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1 / 1)

山风猎猎,过水杉林,又翻出松涛阵阵。半山腰的来鹤亭里,叶支支沐着暖阳,竹桌托会儿腮,竹凳翘会儿脚,起身舒展筋骨,鸟瞰着山下屋脊星罗棋布鳞次栉比,良田广袤无际,西江水碧波滚滚,横穿过界。

她盯着阶前的兰草百无聊赖,回想起今日初来光景。

当时只觉是被一阵大风刮起,落地时飞沙走石,睁都睁不开眼,要不是那脚踏实地的感觉,她真的预备再装会儿睡。只因为,这一路,大师兄的眼睛就没移开过,是有太多要交待的,从哪儿说起,似乎成了问题。

幸好,在前思后想之时,有群人迎着破晓晨光而来。

老道长行至一座三门石牌坊前,正中匾额上题着“第二洞天”四个字,笔力遒劲。

有身影自石坊门洞穿过,“姐姐!”一个极轻柔的声音,唤着。

“小冉行!”叶支支冲他招招手。

他便奔了过来。

未等叶支支开口,冉行指着前方那条开阔的两边铺青石中间镶嵌着黑色石条的大道,急急说着:“姐姐,前面就是神道了,走到尽头之前,你可千万别大声说话!”

“为何?”一旁的大师兄问。

“这条路相传是接神之道,能直通天际,大声喧哗是会惊动上界神君的,师父告诉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被听去了就不好了。等入了山门,就稍稍好些,虽然各殿的规矩也多,但是其他各处鲜有不能大声说话这种禁忌。欸,你们不入殿啊,那些规矩就对你们不算什么。”冉行晃着脑袋低语道。

“冉行,还在说什么呢,快走,师父都走远了!”一个道士轻声道。

“方直师兄,我在教规矩。”冉行轻声答。

“融望师兄,听到小冉行说什么了吗?”那道士笑问。

“方直,冉行说的没错!”前面答得一本正经。

神道上,一行人皆靠右,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叶支支看了看也跟着列队而行,大师兄随其后。起先两旁还有人家,走过一段,便仅剩大片大片的水田,一只只大个的红蜻蜓在其间来回穿梭。田埂上,几朵蒲公英在杂草丛绽放。再往前,出现了一小片橘树林,青绿的小果子垂坠着,已散出清香。晨露点点,挂满破得只剩了一半的蛛网,蜘蛛早不知去向。

再往前行,一座虹桥跨于湍急的江水之上,岸边石碑林立,有个倚靠桥头的,上头写着“迎仙桥”,那龙飞凤舞的大字生怕无人知晓题字者姓甚名谁。

望对岸,两棵松树分立桥边,绿荫如盖,苍劲挺拔,宛如护桥侍卫严阵以待。

叶支支才走到桥中央,一声鹤鸣先起,而后声声和鸣,若雅乐铿锵,有绝尘之美。

“冉行,是鹤声!大有宫里有仙鹤?”叶支支问。

“嗯,是方丈养的,看,就在半山腰的来鹤亭附近,就养在那儿!”冉行踮起脚,指了指,“那些仙鹤跳起舞的时候可好看了!姐姐,有空我就带你去看!”

叶支支边应着,边拾级而上,古木葱郁茂密,包裹着山门,将大有宫掩映深藏。

许是有人久候,细微人声,便令山门敞了开。

院子里左边是棵参天银杏,右边也是棵银杏,那两棵树后头皆有扇耳门,绝大多数人自左进,唯有冉行领着叶支支和大师兄自右进,过行廊,有假山,绕至假山后,老道长已在一口井前驻足等候。

“来来,叶小友,贫道需要你的三样东西!”老道长开门见山,似有些不同寻常。

“道长要什么?”大师兄问。

“指甲、头发和一滴血。”老道长看着叶支支答。

“噢,大师兄有剪刀吗?”叶支支一想起没了乾坤袋,心就闷。

大师兄自袋子中取出一把递给她,叶支支咔嚓就剪了缕头发,“十个手指上的指甲都要剪下来吗?”

“不用,剪三片。要左手食指,右手食指,右手中指的。”老道长答。

“那血?”叶支支正在想,是不是也有扎哪根指头的要求,问清楚免得白白浪费自己的精华。

“呵呵,叶小友很有慧根嘛,要右手无名指上的,”老道长自怀中取出一颗透亮的不甚滚圆的鱼眼般大小的珠子给她,“滴入此珠中。”

叶支支捏着珠子举起,抬头对着光,眯眼看了好一会儿,“这个珠子没有缺口,怎么滴入啊?”

“它是不是会自己吸入啊?就像师父的那颗,只是颜色不一样嘛。”大师兄也盯着瞧了会儿。

老道长微微一笑,不说话。

叶支支把珠子交给大师兄,从头上拔下一根发钗,在无名指上扎了一下,指尖上刚挤出的血便被吸入了离有一臂之距的珠子内。吓得叶支支连忙捂住手指,想着不能让血再被吸走了,“说好就一滴的,怎么感觉还带抢的!大师兄快把它拿走,拿远点!”

老道长取回珠子,置于掌中,口中念念有词,井中升起一股清泉,他便把珠子丢了进去,清泉竟升得更高了些,他一挥拂尘,咬虎忽得自半空而出,紧闭双目稳稳落于泉心,泉心映射出交织的水光,若丝绦缠上水珠飞溅中的珠子,缕缕光带抽出血滴与咬虎脚踝处的七彩祥云相连,染得水光渐变出七彩光晕。

少时,老道长拂尘一挥,点点水花飞溅,清泉载着咬虎徐徐下落,没入井中。

“唉,我这指甲啊,头发啊,都还没用上呢,怎么就结束了?”叶支支望着井口道。

“叶小友莫急,明日会用上的。”老道长收好拂尘道。

“道长今日善举,晚辈感激不尽!”大师兄行礼道。

“是啊,是啊,谢道长救咬虎!”叶支支忙道。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老道长说完,吩咐冉行好生安置后,便入了前殿。

冉行领着叶支支前行,“姐姐,我带你们先去厢房休息,等午时用膳再叫你吧?”

“好啊!”叶支支脚步轻快了些,“大师兄别看了,走啊!”

“瑞井!”大师兄念着井垣上的字,挪着步子。

叶支支短暂地停住脚步,却没回头,只看了一眼前殿里透散出的烟雾,白茫茫的,伴着诵经声升腾直上。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与眼前实景重合,天井下的紫铜三层香炉,耳门上的彩雕木梁,总是对称的栽种的树木。青烟袅袅处,耳边似有人在答:“这是降真香!”

她晃晃脑袋,想要看得更真切些,奈何身子不听使唤,睡意缠绵,再望了眼那依着山势层层叠高的三重殿宇,便跟着冉行入了一处偏院,捡了间厢房,沾床即眠,再睁眼时,床头多了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姐姐,你醒了吗?”屋外冉行踱步,“还没醒吗?哎…我要去菜园子收菜,去看溪里的虾笼,去喂仙鹤……”

“喂仙鹤?”叶支支放下筷子,走了出去打开门。

“啊,姐姐可算醒了,你不是说想去看仙鹤?本来不是轮到我,今日是融望师兄。巧的是,师父有要紧事交待,他不得空,嘿嘿,我便接了下来,换他替我明日去山下果园除草。咱们走吧!去看仙鹤喽!”冉行喜笑颜开。

“冉行,道童是不是要干很多活啊?”叶支支随口问。

“姐姐,劳筋骨是修行的一部分。师父说干活也是种休养生息的过程,我们春天给橘树捉虫,秋天就能吃到甜而多汁的橘子;夏日里给甘蔗渠灌水,冬日便能熬制红糖。过年时,还能用红糖和香客们换些年节所需呢……”冉行侃侃而谈,乐在其中。

两道身影在山间小径蹦蹦跳跳着,日光倾泻于林木,绿意浓浓。

冉行领着叶支支沿着溪水一路上行,三不五时就会遇上个略比水洼大些的小水坑,俩人不是汲水,便是踩水坑。山腰处有瀑布,瀑布下有一浅潭,潭水清澈见底,冉行停了下来,绕至潭角庇荫处,从岸边抽起一根丝绳,慢慢往岸上拉,绳收,提出一只手掌大的竹笼,他道:“姐姐快看,有好多小银虾!”

“哦,身体真是银色,还是透明的!一定好吃!”叶支支痴痴地盯着,显出吃货本质。

“这可不能给你吃!是给仙鹤的!”冉行答得稳重成熟。

“噢!”叶支支望着活蹦乱跳的小银虾,狠狠点了下头。

冉行见状,把这个虾笼递到她手里,再去潭中取另一个,接连取了三个后,叶支支手里的虾笼被装得满满当当的,她那双眼也闪着光。

冉行无暇顾她,走进林子采摘了几片叶子,分插入虾笼的下围,给虾笼汲了些潭水,道:“走吧,离鹤庐还有小段路呢,仙鹤喜欢吃活虾,要快些了!”

“我好想变成仙鹤呀……好想吃小银虾啊……仙鹤好幸福……”山间飘荡着叶支支的感叹。

冉行身轻如燕,手中虾笼稳稳妥妥滴水未出,叶支支跟得竟有些吃力。

幸而,鹤庐,一座茅草搭得精致利落的小屋,及时出现了。

竹篱笆围成的圈子里,五六只仙鹤悠然自在,或扑棱翅膀,或曲颈啄食,或独立于旁,或展翅欲飞的。

冉行入内,它们不惊不乍,仍是散散漫漫,只是在他倒出小银虾于食盆后,缓缓靠近,待他离了远些,有只鹤仰头鸣了一声。而后,仙鹤们似论资排辈般有序进食。

少时,两只仙鹤结伴而归,叶支支问:“它们是被刚才那声给召唤回来的吧?”

冉行指着山腰处道:“兴许吧,姐姐,我要开始打扫鹤庐了,灰大味重!你要不去来鹤亭歇歇吧。顺便帮我看看,亭边阶前的兰草长得怎么样了!”

叶支支瞧着冉行拿着扫帚干活的模样,思忖着:这小孩,难道以为我是个养尊处优的?

她笑道:“冉行,你不是还要收菜吗?这里的活,我帮你干,你去收菜吧!”

“啊?”

“不就是扫个地,收拾收拾嘛!我会!”

“不行不行!”

“你这是不放心什么?”

“没有没有,反正仙鹤也不会被你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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