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陆洐之足足看了近十分钟,才抽开了身,进浴室盥洗。

乔可南脖子上的痕迹淡了,仅剩一点微微的红。这表皮上的伤,过阵子就会好,陆洐之後来咬得低了些,衣领能遮住,除非俯首,不会被人瞧见,他凑上前,忍不住亲咬,乔可南醒了:现在几点?

快六点了。

青年表情有点儿扭曲,像是无言以对。陆洐之不解:怎麽了?

乔可南叹口气:没事。

两人快一星期没做,陆洐之不否认自己欲望来了,但乔可南肚子饿,他索性提意吃早餐,青年很开心,甚至说:走路去吧。

陆洐之想,自己耗在这人身上的时间早多得去了,挑茶挑了他快一小时,刚醒又看了他十几分钟,不差这一点。

何况能一起做点什麽,他也感觉不错。

倘若要做一个明确形容,早餐店那天,简直就像赤壁之战。

赤壁之战奠定三分天下局面,导致历史往一个不同方向发展,他和乔可南也是从这天开始,不得不渐行渐远。

在多年以後回想,陆洐之觉得自己太蠢,就像乔可南推荐他看的一部电影,那主角说: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眼前,我没有去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於此。

莫过於此。

有时候一个放下一切的拥抱,可以解决许许多多的事,倘若他在当下抱住了那人,选择了他,便少了往後那些折腾。

但人生太多万一:万一我这样、万一我那样,即便他一早分明了感情,没走过另一条路,或许他一辈子都会记挂,他和青年,就无法搁下一切,做到真正的聚首。

陆洐之不後悔,但他是真的痛。

痛青年的痛,也痛自己为何这般执迷,放不下追求。

有些人用酒精麻痹自己,陆洐之用名用利,他催眠自己,不能白费了那人的牺牲──即便乔可南完全不是自愿。他恶心了他,巴不得与他脱离干系,陆洐之看重了自己,最终失去控制,被揍了一拳。

那刹,他觉得有些东西在他身体里晃摇,动盪得厉害。

在百货公司遇了那人,陆洐之惶惶然然,章茗雨看出他心不在焉,孰不知他内心里是一片空白。

无边无际的灰白。

章茗雨问他:这样有意思吗?……呐,真的好吗?

陆洐之瞬间就狼狈了。你家到了,下车吧。

他彷如被踩到痛处,张牙舞爪,失却了往日风度,章茗雨的话真是把他拧得惨了,他吸了好几口菸,分明处在光华璀璨的都市里,心灵好像身处大漠,无比苍凉。

在沙漠里的旅人不需要任何奢华,只需一口水,一口赖以为生的水,那便是上苍恩赐。

他想,乔可南就是他的那一口水。

滋润他的喉咙、他的灵魂、他乾涩破败的人生,可他却鬼遮眼,选了看似有利益价值的汞,伴他过漠,如今他快渴死了,却只能饮自己的血。

又腥、又涩、又黏腻。

因为他连血都是黑的。

有天,章世国带著他和其他幕僚,一并去了禅寺。

政治和宗教终究无法太过切割,宗教拥有比政治要强烈的民心基础,连总统都无法免俗。

陆洐之本身不信教,他直挺挺地跪坐在那儿,如同一台机械,近来他已掌握到一套流程,脑子里塞满公事,没日没夜,天天忙碌。

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已没了别路可走。

他菸瘾加剧,心想死了吧,死了又何如?他孑然一身,连事业的追求都嫌乏味,啥也不剩,倒是常常浮现青年所说的:我这辈子也没别的可拚了,如果连一个想掏心掏肺对他好的人都没有,活著干什麽?

活著干什麽?

忽地,他听见上师悠悠道: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

陆洐之当场就愕了。生老病死,那是一个人的轮回,必定要经历,然而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这些呢?这些是他未来的景象吗?

所求不得,怨憎相会,与爱别离,五阴炽盛。尤其第八苦,全是由自己的无明和执著产生,何苦、何苦?

陆洐之挺在那儿,久不动弹,一旁的幕僚问他:怎麽了?

那人一脸惊诧,陆洐之藉由他的表情,抚上了脸,才知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

从禅寺回来,陆洐之浑身疲惫,只有一股冲动:想看看那人的脸。

远远睐一眼就好,他不敢光明正大出现,痛了那人、伤了自己。

不料乔可南像一下子行踪全无,他辞职了,房子空了,陆洐之数方打听,听到的消息竟是那人去了美国,和人相亲,说要结婚。

相亲、结婚,这太荒谬。

荒谬到陆洐之睽违大半年,破天荒地笑了出来。

他没照镜子,不知自己这笑比哭还难看。

他想圈内最清楚真相的,只有一人,便百般托了关系,旁敲侧击。他说:不可能,联邦政府不承认。

那人回:承不承认又如何?两个人看得上眼,结婚不过是道手续。

那个人甚至送了他一张照片:乔可南在美国纽约,跟另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亲密合照。

背景是一片漂亮的天空,扎得人眼球疼,里头的人笑得好快乐,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笑,但是他没有。

他没有。

他弄丢了。

他和章茗雨解除了婚约,他们本就是协议关系,没所谓感情牵绊,但章茗雨依旧气得要命──废话,合作对象说跑就跑,谁不气?

你要我往後怎办?

陆洐之给她出了主意,大小姐合计一番,满意了,消息一发布,章茗雨神隐去了法国,章世国对此十分气怒,陆洐之一肩扛下,离开了章世国的办公室。

从此在他的人生上,再无政途这条路。

离开当天,他在大厦外头,转头一睐,顿然发觉原来自己前半生执迷的,说放不下的,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他自行开设一间事务所,成日繁忙,偶尔他会去乔可南住的地方看一看,他查了资料,那是青年父母给他留的房子,他没卖,那迟早会回来,他在乔可南提过的面店里吃面,走他走过的路,隐隐约约,彷佛有了亲近那个人的错觉。

青年终於回来了,他神采奕奕,边走边哼歌,实在太久了,半年的时间,陆洐之不禁上前,他以为他会得到乔可南激烈反弹,然而没有。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青年抚著胸,他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出乎陆洐之的预料──怎,有事?

他看见了,青年的左手无名指上,确实多了一枚戒指。

你结婚了。

是啊。你应该也结了吧,恭喜啊──

我没有。

嗄?

陆洐之:我没有结婚。

青年一傻。哦。

陆洐之转身走了,他觉得自己再留下来,样子肯定很难看。

他在自己宽敞的豪宅里抽了一晚的烟,把一柜子的酒全喝空了。隔天他没上班,沉沉睡了一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醒来,连寒冷都感受不到,他生了一场病,病了三天,浑浑噩噩,病完了,他收拾了一些行李,去了禅寺。

上师看见他来,并不意外,留他下来学道,陆洐之几乎想出家了,上师却道:施主尘缘未尽,一生执迷过甚,须得慢慢放下,方能做到真正皈依。

宗教说白了,就是一种寄托,他挨著佛,茫茫中终於有了靠岸之感。他又听说在佛前求五百年,能换来一段尘缘,他利益至上惯了,决定和佛谈条件:我愿倾力付出,回馈人间,祢大慈大悲,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共那人聚首?

他虔心虔意祈祷,叩头掷筊。

怒筊。

陆洐之手指微颤,他又磕了一次,这次他说:我不求聚首,但求陪伴。

怒筊。

陆洐之再跪,跪了很久,他说:倘若我磕上一百个头,祢愿不愿考虑考虑?

圣筊。

於是陆洐之磕了。

他磕了一百次,颤著手,重新问出问题,掷筊。

笑筊。

他觉得有了一点儿希望,尽管是黑暗里如缝隙一般微弱的光。他说:我再磕一百次,祢应了我吧。

圣筊。

……於是他总共磕了五百次头,直到整个膝盖肿了,腰直不起来,才得到了三个圣筊。

那天他被人扶撑著离开佛堂,样子凄惨,可陆洐之没一点儿怨怼。他想,佛祖太仁慈了。

他向上师告别,回到宅邸,决定做一些事,一些真正帮助到社会边角的事,帮自己,也为那人积福。

他卖了房子、车子,把所有资金凑一凑,除了留些备用,其馀全拿去资助社福机构,唯独那台奥迪,他没卖,除了需要代步工具,另一个最大原因……太多回忆了,与那个人的。

他不让任何人坐副驾驶座,友人曾道:你这样像个司机。

陆洐之淡淡一哼。我高兴。

他高兴,若对象是青年,要他拖一辈子牛车,他都愿意。

陆洐之帮助一间孤儿院翻修,自己曾经受到的贫困,他不想让那些孩子们尝受到。

这事令他找回了心灵的平静,他甚至想,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吧,下辈子他一定要成为一个比较好的人,配得起那人。

不知是不是那五百次的磕头起了作用,佛祖当真把乔可南送到他身边来了。

陆洐之一推开门扉,心里的震盪无法止息,乔可南平平静静地与他说话,简直像上辈子才有的事,他不是没看见青年眼底那一抹警戒、疏冷,可最少,他愿意正眼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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