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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21下:携私用私八面风,老谋深算一营火(1 / 1)

姚周一直便在垒上,在官军合围前他不止一次想到了弃寨走,天上一直有日头,日斜后风势便重了,康承训若用火攻,一寨人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恁地便走,他也无颜回彭城。众士卒脸上倒是安静得很,不知是过于劳倦,还是坐于死地,对一切都看得淡了。姚周从垒上下来,突然发现自己所以至于此境地者,无他,便是小看了康承训,公门大族之人,真是不可度量,那年在邕州的莫非另有其人?

“兄长!”

唤的是刘丰,姚周站住了脚,回头道:“正要寻你!”便携了他手往大帐走。刘丰进了帐便往芦苇席上坐,直直问道:“兄长,若事有不测,当奈何?”姚周递给他一碗酒,道:“兄弟,我是悔了,便不合生出做官的心来,据着山林吃酒岂不快活的?却寻出这般苦事来!如今濮州王二哥(王仙芝)一伙兄弟多是自在!”刘丰道:“兄长,杀头的汉子不回头,还得说眼前话!”姚周道:“兄弟,眼前说不得了,当初发彭城,留后与许大哥再三嘱咐,柳子既是徐州东南门户,又是宿州西门,柳子无事,则徐、宿皆安,徐、宿安则濠、泗安!如今情势如此,尚有什话可说?”仰头灌了一碗酒,又道:“事有不测,我死此也罢的,徐州我没脸回!”

刘丰将酒放回了案子,道:“兄长,蝼蚁尚且惜命,真龙也好藏头。死不是长路!徐州回不得,我回,罪我去请,你往宿州去!”姚周道:“你糊涂了,梁丕与我十数年的过节,我岂去得?”刘丰道:“如何去不得?梁丕也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汉,兄长穷而往投,天大的仇怨他也得笑着接纳的!况且我与他是什情谊?退一万步说,宿州又不是他姓梁的山寨,便是——兄长也不白吃他酒肉,助他守城,是个人也求之不得的!”姚周道:“依这番话我不去倒是气性窄小!”刘丰笑道:“江湖上哪有死冤家,我使刘侏随着兄长!”

姚周便道:“也罢,兄弟!事有不测,你率一部人走芳亭,我走宿州。若是张玄稔肯纳,你便在芳亭等我消息,梁丕果如你的言语,你我兄弟再思法夺回柳子!”刘丰点头道:“有许大哥在彭城,张玄稔敢不纳的!”姚周道:“也不可大意,军家尚水,多没性的!”两人正推着酒,姚周的亲从姚勍报了进来,说康承训在壕外呼降。姚周冷笑了一声,摔碗在地上道:“传令垒上,不管呼的是谁,近壕便射!”姚勍应了没动,将眼睛望着刘丰。姚周怒嚷道:“有吃屎的狗无吃屎的虎,传下去!”姚勍只得去了。

康承训吃箭矢一唬,流矢退了,他这也是礼尚往来,也是职权所在,“招讨使”是“招”字在前,“讨”字在后。毕竟好端端的汴河官柳砍来了烧火挺可惜的,三月杨花四月柳,百年几杯欢喜酒!傍晚时分,柳子上下十数里的柳条都被揪采得禿了干。入晚后不久,抟得风车大小柳条笼子吃竹篙长木推举过壕,火箭随着,硫磺油脂自中暴燃起,吹风一扑,便是漫天火雨,初只是砭人肌肤,渐次便燎起毛发、烧起衣袍来,壕外又箭矢不断,垒上便站不住。很快,寨内零星的火点便有成团成块的,帐幕着了,柴薪着了,粮草也着了,那火便泼金洒血的汹涌起来,士卒也开始没头的乱撞。

姚周将手中最后一半坛酒摔在了帐脚的火花上,终于上了马,姚勍、刘侏等一众亲从也随即上了马,都挺着枪槊。姚周大嚷道:“众兄弟,但突出去,不必相顾,各自逃命,天不绝人,后自有相会之日!”众人皆垂首默然。这时,刘丰驰了过来,铁甲不知是映着火光还是吃火烧的,发出透亮的赤色,勒住马便道:“兄长,突出去再分道走,我来开路!”姚周嚷声“好”,刘丰便踢马在前大嚷:“要活命者随我马来!”姚周便喊道:“人马齐,一处杀!”众亲从皆喊“人马齐,一处杀”。刘丰打着马左右兜了一圈,便往寨北走,两千来骑在前,后面散兵乱卒不断拢过来。

北寨门这时完全吃火盖住了,箭拽着火尾还不断在往里窜,几百乱卒巴在左近,蚁似的乱转着,甲没穿甲,枪没攥枪,甚至连衣袍都扒得就剩了下身半截。刘丰过来也不言语,便跳下马便侧着胳脯往垒上撞,亲从也纷纷下马,撞过去。散兵看了,便也破着头皮撞过去。人墙撞土墙,很快土墙便起了响,不多久,嗙——轰地一声响,土垒便崩了一个大缺口。后面的乱兵便蜂抢出去,要逃命便得趁敌未应对。壕沟吃断垒填了一半,空着身子是不难上下的。

刘丰重新上马,吼开人群,踢马跃过壕沟,从骑一泄而出。壕外的官军见贼势凶肆,纷纷避让。姚周出了寨,也不嚷喝,兀自将马朝黑里一拨,从着三四骑便跑了个没影。刘丰呼喝向前,使蹄子的使脚掌的皆从。所谓一夫拼命,万夫避易;归师勿遏,兵家至理!外围的忠武军便放开了一个口子。康承训得知也没有怒,归师踩尾不遮头,是军中常语。他随即便遣出了沙陀骑追蹑,并命令其余诸军一律不许追北。夫战,勇气也。勇生于有所恃,气生于有所食。厮杀一日,士卒已疲。若芳亭、宿州有急兵迫至,则一军必覆!

刘丰向北驰出十来里,见前无阻兵,一时勒住了马,使人传问姚周的所在。突围之际谁是生眼的,问了一圈,谁都说没见跟上来。刘丰便嚷道:“军法失却主将,斩!江湖道义,酒肉同吃者,生死同赴!你等是丈夫,有鸟有情谊,便随我回杀!”踢马盘了盘,便往回赴。众士卒却多迟疑,他们或是徐州的军卒,或是山泽投奔的亡命,或是诸州应募的百姓,论情谊几个又与姚周是过命的,论军法几个又铁了心还往徐州跑?夜黑人没脸,有鸟没鸟谁他娘知道?都闷了声便走,相从的不过三四百骑。

朱邪赤心过河后便一直歇着,这时拜命上马,虎狼之心大张,自押千骑正面赶杀,其弟朱邪德成、朱邪友金各押千骑往左右包抄。也不使箭,也不使槊,便是鼙鼓加胡啸、火把加铁蹄,烛天动地席卷过去。徐州卒本已无复队列,手中器械多空,闻声便已心惊,见火身已骨软。及马蹄踏至,已是无复生人之气,手抱马腿,背接马蹄,呼爷娘惨声迭起,唤神佛鬼哭遍野。很快,刘丰便听到了响动,他虽则胆勇过人,这时也不由得拽住了马,随着的便劝他撤。刘丰不语,江湖上的好汉唤他“八面风”,夸他手但有寸刃,无处不可到,无物能留行!默了一会,举槊大嚷道:“奋勇赴敌,望敌却走,岂不使天下豪杰耻笑?公等且退,我斩一二胡头便来追!”便踢马挺槊向前,从者不过六骑,余者皆返走。

驰了两三里地,胡骑已在眼内,刘丰坐槊取弓,迎着便射。一明一暗,沙陀骑是猝不及防,瞬间跌落两三骑。刘丰大啸,再射落三四骑,兜马便回走。沙陀骑哪肯罢休,一声胡啸,何相温、安文宽这两匹狼便窜了出去,各从十骑,且追且射。胡马脚力正壮,很快便夹了上去。刘丰七人已跌其四,三人见吃咬上,各自横槊奋击。何相温、安文宽是沙陀之狼,二人的亲从便是狼牙狼爪,既惯独斗,也惯群战,左右齐抢,前阻后扰,旁击斜射,不数合便杀翻下两骑。何相温、安文宽俩个却生了抢功之心,齐了势却不齐力,一个攻一个便看,十合十合地轮番出手。

刘丰战不下,挣不脱,心里焦躁起来,觑得野胡换手之际,飞槊出手,拔刀纵身便扑,好则夺马而走,坏则兑命一条。安文宽猝不及防,半截身子跌出鞍外,刀未拔出,腹上已吃了一刀。便索性放了脚,跌身下地之际,腰上的索子便抛将了出去。这时,何相温长槊已击至,刘丰避闪之际,身子正好入了索套,也不割挣,伏鞍抱马颈,大踢马腹。安文宽腹上吃了两刀,扯索不住,反吃拽倒在地,流矢急吹马哨。马识主,咴叫一声,人立起来。安文宽急拽索,刘丰便翻栽坠地。何相温上抢,安文宽口中又是一声马哨。那畜牲记仇,便箭直踩了过来。刘丰急忙滚躲,大腿上还是挨了一蹄子,痛得他大叫。何相温勒住了马,安文宽翻身上鞍,再次踏了过去。刘丰知已避不过,按刀不动。畜蹄子至,猛然挥出一刀,一双马蹄竟吃削下。

何相温在旁大笑,问道:“汉子,可有名姓?”刘丰嚷道:“三寸刃,八面风,杀人不改姓,行侠不留名,爷爷沛县刘丰!”安文宽已持槊迫了过来。何相温道:“此汉骨硬,予他个好死!”安文宽不答,挥槊便斫,先断两条腿,再寸寸向上。马于沙陀而言,既是神明,又是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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