墙下。端详之下,只见黄土墙上依稀几排暗红色的大字——秦始皇,何强梁,开吾户,据吾床,张吾弓,射东墙,唾吾浆,以为粮,前至沙丘当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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