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诰惊疑不定地看着远方大周军队的动作。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可笑。”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这方未寒不会以为这样的军阵就能挡住铁骑的冲锋了吧？”
“这位广陵王殿下还真是自信，传言东宫卫率是一支新组建的官军，如今看来果然没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李徒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并未出声。实际上他也没有搞明白远处的方未寒脑子里在想什么。
想要复刻兵神韩信当年背水一战的奇迹？
可是要知道，当年的那场战争之中，韩信能够打出来背水一战的惊世操作，靠的是一系列举动的叠加促成，绝非简单地过河背水列阵。
两三道重步兵盾墙绝无可能挡住异族金刚的全面冲击，而大周官军身后便是无定河，在被重骑兵冲散时甚至无路可退。
这是宛如自杀的操作，方未寒怎么敢做出来这样的布局？
难不成……他真的相信，就凭他那手下士兵的素质能挡得住异族金刚？
李徒功的内心有些绝望，心灰意冷之下，他想不到方未寒要如何破局。
倘若官军没有过河，而是依据红粱城寨固守，撑到长明主力来援，那么或许还有一线胜算。
可是他们现在业已渡河，却又没有背水一战的资本，唯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可那又如何？
战争的胜负……并不能只靠勇气决定。
夏侯诰讨好地说道：“赫连统领，有劳你们了。”
“在草原勇士们出去杀敌的时候，奢山兄弟们会结阵死守城寨。大周官军可能会偷袭大营，我等不会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再等等。”赫连图却缓缓摇头。
夏侯诰愣了一下：“嗯？这是为何？”
还等什么？要知道大周军队现在的阵型尚且不完善，若是此刻冲阵，势必能够造成更大的杀伤。
“大周人现在还没有全部过河，若是我们将他们击溃，他们的后军可能会跑掉。”
赫连图的目光如黑熊猛厉，只是站在原地，身上的残暴血气便已经压制不住。
“我要将他们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夏侯诰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到不寒而栗。
这草原蛮子好狠毒的杀心。
夏侯诰到现在才明白，他们赫连骑兵这次瞒天过海潜入大周上郡，根本不是为了劫掠财宝，而是为了最大可能地杀伤官军有生力量。
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以后的全面战争做准备。
夏侯诰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犯下了一个为所有人不容的弥天大错，但木已成舟，他现在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他心怀侥幸地宽慰自己：“若我有罪，那么上原王氏也有罪。他们才是这帝国中真正的蛀虫。”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风沙声越来越强，能见度逐渐下降到了不足十米。远处的大周军阵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只有几面白泽旗帜的影子影影绰绰。
草原人熟悉沙暴，懂得如何在这种极端天气中发挥自身战斗力，这种天气对他们更加有利。
大周军队全部渡河完毕，战机已至。
“我们走。”
赫连图对身后的几个赫连部族的战将低喝道。
几人从高台一跃而下，跨上全身被甲的高大战马。
“赫连统领，我夏侯诰在这里等着诸位的凯旋！”
夏侯诰高声喊道。
赫连图并未理会他，战马扬起四蹄，很快便消失在了沙尘之中。
夏侯诰回头看了眼李徒功。
“来人。”
他冰冷说道。
“把他带下去，看押起来。”
“是！”
李徒功倒是很配合，被人带下去之前，他嘲讽似地看了眼夏侯诰：
“我死了，下辈子至少能投胎成人。你死之后，或许连猪狗都不配做。”
夏侯诰冷冷地看着他，面色阴晴不定。
……
……
草原骑兵在漫天的黄沙中奔驰着。
干燥的砂砾落在下方泥泞的沼泽表面，如同面团外壳上的一层干面粉。马蹄深深嵌入其中，拔出之时带着结成块的泥浆。
赫连图用异族的语言高声呼喊着什么。骑兵们从钢铁面罩之下发出沉闷的回应声，如山呼海啸。
偌大的骑兵部队瞬间分散成几个三角锥形，而最精锐的一千名金刚则分为二十组，每组五十人。
这是他们围堵猎物时的惯常战法，在战场上同样好用。
二十个五十人的金刚集团将会如同二十個尖椎一般，在大周官军的重步兵防御阵线上撕扯出二十个缺口。
其余的骑兵会紧跟在他们之后，从金刚打出的缺口中鱼贯而入，将这场战斗胜利的天平彻底压向他们这边。
野性的血液在草原人的血管之中复苏，他们早已厌倦了北方的苦寒草场，他们为了征服而来。
他们会像一千年前那样，让整个北方汉地尽皆俯首在金刚铁蹄之下。
大河湾的沼泽上，异族骑兵争先恐后地赶着冲在队伍最前方。他们不断地驱赶胯下战马，只为了能够夺取那率先破阵的荣耀。
在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看见敌军盾牌表面的蒙皮与反光的时候，异族骑兵们不再言语，而是全神贯注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们压低身形，将身体紧贴在战马背部。
两军相接，草原人和中原人组成的两支军队迎头撞上，双方的士兵甚至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狰狞倒影。
尽管相隔漫天的风沙，但赫连图依旧凭借明武六转的超强目力在大周重步兵的身后隐约看见了一些高大的黑影。
而就在这时，冲在最前方的赫连图听见了一个沉稳而有力的暴吼声：
“压低身体！”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却见前方的中原重步兵如同事先演练过一般，将他们插在土中的盾牌向后方拨去。
超强的灵力波动在锋线上猛然绽放，元素力与血气的气流交相辉映。清明的高手们倾尽全力组成防御，力求消解异族骑兵的狂猛冲击力。
重装士兵们重心压低，将双脚分开，一前一后地支撑自己的身体。盾牌后仰四十五度抵住后方黑影，顺势黑影的全貌展现在了赫连图眼前。
一块块石头叠放一处，其间以淤泥和连。两米高的石台之上，安放着一种足有两丈长，一丈宽的偌大床弩。
重弦拉极，弯如满月。无数满月并排而放，迎面便是草原猛士。
赫连图瞬间明白了这些大周士兵做出如此怪异动作的原因。
他发出暴怒而凄厉的吼声，却无法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咻咻咻！”
操纵弓弩的东宫卫率士兵用锤子敲击木栓，弓弦骤然收紧，弦上箭矢分裂如蝗虫，在仅有几米的距离一头撞上正要冲击阵线的草原骑兵。
方未寒为眼前的这一幕已经构思了很久。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东宫卫率能够胜过异族骑兵的地方，也是唯一有可能扭转战局的地方是什么。
跟着大部队从明河打到无定河，由骡马拉运的几十张三弓弩。
三弓弩，是大周改良自前朝车弩的重型攻城兵器。采用三张巨弓复合组成，以绞盘驱动，两弓正放，一弓反曲，射程最远可达两里。
单头重箭，俗称凿子箭，已然在高奴攻城战中消耗完毕。而分裂箭矢，俗称寒鸦箭，东宫卫率仍然有全额储备。
风沙漫天，敌人看不清楚大周军队的虚实情况，在骄傲自大之下必然求胜心切，此为天时。
大河湾泥泞，可有效减缓敌军骑兵的冲击速度，给司御率重步兵充足的变阵时间。而沼泽淤泥也可作为粘合剂，方便搭建用于垫高三弓弩的石台，此为地利。
东宫卫率从未接触过异族，加之连战连胜，正是士气最高涨的时候，反观敌军骑兵远道而来，又无太多时间打持久战，定然急于求胜，此为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方未寒几乎算到了一切。
他唯独摸不准的便是异族主帅赫连图的态度。
如果此人心思缜密，谨慎保守，那么他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会功败垂成。又或者说，那个李牧后人李徒功还活着，他的劝说也许会让赫连图打消进攻念头。
待到大周军队粮尽气竭，将再无任何资本对阵异族骑兵。
方未寒在赌。
他在赌，在拥有金刚的情况下，异族定然会轻视大周军阵。他在赌，此次南下任务很可能由异族内部主战部族领导，定然风气浮躁。他在赌，李徒功的可能劝说并未奏效。
他赌对了。
三弓弩在三米距离上的抵近射击，甚至能够直接击穿登神明武的铁铠防御，更别提只有三转的金刚重骑。
寒鸦箭矢划破空气，箭头撞碎重骑兵胸前的铠甲，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从马背上扯下，落入后方骑兵队列之中，瞬间引发了大型骚乱。
北方草原的骄傲，赫连部族的精锐，一千名金刚重骑兵在三弓弩的一轮毁天灭地齐射之下近乎死伤殆尽。
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像是无头苍蝇般继续向前猛冲，撞碎了匆匆搭建的石台以及台上的弓弩。石砖与木块落入沼泽，本就泥泞难行的道路更添崎岖。
受到厚重盾牌和清明高手掩护的司御率重步兵基本毫发无伤，他们从石台与弓弩的废墟里一跃而起，用长枪和重锤与落马的异族骑兵搏杀在一处。
清明众人加入战场，他们凭借高超的个人武力在战场中如鱼得水，三两招便能轻松杀掉一个异族骑兵。
殿前率轻步兵也迅速自墙后和两翼包抄而来，战场局势一片混乱。
冲在最前方的赫连图受到了三弓弩的重点照顾，身为六转强者的他倒是只受了些许皮外伤，但他的战马没那么幸运，直接被射成了筛子。
赫连图狼狈地滚落在地，抽出马刀乱舞，瞬间绞碎了几个向他冲来的大周士兵。
他环顾四周，发现还在自己已经身陷重围，而部族的士兵也纷纷陷入苦战。
任凭他如何不甘心，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这次战斗他们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啊！”
赫连图愤怒地大吼一声，目光赤红地四处寻觅，试图找到敌军主帅的位置。
方未寒此刻正在队伍的中央亲身作战。
他砍下一名落马金刚的脑袋，而后顿觉杀气，顾剑直觉瞬间发动，想也不想地就是回身一剑。
“锵！”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几乎要撕裂耳膜，剑锋上传来的力道如泰山压顶，流明剑差点脱手。
方未寒以化劲旋转，轻巧泻力，直接扭掉了这一击的大部分力道。
得益于他和剑圣顾苍峦的特训，方未寒接下了这六转强者的愤怒一刀。
他回身看去，只见一个满目赤红，浑身上下鼓荡着血气的异族将领正杀气腾腾地看着他。
这人用草原语在大声说着什么。方未寒虽然听不明白，但看他的表情也能猜出来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他反唇相讥：“你是说你没有母亲吗？那你还挺可怜的。”
方未寒听不懂草原语，但赫连图能听懂大周官话。
这位明武六转的超级强者被方未寒的一句话激得丧失理智，再度举刀朝着方未寒冲来。
他的体表流动着深红色的血气，这是明武六转特有能力“暴血”的表征。
“卫率，我来助你！”
陈钰先的吼声自耳畔响起。
只见他提刀上前，刀刃上浮现啸月苍狼的光影。长刀侧掠，径直刁钻地看向赫连图的肋骨。
暴血状态的赫连图看也不看他，扬起右手，一个重拳直接撞碎了苍狼虚影，打得陈钰先连人带刀倒飞出去十几米。
他继续向着方未寒冲来。破风声起，侧地里，一杆亮银长枪如狂龙出水，刺向他的下盘。
赵二爷催动全力出手，修为赫然在明武六转的境界。
但受限于多年顽疾，赵二爷的实力大不如前。这一枪虽然刺破了赫连图的大腿，但也仅此而已。
受伤的赫连图暴怒无比，一刀扬起五层楼高的血气风暴，直接将赵二爷击得吐血飞退。
“广陵王方未寒！”
赫连图冲他低沉地咆哮着，如同索命的厉鬼。
“纳命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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